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服時,老公的褲兜里再次鑽出條蕾絲內褲。
我還沒說話,他就挑眉遞給我一個塑料花瓶:「砸吧。」
無比自然。
像是這七年里他每一次偷吃被發現後的例行處理。
我環顧四周,後知後覺地發現。
家裡所有會碎的東西,全都被他換成了塑料、不鏽鋼這些材質。
他早已習慣了我的歇斯底里。
也以為我們的婚姻就像這些塑料。
我用盡全力,都永遠砸不爛。
但這次,我平靜地將花瓶放回原位:「離婚吧。」
1
聽到這三個字,沈隱愣了一下,然後笑了。
「怎麼,覺得大鬧沒用,所以換個法子?」
「誰給你出的主意?閨蜜?」
他似乎拿準了我絕不會離開他。
所以連我提及離婚,都根本不信。
見我不說話,沈隱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有些懶散地站起來,點了支煙。
「行啊,什麼時候?」沈隱問。
燈火通明的客廳,他修長的身影半倚著牆,逐漸融入升騰而起的白色煙霧之中,一雙冷淡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塑料花瓶。
我不喜他抽煙,所以沈隱很少在室內抽煙。
我明白,他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我。
或許他更習慣於之前我處理他偷吃時的方式——
將家裡的所有東西,都一股腦往地上砸。
我出了氣,一切仿佛就又可以開始變好起來。
過去七年,我一直這樣處理我的情緒。
他一直這樣處理我。
可直到今日,我才驟然驚覺,傷口表面癒合,並不代表皮下組織長好。
我的身體早已千瘡百孔、血肉模糊,卻仍然竭力維持這段沈隱認為砸不爛的婚姻。
至於嗎?
沒有什麼婚禮,是砸不爛的。
我冷靜地將那條蕾絲內褲扔進垃圾桶,將洗衣機里的所有衣服拿出來。
沈隱白襯衫上殘留的口紅印甚至還沒有洗乾淨。
我攥緊袖角,轉頭看向沈隱,一字一頓:
「就今天。」
沈隱的表情有罕見的瞬間凝滯,但很快,他彈掉煙頭近處的灰燼,嗓音冷淡下來:「行,我去換件衣服。」
轉身時,沈隱仍不忘吩咐:「記得把衣服晾好,你知道的,我最討厭梅雨時節身上的衣服不幹爽。」
對他來說,離婚就像是晾衣服一樣的小事。
他完全沒放在心上。
甚至辦完手續後,在民政局門口。
沈隱接了一個電話,便又匆忙要離開。
只給我留下一句話:
「一個月時間,夠你冷靜下來了吧?」
我沒說話,回家後烘乾了洗衣機里的所有衣服。
然後將幹掉的,屬於我的衣服一件一件收起來。
轉身離開了這個「家」。
沈隱不知道,我不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我現在就很冷靜。
2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愛慘了沈隱。
從小時候過家家開始,我就又哭又鬧要做他唯一的新娘,為此不惜告到家長那裡,流著鼻涕撒著潑讓他們給我做主。
後來大了,我就是沈隱身邊最蠻不講理的「戰士」,所有送給他的情書必須要過我的眼。
再後來,沈隱喜歡上一個姑娘。
因為我的存在,姑娘沒接受他的告白。
我還記得沈隱看到她挽著另一個男人時,臉上露出的表情。
他很難過,是我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難過。
那也是沈隱第一次對我發火。
我小心翼翼地湊上前,捏著他的胳膊,想要安慰他:
「沈隱,不還有我陪著你嘛。」
他卻直接將我的手狠狠甩開:「方蔚,你煩不煩啊?你能不能不要再纏著我了?」
我被他一推,後腦勺狠狠撞在樹幹上,豁開了一條巨大的口子,鮮血淋漓。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沈隱慌成那樣。
「方蔚,你怎麼樣?是不是很痛?」
我咧開大白牙朝他一笑,摸著後腦勺的手伸出來,滿手的血。
可我還是說:「沈隱,你別擔心,我沒事。」
沈隱驚悚地盯著我的手。
我強撐著繼續笑著:「你、你不難過了吧?」
沈隱渾身一僵,緊緊攥著我的手掌,臉上一瞬間湧出極其複雜的情緒。
他好像很想說句什麼。
可還沒等到他說話,我就暈了。
我暈血。
從那天開始,沈隱對我不再像之前那樣冷淡了。
他逐漸開始習慣身邊隨時隨地跟著我這個小尾巴。
後來,沈家出事。
我威逼利誘,讓我爸媽掏了近千萬的現金流,一口氣全砸給了沈隱。
那段對他來說完全灰暗的歲月,在所有人都對沈家避如蛇蠍的時候,只有我,始終堅定不移地陪在沈隱身邊。
在沈隱為了項目,喝到胃出血時。
也是我站出來,替沈隱擋酒。
聲色犬馬的包廂里,煙味和酒味糾纏在一起,那些挺著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嘲笑我:「方小姐,你想幫沈總喝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喝兩杯。」
我一口氣就乾了兩杯。
沈隱一把攥住我的手:「別。」
所有人都鬨笑出聲:「方小姐真是名副其實的舔狗啊。」
「要不這樣,酒咱就別喝了,你陪我們一晚上,這項目,我就給沈總了,如何?」
「你不是為了沈總什麼都願意嗎——」
禿頭男這句話沒來得及說完。
剛剛還癱在地上的沈隱直接跳了起來,一拳砸在他的鼻樑上。
一拳、兩拳、三拳……我認真地數了,沈隱為了我,直接砸了他十六拳!
