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他給我恩寵,處處護佑。
五年後,他帶了另一位女子入府,他給她盛寵,任她驕縱胡鬧。
「爺,我不喜她的發簪。」她靠在蘇清寧肩頭,嬌嗔言語。
「扔了。」
「爺,她那衣裳瞧著礙眼。」
「燒了。」
「爺,她那耳墜……我喜歡。」
蘇清寧摩挲著我的耳垂,生拽下那耳墜:「本也不是她的。」
染血的墜子落在女子手中,但蘇清寧說錯了,那墜子本就是我的。
1
我的目光落在地上染血的耳墜上,耳垂在滴血,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爺,婉兒向來見不得這沾血的物件,這會兒子頭暈得很。」
方婉兒嬌嬌滴滴的聲音傳來,我仰起頭,看向她也看向指尖帶血沉默不語的蘇清寧。
也許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目光轉動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又轉向方婉兒,將她攔腰抱起,安慰道:「我的錯,不該髒了婉兒的眼。」
眼瞧著他指尖的血染上方婉兒衣角,我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這笑意沒藏住,落入方婉兒眼中,她咬著牙說道:「姐姐因何發笑?妹妹身子弱,自是不比姐姐。」說著,又裝模作樣伏在蘇清寧肩頭,小聲啜泣。
蘇清寧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準確說是落在我還未曾止住血的耳垂上。
「去請大夫,止血。」
言罷,抱著方婉兒轉身離去。
瞧他走遠,一旁的丫鬟杏兒才敢來扶我,邊拍打著我身上的塵土邊說:「侯爺真是過分了,好歹五年情分,再怎麼寵幸那個女人,也不該這樣……」
「這話……」我打斷了她的話,「以後莫要再說。」
「杏兒明白,可是……」
見我搖頭,她便不再開口,看向我的眼神滿是心疼。
我很想告訴杏兒,不必如此,我對侯爺而言不過是個替代品,從一開始便是。
只不過……現在,他有更好的替代品了……
2
入夜,杏兒輕輕合上院門,悄聲離開。
三更剛過,院門被輕聲推開,一個人影逕自進了裡屋。
我端坐鏡前,散著發,牛角短梳划過我的髮絲,再抬起時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來人從身後將我攬住,低頭含住我好不容易止住血的耳垂。
疼痛和酥麻同時襲來,我忍不住輕呼出聲:「侯爺……」
「為什麼不叫大夫。」蘇清寧抬頭看向鏡中的我,「落了疤怎麼辦?」
「爺說過,夫人的耳畔有傷……」
蘇清寧的眼神隨著這聲「夫人」微微顫動。
我知道「夫人」是他的軟肋,我沒見過那人,聽聞叫方念婉,是蘇清寧受封文遠侯前明媒正娶的妻子,他稱她為「夫人」,這麼多年過去,文遠侯府再沒這樣稱呼過旁人。
但她死了,死在他封侯拜相之前。
「你……」
蘇清寧掐住我的下巴面向銅鏡,而我抬手撫住他的咽喉,他喜歡這樣,也許是「夫人」喜歡。
「你真的……像她……」蘇清寧忍不住感嘆,細碎的吻落在我耳畔。
我知道,就算方婉兒長得再像,也抵不過我五年對蘇清寧的熟悉,只要我想,就能一直在深夜混沌旖旎時扮作「夫人」,活在蘇清寧的身側。
「阿寧,我想你……」
蘇清寧已然情動,我的輕喚為這份動容添了把火。
蘇清寧將我帶上床榻,落下紗帳,拆解衣衫,恨不得將我整個人揉入他懷中。
我向來分得清,這份急切和不可遏制,都是因了「夫人」。
明日一早,他又會回到那個冷漠淡然的文遠侯,又會繼續對方婉兒的種種行徑肆意包容。
耳邊的疼痛不斷提醒著我保持清醒,但又忍不住沉淪。
五年歡愛,熟悉的又怎會是我一人。
「阿寧不能只有我嗎?」
也許是帷帳間的溫存令我發昏,又也許是白天那落在地上的耳墜終還是刺痛了我的心。
鬼使神差下,我問出了這句不該問的話。
他停了下來,目光在我臉頰流轉,不知在想什麼。
被這般審視,我有些後悔,蘇清寧最討厭旁人多嘴。
最近兩年他本就對我不似從前,若是惹惱了將我趕出侯府,此後該何去何從?
