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現了重點:
「你說你們在一起過兩年。」
「那現在就是……分手了。」
我清晰地感覺到祁盛猛然一怔,幾乎是有些無措地望向我。
恰在此時,包廂門被人大力推開,陸承風和其他朋友一起涌了進來,整個空間頓時逼仄無比。
我看了眼怔愣的祁盛,再次告訴他:
「先生,我真的不認識你。」
手腕突地一松,陸承風一把揪住他的領口甩開,迅速將我護到身後。
轉眼卻見祁盛臉色發白,盯著我的方向,用掌心死死捂著腦袋,仿佛頭疼至極。
他的朋友過來道歉:
「不好意思啊,他喝多認錯人了。」
「這是第一次,從前都沒有過的。」
我的朋友不滿大罵:
「本以為是個帥哥,沒想到是個流氓!」
陸承風冷冷瞥他一眼,一邊帶著我往外走,一邊捧起我青紫的手腕,左看右看,心疼地說要去醫院。
剛出門,身後響起驚呼:
「他暈過去了,快去醫院。」
9
半夜的醫院很冷清,陸承風打開醫生開的藥膏,溫柔細緻地抹在我的手腕上。
散發出淡淡的植物清香。
急診室外的走廊傳出一片鬧哄聲。
「醫生說沒事,就是喝多了引發的頭疼。」
「他今晚情緒有點不對勁……蘇雨竹,是因為你們假結婚的事吧,他喜歡你這麼多年,終於可以結婚了,卻是假的。」
「這事兒擱誰身上都不好受吧……不過真難得啊,我們認識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他喝成這樣,也沒這麼瘋過啊。」
聊天斷斷續續,始終沒有蘇雨竹的聲音,也沒人提及我的名字。
手腕上完藥,陸承風去衛生間洗手。
我坐在原地等了會兒,很快察覺一道人影落了過來,一抬頭,卻是蘇雨竹。
她注視著我,篤定道:
「我們見過,在婚紗店。」
我沒說話,她的眉眼莫名爬上幾分不安。
「你真的不認識祁盛?」
「我應該認識嗎?」
陸承風從洗手間出來,我起身準備和他離開,沒走幾步又聽見蘇雨竹揚聲對我說:
「你知道吧,他今晚只是喝醉了。」
「……有些不太清醒。」
所以他說的那些話都是在胡言亂語。
不能當真。
可幾天後,祁盛卻突然出現在我教書的學校,正值放學時間,校門口學生散亂。
我和同事打完招呼,剛走出去就被他攔住。
時隔幾日,他整個人肉眼可見清瘦了幾分,眼裡卻多了幾分不解與荒謬。
「我不知Ťŭ̀₂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似乎所有人都不記得我們在一起過了。」他將手中的牛皮袋遞給我,信誓旦旦:
「但我們的確在一起過兩年,於歡,這裡面,全都是我們一起拍的照片。」
照片也有可能是假的。
但他篤定的神色卻讓人不得不相信是真的。
晚風將我的裙角吹向他,我後退半步。
「我憑什麼要看?」
「你不敢看?」他驀然笑起來,仿佛抓住了我的把柄,「還是說,就因為當初分手時我說的話,你報復我,收買了所有人,故意讓他們假裝不記得。」
這話實在有些荒誕,我有些無奈:
「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怎麼可能會和你在一起?」
「那你敢不敢打開這些照片,再說一遍你不認識我?!」
他驟然大聲,直視我的眼睛。
汽車鳴笛混著學生嬉鬧,亂鬨哄的。
我不明白平靜的生活里,為什麼會突然多出一個他,糾纏不休,讓人煩亂。
甚至他遞到面前的照片,明明記憶告訴我一定和我無關,卻又憑空生出幾分莫名的感覺。
相信記憶?
還是相信感覺?
