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眾人沒了興致,準備散去,文遠侯府卻突然傳出要與方家聯姻的消息,京城一陣騷動。
方家是京城名門,族中子女一半從商,一半為官,朝堂上百官中近半數都同方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如今文遠侯蘇清寧要同方家聯姻,恰好補上了方家「無武將」的空缺,此後京中恐怕就要是方家的天下了。
這事兒尋常百姓能想到,皇家豈會不知?
我端著熱茶走到書案前放下,偷偷抬眼瞧了瞧翻閱書冊的蘇清寧,見他專注便不好意思再擾。
「想看,就光明正大看。」
正欲離開,聽到聲音,又抬了頭,見蘇清寧正瞧著自己。
「爺這幾日都沒上朝。」猶豫半晌,終是張了口。
「這坊間閒話竟已傳到你耳中了。」蘇清寧放下書冊,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你在擔心?」
見我沒吭聲,蘇清寧心情大好,輕笑一聲,捏了下我的臉頰:「放心。」
說著,將我拉進懷中,我輕輕推了把:「爺,這才正午時分。」
「此處不會有人來。」蘇清寧抱起我進了裡屋,床榻前的帷帳落下,暖陽不及春宵。
自從那日後,蘇清寧便不再叫我念兒,轉而稱呼「阿慈」。
我總覺得他待我與之前有所不同,也許是念著多年情分,又也許是我足夠聽話。
可半月後,我便知道是自己多心了。
蘇清寧沒有出現,只是讓管家來傳話,讓收拾收拾離府去往別院。
我沒有多言,杏兒倒是滿臉委屈,嘴裡嘟嘟囔囔替我不值。
「這些日子,爺分明喜歡主子,怎麼突然就讓主子走。」
「遲早的事。」
「可是……」
「好了。」我堵住她的話,抬手將小丫頭額前的碎發整好,「半月後方婉兒就要入府,我名不正言不順,如何能繼續待在府中。」
不到一個時辰我便收拾好了行囊,也是有趣,在侯府五年,我的東西少得可憐。
「主子,這些首飾都不帶上了?」杏兒看著我留在屋中的銀釵金鐲,忍不住出聲問著。
我搖搖頭:「這些不是我的。」
「這是侯爺賞給主的,就這麼扔在這兒……」
「王府的東西離開時合該還給王府。」
我帶著僅有的幾個包袱和一箱衣物出來,管家也是一愣:「姑娘就這些?」
我點點頭:「走吧。」
他臉上略帶難色,但也沒有多說,扶我主僕二人上了馬車去往別院。
院子寬敞僻靜,院中裝飾素雅,挺合我心意。
「爺按著姑娘的喜好裝點著院子,希望姑娘在這兒住得舒心。」管家再問著,「府上還有些旁的東西,姑娘可要一同搬來。」
我搖搖頭:「不用了。」
「這……」管家遲疑了下,再也沒說什麼。
轉眼便到深夜,杏兒被我打發睡下,我一人在屋中盯著慢慢燃燒的燭火,指尖在火苗處輕輕觸碰。
雖燙得微痛卻落不下傷,不如一場大火,落得一片茫茫,一了百了。
「在想什麼。」身後忽然有聲音傳來,隨即一個人將我擁入懷中,握住探到火苗處的手,「會傷到。」
「不會。」我看著微紅的皮膚,「習慣了。」
「在生氣?」
「不敢。」我從他懷中掙脫出來,起身端起一旁茶壺倒了一杯,轉身遞去,「爺,喝水。」
「不真心。」蘇清寧握住我的手,燭火映襯下的眼眸清亮,「若沒有生氣,為何這些年賞你的珠寶首飾一件都沒帶走?」
「爺既然已經讓念兒離府,那原在府中的事物便不是念兒該帶走的。」我想抽回手,卻被他死死攥住。
蘇清寧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屋中唯一的光亮,隱隱的壓迫感傳來:「你……這是要和文遠侯府劃清界限?」
「是爺……」
「我問的是你。」蘇清寧攥著我手腕生疼,「回答我,你要和侯府,要和我劃清界限嗎?」
我不明白蘇清寧為何生氣,要娶方婉兒的是他,讓我離府的也是他,將我送出府難道不就是為了斷絕我和王府的關係?怎又成我的錯了?
