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夫君成婚五年,膝下無子。
為求一子,他推薦我前往千里之外的藥王谷求醫。
回府途中,卻在官道旁的破廟裡,聽聞一聲微弱的嬰啼。
我將他帶回府中撫養,取名裴晉玉。
二十載光陰,我視他為己出,動用我沈家滿門的軍功和人脈,為他鋪就一條青雲之路。
可在他加官進爵,成為最年輕的內閣學士那日,我的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
油盡燈枯,彌留之際,我才從他與我夫君裴文軒的對話中得知,這孩子,竟是夫君早已養在外面的歌姬所生。
他們設計將他撿回,不過是圖我沈家的權勢,為他鋪路罷了。
我帶著無盡的恨意與不甘,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再睜眼,我竟回到了從藥王谷回府的馬車上。
依舊是那破廟,依舊是那熟悉的嬰孩啼哭……
我眸中再無半分憐憫,冷聲吩咐身側的親衛。
「把他送去南風館。」
不是愛讓別人養兒子嗎?
那就讓南風館的老鴇好好教教他,如何伺候男人!
01
車輪滾滾,碾過我混沌的意識。
「夫人,您聽,破廟裡好像有孩子在哭。」
親衛沈忠的聲音將我徹底拉回現實,我意識到,我真的重生了。
我掀開車簾的手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那蝕骨的恨意。
果然,破廟的角落裡,一個襁褓中的嬰孩正放聲啼哭。
我命沈忠將孩子抱上馬車。
襁褓依舊破舊,裡面依舊藏著那方歪歪扭扭寫著「家貧難養,望好心人收留」的血書。
前世我見此信,只覺心酸,如今再看,只覺諷刺。
「回府?」沈忠低聲詢問。
回府?不。
我放下車簾,聲音冷得像冰。「改道,去大將軍府。」
父親聽聞我前世的遭遇,氣得當場拔出掛在牆上的龍泉寶劍,這位百戰百勝的老將軍虎目圓瞪:
「他裴家算個什麼東西!一個酸腐文人,也敢如此算計我沈家!欺我沈家無人嗎?老夫這就點兵,踏平他那尚書府!」
我娘親亦是柳眉倒豎,抄起一旁的馬鞭:「夫君莫急,你去砍那忘恩負義的裴文軒,我去撕了那不要臉的賤歌姬!」
「敢這般欺辱我的念念,真當我沈家的槍不利了嗎!」
我一手一個,拉住暴怒的父母,將心中那個狠毒的計劃,和盤托出。
「爹,娘,直接殺了他們,太便宜了。我要讓他們親眼看著最珍視的東西,在他們自己手裡,變成一灘爛泥。」
父親聽完我的計劃,收劍入鞘,沉吟半晌,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不愧是我沈家的女兒!就這麼辦!」
母親立刻行動起來,派心腹去城外的莊子裡為我尋覓合適的男嬰。
而沈忠,則面無表情地拎起那個啼哭的嬰孩,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城南的方向。
那裡,有京城最紙醉金迷,也最藏污納垢的南風館。
我給了老鴇二百兩銀子,她笑得滿臉褶子堆在一起,捻著蘭花指保證:
「夫人放心,這娃娃生得白白嫩嫩,假以時日,定是我館裡的頭牌。奴家定會好生『教養』,保准讓他學會一身伺候人的好本事。」
安排好一切,我才帶著一身疲憊,姍姍回到尚書府。
裴文軒竟破天荒地在門口等我,見我與沈忠兩手空空,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ഗ്യ的焦急,快步迎了上來:
「念念,你……今日回來的似乎晚了些,路上可還順遂?」
「舟車勞頓,有些乏了,我先回房歇息。」我故作疲憊地擺擺手,與他擦肩而過。
裴文軒見我遲遲不提孩子的事,急得額角青筋都快冒了出來。
他轉身去了馬房,片刻後,便從車夫那裡問出了說辭。
他快步闖入我的臥房,再也裝不出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
「念念,我聽車夫說,你在路上撿回了一個嬰孩?孩子呢?」
他強作鎮定,可那微微發顫的指尖,早已出賣了他的內心。
急吧,急死你才好。我心中冷笑,面上卻波瀾不驚:
「哦,那孩子啊,送去我娘家了。」
02
裴文軒聞言,緊攥的袖口泄露了他的緊張,他追問道:
「撿了孩子,為何不帶回府讓我瞧瞧?罷了,明日我陪你一同回將軍府,看看你撿的那個孩子。」
我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故意吊著他的胃口:
「不必了,身子不適,這幾日就不回娘家了。」
「再說,你也不必去看了。我母親身邊伺候的奶娘瞧那孩子生得健壯,想要抱回去給她家長子養,我便允了。」
聽到我將他的寶貝兒子送給了下人,裴文軒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再也忍不住,聲調陡然拔高:「你怎麼能如此隨意地將孩子送人?萬一他的親生父母尋來,該如何是好?你還是速速將孩子要回來,方為妥當!」
我放下茶盞,抬眸直視著他,眼神冰冷:
「夫君,你為何對一個素不相識的棄嬰,這般上心?」
裴文軒被我看得一窒,這才發覺自己失態了。
他立刻收斂情緒,恢復了往日那副和煦的模樣,辯解道:
「我……我只是擔心那孩子的親生父母找上門來。屆時若得知我們竟將孩子交予僕婦撫養,豈不是有損我尚書府的清譽?」
我輕笑一聲:「夫君多慮了。那孩子的襁褓里留有血書,言明其父母貧苦,實在養不活,才棄於破廟,並無尋回之意。」
裴文軒生怕他的野種在僕婦手裡受了委屈,不管不顧地繼續糾纏:「念念,要不……我們就收養這個孩子吧!你從藥王谷歸來便遇上他,這或許是上天垂憐我們多年無子,特意送來的緣分。」
我故作沉吟,輕嘆了一口氣,而後大方地說道:
「夫君既然如此喜愛那孩子,想撫養他,我並無意見。」
裴文聽到這句話,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得意的淺笑。
可我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如墜冰窟。
「可惜啊,那奶娘的丈夫在雲州戍邊,是個百夫長。母親已經恩准她帶著孩子去雲州與丈夫團聚,算算時辰,怕是已經出城百里了。」
「你說什麼?!」
「雲州路途艱險,千里迢迢,一個嬰孩如何經得起這般折騰!」
裴文軒激動得破了音,那模樣,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去雲州把孩子搶回來。
我自是要成全他,便順著他的意思往下說:
「夫君若實在不放心,不如現在就備馬出城,興許還能追上。」
得了我的「允許」,裴文軒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看著他倉皇離去的背影,沈忠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我身後,低聲稟報:
「夫人,尚書府馬廄里那幾匹最好的千里馬,方才喂草時,不慎都崴了前蹄。他若想追,怕是只能騎那幾匹拉貨的老馬了。」
沈忠說完,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
我壓抑了兩世的惡氣,終於在此刻,暢快地笑了出來。
03
裴文軒太過心急,竟真的獨自一人騎著那匹拉貨的老馬出了城。
行至荒無人煙的官道,那老馬本就體力不濟,又被他催得急,不出十里便口吐白沫,再也跑不動了。
裴文軒見馬兒越跑越慢,氣急敗壞地揮鞭猛抽馬背。
老馬吃痛,又累到極致,當即不幹了!
它人立而起,一聲長嘶,便將裴文軒重重地甩了出去。
好巧不巧,裴文軒從馬背上飛出,正撞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樹上,驚擾了樹洞裡築巢的馬蜂。
蜂群受到刺激,嗡地一聲傾巢而出,將他團團圍住。
裴文軒被撞得七葷八素,肋骨仿佛斷了幾根,又被蜂群蟄得滿頭是包,從樹上滾落下來時,臉正好埋進了一灘不知哪路牲口留下的新鮮糞便里。
穢物糊了滿臉,堵住了口鼻。
這讓他連呼救都喊不出來,只能躺在地上抽搐,眼看就要斷氣。
就在他奄奄一息時,被我父親派去「暗中保護」的親衛給「救」了。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禍害遺千年」。
第二天,
親衛將渾身是傷、散發著惡臭的裴文軒送回了尚書府。
我強忍著笑意,命沈忠給了那幾位親衛一百兩白銀的賞錢,隨後讓下人將裴文軒抬進了臥房。
晚上,裴文軒終於醒了過來。
一張嘴說話,五臟六腑都牽扯著疼。
給他診治的大夫,是我沈家的軍醫張伯。
得了我的命令,張伯使出獨門手法,看似在為他療傷,實則放大了他被蜂毒侵襲的痛感。
如此劇痛之下。
他還是強撐著一口氣,抓著我的手,讓我務必把那個孩子接回來。
我本就是要讓那「孩子」回來的。
便含淚點頭應下:「夫君放心,我這就傳信讓奶娘將孩子送回。」
「但是雲州路遠,一來一回,起碼要費一月時間。」
裴文軒得了我的保證,那顆懸著的心這才稍稍安定下來。
我心想,一個月後。
你還能認出你的寶貝兒子嗎?我很期待……
04
一月後,
我從娘家抱回母親為我尋來的棄嬰。
裴文軒強撐著病體,掙扎著要抱孩子。
我以他身上傷勢未愈,恐驚擾了孩子為由,拒絕了他。
裴文軒當下沒說什麼。
但晚間卻屏退了所有下人,悄悄溜到孩子的住處,掀開襁褓,查看孩子腳底。
見到那腳底有一顆我讓母親特意用硃砂點上去的紅痣後,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眉眼間儘是得意的笑。
心滿意足地將孩子放回搖籃里。
他喃喃自語道:「我的兒啊!你要快些長大,用盡那毒婦娘家的權勢,吞掉她的嫁妝,好讓我們一家三口,早日團聚。」
我隱在屏風之後,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我倒要看看,這輩子反過來,我用你尚書府的銀錢,養大我沈家的兒子。
最終得知真相的你們,究竟會是何等感受?
