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裡的眼淚大把地掉:
「對不起,阿毓。」
「我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他們來,我以為可以說服他的。」
「你以前總說我把人心想的太好,我不信。」
「我以為他們是我父母,總該為我著想一些。」
他大概真的被傷透了心,哭得像小時候那樣無助。
「對不起阿毓,我知道這話傷了你的心。」
「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認了。」
「他要是真以死相逼,我就一輩子不結婚。」
「什麼時候他死了我就去等你離婚。」
他痛哭流涕地去抱祝毓的腿。
16
祝毓看了看黏在腿上的林澤,又看了看這個死老頭和我。
她臉色幾輪變換,深深地吸氣吐氣。
屋子裡一直很安靜,偶爾有我打耳光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她終於說話了。
祝毓直直地看向死老頭:
「不,這話不是你想出來的。」
「你蠢、重男輕女、沒什麼本事還喜歡躲在別人後面。但是這話太陰毒了,是奔著最後談崩,直接鬧散我們倆來的。」
哦?
我停下了打人的手。
靜靜聽她接著說。
「買豬看圈,我既然選了林澤,他的家人我甚至比他了解的還多。他畢竟是你們兒子,對你們有濾鏡。」「我從來不憚以極大的惡意去揣測任何人。」
「但你想不出來這種損陰德的話。」
「你想好了,當著你老婆兒子的面說清楚,這話誰教你的?」
剛剛那句話用盡了他所有的勇氣,他又變回那個窩囊的樣子。
他似乎也被兒子的下跪嚇到了,只敢囁嚅道:
「是,是林澤小叔。」
祝毓再問了一遍:「你確定是他麼?」
老頭點了點頭:
「是他小叔,還有他小嬸。」
「他姑姑一開始就讓我答應你。」
「他大伯最後也勸我了,說實在不行就點頭吧,確實強不過你。兒子又一心向著你,是拆不散的。」
「但是,但是他小叔小嬸說:「沒有什麼是拆不散的,只看你想不想拆了。」
話音停了,死老頭又偷偷看了祝毓一眼,接著說:
「他倆說你,說你性子傲,想拆散就往你身上罵就好了。還說,還說……」
祝毓冷哼一聲,直接打斷了他:
「還說女孩子一旦被往下三路的事情上扯,要麼乖乖聽話認慫,要麼就直接鬧掰了正好,是不是?」
17
死老頭只敢點頭:
「對,原話跟這差不多,就是更難聽些。」
祝毓冷哼一聲:
「我就知道是他倆,惦記你們給林澤攢的那點錢惦記瘋了。」
她扯了扯腿,發現扯不開。
於是她煩躁地彎腰撿起地上的紙巾,抽出幾張丟給林澤:
「把眼淚鼻涕擦一擦,不要蹭我腿上!」
兒子抽出一隻手抱著她的腿,另一隻手接過紙巾。
先是給祝毓的腿上擦了擦,然後接著用擦過腿的紙擦眼淚鼻涕。
咦!
我都沒眼看!
她接下來的話像炮彈一樣密:
「你打量我不知道!」
「林澤小時候,就是他那個什麼狗屁叔叔!要做生意,結果沒錢,找了一圈借不到錢。」
她直勾勾盯著老頭說:
「最後是你個大蠢貨給你弟弟做擔保,結果生意賠了,他帶著老婆孩子跑到外地,最後你們一家要還欠下的幾十萬!」
「那是二十多年前!錢還當錢,幾十萬光利息就壓死你們了。過年都買不起肉,一家人光躲債就要老命了!」
「林澤現在我怎麼喂都不長肉,就是小時候你們家裡窮一直給他吃什麼紅薯干,還有農村趕大集最便宜的菜!這些在我們家都是喂豬的!你當父母的給他吃這些?」
說道往事,林澤似乎也有些忪怔。
他愣愣地在原地,眼淚都不擦了。
祝毓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忍心,摸了幾下他的頭。
林澤抓著她的手,又跟狗一樣哭了起來。
祝毓煩躁地「嘖」了一聲。
我剛喚起的悲傷和對他的母愛一下子全沒了。
MD,太丟人了。
18
提到往事,老頭也有點迷茫。
他看著悲傷不能自抑的兒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祝毓終於拽回了手,她接著說:
「要不是趕上經濟騰飛,貨幣貶值,每年還利息就夠你們受的。」
「要不是你們家裡窮,林澤不至於去高考還要自己發著高燒去!」
「上大學修了雙學位沒時間打工,結果一個月就幾百塊錢生活費!他連考研都是自己沒日沒夜去工廠打工才有錢備考的!」
「林澤他姐也不會因為考的是三本你們供不起,她一氣之下直接就去打工,被你們耽誤一輩子!」
「你還有臉說不分東西給林澤大姐?林澤自己都說了他肯定要補償姐姐的!」
「這兩個孩子,你以為對得起誰?!」
我想起不願回家的大女兒,心裡埋了多年的傷痛漸漸泛了起來,四肢百骸都沒有力氣。
我再也站不穩,直接跪坐在地上。
老頭捂住臉,蹲在地上「嗷嗷」哭了起來。
祝毓誰也不慣著:
「前幾年他叔叔回來道歉你們就這麼原諒他了?他還了那幾十萬是因為有欠條在!等他死了要回家裡埋!不然你還想讓他家還錢?」
「但是 30 年前的幾十萬和今天的幾十萬是一樣的錢麼?被你們耽誤的倆孩子,你們家這些年的苦日子就全忘了?」
「這幾年他生意又不好了吧?不然也不會惦記你們家這點錢。蠢人真的永遠被人騙,攪散了我和林澤,你是不是還想接著借錢給他?」
老公哭著搖頭說:
「不借了,不借了,我對不住孩子!」
19
祝毓看著地上嗷嗷哭的三個人,似乎終於滿意了一些。
也是,她從來不吃虧。
這樣真好。
她拍拍林澤的頭,林澤抬頭看她。
只見她對著林澤說:
「現在已經不是爭論和誰姓的問題了。」
「給你家兩條路。」
「一是分手一拍兩散,大家彼此拉倒。」
「二是,我也不是吃麵糰長大的,由著你家指著鼻子罵,今天的事我不可能就這麼吃虧的。」
「除了孩子跟我姓,以後你老家我不會再去,也不許你帶著孩子去,我怕你那黑心的叔嬸謀財害命呢。你爸媽想見你就來這裡,我們好好招待。」
林澤打了個嗝了一下,仔細考慮。
我也想了想。
淦!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啊。
「另外還有,你我的婚前婚後財產,各自父母的贈與全都擬合同公證。我不惦記你家的東西,你家也別惦記我的。我有同學就是學法律的,你也可以去找你同學問。」
「現在帶著你父母回酒店,我就不作陪了,你自己帶他們轉一轉,就當沒白來一趟。」
「你們自己商量一下,儘快給我個結果。」
兒子似乎還有點蒙,他帶著鼻音道:
「你不會直接就走了,不要我了吧?」
祝毓盯著他看了看:
「不會,但是你們商量要快點,我沒三五個月時間陪你們耗!」
兒子還是不信:
「你不要騙我,讓我帶他們走,然後就跑了。」
她忍無可忍,終於把腿用力掙開了兒子的手,氣勢洶洶的去柜子里拿出一個包。
然後一股腦的給林澤塞東西:
「這是我身份證!這是幾張銀行卡!」
「這是我值錢的幾件首飾!」
然後從脖子裡取出一個項鍊和吊墜。
「這是我媽送我的本命年禮物!」
「我就是把你丟了都不會把它丟了!」
「現在,帶著你媽爸媽離開這裡!我心情也很不好。」
「出去!」
還得是讀書人,她可真文雅。
都沒直接說「滾」。
20
我們三個蔫頭蔫腦地出門。
她還是好好關門的,都沒摔門,可真客氣。
回到酒店,終於有人打地鋪了。
我兒子晚上躺在地上,就聽老頭問:
「兒子,就那麼喜歡她,非她不可?」
兒子笑了一下:
「嗯,就是她了。」
老頭接著問:
「她會不會只是可憐你?萬一哪天她變心了你咋辦?」
哎,老頭還是被白天兒子那一跪跪出心病來了。
只見兒子眼睛亮晶晶的,他說:
「可憐也是在乎的一種表現啊。她知道我不放心,出門前把能給我的我都給了,就怕我沒安全感。」
「而且我們倆又不是靠彼此可憐過日子。」
「我們學歷相當,專業上有共同語言。」
「我們即便不是一起長大讀書,但是有很多一起看過的書、看過的電視、很多很冷門的圈子居然還有相同的喜好。」
「我倆愛好不一樣的地方,彼此尊重,她還給我買 5090!」
「我喜歡她勁勁的,她喜歡我公平講理,不拿性別說事。很多社會上尖銳的對立問題我倆都能聊,彼此觀點不一樣也不勉強對方。」
