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捲來哭聲,在我肩上淋濕了好大一片。
「許星然,你再不起床的話,我真拔管了。」
「信不信我給希希找個後媽?」
「後媽你知道吧?她們最喜歡欺負小孩了。」
「你捨得希希以後坐後備箱,住陽台?」
……
「好吧,都是騙你的,誰讓你也騙我。」
「你不是說晚一天回家嗎?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說的晚一天,到底是多久?」
「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
「求求你別拋棄我,求求你為我再努力一次。」
「許星然,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喜歡你。」
漫長的黑夜,被撕開一束光。
我用盡了全身力氣,終於讓食指彎了一下。
很快那隻手就被緊握。
溫暖的、顫抖的。
我慢慢地睜開雙眼,看到了堆滿一整間病房的花。
還有,我最喜歡的陸今野。
番外·觀星者。
(1)
陸今野第一次聽到許星然這個名字,是從堂弟陸思齊嘴裡。
「許星然不就是成績好嗎?有什麼了不起!」
「下次我直接交白卷,拉低平均分氣死她。」
抱怨就抱怨,臉紅個什麼勁?
陸今野直接給了他一個暴栗:「再吵就從我家滾出去。」
陸思齊瞬間老實了,扭扭捏捏地看著課堂筆記。
半天也不見翻頁,就只盯著封面看。
他忍不住低頭睨了一眼。
哦,許星然的。
(2)
爺爺壽宴那天,陸今野臨危受命去接陸思齊。
隔著玻璃窗,遠遠就看到穿著校服的許星然,氣鼓鼓地站在他課桌前。
「不寫完,不准回家!」聲音奶凶奶凶的。
被逼著寫卷子的陸思齊還沒哭呢,她先氣哭了。
一邊哭一邊還堅持幫他講題。
幾個值日生都走了,他愣是還沒把卷子寫完。
陸今野黑著臉走進去,堂而皇之地拉開椅子,坐到他們隔壁。
陸思齊心虛地覷他一眼。
他拉椅子發出的聲音其實不小,但許星然連頭都沒抬。
一心一意只盯著陸思齊。
他懷疑她眼瞎,陸思齊這個小胖墩,長得跟冬瓜似的,有什麼好看的?
一道題講三遍,邊牧都該會了,小胖墩還在抓耳撓腮,看得他頭疼。
他直接一粉筆頭砸到小胖墩腦袋上,小胖墩終於會寫題了。
他看到她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
(3)
回去的路上,陸思齊不停地跟他吐槽許星然。
他想叫他閉嘴,抬眼時意外瞥到後視鏡,有人騎著單車在追他們。
他急忙叫司機停車,下車一看,果然是許星然。
「陸同學的筆袋忘在教室了,麻煩你交給他。」
說完轉頭就走,都不等他說句謝謝。
「誰讓許星然多管閒事了?」
再次上車,堂弟的話更密了,一路上提了至少有 99 次許星然。
聽得他耳朵都快起繭。
一個連勾股定理都學不明白的小胖墩,還想學人家早戀?
許星然總不能喜歡這小胖墩吧?
他想把陸思齊送去念私立,但陸思齊突然變上進了,每天放學都主動留在學校寫作業。
也不讓司機接送了,說要騎單車減肥。
呵,信陸思齊的鬼話,還不如信他是秦始皇。
遠在美國的小叔不放心,要他幫忙盯著點。
他一個高中生,還得幫人帶娃?
