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軒見來人是他,臉色愁得像是吞了蒼蠅。
他深知讓沈從武處理此事,不出半日,我父親母親,乃至整個朝堂都會知道他尚書府私吞我沈家嫁妝的醜事。
裴文軒強顏歡笑。
試圖用一桌好酒好菜將此事矇混過關。
沈從武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從沈忠手裡拿過我的嫁妝單子,帶著一隊官兵,在尚書府里大搖大擺地溜達起來,親自替我清點嫁妝。
「這,這,還有這個……全都給我搬走。」
一個時辰後。
從裴文軒的書房、婆母的庫房裡,將我前段時間遺漏的、被他們私吞的嫁妝,一件不落地全搬回了我的私庫。
並且,沈從武還敲了敲桌子,冷聲敲打了裴文軒一番。
我這婆母出身商賈,目光短淺,愛財如命。
眼見自己院子被裡里外外地搜颳了一遍,
當即撒潑打滾,指著我兄長沈從武罵道:
「你個土匪,憑什麼搬走我的寶貝,趕緊給我抬回來!這些寶貝進了我裴家就是我的,用得著你一個外人亂插手?趕緊給我滾出去!」
沈從武輕蔑一笑,神色嚴肅道:
「侵占兒媳嫁妝,按律當杖三十。辱罵朝廷命官,掌嘴二十。我念你是長輩,就讓你兒子裴文軒,替你受罰吧!」
婆母一聽裴文軒要被責罰。
梗著脖子大喊:「我兒可是內閣學士,未來的閣老,你也配罰他?」
聽她這話,我內心忍不住發笑。
裴家祖上曾出過一任宰相,此後便日漸衰敗。
裴文軒能坐上內閣學士的位置,全靠我父親在背後為他周旋。
聖上多次在我父親面前抱怨他迂腐固執,不堪大用。
要不是看在我沈家的面子上,早把他貶去窮鄉僻壤了。
也就婆母看不清楚,還真把這官位當成了護身符。
裴文軒眨眼向我求救,我只當沒看見。
任由官兵按住他,結結實實地抽了三十杖。
行刑結束。
裴文軒這位文弱書生,被打得皮開肉綻,剛養好的傷口也盡數迸裂開來。
被抬走時,他望向我的目光,滿是怨毒……
隔天,在我的授意下,
整個京城都傳遍了尚書府侵占我嫁妝、內閣學士裴文軒替母受罰的醜聞。
聖上聽聞後,竟派人送來十車賞賜給我,說是安撫我受的委屈。
這番操作,讓裴文軒有氣不敢往我頭上撒,只能躺在床上,把他房裡能砸的東西全砸了。
07
此事過後。
裴文軒改變了策略,開始加倍對我好,噓寒問暖,體貼入微。
婆母則是在孝道方面,鉚足了勁要刁難我。
今日說心口發悶,要我嫁妝里的百年野山參燉湯補氣。
隔日說肝火旺盛,要名貴的雪頂蓮心清熱。
我若不給,京中定會傳出我沈念念不敬公婆的惡名。
我只能乖乖將東西交給婆母,只是百年山參換成了普通園參,
雪頂蓮心換成了尋常蓮子。
婆母吃得美滋滋,自以為拿捏住了我,
各種名貴藥材要個遍,殊不知要過去的全是些廉價替代品,吃不死她,也別想占我半分便宜!
我給得多了。
婆母漸漸飄了,竟在一日晨昏定省時,使喚我給她洗腳。
我乃大將軍獨女,讓我給這商賈出身的老虔婆洗腳。
簡直是極致的羞辱。
我忍不了了!
