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夫人的私生女,被帶回府中後成了小姐的貼身丫鬟。
我被教條束縛了一生,在小姐選擇跟書生私奔的那日,選擇了告發。
書生心灰意冷,埋頭苦讀,最終高中狀元,入了朝堂。
而小姐嫁給了官員,榮華一世。
我卻因此被小姐記恨,她汙衊我手腳不幹凈,活生生地把我打死在府中。
重生一世,回到小姐私奔那天,我為她收拾行囊:
「跑吧,跑得越遠越好。」
原本想看她落得個悽慘落魄的下場。
可她卻贈了我意外的人生。
1
小姐因為我的告發,在與書生私奔的途中被夫人派人抓了回來。
來年開春便嫁給了三品大員,成了誥命夫人。
那窮酸的書生也高中狀元,被當朝公主看中,成了駙馬。
各歸其位,再好不過了。
等我到了年歲,離府還鄉之時被小姐汙衊賜死。
我才驚覺,我沒資格替誰決定人生。
一睜眼,我回到了小姐私奔的那天。
包袱被我收拾好放在小姐面前,平靜地示意她跟我走。
穿過後院的暗門,一路往偏僻無人煙的小巷裡鑽。
到了碼頭,那書生早已等待多時。
兩人多日不見,一個擁抱似乎難解坎坷的情愁。
小姐從那書生懷裡探頭,語氣中依然帶著幾分不可置信。
「你真的要幫我?」
木船駛離碼頭之際,那書生竟帶著小姐立在船頭給我跪了下來。
「姑娘大恩,沒齒難忘。」
二人朝我叩首,我目送著他們遠去。
前路未知坎坷。
我準備轉身離去之時,小姐猛然站起來,向著我揮了揮手:
「士為知己者死,無悔、無怨。」
我的心因為這句話,像是被什麼撞了一般。
無盡的迷茫湧上心頭。
這世間,有什麼比吃飽穿暖、安逸度日更重要的嗎?
虛無縹緲的情誼,怎能讓她如此?
2
回到府中,院子寂靜如常。
看來還沒有被發現。
我偷偷潛回房間,點亮了油燈。
微弱的燈光打在夫人的臉上,她平靜地看著我。
我心下一驚,膝蓋先不爭氣地軟了下來。
夫人就這麼注視著我,直到膝蓋處傳來刺痛,她才把我喚了起來。
「坐下吧,這裡沒別人。」
我起身乖巧落座。
「是,夫人。」
夫人有些不滿意,語調升高了幾分:
「我說了,這裡沒別人!」
「是,母親。」
夫人端詳著我,似是透過我在看什麼人。
良久,她輕嘆一口氣。
「你今天這般作為,倒是有幾分像他。」
夫人說的他,是我的父親。
我五歲被帶進府里的時候就知道了。
夫人是我的母親。
我,是她見不得人的私生女。
聽說我的父親是一名將士。
夫人沒有小姐勇敢,沒能登上那艘木船,卻在這深宅大院裡生活了半輩子。
最終,夫人只對我說了一句話:
「那陳府總是要有人進的,從此以後你就是這太尉府中的小姐。」
老爺病逝之後,家裡的大權就徹底落入了夫人手裡。
第二日,小姐感染風寒暴斃而亡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我作為外戚家的遠親,成了夫人收養的義女。
這府中唯一的小姐。
那陳家要娶的是小姐的身份,至於小姐是誰?
