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小心磕到頭,失去了關於我的記憶。
我趕到勤政殿時,聽見他語氣激動地對我爹吼道:
「朕居然立了你這個老狐狸的女兒為後!?絕不可能……不行,朕要廢后!」
我強忍淚水,走進去。
他盯著我,倒吸一口冷氣:
「這個好!」
「朕要立她為後!」
已經當上皇后的我:???
1
我急忙趕到勤政殿時,聽見我爹和李景燁在裡面吵起來了。
長這麼大,從未見過我爹如此生氣:
「都叫你不要表演後空翻了,你偏不信,非要!」
「這下好了吧,把自己翻成傻子了。」
「還說要用這招哄……」
李景燁坐在龍椅上,腦門上還頂著剛磕出來的紅印子,眼神茫然緩了一會反應過來,打斷我爹的話:
「朕?堂堂一朝天子,給你這個丞相表演後空翻?」
「說出去有人信嗎?」
我爹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確實,沒人敢信,你卻敢做。」
「要不是我攔著,你原本還打算給我磕個頭。」
李景燁瞪大眼,滿臉不可置信:「你怎麼不說,你是朕的親爹?」
我爹沉默幾秒:「親爹倒不是,頂多是你岳父。」
李景燁聞言第一反應:
「來人,把這個騙子……呸,瘋子打出勤政殿!」
一旁的太監們連忙跪下,顫抖著聲音阻攔他:
「……皇、皇上,丞相的確是皇后的父親,您全都不記得了?」
李景燁一下就炸了:
「朕怎麼可能立他這個老狐狸的女兒為後?!是不是他逼朕的?」
「不對,朕什麼時候有皇后了?」
這話一出,我爹氣得僅剩的幾根鬍子都翹了起來,陰陽怪氣起來:
「不知道是誰哦,我不肯把女兒嫁給他,就天天帶著御史跑到我面前表演胸口碎大石。」
「呵,還堂堂一朝天子。」
「國還在全靠先皇根基打得穩!」
李景燁還是不信:
「你是不是還記著朕小時候剪禿了你鬍子,粘在你光頭上的仇?居然讓你女兒當朕的皇后……不行,朕要廢后!」
聽見他說「廢后」的那刻,我步入殿內的腳步一頓。
插在發間的鎏金步搖,因為我的失態簌簌作響,像是在替我發出控訴。
原本堵在心間的擔憂全化為委屈,洶湧地衝上眼眶。
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無聲落下。
我這副狼狽的模樣,恰好撞進了聞聲抬頭的李景燁眼中。
偌大的宮殿先是安靜了一瞬,隨後迴蕩著他倒吸冷氣的聲音。
他直勾勾地盯著我。
平日裡在朝臣面前晦澀莫測的眼眸,睜得溜圓。
那眼神,有點像他看見御膳房剛端上桌、冒著熱氣滋著熱油的炙羊肉,又亮又直。
俊朗威嚴的面容在此刻冒出一絲傻氣。
在我爹氣得鬍子又要翹起來,準備繼續吐槽時。
李景燁猛地一拍龍椅扶手,大聲昭告:
「這個好!」
「朕要立她為後!」
我:???
2
對此,我爹只有一句話:
「先皇的根基還是打得太穩了。」
3
我站在原地沉思了幾秒,試圖跟上李景燁的腦迴路:
「……立臣妾為後?」
他認真而篤定地點了點頭。
隨後聽到我的自稱反應過來:
「你是朕後宮的哪位妃?」
「不對啊,朕的後宮有妃嬪嗎?」
我在李景燁眼裡看到對我的陌生,積壓的眼淚又漸漸蓄滿眼眶。
眼瞧著就要落下來。
李景燁慌了,「你別哭啊,不是說了讓你當皇后?好事啊!」
我爹在一旁幽幽出聲:
「謝皇上啊,我閨女一年前就已經是皇后了,用不著您費心再冊封一次。」
李景燁聞言,瞳孔地震,目光聚焦在我身上:「你是朕的皇后?!」
我淚眼朦朧地抬眸,一滴淚恰到好處懸在睫毛尖,將落未落。
「前皇后。」我爹涼颼颼地糾正他的措辭。