小胖墩也是真不客氣,還不要臉地每天讓他幫忙買兩杯奶茶。
那天下著大雨,他站在街對面,等紅燈變綠燈,變了六十七次,才看到許星然出來。
她今天沒騎她那輛粉色的單車,穿著黃色的雨衣,在校門口張望。
小臉紅彤彤的,不知道是病了還是被風吹的。
他想走過去問問,偏偏那時綠燈跳了紅燈。
許星然又不等他,搖搖晃晃地就往前走。
隔著雨幕,他看到一輛麵包車突然在她身前停下,一隻滿是刺青的手從車門裡伸了出來,緊緊捂住她的嘴,硬生生把她拖上車。
啪嗒,他手一松,剛裝好的奶茶掉到了地上。
陸思齊騎著單車靠近,問他:「哥怎麼了?我不是讓你攔著許星然嗎?」
他沒空解釋,從陸思齊手裡搶過單車,一邊打電話報警,一邊拼了命地追。
恨自己,為什麼偏偏在這天沒讓司機來接。
雨下得太大,路燈穿不過雨幕,那輛車就快要消失在他眼前。
在力竭時,他似乎看到一雙小手,正隔著車窗,在朝他揮動。
她看到他了,他不能放棄。
慶幸,有好心的司機路過,問清緣由後,拍著胸脯說交給他,然後將油門踩到了底。
還沒到下個路口,就聽砰得一聲,那輛麵包車撞上了電線桿。
警車和救護車很快到達,他跟著醫護人員上了車。
許星然的父母是哭著來醫院的。
他們說好要接她回家的,但公司臨時加班,耽擱了點時間。
她太懂事,知道他們忙,即使發著燒,也會瞞著他們,一個人冒雨回家。
誰能想到,監控底下還會有人販子當街拐人?
這事之後,他們每天都會輪流請假接她上下學。
自此,陸思齊每天放學都能準時回家了。
誰說他蠢來著?
(4)
他以為,他和許星然不會再有交集了。
畢竟她現在被她爸媽看得很嚴,他們的學校隔得還挺遠的。
可是某天,他打完籃球回家,突然發現身後多了條小尾巴。
鬼鬼祟祟地躲在電線桿後頭,露出藍白校服的一角。
他忍不住笑了一聲,不自覺放慢了腳步。
可小尾巴跟著跟著就不見了,他擰著眉頭趕緊回頭去找,就看到她渾身髒兮兮地從小區鐵柵欄的洞裡鑽了出來,懷裡還抱著一隻病懨懨的小狗。
他一路看著她抱著小狗進了寵物醫院,把口袋裡的零花錢都掏了出來,但還是不夠。
她哭著把學生證押給醫生,問他能不能先做手術,她一會就帶錢過來。
醫生同意了。
她一走,他就進了門,幫她付掉了手術費。
想了想又回頭,偷偷摸摸把桌上的學生證順走了。
他打開看了眼——
學生證照片而已,誰讓她笑得那麼甜了?
他感覺自己好像變態,居然想挖陸思齊的牆角。
在外頭等了一會,她爸媽就帶她回來了。
她呆呆地盯著醫生,應該很納悶,她那麼大一本學生證怎麼就不見了?
他本來想第二天還她的,誰知道她直接補辦了。
這本多餘的學生證,只能由他收著了。
他後來又去了一趟寵物醫院,聽醫生說,小狗的手術很成功。
她把它領回了家,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元寶。
她原本還想帶走那隻尾巴斷了一截的黑貓,但它年紀太大,膽子又小,沒辦法和元寶共處。
那段時間,她到處找人問要不要養貓,但別人一聽是只十幾歲的病貓都不吱聲了。
行吧,他摸了摸黑貓的腦袋,溫柔開口:「走吧,我帶你回家。」
(5)
後來的兩年,他經常在各種競賽上看到她。
他是高中組,而她在初中組,考場都不在一棟樓,她那雙小短腿跑來跑去的不累嗎?