那一刻,沈隱就像是天神降臨般,保護了我。
後來,我記不太清自己愛他時到底都做了什麼了。
可他為我砸得這十六拳,我卻一直都記得。
那天晚上,沈隱和我被一起送進了警局。
他蹲在角落裡,滿臉是血,突然開口說:「方蔚,要不我們結婚吧。」
那時,他篤定的語氣。
就像現在篤定我絕不會和他離婚一樣。
他覺得,只要他提,我就一定不會拒絕。
而事實,亦是如此。
3
我回了爸媽家。
我媽睡眼惺忪地拉開房門,看到我,眼底滿是震驚之色:
「蔚蔚,這麼晚了,你來幹嘛?」
我將行李箱推進大門,撒著嬌:「媽媽,你不歡迎我啊?」
「不是……」我媽瞪著我,「和沈隱結婚後,你從來不在外面過夜。」
「上次我生日,想讓你留在家裡陪我待一晚,一起聊聊天,結果你這不孝孩子說什麼?你說你要先回去幫沈隱放好洗澡水!你不想讓他等。」
「還有一次,沈隱出差,你不小心把腿摔斷了,我讓你在醫院安心住著,你非要一瘸一拐地回去睡,說怕沈隱發現你不在家,擔心你!」
「還有還有……」
我終於聽不下去,阻住我媽的話:「別說了。」
我媽對我翻了個白眼,狠狠戳著我的腦門兒:「這就聽不下去了?這些年你做的類似的事兒還少麼?」
「你從小就跟個小跟屁蟲似的,恨不得貼到你沈隱哥哥身上去!」
我羞愧地蹲下去,拉開了我的行李箱。
我媽像是現在才看到它似的,震驚地瞪大雙眼:
「別告訴我,你離家出走了?」
「嗯。」我點頭,雲淡風輕地拋下一個重磅炸彈,「我和沈隱——」
「離婚了。」
我媽僵在原地,被這個重磅炸彈轟得失言。
就在我將睡衣翻找出來,準備換上之際。
沈隱的聲音突然在空曠的房間裡響起來。
「伯母?」沈隱沙啞著嗓音,懶散里隱隱透出幾分不耐之色,「您找我有事?」
我媽連忙開口:「小沈,蔚蔚現在在我這兒。」
我臉色微變,猛然起身,想要按住我媽的手。
可她已經著急地繼續說了下去:
「你們倆吵架了是吧?哎呀,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蔚蔚是個炮仗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那麼愛你,怎麼捨得真的和你離婚?你趕緊過來一趟,哄哄她,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
我媽連忙把手機遞給我:「蔚蔚,你趕緊跟他說說。」
電話那頭,沈隱一聲不易察覺的低顫突然響起來。
我如墜冰窖,接過手機的手,僵在半空,遲遲沒有繼續伸出去。
和沈隱同床共枕七年,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他會在什麼情況下,發出這樣的聲音。
沈隱掀開了被子,或許以為我已經接過了手機。
他帶著滿足的喟嘆聲,漫不經心地響起來:
「方蔚,你這麼快就後悔了?」
他低嗤著,開著公放的手機話筒將他的聲音擴散至這棟別墅的每一個角落。
「我還真是小瞧你了,連一個晚上都沒熬過去。」
「我現在來不了,在外地出差,你自己打個車回去。」
打火機的聲音再次響起,沈隱點了支煙。
我幾乎能想到他此刻的表情。
一定是勝券在握、高高在上的。
說話時,宛如對我的施捨:
「你在家乖乖等我,我會考慮在離婚冷靜期結束前趕回來,和你撤銷離婚申請。」
4
電話被沈隱直接掛斷了。
他甚至沒有聽我的任何一句回應。
昏黃的燈光之下,我媽飛快地轉過身,身體突然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不停聳動的肩膀,一下又一下,讓我所有憑空而起的怒火,全都壓了回去。
我走過去,抱住我媽:「媽,幹嘛要給沈隱打電話?」
我媽忍不住按捺不住地哭出聲來,她哽咽著,握住我的胳膊,一字一頓:
「媽媽還不是為了你?」
「你每次和他大鬧一場,到頭來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人,都是你!整個人餓瘦一大圈不說,上次,恍恍惚惚地還被車撞斷了腿。」
「醫生說了,再晚一點,恐怕就不只是腿骨折,而是……」
我媽轉過身反抱住我,一字一頓:
「蔚蔚,既然你離不開沈隱,那我和你爸就只能接受。」
「我們只能想辦法,讓你儘量少受點傷,多當一下你們之間的黏合劑。」
我媽抹去眼角的淚水,將我往外推:「行了,你別鬧了,趕緊回去吧。」
「等沈隱出差回來,就好了。」
她站在角落裡,半邊臉被籠入黑暗之中。
我清晰地看到了她臉上的各種複雜表情。
常年忍受沈隱的屈辱。
必須強壓下的憤怒。
對我的恨鐵不成鋼。
還有……對我的心疼與不舍。
這一刻,我才恍然驚覺。
原來在這場我對沈隱轟轟烈烈的深愛之中。
鮮血淋漓的人,不止我一個。
還有這世上最愛我的父母。
我真該死。
為了這樣一個不值得的男人,浪費了這麼多年的青春。
我捏緊我媽的手,一字一頓,十分用力:
「媽,我是真的打算和沈隱離婚了。」
5
我知道,我媽並不信我。
畢竟這麼多年,我都那麼用力地愛著沈隱。
拼盡全力。
突然說要離婚,沒人會信。
可我媽仍然支持著我的所有決定。
我說要進公司學習,她就讓我爸把我安排進了公司。
只不過他們怕我胡來,並沒有讓我進項目組,而是先去了後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