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幼時,我跟著木匠學習給他做玩具。
反正除了伺候皇上,也沒別的事做。
他擁有的第一隻木馬、第一個風箏、第一個陀螺,都是我親手做的,要麼就是和木匠一起做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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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我懷金剛奴時,雉奴還偷偷哭了。
我去見他,他閉門不出來。
剛開始我不知道具體原因。
後來去了三次,每次他都不見我。
我才意識到他或許生氣了。
我在他院外每次等他一個時辰。
已經是我懷著身子等他的極限了。
我怕等太久,身體出問題。
我等他的第二次,他撅著小嘴出來了。
氣鼓鼓但眼淚汪汪的樣子,看的我心疼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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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著他到無人的地方,抱著他坐在凳子上,輕聲哄他:「雉奴,是不是我哪裡做的不對,惹你生氣啦?你說,我都改,好不好?」
他的眼淚想決堤的洪水。
剛開始他咬牙不說。
我哄了他好一會兒,他才抽抽噎噎說我懷了小寶寶,將來也不會愛他。
說嫡母愛大姐姐,不愛他。
我將來也不會愛他。
我才知道,原來他心裡這麼多委屈。
我拉著他,和他說了我當初身份低微,和他說了和當時的太子妃是聯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和他說了我有多愛他。
我向他保證,就算弟弟妹妹出生,他在我心裡也是第一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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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我一直覺得虧欠了他。
我也沒什麼正經事做。
所以對他的事格外上心。
他上學了,他學什麼,我也跟著看,就為了能和他多說些話,多了解他的情況。
當然,為他做的事,金剛奴來的時候,也全都能照搬在金剛奴身上。
因為我在閨中為了掙錢,寫了些話本子。
雉奴看了,對我更加孺慕和崇拜。
所以我們關係很是親近。
對我如今學習處理政務,也很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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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歷了手忙腳亂的三個月後,我逐漸能獨自批閱奏摺。
也開始正式和仁聖皇太后垂簾聽政。
當我看見內閣首輔時,愣住了。
他穿著一身合體的深藍官服,面如冠玉,舉止莊重沉穩,然後跪倒在我面前。
不是徐岩青,又是誰!
進入東宮後,我就再也沒有過他的消息。
我也沒主動打聽過。
當時的太子在意我時,偶爾也拿他來酸我幾句。
我心裡不恥他,但還是嘴上說徐岩青比不上他分毫。
可是太子哪裡能和徐岩青比!
太子不過大我們幾歲而已,但因為早年縱情聲色,好好的身體被糟蹋的不成樣子。
俊美的臉,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裡,也蠟黃枯瘦,眼睛下面有巨大的黑眼圈,眼睛也長年有紅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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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天在謝家,是他故意讓下人在我面前說他那裡有賞賜可以領。
他早就想要我進東宮。
第一次在京城我拒絕了。
因為我至少也是謝家的女兒,所以他不好再做什麼。
第二次他去謝家,又被我的美色勾的心癢難耐,知道我愛金銀珠寶,就故意誘騙我上當。
如此卑鄙!
他作為太子,作為皇帝,別的大的缺點沒有。
但唯獨好聲色這一件,做到了極致!
他那個所謂的真愛,也就持續了幾個月而已。
後來還不是被年輕漂亮的女子勾的連真愛的臉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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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快 30 的徐岩青,好像一朵開的正艷的花。
等著人去採摘。
政事結束。
雉奴已經睏了。
太監背著他回去睡覺。
仁聖皇太后也回了宮。
我坐在帘子後,溫聲問道:「這些年,你還好嗎?」
「回太后,微臣一切都好。」他恭敬道:「臣無時無刻不在希望太后一切安好。」
我紅了眼眶。
想起我曾經也是個豆蔻少女,會為了他的一句話、一個動作,羞得面紅耳赤。
他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愛過我的男人。
我的爹不愛我,死去的皇上更不愛我。
我的兩個兒子還不算男人。
他小心翼翼地抬頭,看我一眼,又垂下眼睛:「如今太后已經穩坐高位,可高枕無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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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岩青是首輔,他實際處理的政務最多。