千辛萬苦跑過來一趟,又只敢縮在角落看他,根本沒膽子跟他搭話。
一想到這畫面,他就忍不住笑。
原本高二那年,他該跟著小叔去美國的,雅思都考完了,他又反悔了。
陸時宜放下台詞本,瞭然地看他:「談戀愛了?」
不愧是親姐,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
如果不是為了那條小尾巴,他何必沒苦硬吃。
像他這樣的家庭——
大哥執掌家族企業,姐姐又是當紅演員。
他大可當一輩子的廢物公子哥。
但是,在遇見許星然之後,他突然想努力看看。
她在英語作文里寫,她的理想另一半是醫生,他就努力當個醫生。
(6)
高三那年,他居然在新生晚會上看到了許星然。
八卦傳得挺快,這位跳級上來的天才少女,震動了整個一中。
他做夢都沒想到,這條小尾巴能追他追到這個地步。
她仍舊乖乖穿著校服,站在主席台前,代表新生演講。
那模樣有些怯怯,有些可愛。
他忍不住在階梯教室外駐足,多看了她一眼。
嘴角不可控制地上翹。
在同一所高中,「偶遇」的機會就變多了。
他發現,她膽子其實很小。
但看到有女生被欺負,又會不管不顧地衝上前。
那群人舉著椅子多嚇人啊。
還好他跑得快,用肩膀幫她擋了下來。
那一下要是砸在她的小身板上,多半是廢了。
他疼得眯了下眼,低頭時,碎發垂落在眼前。
模糊的光影中,她抬起頭,在盯著他看。
那雙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像綴了星光。
暗戀的感覺像生病。
渾身似火炙烤,心跳雜亂無章。
有情緒迫切地想宣洩,又無法宣洩。
他只能轉身,把那群人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
結局是,雙方都吃了處分。
就連那個被那個霸凌的女生也被批評教育Ŧù⁴一頓。
就因為她穿了條新裙子,他們覺得她不安分。
說什麼一個巴掌拍不響。
他氣笑了,第二天就去染了一頭藍發。
在這所公立高中,沒人比他更出格。
他們非要逮個人批評,那就抓他吧。
不過,他那天的行為好像嚇到她了,她最近連午休都不敢出教室門了。
直到籃球比賽那天。
上場前,他抬頭掃視了一圈,終於在觀眾席看到了她小小的身影。
他想給她表演一個漂亮的三分球。
籃球進筐的瞬間,全場轟動。
但她捧著本書在刷題,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很鬱悶,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過於普信?
怎麼比賽還沒結束,她就離場了?
不想看他拿 MVP 嗎?
還是像陸時宜說的,女孩子長大以後會更喜歡成熟穩重的男生?
熬到下半場結束,他沮喪地嘆了口氣,謝絕了來送水的女生,背起書包就往外走。
但書包好像重了一點?
打開一看,果然多了一瓶水。
很普通的牌子。
但瓶蓋上多貼了一顆星星,又不普通了。
他一眼就看穿是許星然乾的。
壞了。
這瓶水怕不是有毒,他只是碰了一下,心怎麼跳那麼快?
他把水放在冰箱,一個星期都沒捨得喝。
結果,陸思齊這個小胖墩一來就給喝沒了。
他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給了他一個暴栗。
陸思齊委屈地問他:「一瓶水而已,至於嗎?」
他沒理他,掏出手機撥通小叔的電話。
「叔,堂弟說他想去紐約陪你們。」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立即把小胖墩扔進大使館,加急辦了簽證。
再見咯,小胖墩。
(7)
距離高考還有兩個月時。
許星然居然來到他的教室,跟他表白。
課間時間,班上的人依然很多。
她站在教室後門,頂著那麼多雙不懷好意的眼,告訴他:「陸今野,我喜歡……」
「小朋友學人家談什麼戀愛?」
他截斷了她的話,也截斷了起鬨聲。
她還太小,他的接受或拒絕,對她都是傷害。
所以,那時他只能給她一顆糖。
看著她抿著唇跑掉,他多大定力,沒追出去。
身側的周京敘斜眼看他:「我看她長得挺可愛,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去追?」
他直接一拳狠狠砸了過去:「你他媽是不是畜生?」
打到最後,兩個人臉上都掛了彩。
要不是快高考,保不准又要吃處分。
換沒人再敢開她的玩笑,倒也值。
那年,他成功考上醫科大。
一切按計劃前進,某天他卻在學校門口看到了她。
兩年沒見,她又長高了,但膽子依然很小。
他又沒說什麼重話,她就嚇哭了。
大概是那天的風太大,他被吹得有些犯渾,居然想牽她的手。
等他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握住了他的小拇指。
好乖,好軟。
他到底沒捨得鬆開。
她一個高中生,來北京一趟要攢很久的錢吧?
來回快十個小時,她就帶了幾片麵包,一瓶水?
就為了送他一盒糖?
怕不是都沒好好吃飯。
他都快把自己的指骨捏碎了,才忍住想抱她的衝動。
原本他只打算送她到機場,但機場那麼多人,萬一她遇到壞人怎麼辦?
