火辣辣的液體灌進胃裡,讓人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
7
酒過三巡,韓妙儀身上的八卦雷達啟動。
「清澄姐,你什麼時候回國的?」
「上個月。」
「你和喬少爺是怎麼認識的?」
喬淵面上堆著笑:
「其實我跟清澄是相親認識的,不到一個月。」
韓妙儀像是吃到了什麼大瓜。
她捂著嘴,故作驚訝:
「不到一個月就準備結婚的事情了?該不會……」
大家的眼神掃過我的腹部。
「清澄姐恭喜你呀,這麼快就有寶寶了,這真的是雙喜臨門!」
「不是的……」
喬淵牽過我的手,十指緊扣。
「謝謝凌夫人!雖然還沒有,但我們會努力的!」
韓妙儀特意坐到我的身邊,摸著我的肚子跟我聊天。
「你現在還在做藝人嗎?」
「沒。」
「你還不知道吧?阿恆現在是海市最大娛樂公司的董事,如果你想復出的話,可以來試試。」
「阿恆,清澄姐以前可是我的偶像,看在我的面子上幫幫她好嗎?」
凌恆立刻厭惡地皺起眉頭。
他悶了一口白酒,似笑非笑:
「你倒是個熱心腸,人家可不一定看得上。」
一字一句都是嘲諷。
喬淵又來圓話:
「如果真有適合清澄的機會,還希望凌總費心。」
「演戲是清澄最熱愛的事情,我也很希望她能像以前一樣。」
韓妙儀和喬淵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重新為她規劃了演藝之路。
我插不上嘴,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數不清喝了多少杯。
也記不得飯局是什麼時候結束的。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酒店的總統套房了。
身上換了乾淨的浴袍,包裹得嚴嚴實實。
頭裡像裝了鉛球一樣沉得抬不起來。
強忍著痛翻身下床,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在沙發上處理工作。
我以為自己還沒醒酒,狠狠晃了晃腦袋,又用力揉了揉眼睛。
「凌——恆?」
男人沒有回頭,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醒了?」
「桌上有解酒藥,噁心的話吃藍色那顆,頭疼的話吃綠色那顆,水溫正好。」
我的心裡有十萬個為什麼。
額頭上冒出微不可察的細密汗珠。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們……」
8
今天的凌恆有點奇怪。
他忙著手裡的活兒,頭也不抬。
一直背對著我。
不知道是因為手上的工作太忙,還是不願意看見我這張臉。
男人說話聲音又低又清冷。
「就是你想的那樣。」
我不明所以。
凌恆兩隻手夾起一張內存卡一樣的東西,嗓音森冷:
「這裡面的視頻很精彩,沒想到多年不見,韓小姐床上取悅人的功力是越來越好了。」
「以前,你也是這樣換取資源的吧?」
眼淚奪眶而出,我怒罵:
「凌恆,你無恥!」
他突然笑了一下,短促而毫無徵兆,令人猝不及防。
「你還真是又當又立,明明是你和你的未婚夫有求於我,反倒罵我無恥?」
我突然就明白了。
是喬淵。
他為了談成合作,將我送上了凌恆的床。
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滑落。
巨大的羞恥感讓我抬不起頭。
此刻所有的解釋都變得蒼白無力。
在凌恆的眼裡,這一切都是我和喬淵計劃好的。
聽到我的抽泣聲,凌恆擰了擰眉,厲聲呵斥:
「滾!多看你一眼我都嫌髒!」
自始至終,凌恆都沒有轉過身。
淋著雨回到家,媽媽圍著我,像只緝毒犬一樣趴在我身上聞來聞去。
「一晚上沒回來去哪兒了?」
「該不會又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吧?」
「說!跟哪個男人去鬼混了?」
我心如死灰,像被萬箭穿心一樣痛得回答不出一個字。
媽媽話鋒一轉:
「你不會偷偷去見凌恆了吧?」
我的身體一抖。
媽媽像貓踩了尾巴一樣跳了起來,用了十成的力量朝著我就是一巴掌:
「你個賤骨頭,還以為人家看得上你呢?」
「我警告你,不要再跟那個凌恆見面了,要是讓喬家知道誤會了怎麼辦?」
血順著鼻子流進嘴裡,我竟嘗到了一絲香甜。
還不解恨,她抄起桌上的雜誌狠狠甩在我的臉上:
「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人家是知名的大企業家,父母也是海市有頭有臉的人物。」
「是你能覬覦的嗎?」
「韓清澄,我一個單親媽媽拉扯你這麼多年,你早該報答我。」
「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個喬家不在乎你的過去,不然憑你那萬人騎的身子,誰能看得上你?」
9
媽媽還在絮絮叨叨,我的耳朵卻越來越聽不真切。
因為淋了雨,我發起了高燒。
我的體力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上。
迷迷糊糊中,媽媽還在拳打腳踢:
「起來!韓清澄!別給老娘裝死!」
「上次硫酸的苦頭沒吃夠是不?」
「你是不是還想被潑第二次硫酸?」
後半夜的時候,燒已經退了一點兒。
外邊的雨還沒有停。
我把自己鎖進了洗手間,一件件將身上的衣物慢慢褪去。
不知道昨晚凌恆看見這副皺巴巴的軀體是什麼反應。
手指撫過身上猩紅髮硬的皮膚,像被澆築了一層蠟,再也感覺不到風吹髮絲的輕柔。