他又最年輕。
我簡直不敢想像,他是怎麼年紀輕輕就爬到了首輔的位置。
但之前我學習處理政務,都是一目十行,能儘快完成就儘快完成。
但現在……
四個顧命大臣,和我們兩宮皇太后,還有皇帝,都在一個宮殿批閱奏摺。
其他三個大臣,老的老,懶的懶,病的病。
仁聖皇太后更願意陪著公主。
公主也快出嫁了。
雉奴小,熬不住就要睡覺。
我和徐岩青則處理政務慢悠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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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時不時一起討論該如何處理棘手的事務。
時不時痛罵不知所云尸位素餐的官員。
時不時一起吃個飯。
有時候我走路都是輕快的。
我感覺自己好像又變成了那個少女。
只是之前的未來是迷茫的。
現在也是位高權重的。
我看著鏡子裡自己年輕美麗的容顏,想著徐岩青說他一直沒有成親,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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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想到何事,如此開心?」
雉奴牽著金剛奴的手,從門外進來。
他手裡抱著一個蹴鞠。
我笑著轉身,蹲下身,抱著他們兩,溫柔道:「母后想到你們兩個小寶貝,開心地笑了。」
雉奴有些羞澀,道:「母后,說話要莊重些。被夫子聽到,要說的。」
他夫子,是個 50 歲的老學究。
他有點怕被罰。
我憐憫地摸摸他的小腦袋:「累了就來娘這裡,娘給你做好吃的。」
我有時候還是喜歡自稱是他們的娘。
我感覺這樣親切些。
我還保留著偶爾給?ū??他們做飯的習慣。
還是那句話。
之前除了討好死去的皇帝,沒別的事可做。
連死去的皇帝我都能費力討好,自己生的孩子,自然要百倍千倍地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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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們倆幹嘛呢?」
今天休沐。
不用上朝,不用批奏摺。
雉奴稚氣道:「首輔大人說陪我們玩蹴鞠。母后,一起去嘛。」
金剛奴也拉著我:「母后,走!」
我跟著他們走,道:「去叫你仁聖母后一起。」
我們去仁聖皇太后的宮裡,她正在陪長公主繡嫁妝,不去玩蹴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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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岩青今天穿了騎射服。
一個蹴鞠球,我們四個,還叫了幾個宮女太監一起玩。
大家玩得不亦樂乎。
兩個兒子很高興。
因為我們都不故意讓著他們。
平時他們和宮女太監玩,太監宮女不敢贏,他們就覺得沒意思。
玩了快一個時辰,兩個孩子臉蛋紅撲撲的,還出了汗。
下人趕緊帶著他們去擦乾換衣服。
兩個孩子說一會兒一起吃午飯。
讓徐岩青別走。
他們倒是很喜歡他。
畢竟徐岩青願意陪他們玩兒。
雖然平時教導雉奴政務也有些嚴肅。
但他在嚴肅後,會跪在地上,對皇帝說:「皇上,臣剛剛態度有些僵硬,您上來,臣給您當馬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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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奴還沒騎過人的肩膀。
他很喜歡被馱著,居高臨下地看這個世界。
徐岩青對他又是嚴厲,又是討好,他很喜歡徐岩青。
有時候,我覺得雉奴把徐岩青當爹了。
畢竟他死去的父皇,除了處理政務,都睡在美人堆里,對他們這群孩子可沒半點在意。
而徐岩青會和他掏心掏肺地講道理,會做小伏低逗他開心。
雉奴和金剛奴和我住一個宮殿。
這是雉奴登基後,仁聖皇太后允許的。
她還是在我之上。
只是兒子說的,她會願意賣面子給我,也願意我們母子親近。
畢竟,她想要的,都得到了。
她也不是真的心疼雉奴。
她心裡只有大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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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雉奴和金剛奴在我房裡的榻上玩。
我們三個躺一起聊天。
這是雉奴做皇帝以後,我們才有的溫馨時光。
沒有權力,我們就沒有這種時刻。
雉奴看著我,說:「娘,我覺得,首輔和你有點像。」
我驚訝地撐著手臂看他,問:「怎麼像?」
他盯著蚊帳,思索了一下說:「你們都怕我不高興。」
我笑了,道:「兒子,你現在是皇帝,全天下的人都怕你不高興。」
他有些羞怯,哎呀一聲,說:「當然不是這個!娘,你是不一樣的!」
「怎麼不一樣嘛!」金剛奴有些沒耐心,催道:「你說呀!說半天!磨磨唧唧磨磨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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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過金剛奴。
他真的沒耐心。
有點氣鼓鼓的。
眼睛瞪著。