想了想,他還是又買了張機票。
她太緊張,全程都不說話。
自然沒發現,他其實知道她小區的地址。
因為,他每次都會在不遠處,悄悄送她回家。
臨別時,看著她稍顯落寞的眼,他摘下手上戴了多年的沉香手串,遞給她。
跟她約定,明年首都再見。
她終於笑著點頭。
他站在小區門口,仰頭看一幢幢高樓,燈如繁星般亮起。
多渴望某天,她的那盞燈會為他而亮。
他目送了她很久才轉過身,結果就看到提著菜回家的未來老丈人,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看。
「你帶我囡囡去哪了?」
都是男人,他剛剛的眼神,老丈人怎麼會不懂。
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氣得揮拳就要打他。
他又不能還手,只能默默忍著。
心想,早知道要「見家長」,他就把頭髮染回來了。
他可真點背,不僅給老丈人留ṱŭₛ了壞印象,還被花盆砸了手。
右手暫時廢了,他躺在病床上,艱難地用左手把那一盒棒棒糖拆開。
把所有包裝紙里里外外翻了個遍,怎麼一張紙條都沒找到?
小尾巴真的只送了他一盒糖啊。
吃得他都牙疼了。
(9)
住院第三天,許星然的爸媽來醫院找他。
他才知道,一中有人墜樓,她親眼目睹全程,精神狀況出了問題。
他們能求到他,說明問題很嚴重。
他想了很久才加了她微信。
先給她分享路邊的野花、幾首好聽的歌。
還有大一那年救下的小狗。
再不斷給予她鼓勵,直到她願意回應。
他告訴她:「過去無法改變,但你可以試著改變將來。」
當她再度振作起來時,他給她送了一束向日葵。
她爸媽知道後再三警告他,不准再聯繫她。
有點過河拆橋,但他也不是不懂。
未成年的女兒被人盯上,換作是他,怕不是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不過沒關係,他可以等。
大二那年,他先等到了人生的轉折。
有劇組在他們學校取景,他被導演相中,演了個配角。
播出後反響很好,他順勢走上了演員這條路。
同一年,許星然考上了北大。
為此她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他也得努力配得上她。
趕通告趕得快吐血時,同學告訴他,許星然來找過他,心情看起來不太好。
他急忙點開她的微信,當看到紅色感嘆號時,天都要塌了。
還好他有看粉絲評論的習慣,一刷到那個玉桂狗頭像,他就篤定是她。
用助理帳號騙她加了微信。
臥薪嘗膽一個月後,他才試探著問她:「你覺得陸今野怎麼樣?」
當她交出「陸今野全肯定」的答案時,他好像看到,所有星星落在了他頭頂。
(10)
為了攢老婆本,他一直在外地拍戲。
誰知道,周京敘這狗東西又盯上了許星然。
大張旗鼓地追求,把她嚇得不輕。
他連夜趕回來,去找周京敘打了一架。
兩個人誰也不讓誰,最後躺在地上,說好了等她畢業再公平競爭。
當然,公平競爭是不可能的,周京敘憑什麼想後來者居上?
他囂張地曬出小尾巴送的禮物,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
還是陸時宜提醒他,叫他收斂些,現在的粉絲可比私家偵探厲害。
她可以配合他繼續炒 CP,前提是他接下來三年的戲約都得簽給她。
這什麼賣身契?他懷疑自己是撿來的,親姐把他當羊毛薅?
好在陸時宜這兩年沒白在倫敦電影學院進修,試水拍的第一部電影就拿了獎。
他跟著沾了光,拿下了演員生涯中的第一個最佳男配。
首映禮上,他在台前接受記者採訪,許星然坐在很後排,舉著手機對著他對焦。
他一眼就看到,得意地對著她笑,結果她只拍了螢幕?