看他越說話越多,老頭直接打斷了他:
「好了,我知道了!睡覺吧!」
他「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臨走前,兒子跟我們說:
「她說的那些我都願意,您要是實在不同意我就把這些年掙的錢都給你們。」
「我什麼都不帶上門入贅去,過些年我和我姐會給你們打生活費的。」
老頭瓮聲瓮氣地白了他一眼:
「上門女婿的日子是好過的麼?」
「你去跟她說,我們都同意了。」
「看她家什麼時候方便,我們去她家下聘去。」
「對了,她們那彩禮要多少?」
21
兒子歪了歪頭,皺著眉說:
「她說不要彩禮啊。」
我和老頭同時出聲:
「啊?不要彩禮?」
兒子一臉理所應當:
「她說了不走傳統嫁娶,她不要彩禮啊。」
「哦那天爸你直接就蹦起來了,話都沒讓我說完。」
「後面一直在掰扯跟誰姓的事。」
老頭面色發燙:
「好好說話,不要東拉西扯!」
「我們不是給你攢了結婚的錢了麼?」
兒子「哦」了一聲,直接說:
「她說要是也給過我姐姐,那就直接給我就行,那是我的婚前財產她不惦記。」
「要是沒有,就把這筆錢平分兩份,我和我姐一人一份。她家裡也會給她錢的,但那是她的。」
我和老頭回去一路上都有點不信。
最後去祝毓家鄉商量婚事的時候,才隱隱有所感覺。
接待我們的是她的一個舅舅。
他把我們引到一個客廳,其他人都避了出去。
除掉寒暄, 就開始進入正題,他說:
「我們家這外甥女,打小就聰明。聰明孩子和別的孩子就不太一樣, 她說不許要彩禮。」
「我一聽不要彩禮, 那怎麼成?」
「她說:你們老兩口辛辛苦苦一輩子, 養大兩個孩子不容易。年紀也不小了,為著兒子結個婚, 就把你兩個老人敲骨吸髓, 實在不好。」
「而且她也說了:「好漢不吃分家飯, 好女不穿嫁時衣」。我一想也是, 兩個讀書出來的孩子, 怎麼不能把日子過好。」
老頭還有點不好意思,他說:
「我們還是有些老本的, 彩禮也出得起。你們這裡……」
祝毓舅舅一伸手:
「打住!老哥打住。」
「我們家這丫頭,打小主意就正,認準了一件事, 誰也擰不動。」
「那天我直接問她:「是不是認準了這小男孩?」」
「你猜她怎麼說?」
我和老頭一起問:「她怎麼說?」
22
她舅舅臉色一擰, 手一指:
「她說:「對, 就認準他了, 這輩子就是他」。」
「也就咱們幾個在屋裡,老哥、老嫂子我都怕你們笑話她。」
「哪有女孩子家家直接說認準小伙子的?」
這個時候就能看出來誰有智慧了。
老頭還訕訕說不出話來。
我連忙搖頭說:
「怎麼會,怎麼會,我們感覺到榮幸還來不及。」
「我們家林澤也是,那天跪在她面前,就當著我們兩人的面。」
「臨走的時候也是跟我們說, 「這輩子就是祝毓了,他倆要是不能在一起,祝毓離婚也要等!」」
兒子臉面是什麼?
能吃麼?
抬頭嫁女, 低頭娶婦。
這個時候不捧著親家想幹嘛?
想死嘛!
祝毓舅舅臉色和緩了不少,他說:
「我也是說,倆孩子自己高興就行, 所以她說不要彩禮就不要了。」
「至於其他事,新時代的年輕人自己有自己的想法,我們也就不多問了。」
「我們這邊親舅舅堂舅舅, 光這一支就有十三個, 還有九個姨媽, 她從小在我們膝下長大的。」
「還有她爸爸那邊,人少點,六個叔伯三個姑姑。感情一直很好!」
說著他拉過老頭的手,推心置腹地說:
「老哥, 我家這丫頭要是做的不好,你回來跟我說,我們把她帶回來教育她。」
「但是要是她沒什麼錯,白白受人家委屈……」
我可算知道祝毓一身本事從哪來的了。
老頭像是點了聰明穴, 突然就會說話了:
「不會的不會的!」
「祝毓一直很好,一直很好!」
「我們家不會給她委屈受的!親家你就看著吧!」
祝毓舅舅笑笑, 拍了拍他的手。
我從窗下走過, 看祝毓穿著禮服給一圈人看。
漂漂亮亮,大大方方的。
屋子裡的女孩子拍手叫「好看」, 笑做一團。
窗外,陽光正好。
手機里女兒的消息發過來,她說:
「我會回來參加阿澤的婚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