我抱著他哄道:「好啦好啦,金剛奴,你幹嘛說哥哥呢,哥哥有些害羞嘛,我們要理解呀。就像你有些急脾氣,娘和哥哥是不是就很理解你。」
金剛奴嘟了嘟小嘴,說:「好吧。對不是,雉奴。」
雉奴翻了個白眼,爬我另一側手臂躺著。
仰著腦袋看我。
他說:「娘,要是我不是皇帝,你怕不怕我生氣呢?」
我理所當然:「當然怕呀。我可不想你生氣。」
「為什麼不想我生氣呢?」
「捨不得呀。」我捏捏他的小臉:「你是娘生的,娘哪裡捨得你生氣!」
他有點羞澀,躲開我的目光,又認真看我「所以我說首輔和你一樣啊。他也是怕我生氣,但不是因為我是皇帝。我感覺得到。」
我心裡有點高興。
那是因為愛屋及烏。
你是娘的孩子嘛。
但我不能說這話。
只說:「那挺好的,他可能只把你當小孩。畢竟你才 9 歲。」
他喃喃道:「你不說,我都要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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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剛奴推雉奴,說:「雉奴,你快點長大,不然娘要一直給你批奏摺,都沒空陪我玩!」
雉奴脾氣好,金剛奴脾氣急。
雉奴拉著金剛奴的手:「弟弟,你別急,要慢慢來。」
金剛奴啊嗚一聲,倒在被子裡:「我最討厭慢慢來了!」
我們一起笑。
第二日,我和徐岩青又忙到傍晚。
天色黑了。
殿內只剩我們倆。
我放一本奏摺時,有些走神,然後奏摺掉地上了。
我彎腰去撿。
結果剛好碰到了徐岩青要幫我撿奏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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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說話。
我們互相看著對方的眼睛。
這雙眼睛,上一次如此近距離凝視時,還是十年前。
他的呼吸很輕,好像生怕擾了誰。
又很急,我好像聽到了誰的心跳聲。
他的臉在我眼裡,慢慢放大。
他的唇觸碰到我的唇。
他的呼吸終於亂了。
我的也是。
我們急切的啃咬對方,掠奪對方的空氣,想要把對方吃進自己的肚子裡……
等外面傳來宮人的腳步聲,我們才如夢初醒般分開。
回到位置,各自忙各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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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皇帝的勤政殿,成了我們偷情的地方。
但也不太方便。?ū?
我很怕兩個兒子知道了,會恨我們倆。
我要怎麼和她們解釋,其實我當初是可以嫁給一個愛我的我愛的男人的,但是一切都被先皇攪亂了。
他攪亂了我的人生,玩夠了我,然後又開始了新的花心之路。
他們可能無法理解。
所以我和徐岩青藏的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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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我們都只能親親摸摸。
真正在一起,是去行宮狩獵。
雉奴和金剛奴睡下以後,徐岩青來了我的宮殿。
我穿著紅色的褻衣。
他也穿著紅色的褻衣。
我們跪在兩根紅蠟燭前,虔誠的跪拜。
算是成了簡單的、遲到了快十年的婚禮。
十年後,我們在頂峰相見,有權有勢。
卻也只能把這份感情藏在暗處。
讓它像酒一般,經歷了歲月的洗禮,偶然挖出來,才發現已經濃郁香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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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奴成長這幾年,我們所有人都在用心輔導他。
他也爭氣,天資聰穎,卻心態平和,還很善解人意。
政務處理的有模有樣。
他 16 歲成親。
然後我和仁聖皇太后以及顧命大臣,都還政給他。
徐岩青還是首輔。
雉奴依舊喜歡他。
在雉奴眼裡,徐岩青沒有成親,沒有孩子,把他當兒子了。
有天,16 歲的雉奴和 13 歲金剛奴一起陪我吃飯。
雉奴突然說:「娘,首輔最近病了。」
我心裡一驚,有些擔憂。
但面上不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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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奴說:「娘,我讓首輔去溫泉行宮休養,您也去吧。」
我大吃一驚。
雉奴看著我笑。
笑的瞭然又寬容。
我?ü?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雉奴說:「娘怕我不高興。我也怕娘不高興。」
我們看著彼此,這一刻,我覺得雉奴是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孩子。
金剛奴還在吭哧吭哧吃飯。
他現在飯量很大,一桌子菜被他掃蕩完了,還吃了 6 碗大米飯。
金剛奴察覺我們不對勁兒,問:「怎麼了?你們不吃了?」
雉奴笑著摸他頭:「你吃吧,笨弟弟!」
金剛奴生氣了,揮開他的手,沖我道:「娘,我沒急脾氣!」
我要他不要那麼急,不急的話,可以讓他去打獵。
我笑:「那你跟著娘去行宮玩。」
「那我要首輔陪我練箭!他準頭不如?ú?我!」
「好。」
開始期待溫泉行宮的行程了。
真好。
他也一定很高興。
(完結,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