我猶豫著是否要先認個錯,起碼讓自己能安穩度過這個寒冬,就算捲舖蓋走人,來年春暖花開是個好日子。
就在我思量之時,肩頭猛然一痛。
「念兒走神了。」他鬆開口,抬手撫過我臉頰,散亂的髮絲纏繞在他的指尖。
他微微用力,我預感到若再不服軟,恐怕會拽得我髮根生疼,於是怯生生說了句:「爺……疼……」
「真的嗎?」蘇清寧唇畔貼在我耳側,「顧……念……慈……」
我心下一顫,這是五年來,他第一次喚我的名字,平日裡總稱我為「念兒」,看著親昵,實則是用了「夫人」的名諱。
我這個替代品,在蘇清寧面前,本不該有姓名的。
也許是這少有的插曲讓他得了些許情趣,這一晚他難得留宿,折騰得我起不來身。
天方亮,我睜眼,瞧見他穿戴好,端坐在榻前,目光本看向銅鏡,見我醒來又轉了眼,說了句:「耳上的傷找大夫瞧瞧,莫要留下疤痕。」
我點點頭,應了下來,我知他喜我乖巧,這幾年旁的無甚,唯有聽話令他甚是滿意。
待他走後,正欲起身,杏兒猛然推開屋門,大喊了聲:「主兒,方婉兒帶著人過來了!」
3
方婉兒看似來勢洶洶,但我知道,她不過是個外強中乾的花瓶。
踏進我院門的那一刻,她就輸了。
「你……你這個小賤人。」
我著著裡衣被她從屋中拖拽出來,推到在寒冬臘月冰冷潮濕的院中。
前幾日剛下雪,地上還有積雪未消,我抱緊自己,微微打顫。
「方姑娘為何這般?」我披散著髮絲仰頭問向她,「昨日你要什麼,我都應了,今日興師動眾帶人進我院子,是何用意?」
方婉兒千不該萬不該,帶了十數人,其中有她跟前的丫鬟僕役,也有府上的家丁。
這些人從我被拽到院中起目光就在我身上流轉,那眼神中暗藏的是什麼,我並不陌生。
「你……你……」方婉兒應是因為昨晚蘇清寧留宿我處,賭了一時之氣衝進來,想說什麼自己也不知曉。
磕絆半天,只說出了句:「你……你勾引侯爺!」
我輕聲笑著,緩緩起身,手上胳膊上都是被蹭破的痕跡:「我是侯爺養在府上的人,他想來我如何攔得住?」
見她不吭聲,我又進了一步,壓低聲音:「婉兒姑娘有些手段,可曾留住侯爺了?」
方婉兒臉色鐵青,揚起下巴:「你……你真不要臉!侯爺是顧念我身子,不願我受苦昨夜才找了你疏解,真當自己是主子了?」
她冷哼一聲,繼續說道:「我今日來,就是想告訴你,人要有自知之明,一個暖床的貨色就別有多餘的念想,我是方家小姐,背後是整個方家撐腰,而你呢?顧念慈,你有什麼?」
我低著頭,恭敬地聽方婉兒訓斥,待她說完,我出了聲:「婉兒姑娘教訓的是,您是大家閨秀,我是鄉野村婦上不得台面。婉兒姑娘既嫌棄為侯爺暖床,那今後此事便由著奴婢來,莫要污了姑娘的清白。」
「你是個什麼東西!」方婉兒怒火中燒,將我揮倒在地,怒斥道,「少惺惺作態……」
我眼瞧著她揚起手,想著挨過這一下,畢竟現在她正是盛寵,不可忤逆。
誰知,那巴掌沒落下,被早回府的蘇清寧攔了下來。
「侯爺?」方婉兒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畏懼,說得再多她還是怕蘇清寧的。
誰會不怕?這個人不是那養尊處優混了個侯爵的紈絝子弟,他文遠侯的封號是赫赫戰功的獎賞。
蘇清寧沒有看她,從始至終他的目光都在我身上,甩開方婉兒的手,將她推到隨行管家身側,吩咐了句:「帶她走。其餘人……」
瞥了眼跟隨而來的十數人:「解決了。」
管家應了聲,招呼幾人送方婉兒回去,餘下的人不等哭喊聲傳來,就盡數捆縛帶走了。