不重要。
我安心待在府中備嫁。
臨近過年時節,我上街時遇到一個小乞丐衝撞了上來。
我看他瘦小可憐,買了幾個肉包子遞過去。
撤回手的瞬間,手掌心被塞進一張紙條。
我趁無人時查看,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跡: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是小姐的字跡。
三日後我藉口買胭脂,出了府。
往遠郊的南山寺行去。
3
這是我被困在山寨的第二日。
去尋小姐的途中,我被人打暈。
醒來之後就到了這南風寨。
那些山匪倒也沒有為難我,一日三餐定時送到。
只是不跟我搭話,也不肯放我離開。
今日來給我送飯的小丫頭面上多了幾分喜氣。
瞧著菜色,也比平時豐盛許多。
「今日我們當家的夫人回來了,寨子裡比過年還熱鬧呢。」
提起這位夫人,小丫頭的話明顯多了起來。
「咱們夫人可厲害了,功夫一點兒都不比當家的差!人長得也好看,而且夫人有一顆菩薩心腸,是個大善人呢!」
我不敢苟同,誰家大善人盡幹些打家劫舍、強搶民女的勾當。
那小丫頭見我面色有異,就知我不認同這個說法,遂憤憤地為她家夫人辯解:
「當初要不是夫人把我從家裡救出來帶上山,我早就嫁給隔壁村那個老鰥夫了,那老頭子打死過三個婆娘,沒有夫人,說不定我早就死了……」
她口中的夫人似乎是一個能說得上道理的人。
講不定,可以說服她放了我。
我提出想見她一面,小丫頭立馬警覺了起來。
「你……你想幹什麼?是不是想逃走?」
我立馬賠笑:「哪兒能呢,不就是想看看你口中天仙似的大善人是何模樣嘛。」
小丫頭得意地點了點頭,說她家夫人確實是天仙,隨即又變了臉色,讓我歇了心思。
「當家的說了,你家把銀錢送來之後,自會放你走,你且耐心等著吧。」
小丫頭不再搭話,喂完我飯菜後匆匆離開。
活動了一下被反綁的手腕,一塊鐵碎片自我衣袖滑出。
那繩結已經被我磨了大半,不多時,我就掙脫了鉗制。
我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屋子。
想來都去見那位夫人去了,門口並沒有人守著。
天助我也。
本想找出去的路,卻意外摸到了他們集會的大廳。
一個紅衣女子站在最高處,黑髮被高高豎起,瀟洒地垂在腦後。
五官生得明媚又俊朗,皮膚偏小麥色,不似城中世家女子的嬌憨模樣,倒是顯得英氣十足。
她一隻腳蹬在石凳上,用未叉腰的那隻手提溜著一壺酒,仰頭暢飲。
身側一位長相粗獷的男子笑眯眯地側頭仰望著她。
看打扮,想必正是這南風寨的大當家了。
等眾人飲酒完畢,他站了起來。
「等那太尉府的人把銀子送來,咱們可就又有事情做了!今兒都吃好喝好,到時候多多出力!誰出的力多,本當家的重重有賞!」
我趁著眾人歡呼之際轉身欲走。
沒注意到那高處的紅衣女子嗔怪地看了一眼大當家。
「又綁人了?仔細點兒,別傷了人家!收到贖金,立馬給人好好送下山去!」
隨即,從我的盲區視角里拉出來兩個人,言笑晏晏地給眾人介紹。
我沒心思細看,只想快點逃出去。
不曾想,一回頭就撞到了人。
那丫頭見我逃了出來,慌亂地摔碎了手裡托盤的酒杯。
「來人吶!」
我趕緊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動靜驚動了狂歡的人群,見白花花的銀子想要逃走,一股腦地涌過來抓我。
周旋了半天,終究是寡不敵眾,又原模原樣地被綁了起來。
綁我的是個半大的小子,下手沒個輕重。
我吃痛輕哼了一聲。
那紅衣女子立刻跳了下來,風風火火地趕到我的身邊,詢問我是否安好。
我正欲開口,一道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仲青?」
我抬頭一看。
是小姐跟那書生啟元。
4
小姐驚喜地從高台上跳下來。
「我等了好幾日都不見你尋來,想來是沒收到我的傳信。我正跟元郎想著是否還有其他法子可以知會你呢,沒想到今兒就見到了!」
「那紙條呢?你究竟收到沒?」
「你又為何會在這兒?」
小姐的問題好多,好吵。
手腕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我沒好氣地掃視了一番南風寨眾人,語氣有些委屈。
「他們把我綁來的。」
小姐看了一眼紅衣女子,紅衣女子則是瞪了一眼大當家。
大當家立刻賠笑,在她的配劍出鞘之前迎到了我的身後,手忙腳亂地給我解繩子。
紅衣女子上前,一把攥住了大當家的耳朵。
一番下來,我總算是搞清楚了眼下的境況。
小姐跟那書生走後,思來想去覺得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他們放棄了南下的念頭,進了山。
在山裡建了個小屋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快活。
剛來沒幾天,小姐就在山林中撿到了受傷昏迷的紅衣女子,也就是南風寨的當家夫人——紅藥。
她把人帶了回去,悉心照料。