影評倒是寫得認真,兩千多個字,論文似的。
(11)
許星然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太懂事,也太能共情。
老丈人中年失業瞞著她,她能自責到崩潰。
他一邊鼓勵她跟爸媽溝通,一邊拜託他哥幫忙安排職位。
沒想到老丈人也是不愛麻煩人的性格,婉拒了他的幫助,用存款開了家小飯館。
聽說小飯館生意不好,他就用資源置換,請了同公司的男團成員去幫忙打卡宣傳。
為了讓許星然相信「否極泰來」,他快把她學校附近的店都盤下來了。
所以那一年,她隨意點個贊就能中一整年份的她最喜歡的蛋糕。
買水果總能遇到打折和買一送一……
許星然啊許星然,你可真會給自己挑老公。
上海灘第一深情都被你挑走了。
在她畢業前夕,他本來想去找她的,但那時有部獻禮片找上他,他忙得脫不開身,只能拜託助理替他飛了一趟北京,給她送了一束花。
電影拍攝進度到一半時,他突然接到陸時宜的電話。
她怒氣沖沖地罵他:「你老婆都生病了,你還在山裡拍戲?就不怕有人趁虛而入,把你老婆拐跑了?」
那他不得哭著去跳外白渡橋啊。
他急忙請了半天假,一下飛機就直奔醫院。
遠遠就看到她單薄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長椅上,一個人在掛水。
他心疼得要死,也不在乎會不會被人認出來了,直接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她嚇了一跳,在認出他後,雙眼通紅地盯著他看。
隱瞞許久的身份被拆穿,她終於發現,和她聊了很多年的網友,從來都是他。
在只有他們的病房裡,他沒忍住,跟她求了婚。
想著萬一被拒絕,他還能退一步,先和她戀愛。
沒想到的是,她答應了。
他要有老婆了。
趁著拍戲空檔,他去找她爸媽長談了一次。
他準備了充足的材料,想讓他們相信,他有能力、亦有誠意照顧好他們的女兒。
那天,他如坐針氈地一整個下午,終於看到他們的點頭。
許星然要的愛,是被所有人尊重祝福的愛。
她要,他就給。
原本,他計劃著帶她去鎌倉,去看她一直嚮往的夏日煙火,順帶補上正式的求婚。
但做了演員以後,他有點迷信,他想她做他的六月新娘,只能把地點改到江灘。
兵荒馬亂地給她戴上戒指,第二天就領了證。
他裝作手滑把結婚證的照片發給了周京敘。
周京敘回了個:「?」
罵得挺髒,跟電子鞭炮似的。
晚上他帶許星然去了婚房,看到她震驚的眼神,他就知道,未雨綢繆是對的。
他早借著「鯉魚」的名義,把她的喜好打探得明明白白。
那晚,他抱著她的時候,起了歹念,克制不住問她:「可以嗎?」
她比他抖得還厲害,腦袋深深埋在他懷裡,黏黏糊糊地問他:「你用的什麼香水?聞起來好好吃。」
她怎麼能用這麼天真爛漫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虎狼之詞?
他再忍不住,把她抱到床上,親了又親。
折騰了小半宿,仍覺不夠。
直到從來好脾氣的她,第一次發了火,一口咬在他的肩上,他才肯抱著她乖乖入睡。
(12)
為了趕上六月婚禮,他幾乎整天都泡在劇組。
婚禮的事自然就交給了許星然。
他沒給她設預算,但她很認真在研究性價比。
怕時間太趕,還告訴他,婚禮可以將就。
婚禮都將就了?那他這個老公豈不是也是將就?
他偏要給她一場最盛大的婚禮。
畢竟他也在圈子裡混了幾年,時尚資源算好,超季的婚紗禮服都可以隨她去挑。
只是,公主的婚禮怎麼能沒有皇冠?
他挑了很久,最後看中了一頂名為「摯愛」的皇冠。
奈何這是人家店裡的鎮店之寶,不借也不賣,不過,代言人是陸時宜。
大丈夫的腿能屈能伸,不就是跪下來求親姐幫忙麼?
陸時宜瞪大了眼睛罵他:「一點一個億買頂皇冠,你腦子壞了?」
言外之意是,她和品牌方談成了。
一點一億,一心一意,從一而終,怎麼不算好彩頭?