但每當陰雨將至,皮下便泛起千萬根針的刺痛——那是被硫酸殺死的神經,在墳墓里發出不甘的嘶吼。
唯一慶幸的是,臉部做了多次皮瓣移植,只要遮擋到位,看起來跟正常人的臉差不多。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瘢痕牽拉嘴角,笑容如生鏽齒輪般卡頓。
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
第二天,我接到了喬淵的邀約電話。
正好我也想就昨天的事情跟他說清楚,便答應了和他一起吃晚飯。
媽媽得知我要出門和喬淵見面,興奮得不得了。
一直跟在我的身後碎碎念:
「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要把喬家的這個兒子拿下。」
「我們以後的生活就有保障了。」
「對了,拿出你以前伺候人的那些本事……」
我生無可戀地看了媽媽一眼,她才悻悻地閉了嘴。
自從我回來後,她總是這樣。
越想忘記過去的一些事情,她就越要拿著過去噁心你。
讓我覺得窒息。
準確地說,喬淵是我的相親對象。
在昨晚之前,我們之間根本沒有提到過任何關於結婚的話題。
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凌恆的面前那樣說。
當我推開包廂門的那一刻,我意識到又被喬淵耍了。
10
裡面坐了滿滿一屋子的人,而他們每一個就算化成灰我都認得。
有製片人、出品方、平台老總、導演、副導演……
為首位置坐著的是凌恆。
喬淵坐著電動輪椅行駛到我面前。
「清澄,凌總已經答應把下個項目的女一號給你演。」
「這是我給你準備的驚喜,你喜歡嗎?」
男人們看著我,就像看著一盤下酒菜一樣。
「清澄啊,好久不見。」
「早說是你,沒必要這麼客氣的,我們也是很懷念之前跟你的合作。」
「是啊,你消失後我們還挺難過的。」
「真開心看到你又回來了。」
「期待跟你再次合作,我們一起創造新的輝煌。」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意味深長的笑容。
最右邊的副導演還猥瑣地舔了舔嘴角。
我努力穩住搖晃的身體,卻無法阻止胃裡的翻騰。
九年前頒獎後台的恐怖回憶在蠢蠢欲動。
面前幾個老男人的臉跟九年前那群人漸漸重合。
我的體內升起一股奇怪的力量,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
凌恆站起身,從桌上拿起一杯酒走到我的面前。
他那原本毫無表情的面孔上,浮現出一抹難以掩飾的自負神色。
「韓清澄,我幫了你這麼大一個忙,你是不是該敬杯酒給大家表示一下?」
我看著凌恆,指著一屋子的猥瑣男幾度哽咽:
「你說讓我給他們敬酒?」
凌恆邪魅地扯了扯嘴角。
「當年如果沒有他們,根本沒有人知道韓清澄是誰。」
「現在為了你的復出,大家願意助你一臂之力,難道你不應該感謝各位大佬嗎?」
說完,他雙手鉗住我的嘴巴,將辛辣的白酒強勢地灌進我的喉嚨。
火燒般的酒液滑過食道,衝擊著胃壁,如同熱烈的沙漠狂風。
整個世界仿佛在腳下天旋地轉,思緒在一剎那短路。
耳邊傳來各種看好戲的嬉笑聲。
一陣又一陣的噁心讓我的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
我掐著自己的手心,努力不讓自己倒下去。
凌恆又拿出了內存卡威脅我。
「韓清澄,你裝什麼貞潔烈女?」
「如果你不把各位大佬陪好了,我現在就把視頻放出來,讓大家看看你是個什麼貨色。」
11
鼻尖酸澀上涌,眼睛裡是控制不住的疼痛。
我已經分不清面前的凌恆是不是凌恆了。
隨著窗外的一聲驚雷,內存卡喚醒了內心深處最痛苦的回憶。
因為軀體化,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緊接著是心悸。
心臟好像在胸腔里翻起了跟頭,隨時都能從喉嚨里蹦出來。
隨著手心的汗越來越多,我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好不容易拼起來的心在這一刻碎成了一瓣又一瓣。
痛苦和眼淚一起排山倒海般壓來。
他的嘴巴還在一張一合說著什麼,我的耳朵卻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凌恆有病,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所以無論他做什麼,我都會諒解他。
可現在的他,跟那些施暴者毫無區別。
也許,一開始我們的相遇就是錯誤。
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到,可這是我最後一次能說的機會了。
這句話本該九年前就說的。
「凌恆,再見!」
「希望我們以後再也不要遇到了。」
很快,一股灼熱再次從胃裡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眼前的景象開始搖晃、模糊,意識像是被裹進了一層溫熱的、令人昏沉的棉花里。
淚眼朦朧間,我好像看到地獄的大門為我敞開,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下墜去。
最後映入眼帘的是凌恆不太清楚的臉。
「清澄——」
似乎有什麼冰涼的液體砸在臉上。
我在心裡虔誠許願。
不論是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
我希望再也不認識凌恆!