這一天心中的憋悶在此刻難以忍耐,我咬咬牙嘴角咧出一絲笑意:「如果我說是,侯爺當如何?」
見他神色變幻,知他被氣到,若是尋常我早就服軟認了錯,今日卻不知為何這口氣就要出。
「怎的,爺捨不得念兒這個替代品,還是新夫人伺候得不好?」我一臉笑盈盈看著他。
「阿慈……」
「當然,新夫人是方家小姐,自然比不得我這種賤骨頭會伺候人。」
「阿慈……」
「爺放心,念兒知道自己什麼身份,一定會恪守本分,不該求的不會求。嘶……」
耳側一陣刺痛,蘇清寧舔舔唇上的血跡:「太閒了,慣會胡言亂語。」
沒等我反應過來,混著血的吻就將我淹沒。
蘇清寧似乎是想給我個教訓,整夜沒再給我說話的機會,待緩過神來,天已蒙蒙亮。
昏睡前隱約看到他穿戴整齊,撫著我的額角說著:「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來啊。」
——想起……什麼?——
6
第二日醒來,蘇清寧早已不見人影,我掙扎著從床鋪上起身,渾身骨頭架子都要散了,以後可不能沒事兒挑釁蘇清寧了。
「主子,今日怎的起這麼晚?」杏兒推門進來。
「昨天失眠,晚睡了會兒。」
「主子先吃藥吧,一會兒涼了。」
我點點頭,因我身子不好,這藥從五年前開始就一直在吃,說是調養身子的藥方,沒有停過。
今日看著這碗藥,忽地不想入口:「杏兒,幫我取些蜜餞來。」
「這藥……」
「先放著,我一會兒喝。」
杏兒離開後,我將藥從後窗倒了出去。
這藥在府上時,總是府里熬好端來,如今離府,杏兒如何拿到藥方,又是如何熬好的?
後面幾日,蘇清寧都不見蹤影,我知道他在忙著大婚,畢竟是和方家聯姻,不可有任何疏漏。
杏兒依舊是每日端著那碗藥,我也總是找機會倒掉。
轉眼大婚前三日,別院不意外有了訪客。
方婉兒站在大門外,咚咚咚敲著門,我沒阻攔,讓杏兒開了門。
總是要見上一見了。
即將成為侯府夫人,方婉兒臉上難言得意,在院子裡轉了轉,自顧自坐在了正廳主家椅上,斜看了我一眼:「再過幾日便是我和侯爺大婚的日子。」
「方姑娘真有閒情逸緻,如此繁忙還來此處。」
「本以為被趕出侯府,你顧念慈多少也有些自知之明,自己從侯爺眼前消失,誰知……」她翻了個白眼,「天下竟有如此不知廉恥之人,硬占著這院子。」
我下意識摸了摸耳垂的傷疤,自上次被蘇清寧咬破後痕跡又深了:「方姑娘還是多反省下自己,究竟是有多無趣讓侯爺舍不下我這個替代品。」
「除了伶牙俐齒,一無是處。」她本是有備而來,自不會像之前被我一兩句話刺痛。
「我也是好意。」方婉兒轉了畫風,「顧念慈,你可曾想過這些年侯爺對你情誼淡薄,不給名分,卻又不放你離開緣由?」
見我不吭聲,她繼續說著:「若侯爺真在意你,就算不是正妻,也總會給個妾室,可他什麼都沒做,任由你在府上低人一等,為何?」
「你想說什麼?」
「希望你能認清自己的身份。」方婉兒如此說著。
「方小姐今日來若是說這些還請回吧。」真是無趣,說著起身就要送客,沒承想腦後猛然受到重擊。
倒在地上昏迷前,我看到了杏兒的身影……她是方婉兒的人。
7
永寧樓一直是世家公子集會的好去處,常有貴客,今夜更是。
文遠侯三日後大婚,平日裡走動較多的世家子弟便在此處擺了宴,請他一敘,若是平日,自然拒絕,可這是喜事,推脫了過於掃興,蘇清寧便去了。
待我有了意識,入耳的便是蘇清寧的聲音:「在我這兒,她只會是個替代品,名分什麼的不要想了。」