等紅藥恢復之後,二人也成了密友。
此番能在這兒遇上,也是受了紅藥的邀約,前來小聚。
紅藥笑得爽朗,一口氣喝了一碗酒,說是給我賠罪。
小姐也拿起碗跟她碰了一下,瀟洒地乾了一碗。
我記得小姐之前從來不好酒的。
有人敲門端來了炙肉,紅藥拿出短刀乾淨利落地切下來一塊兒遞給我。
我有些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去接。
夫人在府中教導我跟小姐的時候最重規矩,直接用手吃食,我想都沒想過。
小姐含笑看了我一眼,徒手把肉接了過去,大口大口地撕扯著吃了起來。
被嗆到了之後,又就著小半碗酒順了下去。
惹得啟元在旁邊一陣心疼。
紅藥看著小姐的吃相笑彎了眼,隨即又切下一塊來再次遞給我。
在小姐鼓勵的眼神下,我接了過來。
學著她們的模樣,用手抓著送到嘴邊,小口撕下了一塊兒肉。
真好吃,比府里的廚子做的好吃多了。
其實府里是從來不會出現這類吃食的。
夫人說炙肉油重,吃了會上火生痘,不利於女子容顏。
我看著笑得毫無顧忌的小姐,仿佛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我有些拘謹,紅藥調笑似的打量了我一番。
「你小小年紀,門第之見竟如此深重,怎麼?看不起我等粗人?」
我連忙否認,低頭吃肉,不再言語。
她自顧自地跟茹菀碰杯。
「世家大族也好,寒門子弟也罷,都是這世間渺小的滄海一粟。人分三六九等,但從這南山最高處往下看,再尊貴的人也微小如螻蟻。我紅藥交朋友,不論出身,不看貧富。志趣相投,能一起喝酒吃肉,就最好不過了。」
紅藥吃醉了酒,被大當家扛回了房間。
啟元也被茹菀趕到了隔壁去獨守空房。
這裡的石板床沒有府里的柔軟,我卻難得地安心。
睡上了一場從未有過的好覺。
第二日,大當家的差人來把我送回去。
茹菀拉住了我,說府上銀子多,不用白不用。
我這才知曉,南風寨眾人,並非什麼窮凶極惡的惡匪。
他們大多是被生活逼到了絕路的可憐人。
大家有了南風寨,也就有了歸處。
而那些銀子,均被他們送給了山下的清苦人家。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用世家的銀子,造福百姓,有何不可?
菀茹如是說道。
我被說服,跟著她安心地在南風寨留了下來。
只是閒暇時,我時常會有些憂慮。
過完年等開春便是出嫁的日子。
倘若又丟了一位新娘,夫人該如何解局呢?
茹菀窺見了我的憂思,輕聲詢問我為什麼一定要回府。
我有些不明白。
「倘若不回去,那陳家的門誰入?太尉府上下日後又該如何自處?」
近年世道雜亂,太尉大人去世後,只剩夫人一人撐著這偌大的府邸。
日漸式微的太尉府選擇與三品大員背景的家室締結親姻是最好的選擇。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小姐走後夫人下一步會怎麼做。
所以我才會冒險放了她。
這一世,我只要恪守規矩,想來也不會落得跟小姐上一世一樣的結局。
保了小姐的自由,也穩了自己的一世。
如此,便是最好的了。
我是這麼想的。
但茹菀不是。
見我滿臉迷茫,她輕嘆了一口氣,手中的桃花釀又沒了小半杯。
「多看看吧,多看看,總能明白點兒什麼的。」
5
我們跟著紅藥救下了被家裡強行賣去青樓的女子。
那瘦弱可憐的女童跪在地上,求紅藥給她尋個去處。
紅藥把她送到了山腳下的學堂。
我有些疑惑她為什麼不把人帶上山。
茹菀戳了戳我的腦袋,有些恨鐵不成鋼:
「還太尉府出來的呢!怎麼這點兒眼力勁兒都沒有?這丫頭一看就是能識幾個字的,當然是要繼續送到學堂里才是最好的出路。不像月丫頭,被紅藥遇到的時候年歲過了開蒙時月太久,本性也志不在讀書。各有各的活法嘛,找對每個人的門路才算的上是真正為她們好呢。」
月丫頭就是當初給我送吃食的小丫頭,她最大的愛好就是跟著紅藥舞刀弄劍。
突然被點到,她有些不滿,齜牙咧嘴的像只老虎崽子。
紅藥丟了一個眼神過去。
「現在立刻把自己的名字寫出來,我就送你去學堂。」
月丫頭做了個鬼臉,一溜煙地往山上跑去。
「夫人就饒了我吧,提起學堂我就頭疼!」
我有些好奇,詢問紅藥這山腳為何會有一家學堂。
看裡面學子的穿著打扮,不像是世家子弟。
應該都是些貧苦人家的丫頭小子們。
教書先生也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學識淵博,但衣著樸素,也不像是能辦得起學堂的樣子。
紅藥狡黠一笑,說這學堂不過才創辦半月,是她一手建立起來的。
「不過,你可知這學堂最初創建的銀子從何而來?」
我心領神會地笑了。
「又綁了哪家的小姐?」
紅藥擺了擺手,指著茹菀。
「是她給我的。」
我看著她,倒是把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當初從府裡帶了點兒細軟出來,變賣了一些,還是有些銀錢的。」
茹菀的眼裡溢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