她把皇冠交到他手上,假裝嫌棄地擺擺手:「快離我遠點,戀愛的酸臭味都熏到我了。」
話是這麼說,她還是在禮盒裡多裝了一對配套的鑽戒,算是她送給他們的新婚賀禮。
結婚地點,他定在了奧地利的薩爾茨堡。
音樂之聲的拍攝地,最接近童話故事的地方,她一定會喜歡。
他騙她說,怕被記者拍,不如就他們兩個人去歐洲旅行結婚,她答應了。
當她穿著婚紗從船上走下來,以為只是補拍婚紗照,結果看到由團隊提前一周布置好的古堡,還有滿座的親朋,傻傻地瞪大了眼睛,沒走幾步路就哭了。
他焦灼地左顧右盼,也沒人過來提醒他下個流程,不管了,他主動走過去,牽住了她的手。
那天,宣讀完誓詞,他抱著她忍不住也哭了。
陸時宜吐槽他們是小學生戀愛,明明一路順風順水,哭得卻像一對苦命鴛鴦。
當然,全場哭得最慘的屬陸思齊。
別人問他哭什麼,他嗷一嗓子哭得更大聲了:「白人飯太難吃了!!!」
(13)
回國那天,他就計劃好,等把已經簽約的幾部戲拍完,他就放緩腳步。
挑一些好劇本,一年就拍一兩部電影,剩下的時間他都要黏著老婆。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一下飛機,許星然就暈了過去,把他嚇傻了。
送到醫院一檢查,居然是懷孕。
他懵了好一會兒,既興奮又緊張地蹲在她旁邊。
看到她糾結的眼神,他心裡泛起一股酸澀,想,她大概是不想要的。
她那麼辛苦才被保研,他怎麼忍心讓她放棄學業,給他生兒育女?
怕她自責,他幾乎是顫抖著想主動做這個決定,但她忽然抬起頭,找他要手機。
她把手機螢幕舉到他面前,指著他們的合照說:「看,我們的第一張全家福。」
他一個大男人突然哭得不能自已。
等許星然爸媽趕過來,他平復了下情緒,出去繳費。
回來的時候,在病房外突然聽到老丈人在吐槽他。
「演員這工作不靠譜的呀,又沒編制。」
「萬一他失業了,以後咋養你和小孩?」
許星然回答得一本正經:「那我工作養他好了。」
丈母娘笑著揶揄她:「這麼喜歡他啊?」
病房內寂靜一刻,他屏著呼吸,也在等她的答案。
「因為他長得好看啊,而且……」
「我觀察過的,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14)
許星然懷孕 28 周的時候,丈母娘突然打電話給他,問他什麼時候回家一趟。
如果不是許星然出了意外,她不會給他打電話的。
他急瘋了,連夜開車回家。
一到家就看她縮在被子裡,連話都不肯跟他說。
怪他工作太忙,總是不在她身邊,她能不焦慮麼?
他想毀約算了,也不是賠不起違約金。
許星然不同意:「那你的團隊怎麼辦?他們家裡也有小孩要養的。」
她的老婆多善良,連跟他生悶氣的時候,還會考慮別人。
他偷偷看了她的手機瀏覽記錄——
「離婚倒計時」、「白月光回國」、「父子火葬場」……誰讓她看這些的?
他嘆了口氣:「我是有個白月光,照片我還帶著,你要不要看?」
她委屈得都快哭了,還是探出頭來。
他把那本學生證攤開,放到她的掌心,促狹地盯著她一點一點睜大的眼。
「我多厲害,把白月光直接娶回家了。」
知道她要問什麼,他從手機里翻出黑貓的視頻,指著他親手布置的貓咪房給她看。
告訴她,它最後的日子過得很好。
她撅了撅嘴:「醫生明明說,我的學生證被狗咬壞了……」
聞言,他湊到她耳畔:「汪。」
她終於肯笑了。
他輕輕擁住她:「以後不開心了就打我罵我,別憋在心裡,老公不就是用來出氣的麼?」
到她生產那天,他心慌得要命。
還好許嘉希這小傢伙挺乖,沒太折騰他媽媽。
他推遲了兩個月進組,陪她住在月子中心。
他提前上過課,照顧小孩還算上手,她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剛開始,她身體還沒恢復好,有些敏感和自卑,他就每天送她禮物,哄她開心。
讓她相信她並不普通,她值得他所有的愛。
慢慢她就放下戒備,朝他翻出了柔軟的肚皮。
其實,在此之前他也沒戀愛過,不知道怎樣愛人才能及格。
好在他還有很長的一生,和她共同進步。
(15)
許星然一直很努力,生孩子期間都沒落下學業。
通過實習後,她留在了室友介紹的律所。
她打的第一起官司,他申請了旁聽。
看她穿著一身幹練的職業裝,有條不紊地駁斥原告律師,最後勝訴。
他都壓不住唇角。
這麼厲害的老婆是他一個人的,他能不得意麼?