12
其實這九年來,自殺的想法每一天都會在我腦海里盤旋無數次。
一直沒有死成,是因為在國外有人二十四小時看著我。
我患有重度抑鬱症、創傷後應激障礙還有藥物使用障礙。
這次回國也是多虧了周晟醫生的幫助。
他跟我做了很多的思想工作。
我對他撒謊了。
我對他說我不想死了,我想好好活下去,我想像個正常人一樣去社交。
堂堂正正站在喜歡的人面前。
求他為我作擔保帶我回國。
他答應了。
可我真正想的是,等我能以正常人的樣子見完凌恆後就離開這個世界。
苟延殘喘太久了。
我真的很累很累。
九年前那個晚上恥辱不堪的回憶再次被揭開。
女頂流韓清澄被一個個腦滿腸肥的中年油膩男壓在化妝間的地上無情地蹂躪整整一個晚上。
有平台的大佬、出品人、製作人、導演、副導演……
那一天,本該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可在那個領獎後台的化妝間裡,一群毫無底線的男人們在以另一種慘絕人寰的方式慶祝成功。
所有的衣服被撕得粉碎。
我赤身裸體躺在冰涼的地上,指尖冰冷得如同死人。
男人們掐著我的脖子,啃食著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在我身上起舞。
每個人的眼裡都燃燒著最原始的慾望。
他們把自己的內褲當成勝利的旗幟,在空氣中搖晃著、吶喊著。
整個屋子裡發出陣陣勝利的歡呼聲,還有此起彼伏的喘息聲。
我用盡了平生最大的力氣呼救,卻被一次次拉回他們的戰場。
直到我的喉嚨里再也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人來救我。
直到黑夜褪去,清晨的光線拍打窗戶。
饜足的男人們才戀戀不捨地從我身上移開。
下體嚴重撕裂,流了一屋子的血。
我才知道自己懷孕了。
找不到一塊可以遮擋的衣物。
甚至記不得是如何去的醫院。
等我再次有了意識後,醫生告訴我孩子沒保住。
孩子沒了。
我和凌恆的未來也沒了。
噩夢還沒完,入院的第二天,幾個衣著華貴的女人找到了我的病房。
將早就準備好的硫酸潑在了我的臉上。
她們邊潑邊罵:
「狐狸精,沒了這張臉我看你還怎麼勾引人家的老公。」
「去死吧!」
那種深入骨髓的灼痛感,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13
等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是在醫院。
牆壁上掛著各種健康宣傳海報,提醒人們注意保健。
走廊的盡頭,透過半開的門,可以隱約看到醫生們忙碌的身影。
門外傳來兩個男人激烈的爭吵。
「韓清澄的身體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要知道原因!」
「這是患者的隱私,無可奉告!」
「你信不信,我動動手指就能讓你徹底在這個行業消失。」
……
我朝門口喊了一聲:
「周醫生!」
兩個男人互不相讓地擠了進來。
周晟站攔住凌恆:
「凌先生,請你離開!」
「為什麼要我走?」
「這裡只允許病人以及病人家屬在,請問你是家屬嗎?」
凌恆氣得兩頰不停地顫動著。
眼看他又要揮拳頭。
我喊住他:
「周醫生,我想單獨和他聊兩句可以嗎?」
周醫生心疼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出了門。
病房裡只剩下我和凌恆兩個人。
我將自己現在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在他的面前。
身上、脖子上的瘢痕如老樹根般盤虯扭曲。
瘢痕區無汗腺和皮脂腺,會導致乾裂、瘙癢。
並且很容易因為輕微感染潰破,一次感冒就能引發全身感染。
我自始至終神色自若。
「凌恆,這就是我。」
他的眼裡有震驚、疼惜、憤怒、後悔。
「就是因為這樣才跟我提分手的?」
「你覺得我會嫌棄你,怕我不要你?」
凌恆哽咽著。
他那神色黯然的臉龐上,帶著一抹難以掩飾的悽然之色。
「你怎麼可以隨意評判我的真心,背著我一個人承受那麼大的痛苦。」
「我愛你韓清澄,不是因為你的身體,不是因為你的臉,是因為你就是你。」
「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都改變不了我對你的愛。」
「清澄,回到我的身邊吧!」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發誓,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不再讓你受任何委屈。」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我會一直養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