院落安靜下來,蘇清寧低頭俯下身子將剛才摔倒時掉落在地的耳墜撿了起來看向我。
「方才為何不躲?」
「明知躲不過何須費氣力。」
蘇清寧嗤笑一聲,沒再追問,卻舉起了那對耳墜。
「那年邊關,你拚死從死人堆里撿了這對墜子。」他將耳墜遞到我面前,「我問你為何如此,你如何答我?」
我身子微微顫抖,也許是因了天寒,又也許是因了蘇清寧的質問。
「如何……答我?」他又問了一遍。
我盯著那碎玉耳墜,深吸口氣,出了聲:「我說,這是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夫送給我的唯一事物,就算死,也要找回來。」
「所以,這麼多年,你還是放不下。」蘇清寧神情陰翳,話語中帶著一絲威脅。
我咬咬牙,豁出去了:「這麼多年過去,你可曾忘記她?」
「顧念慈……」
他再次喚起我的名字,走向我,撫住我的腰,抬手拿起耳墜,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將那墜子戳進了昨日受傷的耳垂。
我沒能忍住,「嗚」了一聲,他聽在耳中,輕笑一聲:「這才是,真的痛了。」
說著,他低下頭,將另一枚耳墜替我戴好。
撫著兩枚耳墜,蘇清寧眉間的陰霾逐漸散去:「既是拼了命撿回來的,便戴著吧。」
「侯爺…」見他準備離開,我沒忍住出了聲。
「怎麼了?」蘇清寧轉身瞧著不說話的我,片刻後,嘆了口氣,「乖乖的,別惹事。」
我不懂他最後話語中的深意,我只知道,自那日後方婉兒沒再找過我的事兒。
4
一個月後我才知道,方婉兒會消停是因為侯府許了方家婚約。
「主子,侯爺真的要娶那個方婉兒?」杏兒憋著嘴,氣呼呼說著,「她之前那麼對主子,若是真入了侯府……那……」
杏兒的擔憂我明白,那日我讓方婉兒在蘇清寧面前跌了份,這啞巴虧她無論如何是要找補回來的。
之前方家沒有介入,方婉兒最多算是蘇清寧的紅顏知己,如今侯府向方家提親,那方婉兒便是蘇清寧的夫人,侯府的主母,她有的是時間和機會折磨我。
我嘆了口氣,杏兒跟了我多年,若方婉兒進府,她也會跟著我受苦,我主僕二人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也許,還得從侯爺身上下手。
「在想什麼?」
不知何時蘇清寧站在了身側,他打發杏兒離開,自己幫我梳起了髮髻。
透過銅鏡,看向他,忍不住感嘆,蘇清寧真生得一副好模樣,恣意瀟洒,應是不少京城女子的意中人。
「在想侯爺何時大婚?」
蘇清寧的動作隨著我的話滯了下:「朝堂上需要方家幫襯。」
「侯爺無需向我解釋。」
我轉過身,髮絲從他手中滑落。
難得見到蘇清寧臉上出現為難的神情,我笑得溫婉,他話語間倒打起了絆子。
「我在京城東面置辦了一座宅院……」
「侯爺要送我出府?」我挑眉問著,「給方婉兒騰地方?」
「念兒……」
「侯爺成婚後我自不該待在侯府,早些離開也好。」我欠了欠身,做乖巧狀,「謝侯爺這些年照料。」
「念兒……」
「明日我便同杏兒收拾東西,院子整理妥當,我和杏兒便過去,別讓新夫人和侯爺間生了嫌隙。」
「念兒!」
我抬眼看他臉色鐵青,嘴角微微抽動,心中默念,眼下應是個好機會。
「侯爺何須如此……」我緩緩起身,撫著他的臉頰,「我不過是個替代品罷了。」
這句話似乎激怒了他,蘇清寧掐著我的下巴,強壓著怒氣喚了我的名字:「顧念慈!」