那天他還在劇組,許星然說她要去外地出差。
算下時間,她回家的那天,他剛好拍完之前簽的最後一部電影。
他們可以帶許嘉希去水族館,看他喜歡的鯊魚了。
殺青那天,他在後備箱藏了禮物,迫不及待想去機場接她。
她卻發信息告訴他:「我可能要晚一天回家,你等等我,好不好?」
他回覆說好,心卻不安。
第二天接到警方電話時,他還以為是詐騙。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的飛機,怎麼去的醫院。
當醫生告知他,她有很大機率醒不過來的時候,他恍惚覺得在做夢。
這兩天,他自虐般把行車記錄儀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多聰明,知道和警方保持聯絡,還知道將車門鎖好,等待警方救援。
但她不知道那群窮凶極惡的人會砸碎車窗,將她拖出來,死也要拉上她墊背。
他痛苦地站在手術室門外,在想他是不是做錯了。
為什麼不綁著她,讓她乖乖地做他的陸太太?
出了這種事,他要怎麼跟她爸媽交代?
他們好不容易才鬆口同意他娶她……
到了第三天,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和治療團隊重新商討治療方案。
那天有記者在暗中偷拍,他看到了閃光燈,紅著眼上前,彎下腰求他們把照片都刪掉。
他們想怎麼拍他都可以,想曝光他高中的黑歷史也可以,但他的老婆生著病,看到這樣的照片曝光會生氣。
雖然做演員需要維持熱度,但要他靠著生病的老婆上熱搜,他寧願一輩子當個糊咖。
回到病房,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告訴她:「別怕,有老公在。」
(16)
第一年,她沒有醒過來。
醫生說,後面甦醒的機率可能很渺茫了。
他聽得頭腦發懵,幾乎站不穩。
老丈人抹了抹眼角的淚,把他叫到走廊盡頭,勸他:「算了吧。」
繼續一天幾萬地砸下去,也是徒勞無功。
老丈人難得誇他:「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然然知道了也不會怪你。」
話是這麼說,他們又怎麼可能真的放棄許星然?
不過是不想拖累他,才會背著他偷偷把老房子掛出去。
他知道後,又把房子高價買了回來。
許星然念舊,要是醒來後發現家沒了,又該哭鼻子了。
後來,他媽也哭著求他,放棄吧。
他很堅定:「不可能,除非她親口跟我說。」
她還有夢想沒實現,她的人生不該就此爛尾。
他很慶幸,當年選擇了演員這條路,他不用倚仗家裡,也能給她兜底。
他答應過她,會等她,就一定會等她。
見他這麼固執,他媽很生氣:「我懶得管你。」
轉頭又去找小叔,托他幫忙聯繫美國的醫療團隊。
看吧,許星然,我們都很愛你。
第二年,許嘉希已經懂事,會好奇媽媽怎麼一直賴床。
他揉了揉他的腦袋,告訴她:「因為媽媽是睡美人,等來年春天就醒了,你要多親親她。」
許嘉希指著童話書嘟囔:「可是,睡美人身邊有好多花花。」
他怎麼沒想到?
以前她就喜歡待在開滿花的露台上,等他回家。
他忙著賺錢,忙著找醫生,有多久沒送她花了?
難怪她都不肯起床。
他立即跟附近的花店簽了長期,他要每天都用最漂亮的花將整間病房填滿。
要她一睜眼就看到,要她相信他的愛永不落敗。
這兩年,他記著她的叮囑,遵紀守法,好好拍戲。
在這一年的冬天,他終於拿到了影帝的獎盃。
「老婆,你不誇誇我嗎?」
他彎下腰,輕輕吻上她的額頭。
「你累了嗎?那你再睡一會。」
到了第三年,他開始相信玄學。
如果跪著爬上九十九層台階,能換她醒過來,那他願意跪兩遍。
都怪他說她是什麼白月光。
天上的月亮高高懸掛,冷冷清清,她應該是耀眼的恆星,他要圍繞她旋轉。
結婚四周年的那天,他送了她一頂星星皇冠。
許嘉希瞪大了眼睛:「哇,媽媽果然是公主。」
果然是繼承了他的基因,嘴真甜。
這幾年,他總教育許嘉希,媽媽喜歡聰明勇敢的小孩,所以每次打針許嘉希都不會哭,他還等著媽媽醒過來,誇他是男子漢。
他讓許嘉希記住媽媽的喜好,她瘦了好多,等她醒了,他們一定要給她做好多好吃的。
許嘉希的性格很像許星然,總是過分懂事,讓他差點忘了,許嘉希還只是個不到五歲的小孩。
他工作太忙,很少參與幼兒園的親子互動,所以他不知道,許嘉希一直很羨慕別的小朋友有爸爸媽媽陪在身邊。
那天幼兒園打來電話說許嘉希不見了,他急紅了眼,第一次不管不顧地衝出劇組。
要是他把許嘉希弄丟了……他不敢想。
報了警查了監控,一大家子兵分幾路,把幼兒園附近都翻遍了,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小傢伙居然獨自一個人去了醫院。
這小傢伙是怎麼上的地鐵?怎麼認的路?