李景燁一噎,想說些什麼和我解釋。
但被著急忙慌跑過來的太醫們打斷了。
太醫們結合小傷口和症狀,眉頭緊皺好一番診斷。
不知道安靜了多久,他們得出結果:
「……聖軀震盪,引發氣血逆亂……臣等擬施……還需靜養,以觀後效。」
翻譯過來就是:
李景燁失憶了。
一場只針對我的失憶。
太醫們見情況不對,得到我的允許後,擦著冷汗,匆忙退下了。
我爹擔憂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朝他搖了搖頭。
他嘆了口氣,緩慢挪動腳步離開。
我沒想到這麼玄乎的事,會發生在李景燁身上。
他還在偷偷拿眼風覷我。
那眼神里充滿了陌生、好奇,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激動。
這樣情緒外露的李景燁我沒有見過。
成婚一年,他在我面前總是維持著屬於帝王的威儀與疏離,與我相敬如賓。
我主動替他更衣,他直接彈射起步,離我三米遠。
喊他夫君,他立馬眼神閃躲,制止我。
我朝他笑,他盯著我不說話。
後來我單方面和他冷戰。
李景燁或許是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氣狠了,便冷著臉在我面前舞劍。
舞完,問我還生不生氣。
我這人吃軟不吃硬,覺得他在威脅我,更不想搭理他。
然後,我聽見他低聲罵我爹是老狐狸,又騙他。
……
種種跡象表明,他確實不喜歡我。
只不過是為了拉攏我爹,來穩固他在朝堂的絕對權勢,才娶的我。
所以看見眼前這個,會因為我一滴淚就方寸大亂的李景燁,我心口的委屈,被一種更新奇的情緒取代。
像是走在路上突然撿了個會自己表演後空翻的稀罕玩意兒。
有點好笑,又有點——
手癢想逗弄。
我抬手,用帕子輕輕按在微紅的眼角。
「……原來如此。」
「皇上龍體要緊,失憶……便失憶了吧。」
李景燁眼前一亮,「你不怪朕?」
我垂眸,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
「怪?臣妾為何要怪?皇上不過是磕了一下頭,忘了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罷了。太醫說了,靜養就好。」
我刻意加重了「無關緊要」四個字。
他英挺的眉毛擰成了麻花。
那張失憶後在我面前顯得格外純真的俊臉上,寫滿了愧疚和心虛。
「這肯定不是朕的本意。」
他看向我,語氣放軟:
「皇后,你給朕一點時間,朕肯定能把你記起來。」
我抬起濕漉漉的眼睫,「君無戲言?」
「君無戲言!」
我朝他露出一抹笑容,紅唇輕抿,露出梨窩淺笑,笑眼彎彎的。
李景燁看著我的笑容,又一次不說話。
我心裡突然出現了一個猜測。
他是看我看直眼了,對吧?
4
回到鳳儀宮,貼身侍女楓葉一邊替我拆下沉甸甸的頭飾,一邊憂心忡忡地看著鏡中的我:
「……娘娘,皇上原本就『勤勉』,鮮少踏入後宮,」她斟酌著用詞,小心地避開冷淡二字,「這下對您失憶了,會不會更……」
她沒說完。
未盡之言我清楚。
放以前,楓葉的擔心不無道理。
可如今——
夜幕降臨,我抱著一個軟枕,推開了勤政殿東側閣的門。
燭光搖曳,將李景燁俯首批閱奏摺的側影拉長。
「皇上,」我聲音溫軟得像山間小溪,潺潺又悅耳,「夜深了,該就寢了。」
語調自然得好似我經常這般提醒他。
李景燁握著硃筆的手一頓,一滴飽滿的硃砂落在案桌上,暈開一小團刺目的紅。
他愕然抬頭,撞進我笑意盈盈的眸子:
「就……就寢?」
「你與朕?