當即端了一盆滾燙的開水進屋。
腳下一個「踉蹌」,整盆開水悉數潑在了婆母那雙保養得宜的腳上。
燙得她發出一聲悽厲如鬼魅的慘叫……
婆母養傷期間,我的手又不爭氣地「抖」了一下。
一碗滾燙的湯藥澆在她口鼻處,嗆得她差點把心肝脾肺腎都咳出來。
這一下,她再也不敢讓我近身伺候了。
一見到我,就哆嗦著讓我滾遠點。
我才不隨她的意,每日依舊晨昏定省地「伺候」她。
沒幾年,竟真的把她「伺候」得油盡燈枯,一命嗚呼了……
08
白駒過隙。
一晃眼,安年十歲了。
裴文軒迫不及待地將他帶去了城南的別院,去見那個外室雲嬌。
雲嬌淚如雨下,一把將安年摟入懷中,哭訴道:
「我的兒啊!我才是你的親生母親。」
「當年,我剛生下你,沈念念那善妒的惡婦,便將你從我身邊搶走。那惡婦用你的性命要挾母親,不准母親與你相認。母親這些年想你想得肝腸寸斷,如今總算能和你團聚了。」
裴文軒也配合地抹了把眼淚。
跟著胡說八道:「年兒,你別怪父親現在才告訴你真相。」
「父親是怕你年幼,心智不熟,在那惡婦面前說錯話。如今你已十歲,自是能明辨是非。」
安年看夠了他們拙劣的表演。
一把甩開雲嬌,冷聲道:
「胡言亂語!滿京城誰人不知,我是母親在破廟裡撿回來的棄嬰。」
「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你親生子,那為何當初要將我拋棄在破廟之中?」
雲嬌哽咽著嗓音辯解:
「兒啊!這些都是那惡婦編造的,你是我懷胎十月,千辛萬苦才生下的孩子,母親怎捨得將你拋棄……」
安年依舊冷著一張臉,不為所動:
「住口!你又撒謊!我九歲那年,母親便帶我去京兆府查驗過關於我身世的卷宗。我是被正式記錄在案的棄嬰,和你口中說的『被搶走』,根本對不上!」
「況且這些年,我與母親朝夕相處,深知她的為人秉性,她絕非那等偷搶他人孩童之人。倒是父親你,瞞著母親在外養著這等不三不四的女人,簡直無恥至極!」
雲嬌聞言,哭聲戛然而止。
她雙拳捶打在裴文軒的胸膛上:「都怪你!沈念念那賤人都把我兒子教壞了!我早就說了,四歲就該讓年兒知道真相。你非要等到十歲,現在好了,兒子不認我了,我不如死了乾淨!」
裴文軒摟住雲嬌,心疼得無以復加。
朝著安年道:
「年兒,旁的你不用管,你只需知道,你的親生母親,便是眼前這位。」
安年聞言,冷靜的面容上出現了一絲皸裂。
「我明白了!你們是圖謀我母親娘家的權勢,故意將我棄於破廟,好讓母親收養我。」
「你們……你們這是妄圖吃我母親的絕戶,簡直歹毒至極!」
「我不要認你們這對陰險狡詐的父母……」
安年哭著朝外奔去,裴文軒急忙追出去勸說,生怕安年回府後與我亂說。
回府路上,裴文軒再三強調他和雲嬌才是安年的親生父母,萬不能將此事透露給我。
安年當晚就發起高燒,病得迷迷糊糊。
裴文軒守在安年床前,衣不解帶地照料了一夜。
平日裡,裴文從不插手照料安年,
突然這般殷勤,引起了我的「懷疑」……
三天後,安年病癒,趁夜悄悄來了我的院中。
將裴文軒帶他出府見雲嬌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至此,安年通過了我內心的最後一關,成為了我真正的兒子。
也讓我知道,上輩子我養的,是一個何等劣質的、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我將安年摟入懷中,將他是如何從城外莊子來到我身邊的事,與他娓娓道來。
講述完一切後,安年破涕為笑,恢復了那抹屬於孩童的純真。
09
裴文軒見府中風平浪靜。
自以為安年已經站在了他和雲嬌這邊。
志得意滿,尾巴都要翹上天去了。
他看我的眼神里,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憐憫,仿佛在看一個即將被吞噬殆盡卻不自知的獵物。
對此,我只當看不見。因為他的親生兒子裴晉玉。
今年已正式「接客」,日日匍匐在那些達官顯貴的腳下,搖尾乞憐。
光是幻想一下裴文軒和雲嬌得知真相後的場景,我就興奮得容光煥發,連晚膳都多用了一碗。
10
又六年,
裴文軒從府外帶回了一個十四歲的少女。
說是他遠房族兄的孤女,命喚裴嫣然。
想過繼到我們名下,讓我們有兒有女,湊一個「好」字。
少女面容姣好,膚色柔潤,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如初春枝頭的桃花般清麗動人。
此女,正是裴文軒與雲嬌所生的女兒。
上一世,裴文軒也是用這個藉口。
讓我同意過繼裴嫣然到我名下,當我的嫡女。
我當時並未立刻答應,只將她當做普通侄女養在府中。
裴嫣然入府後,表現得乖巧得體,對我細心侍奉。
在一次外出郊遊時,我不慎被毒蛇咬傷。
她二話不說,立即俯身幫我吸出毒血,救了我一命。
我以為她品質柔善,是個好孩子,回府後便同意了過繼她,讓她做了我的女兒。
誰知,她剛成為我的女兒。
就在太子選妃宴上故意失足落水,設計太子相救,鬧出天大的笑話,逼得太子不得不納她為妾。
我姐姐乃是當朝皇后,看在我的面上,並未處罰她,允她入東宮當個側妃。
可她卻因此恨上了我,怨我不肯動用沈家的勢力,幫她登上太子正妃之位。
太子正妃早已內定給當朝丞相的千金,
她攪了原本屬於丞相千金的冊封宴。
我花了多少名貴珍寶才平息了丞相府的怒氣,她是一點也看不見。
思緒回籠。
我點頭應下,讓裴嫣然入了府。
但是過繼一事,得讓我考察下她的規矩教養究竟如何,再做打算!