他氣喘吁吁地衝進病房時,許嘉希正蜷縮在許星然懷裡,哭著問她:「媽媽,你是不是不要我和爸爸了?」
他試圖把許嘉希抱起來,許嘉希抱著她的手臂怎麼也不肯放手。
「我不要去幼兒園,我要和媽媽一起睡,媽媽不起來我也不起來……」
「別鬧」這兩個字卡在他的喉間,怎麼也吐不出來。。
哪有天生懂事的小孩?無非是媽媽不在身邊。
他決定把許嘉希帶在身邊,儘量彌補那份缺失的愛。
每次開機前,他都會給全劇組的人封紅包,拜託他們多誇誇他的小孩。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不僅夸許嘉希的詞彙不重樣,還會送他玩具。
他忙著對戲時,助理會帶著許嘉希到處玩,這一年他都快混成橫店小霸王了。
這一年的冬天又快要過去。
「我最近接了部動作片,對戲的演員總是出錯,害我在半空中吊了三個多小時的威亞,真疼啊,你怎麼都不哄哄我?」
明明剛結婚的時候,每次他裝可憐騙她說手疼,她都會哄他。
他趁機耍賴,哄她幫他解襯衫紐扣,她心疼他,所以他次次都得逞。
可現在他手臂上被劃了一條十多厘米的傷口,她怎麼就不哄他了?
她睡著的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麼夢?有夢到過他嗎?
「為什麼曾經那麼相愛的人,突然就不愛了?最後鬧到要開庭。」
有次她幫人打完離婚官司,回來後問了他這麼一個問題。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表情,問他:「你會不會……」
「我不會。」他握住她的手,「我們結婚的時候發過誓的——」
「無論貧窮富有、無論疾病健康,永遠愛護、永遠珍視、永遠服從,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那天的話,她聽進去了嗎?
他輕靠在她肩上,不斷地吸氣試圖控制表情,但失敗了。
其實,他沒有那麼無堅不摧。
「求求你別拋棄我,求求你為我再努力一次。」
「許星然,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喜歡你。」
他握著她的手,肩膀不斷抽搐。
哭著哭著就發現,被他包裹在掌心的,她的手,似乎動了一下。
他習慣性地直起身來,剛準備出去叫醫生,她突然睜開眼。
他整個身子都僵住,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臉。
不敢抱太大希望,不敢相信神明會眷顧。
但她的目光一點一點在聚焦,帶著一點新生的好奇,在打量四周。
腦袋慢慢轉向他時,吃力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他急忙用食指按住她的雙唇:「乖,先別說話。」
一開口才發現,他的嗓子也啞得厲害。
他慶幸這幾年他很捨得在她身上花錢,復健了一個月,她慢慢能站起來了。
許嘉希昂著小腦袋警告他們:「媽媽現在是小朋友,我要保護媽媽。」
他們兩家人守在病房,有多久沒有開懷地笑過了。
「下個月的親子會,我們一去吧?」她歪著腦袋看他,沙啞開口。
他愣了一下才回答說好。
這次她好不容易才醒過來,他真的很想綁著她,想她時時陪在他身邊。
可是,她那麼努力地在復健,那麼努力地在重拾夢想……
他輕輕擁住她的肩膀:「老婆,我這幾年過得好累啊,是不是該換你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