我捂著腦袋坐起身,發現聲音是從屋外傳來,而自己此時正衣衫不整躺在榻上,身側躺著一陌生男子。
被方婉兒設計了。
如此想著,屋門被人推開。
先進來的是方婉兒,在看到我後立馬裝出驚愕表情,隨即一聲尖叫。
蘇清寧的身影出現在她身後。
此時此刻,我本應大聲辯解,可不知為何一句話也說不出,腦海中時不時浮現出那句話……
——在我這兒,她只會是個替代品——
原來從始至終,我真的就只是個替代品。
「顧念慈,你……你怎麼!」方婉兒做驚訝狀,「我和侯爺得到你失蹤的消息,心裡焦急,沒想到你竟然……竟然……」
我的目光越過方婉兒看向蘇清寧,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一絲情緒。
「爺,你看看她。」方婉兒轉向蘇清寧,帶著滿臉厭棄,「這樣的人怎麼能留在侯爺身邊。」
聲音將床榻上的另一人吵醒,他抓抓腦袋坐起身,打了個哈欠:「怎麼回事。」
方婉兒在看到那人的剎那臉色慘白,這個人的出現應該在她意料之外。
蘇清寧也注意到此人,但沒等他出聲,那人先開了口:「我當是誰,原來是清寧你啊。」
蘇清寧微微頷首:「項王。」
「這些日子未在朝堂見到,可是和方家聯姻之事皇兄給你使絆子了?」
「不敢。」蘇清寧恭敬的態度讓我不得不將目光轉向那人。
也許察覺到什麼,那人看向我,表情由最初的茫然到玩味,目光在我三人間來回流轉,最後嘴角上揚。
「怎麼,嚇到我的小美人了?」說著將我攬入懷中,順帶著用被褥裹住我裸露在外的身軀。
撿了旁邊衣衫套上,項王從床鋪走下,伸了個懶腰,順帶放下床前紗簾:「我這小美人昨夜受累了,讓你們見笑……」話語一頓,「話說,這不是方家那丫頭嗎?你夫妻二人一同闖入本王屋中,所為何事?」
氣氛僵在當下,方婉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正要開口,被蘇清寧擋住:「誤會。」
「誤會?」項王爺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敢問方小姐,是想在我這屋中上演什麼戲碼?」
「不……不敢,我……我……」方婉兒嚇得說不出話。
「算了。」項王擺擺手,「看在清寧的面子上,我不追究,只是……」他看向蘇清寧,「有些禮數還得好好教教。」
「臣明白。」
「走吧,時候尚早,我再睡會兒。」
說著,項王轉身掀開簾帳,我揪緊身上的被褥,仰頭看向他。
許是沒聽到動靜,他又轉身:「文遠侯還有事?」
這般稱呼,算是提點蘇清寧該離開了。
「臣還要帶一人走。」
「哦?」項王看向我,咧嘴一笑,「這裡可沒有文遠侯的人。」
「王爺!」蘇清寧想要上前,被從門外進來的侍衛攔下。
「清寧,賠本的買賣我從來不做,送上床的人不是你們想帶就能帶走的,更何況這美人本王很喜歡。」項王再次將我摟入懷中,隔著紗帳看向那幾人,「是徹查方婉兒給本王屋中塞人的事,還是做個交易,將這女子送予本王,你們自己決定。」
說著,項王勾起我下巴,吻向脖頸,我一驚,趕忙伸手想要將他推開。
「王爺?放開……放開我……」
我恐懼想要求救,卻又不知該向誰,只能咬著牙忍耐。
見蘇清寧半晌不吭聲,項王出聲笑道:「看來我們要有觀眾了,我倒不介意,就是小美人看著面子挺薄,羞得滿臉通紅。」