我深呼吸一口氣,接過他手中的牛皮袋,將纏繞在紐扣上的細線一圈圈繞開。
祁盛抿唇緊緊盯著我的手指。
繞到最後一圈時,腦海里突然出現一道聲音:
【和宿主所有相關痕跡,抹除完成。】
【正在對救贖任務過程數據進行歸檔。】
我頓住,世界仿佛在此刻安靜了一秒。
腳步聲響,身後猛然衝出一校服少年,撞上我的肩膀,牛皮袋脫手飛出去。
照片頓時紛紛揚揚飄落出來,散了一地。
各種畫面,各種視角,無一例外都有祁盛的身影。
卻也只有他的身影。
10
我走的時候,祁盛還站在原地,幾乎是有些悲慟呆滯地看著那些照片。
上面有康復訓練時的他、餐廳吃飯時的他。
看電影時、散步時、砸雪球時……
的確都只有他一個人,但他的目光卻好像永遠在看著另一個人。
眼裡流露出柔和的笑意、滿滿的愛意。
路邊汽車飛馳,照片輕易被卷進車輪。
碾壓、絞碎。
我想起那道自稱系統的聲音,得知自己的確做過任務,還和祁盛有關。
但系統說我已經選擇抹除記憶,忘記了做過任務,也忘了他。
系統補充:
【此項程序為單程不可撤回操作。】
【一旦啟動,即,永久性抹除。】
的確,決定一旦做完,本就不可回頭。
既然當時選擇忘記,那必然決定放棄了。
手機微微震動,陸承風發來消息。
一張餐桌照片。
有我喜歡的菌菇湯和小排骨。
還有一句話:
【老婆,等你回家吃飯哦~】
系統說我做任務的目的是為了救陸承風。
兩年前,我幫了一位被混混欺負的學生,後來遭到報復,在婚禮前夕被綁架。
對方人多勢眾,陸承風為了救我,被鋼管砸傷腦袋,血流如注。他硬撐到警方趕來,倒在了警笛響起的那一刻。
如果沒有那場突如而至的意外,我和陸承風早在兩年前就已經結婚。
這次婚禮籌備得很順利。
海洋布景、珍珠裝飾,月色下的波光粼粼。
我穿著柔美聖潔的婚紗被簇擁在中間,一邊配合錄視頻,一邊回憶準備的台詞。
有朋友遠道而來,笑著調侃我:
「聽說這裡是 A 城最高端奢華的酒店,新郎真是大手筆呀!不僅多金還帥氣,西裝一穿領帶一打,可真是氣宇軒昂、俊朗不凡。」
「今天這裡有好幾對情侶結婚,我閒著沒事逛了一圈,從迎賓照來看,只有一位新郎可與你老公一較高下!」
她邊替我整理新娘胸花,邊思索著評價:
「不過他一副冷冰冰的表情,還是你老公笑得幸福又蕩漾。」
昔日同窗接過話:「那是,陸承風當年為了追於歡,每天放學後都坐反方向的公交車,就是為了和她偶遇。」
「從校服到婚紗,現在可樂死他了吧!」
話落,有人匆匆過來讓眾人去入座,笑鬧聲跟隨她們一起遠去。
化妝室里安靜下來,我對鏡左右看了看妝容,突然感覺左耳一松,粉鑽耳墜猝不及防掉落下來。
心臟猛地一地跳,我下意識彎腰撿起來,再抬眼,卻從鏡子裡看見了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祁盛一身筆挺西裝,冷峻矜貴。
胸花上的綢帶繡著:
新郎。
11
我被祁盛弄暈帶走了,再醒來,躺在一片鬱金香花海,腦袋下枕著他的西裝外套。
耳墜已經被重新戴上。
祁盛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
「你不能和他結婚。」
我起身理了理婚紗裙擺,微微仰起臉。
「所以你就毀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應該和我待在一起!」他呼吸不穩,極力克制著情緒,「如果那天沒有出現意外,我會向你求婚,順利的話,很快就會結婚。」
「於歡,和你結婚的人本該是我。」
遠處有遊客在拍照、奔跑,輕鬆愉快。
我不記得祁盛說的過往,也不想知道,只覺得疲憊,放緩語調試圖和他溝通:
「就算我們在一起過,可現在我已經不記得了,也要結婚了,你固執地要證明這件事,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怎麼沒有意義?!」
他眼眶發紅,帶著憤怒:
「那是我們的兩年,你憑什麼說忘就忘?」
我覺得他不可理喻,可舉目四望,花海漫無邊際,無處可去,只能聽他描述那段戀情。
除了雙腿康復治療,其他的其實和普通情侶也沒什麼區別,我們一起坐摩天輪、看煙花、逛超市……偶爾也會吵架,但很快就會和好。
他沉浸在回ţűₙ憶里,細緻地描述著曾經的每一幕,仿佛獨自回味過無數次。
手機不在身邊,聯繫不上陸承風,我漸漸失去耐心。
當聽見祁盛說到「我們說好要一起牽手走到老的」時,我不自覺大聲打斷:
「我愛的人是他!」
「你也說過愛我!」
「那為什麼我們會分手?!」
這是他從一開始就避而不談的問題,我不明白為什麼,於是看向驟然頓住的祁盛,放輕聲音又問他:
「既然已經分手了,又為什麼要提從前?」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祁盛沒接,任由它響到停止,繼而又響起、停止,反反覆復。
最終他拿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
蘇雨竹。
下一秒,他直接將手機砸飛出去。
狠烈、決絕。
他偏頭對我說:「因為我不想分手了。」
「因為我想收回那句當陌生人的話。」
他說他誤把多年的習慣和不甘心當成了喜歡,當二十年的記憶瞬間浮現的時候,沖碎了我們兩年的相處,讓他對蘇雨竹的執念復甦。
他以為失憶期間的意識是不完整的,喜歡又怎麼能作數?得知蘇雨竹分手回國,便迫不及待提出分手,劃清界限。
後來他開始不受控制想起我們在一起時的場景,想起車禍時的下意識保護,還有朋友說的那句:
「鬧著玩……會求婚嗎?」
那樣精心布置的求婚場地,必然是花足心思、充滿期待的。
直到看見我身穿婚紗走向另一個人,真的忘記我們的戀情,他才驟然明白。
就算記憶不完整,喜歡又怎麼會不完整呢?
他後悔了。
祁盛雙眼猩紅,壓抑著嗓音對我說:
「於歡,我們不分手了好不好?」
「你不記得了也沒關係,反正你愛上過我一次,那就一定可以再愛上我一次。」
「不可以。」我毫不留情打斷,直視他:
「因為現在我愛他,愛得很滿,滿到沒有餘地留給任何人。」
12
說出口的話,是收不回去的。
祁盛抿唇微仰起臉面向天空,看風雲流轉。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他說了句:
「我也感受過的。真的。」
大概是知道已經窮途末路,又或者因為希望徹底破滅,他整個人忽然松下來,偏頭望向我,眼裡浮現柔和的笑意。
「你穿這件婚紗真漂亮。」
「那天在婚紗店,就覺得了。」
話音剛落,聽見「咔嚓——」一聲,不遠處有人正舉著相機給我們拍照。
見我們聞聲看過去,那人熱情友好地朝我們打招呼:
「不好意思啊,我是一名攝影師,剛剛見二位站在一起的畫面很美好,沒忍住拍了下來,不介意的話,我洗出來後可以送給你們作為新婚賀——」
「老婆!!」熟悉的聲音驟然橫插進來,我驚喜地回頭,看見陸承風一邊從遠處跑來,一邊大聲喊:「老婆!」
他來找我了。
攝影師愣住,我立即捧起婚紗轉身,正要抬腳,聽見身後一道自嘲低語:
「一起穿過婚服,也算沒有遺憾了吧。」
同一時間,系統出聲:
【本次男二救贖任務已順利完成。】
【過程數據已全部歸檔,開始解綁。】
【宿主,再見。】
有風輕輕拂在我臉上,大片鬱金香隨風搖晃,溫柔的粉白一路蔓延至天際,接連上浪漫的昏黃落日。
我穿著婚紗,走向我的愛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