裴文軒滿臉自豪地說:
「你就放心吧!嫣然的教養和禮儀,皆是請了宮裡的教養嬤嬤親自教導的,無可挑剔。能當我們的女兒,還是委屈她了。」
我冷著臉,沒好氣地回懟:
「你們裴家旁支就是一群破落戶,上門來打秋風,還說得這般高尚。你若覺得委屈了她,就即刻把她送回去。」
剛剛還一臉傲氣的裴嫣然,聞言臉色刷一下就白了。
眸中沁滿淚水,可憐兮兮地望著裴文軒。
裴文軒心疼難耐,難得地與我發了脾氣:
「沈念念,她還是個孩子,你怎麼能當著孩子的面,說出此等傷人的話?」
我冷哼一聲,不耐煩道:「更難聽的我還沒說出口呢!趕緊讓她滾,看著就礙眼的東西……」
我說完不再搭理他們父女,扭頭回了自己的院子。
裴嫣然哭了一場後,最終還是厚著臉皮,留在了尚書府。
11
隔日清晨,
裴嫣然便來我的院裡請安。
既然自己送上門來了,那我就只好費些心思,「調教調教」了!
我大手一揮,讓她頭頂十本厚厚的經史子集,在院中烈日下站兩個時辰的規矩。
一刻鐘她都沒堅持到,就眼冒金星,伸手想把頭頂的書取下來。
沈忠眼疾手快,裴嫣然身子剛一動,浸了水的柳條就抽到了她身上,疼得她齜牙咧嘴。
「就你這樣的,還禮儀無可挑剔?牛皮都吹上天了。」
「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佩戴環佩首飾,是用於時時提醒自身注意儀態,保持端莊優雅的步伐和舉止。」
「你再看看你,走起路來,首飾叮噹作響,腰肢扭得跟水蛇似的!真不知道是哪個下九流的地方教出來的,一副勾欄做派。」
裴嫣然被沈忠說得滿臉羞紅,但礙於我在場,並不敢頂嘴。
一天下來。
裴嫣然被抽得渾身是傷,沒有一處好皮肉。
裴文軒氣憤地闖到我的院中,要為他的寶貝女兒出氣。
「沈念念!嫣然才入府一天,就被你打得渾身是傷,你就不怕外人傳你尖酸刻薄,善妒狠毒嗎?」
我放下手中的兵法書,嚴肅地看著他。
隨後譏諷出聲:「那你便讓她從哪來回哪去。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連筆直站著都做不到,走路像條沒骨頭的蛇一樣扭來扭去。你們裴家旁支,莫不是開青樓的嗎?教養出這等貨色。」
「你……你……你……」裴文軒被我這番話氣得面目猙獰。
你了半天,也沒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沒了耐心,起身把他轟了出去。
裴嫣然倒是能屈能伸,昨日被抽了一頓,今日還能舔著臉上門,求我繼續「教導」。
我自是要成全她。
先從站姿糾起,毒辣的太陽底下一站就是一個時辰。
女紅廚藝也得學,燙得她一雙細嫩的手全是燎泡。
經、史、子、集、易、律法、算數、吟詩、書法……等等,全塞給她學。
讓她一日睡不到兩個時辰,不出半月,便憔悴得如同女鬼一般。
貪多嚼不爛,三個月下來。
她一事無成,一身瓷白的皮膚反而變得粗糙黝黑。
我最後送了裴文軒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讓他趁早把裴嫣然送回所謂的「旁支」,尋一門差不多的親事把她嫁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