8
「放開……我,放開……」沒料到自己會經歷這些,我一口咬在項王手掌虎口處。
他嘶了一聲,捏著我臉頰,向蘇清寧告狀:「文遠侯,你這是養了一隻小狐狸,怎的還咬人?」
「夠了……」
「什麼?」項王放開我,問向他。
「夠了!」
掙脫束縛後,我趕忙向床鋪裡面退去,看向簾帳外的蘇清寧。
「項王。」蘇清寧抬起頭開了口,聲音漠然,「既喜歡……便留下吧。」
幾個字如同一把利刃,割裂我胸口,剖出我的心臟。
「侯爺!」我聲音顫抖。
他停了下來,但沒有轉身。
「這……就是你的決定?」
如此輕易就將我送予他人。
「我勸你別掙扎了。」方婉兒加了把火,「侯爺養了你這些年,也到了你為侯府出力的時候。」
「閉嘴!」似是從未見我如此,方婉兒愣了下真就閉了嘴,退到一邊。
蘇清寧隔著紗簾看向我,緩緩張了口:「他人碰過的東西,我不會再要。」
我的心頓時跌到谷底,一種窒息的感襲來,胸口疼痛難忍,仿佛有人將我的心臟一點點碾成碎屑。
「嘖嘖嘖,這話真夠狠的。」項王攬著我,沖幾人說道,「記得幫本王關門,莫再放人進來,擾了興致。」
蘇清寧就那麼走了,他選了方婉兒,為了掩蓋方婉兒的錯,出賣了我。
「哎哎哎,這怎麼還哭了?」
「你這孩子……」項王嘆了口氣,「念慈,下定主意的那刻就該知道是這結局。」
雖然知道,但事實擺在眼前時卻無法接受。
「好了,丫頭,起碼你現在徹徹底底離開侯府了。」
是啊,徹徹底底離開了……
項王是皇帝的親兄弟,本名項宸安,為人洒脫,不喜拘束,平日裡也不愛朝堂,就在煙花巷混混,但因為人仗義且明辨是非,深得人心。
自從到了王府,一切似乎都不一樣了,項王每日都會讓人送些吃穿,無論哪一樣,都很合我心意,我知道這是他在彌補曾對我母親的虧欠。
到王府的第十日開始,我頻繁做噩夢,噩夢中有邊關,有軍營,也有蘇清寧。
我察覺到自己五年前的記憶開始慢慢回來了,這一切也許和那碗喝了五年的藥有關。
隨著時間,曾經的一切慢慢浮出水面,可我的記憶中唯獨沒有一人,那就是方念婉,這個被反覆提及的名字,這個蘇清寧念念不忘無法釋懷的人。
一個月後,項宸安說宮中有個晚宴,想帶我一同,我問為何,他說皇帝要見我。
我知道,是時候了。
皇帝在看到我的剎那愣了下,開始詢問我生辰,是哪裡人。
我將自己記得的一一回稟,皇帝嘆了口氣:「沒想到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
「皇弟最初也不敢相信,潛人查了許久終於能夠確認這是阮寧姐唯一的孩子。」
皇帝曾有個姐姐,為平息和離族的戰爭被送往邊關和親,卻在抵達離族後不見蹤跡,離族人稱公主逃跑了,吳國認為是被離族人殘害。
公主畢竟是在離族失蹤的,離族人理虧,暫時停戰,邊關平靜了數年。
後來,也不知消息從何處起,公主隱居邊關的消息傳來,離族認為吳國隱瞞,要求交出公主。
皇帝派出蘇清寧應戰,之後的故事世人皆知,蘇清寧大敗離族,邊關永得安寧。
只是世人不知道,離京前皇帝曾給他一道密旨,找到公主保護起來,只可惜在城門口等候的皇帝並沒有等到自己的姐姐,只等來了無人生還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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