「怎的?侯爺為何生氣?」我偏著頭一臉無辜看著他,「這話難道不是侯爺親口說的嗎?」
——記住你的身份,不過是個替代品……——
「……不過是個替代品……」
隨著我的話,他的神情帶了一絲恍惚,我將他掐著下巴的手拽下,握在手中,瞧著他說道:「在邊關,侯爺將我帶入帷帳,我跪在地上求侯爺放過我家人時,侯爺回我的難道不是這句?」
「你……」
「爺……」我攀上他的脖頸,湊到他耳邊吹了口氣,感到他身子微顫,笑出聲來,「那日,爺和我在帷帳中顛鸞倒鳳,我的家人被逼上了戰場,成為邊關枉死的孤魂。」
「外族殘暴,他們被斬成幾段,我從死人堆里將他們扒出來,想要拼湊起來,但死的人太多了,混作一團,終是拼不完整。」
「爺,你的赫赫戰功,是用多少人的犧牲換來的?」
我看著他,發出了最後的質問。
蘇清寧眉眼清明,面對我的指責神情未動分毫,我不禁感嘆,這個人確實不一般。
「關於方念婉……你想起了多少?」他緩緩開口,我低頭不語。
「方才這些話……」他話語溫和,「是從何人口中學來的?」
我低著的頭被他抬起,目光相接,被他眼眸中暗藏的陰翳嚇到。
「我……我……」我愣在當下,不知該如何言語。
「顧念慈……」蘇清寧摩挲著我的臉頰,「我真的覺得,將你放在身邊這麼多年,是個錯誤。」
「爺,念兒錯了。」知道蘇清寧真的動怒了,我趕忙跪地叩首,惹了蘇清寧,我和杏兒就再無出路,「這些話都是念兒從這封夫人留下的信中學來的,念兒再也不敢了!」
說著,將懷中早準備好的信封遞了上去。
蘇清寧隨後接了過去,看著信封上「絕命書」三個字,沒有動彈,我不敢抬頭生怕他拆開發現這封信是假。
好在最終他沒有打開那封信,信箋被他遞到燭火旁。
燭火從一角蔓延,火光很快吞噬信封,只留下一縷白煙和散落在地的黑色灰燼。
蘇清寧撫著我的臉頰,燃盡信箋後留在指尖的滾燙灼燒著我的皮膚。
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像一隻蟄伏等待時機的小獸,遲早會咬我一口。」
我緩緩抬頭看向他,聽著他清冷的聲音。
「這是最後一次……」他將我扶了起來,摩挲著我的耳畔的傷痕,那裡終究還是落了疤,「別再學方念婉,你們一點都不像。」
5
我睜開眼,看著窗外蒙蒙亮的天,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竟被蘇清寧攬在懷中,動彈不得。
「爺?天色不早了,今日早朝……」
話未竟,被他按回榻上摟在懷中,蹭了下我的耳側道:「告了病假,再睡會兒。」
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帶著幾分慵懶和親昵。
五年前,蘇清寧征戰邊關,徹底擊退侵占吳國十數年之久的離族外敵,收復國土,獲得無上榮耀。
皇帝大喜,破例封他為文遠侯,並為他修建了一處宅院。
蘇清寧剛成為文遠侯的那一年,朝堂上下想求親之人能踩爛侯府門檻,但無一例外,都被委婉拒絕。
皇帝也曾提過,既已立業,早日成家也算是有個歸處。
但他這位新封的侯爺,面上看著恭敬謙卑,骨子裡卻執拗聽不得一點勸,最後只好隨他去了。
一來二去幾年過去,文遠侯府依舊沒有當家主母,期間傳過不少閒話,都沒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