「今晚?!」
「是呀,」我將軟枕輕輕放在床榻內側,「皇上您失憶了不記得,平日裡您每晚都與臣妾同眠,說是如此才能安睡。」
走近他,繡鞋尖幾乎抵上他的龍紋靴。
我抬起眼,望著他,一字一頓說道:
「這話是您親口說的。」
「啊?」李景燁懵了。
他越努力回想,神色越發茫然。
「朕會說出這種話?」他尾音發顫,自我反思。
不會。
我在心裡默默回答他。
面上神色不變,抬袖輕撫過他襟前褶皺,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喉結。
「不光如此,您還總愛抱著臣妾睡。」
瞎話越扯越順口。
李景燁聞言,先是瞳孔猛地一縮,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隨即那震驚迅速化為難以置信的羞窘。
清絕的臉龐「騰」地一下紅透,連帶著耳根脖頸都染上紅意。
「抱……抱著你睡?!」
李景燁像是被自己的話燙到舌頭,聲音都劈了叉,尾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朕居然做出如此、如此……」
他「如此」了半天,像是找不到一個既能維護帝王尊嚴,又能準確描述自己這一孟浪行為的詞。
只能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
「成何體統!」
「皇上覺得這樣……不成體統?」
我微微歪頭,秋水般的眸子盛滿困惑,指尖若有似無地在他緊攥的???拳上滑過。
「可這是夫妻間最尋常不過的溫存呀。」
我傾身靠近他,近到呼吸交纏在一起。
甚至能看清他濃密睫毛下,那雙因震驚而微微放大的瞳孔里,清晰地映著我的倒影。
遠山眉黛,秋水明眸,鼻樑秀挺,唇瓣如初綻的櫻瓣。
燭台突然爆了株燈花,微弱的聲響將李景燁驚回神。
他急退三步。
「嘩啦」的聲響,案桌邊堆積的奏摺被他寬大的衣袖牽掃在地。
我看著兩人間被拉遠的距離。
垂下眼帘,輕輕嘆了口氣,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您如今……連碰都不願讓臣妾碰一下了麼?」
我的聲音滿是失落。
李景燁看著滿地的狼藉,別開視線,卻又看見我委屈的神情,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
「……皇后,朕不是這個意思,你別多想。」
「只是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朕需要一點時間適應。」
「那一點時間是多久?」我追問。
「一旬?」李景???燁試探性問我。
我抿直紅唇,用帶著水汽的眸子凝視他,不說話。
端的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他連五秒都沒頂住,用視線朝我求饒:
「五日,行不???行?」
5
然而,在我的努力下,不到五日李景燁已經完全適應我的存在了。
楓葉見證全過程,再次擔憂地勸我:
「……娘娘您悠著點,這幾日您哄著皇上做的那些事……等皇上恢復記憶,到時咱們麻煩就大了。」
我滿臉無辜,反問:「我有做什麼很過分的事情麼?」
楓葉一一列舉:
「您說,您最愛皇上親手做的杏仁酪,很好吃。皇上聽了信了,燒了御膳房做出兩塊給您。」
做出兩塊黑焦。
李景燁偏還湊過來,眼含期待地問我:「好吃嗎?」
弄得我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那次算我失策,誤傷自己。」
「您一直忽悠皇上說出他在暗格里藏了誰的畫像。皇上知道後,為了找您找出答案,將側閣里暗格可能存在的地方翻了一遍。」
我失望地嘆了口氣,「這不是沒找到嘛。」
「那您同皇上說他愛慘了您,片刻也離不開您,即便是出來狩獵也要帶著您,這又是?」
我看向不遠處,在馬背上意氣風發的男人。
「我想出來走走,跟他提了一下。」
楓葉聽到我的話,一個頭兩個大。
可說又說不過我。
沒法兒,她是我的人,只能幫著我一起。
她快步走到李景燁面前,睜眼說瞎話:
「皇上,娘娘說您想她了。」
她指了指我的位置。
李景燁聽得一愣一愣的。
「啊?」
「哦。」
「好。」
「朕這就過去。」
按照我和楓葉的計劃,等李景燁過來,繼續給他灌輸一些他深愛著我的話術。
比如,我是被他強擄進宮的,我剛開始不愛他,但他超愛我。
再比如,我原本有竹馬,只不過因為他是皇帝,一道聖旨下來,被迫和竹馬分開。
從此一入宮門深似海,所以他得對我更好一些,彌補我……
「清苑,好久不見。」
一道熟悉的男聲打斷我的思緒。
聲線溫和,悅耳至極。
我抬頭一看,兩眼一黑。
本該出現在劇本里的竹馬,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誰是清苑?」
「愛卿你在喊誰?」
李景燁騎著馬過來,將我繞在他的圈內,聽到林書宴的話,疑惑地問道。
清苑是我的字,但我沒說。
現下這種情況,也不太適合說。
就看哪個頭硬,敢站出來挑明。
我爹一個馬踏飛燕衝過來,對著李景燁喊道:
「你直說,是不是又想廢我閨女了?!」
李景燁:……
我:……
我忽然很好奇,丞相這個位置是不是誰頭硬誰坐?
李景燁翻身下馬,走到我身側,虛環著我。
原本在我面前表現得十分羞澀的人,在聽到我爹的話後,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從上到下,將林書宴掃視一遍。
「你,認識朕的皇后?」
愛卿也不喊了。
氣氛凝滯起來。
我出聲打破,「皇上,除了您,在場其他人都認識臣妾。」
李景燁剛挺直的脊樑瞬間彎了點,氣勢也不那麼足了。
和楓葉眼神對視上,她瞬間明白我的意思。
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