裴文軒確認了孩子的「身份」後。
便安心把孩子交給我撫養,見我將孩子照料得白白胖胖,他眼底藏不住的得意,愈發濃厚。
這天,我正拿著一個象牙雕的撥浪鼓逗弄著裴安年——這是我給這孩子取的名字。
我們母子二人玩得正高興時,沈忠進來告知我,我那位常年禮佛的婆母,尚書府的老夫人,從城外的寺廟回府了。
婆母兩個月前出府,說是去寺里為裴家祈福。
但有上一世記憶的我,清楚地知道,婆母離府這兩個月,是為了去城南的別院裡,照看裴文軒那外室歌姬雲嬌平安生產。
直到今日,雲嬌坐完了月子,她才心滿意足地回府。
05
我放下撥浪鼓,起身去婆母的松鶴堂請安。
還未行至院門處。
就聽裡面傳出一道尖利刻薄的聲音:
「天殺的!我那對前朝的青花梅瓶,西域進貢的琉璃盞,江南織造的雲錦被面,還有那套御賜的赤金點翠頭面……都哪去了?」
這聲音正是我婆母的。
至於她口中那一大長串的珍奇物件,則全是我當年帶進裴家的嫁妝。
我重生回來的第一天。
就讓沈忠帶著我的人,把我所有嫁妝,連一根針線都沒落下,全都搬回了我的私庫中。
裴文軒見我來了,竟厚顏無恥地質問我:
「你是如何當家的?母親才離府兩月,院裡的貴重物件竟不翼而飛。」
「你趕緊給母親一個交代。」
我眼眸冷淡,緩緩開口:「我收回自己的嫁妝,有什麼好交代的?」
「你們尚書府,莫不是窮瘋了,連我這個兒媳的嫁妝都要私吞不成?」
婆母雙眼淬毒,用那戴著翡翠護甲的手指著我呵斥道:
「什麼你的?你是我裴家婦,嫁到了我裴家,你的嫁妝自然就歸我裴家!你趕緊把我的寶貝都搬回來,否則,我饒不了你!」
我懶得和他們這對不要臉的母子掰扯。
從袖中拿出我父親的大將軍令,遞給沈忠:
「去京兆府衙門,請府尹大人來給我做主。我倒要看看,你們尚書府違抗大周律法,侵占兒媳嫁妝,究竟是個什麼下場?」
大周律法明文規定,侵占女方嫁妝,官府會強制追討回財產,並處以杖三十之刑。
裴文軒這個內閣學士,自是一清二楚。
若是此事鬧大,保管讓他這位文官的屁股,也嘗嘗開花的滋味。
他看沈忠大步流星地出了門。
急得破了音:「站住!不准去!趕緊給本官滾回來……」
沈忠充耳不聞,直接消失在了院門口。
裴文軒命他的隨從趕緊去追……
婆母還在一旁罵罵咧咧,說我不孝,忤逆丈夫,
吵得裴文軒頭疼欲裂。
「母親,你夠了!府里這麼多東西不夠你用,非要動念念的嫁妝做什麼!」
「此事若是傳揚出去,我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裴文軒咆哮出聲,吼得婆母一愣一愣的。
隨後他轉向我,臉上擠出一絲愧疚:
「是為夫不對,方才沒有問清緣由,便責怪於你。」
「你快讓沈忠回來,此事鬧大,你作為我的妻子,面上也無光彩。」
話音剛落。
裴文軒剛派出去的隨從慌張地跑了進來,稟告道:
「大人,不好了,沈忠騎馬去了京兆府,小的……小的沒攔住他。」
裴文咬牙切齒,一腳將那隨從踹翻在地:
「你個廢物!你不會也騎馬去追嗎?!」
06
京兆府尹事務繁忙。
便派了他的心腹少尹——我嫡親的兄長,沈從武前來處理婆母侵占我嫁妝一事。
沈從武是京城有名的「活閻王」,向來鐵面無私,六親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