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最新的商品跳了出來。
那是一個小小的、藍色的絲絨盒子。
商品配圖只有一張,盒子打開著,裡面靜靜地躺著一枚鑽戒。
款式簡單大方,碎鑽簇擁著主鑽,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我認得它。
我們一起逛街時,我在櫥窗前駐足了很久,他當時笑著問我喜不喜歡,我說,太貴了。
而此刻,它被周嶼掛在了閒魚上。
商品標題只有一行大字:「全新的,送不出去了,換救命錢。」
價格:三萬。
「換救命錢。」
原來,他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原來,他連準備向我求婚的戒指,都要拿出來變賣了。
送不出去的戒指。
回不去的我們。
什麼狗屁較量,什麼無聲的默契,都去死吧!
我不要再當那個躲在無數小號背後的懦夫了!
我切換回自己的大號,那個頭像是我們畢業合照、名字叫「晚晚不晚」的帳號。我甚至來不及思考要說什麼,手指已經憑藉本能,在對話框里瘋狂地敲擊著。
「周嶼!戒指不要賣!求求你,不要賣!」
「錢我來想辦法!你等我!我馬上湊錢給你!」
「周嶼,你回我一下好不好?求你了!」
消息一條接著一條地發出去,每一條後面都帶著一個紅色的感嘆號,提醒著我的失態。
我死死地盯著螢幕,等待著那個灰色的頭像能跳動一下。
我的心跳得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手心裡全是冷汗。
終於,對話框上方顯示出「對方正在輸入中」。
我屏住呼吸,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他回我了!他終於肯回我了!
然而,我等來的不是他的質問,不是他的解釋,也不是他的任何一句話。
而是一張截圖。
一張閒魚的交易截圖。
那枚我再熟悉不過的鑽戒,商品狀態清晰地顯示著——「交易成功」。
買家 ID 是一個陌生的、一看就是系統隨機生成的名字:「用戶 u8r3t9」。
截圖下面,跟著他發來的一句話。
「對不起。」
後面,還有一個鮮紅得刺眼的感嘆號。
「該商品已被拍下。」
系統提示音和他的消息同時跳了出來。
我看著那張截圖,看著那句「對不起」。
賣掉了。
就在我發消息的短短几分鐘里,他把它賣掉了。
賣給了一個完全陌生的路人。
他用這張截圖,用這句「對不起」,斬斷了我所有的幻想。
他在告訴我,林晚,我們結束了。
原來放不下的,從始至終,都只有我一個人。
6
我發瘋似的把手機摔在地上,螢幕瞬間四分五裂,就像我此刻的心。
我衝進那個堆滿「我們」的房間,把那些我視若珍寶的「遺物」一件件地砸在地上。
情侶杯、膠片相機、吉他、拼圖……
碎裂聲、撞擊聲,此起彼伏。
我一邊砸,一邊哭,一邊笑。
「周嶼,你這個騙子!大騙子!」
「你說過要給我一個家的!你說過愛我的!」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我哭得嗓子都啞了,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最後癱倒在一片狼藉之中。
我的房間,我的世界,都成了一片廢墟。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地上爬起來,撿起那部螢幕碎裂的手機。
螢幕上,還停留在和周嶼的對話框。
我看著那個熟悉的頭像,看著那句「對不起」,手指顫抖著,按下了那個紅色的按鈕。
「刪除聯繫人。」
系統彈出提示:「刪除聯繫人後,將清空聊天記錄。」
我毫不猶豫地點了確定。
然後拉黑。
微信、電話、QQ……所有能聯繫到他的方式,我通通拉黑刪除。
這一次,是我先說的再見。
周嶼,再見了。
不,是再也不見。
我用三天時間,處理掉了北京的一切。
工作辭了,房子退了,那些被我砸得七零八落的「藏品」,我一件沒留,全部當垃圾扔了。
我只帶了一個行李箱,買了一張去往南方的、最早的機票。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瀟瀟。
我像一個逃兵,倉皇地逃離了這座承載了我四年青春、四年愛情的城市。
飛機起飛時,我看著窗外越來越小的北京城,心裡一片死寂。
我曾經那麼努力地想要留在這裡,因為這裡有他。
現在,我只想離得越遠越好。
我飛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沿海小城。這裡四季如春,陽光充足,和我離開時北京的蕭瑟秋日,截然不同。
我租了一間能看到海的房子,每天的工作就是發獃。
看潮起潮落,看日出日落。
我不再關注北京的天氣預報,卸載了手機里所有的社交軟體,包括那個讓我痛苦不堪的閒魚。
我以為,只要看不見,聽不到,就可以慢慢忘記。
可我忘了,記憶是會紮根的。
走在海邊的棧道上,我會想起周嶼曾說,等我們有錢了,就去愛琴海。
看到街邊賣烤紅薯的小攤,我會想起冬天他把滾燙的紅薯揣在懷裡,一路跑到我宿舍樓下,塞到我手裡時,還帶著他的體溫。
他的影子,無處不在。
我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我開始懷疑,我們之間那四年,到底算什麼?
那些他記錄在 U 盤裡的聲音日記,那些他寫在商品描述里的字字句句,難道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
還是說,男人的愛,真的可以這麼輕易地收回?說不愛,就不愛了。
7
半個月後,我的手機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
「晚晚,你在哪?你還好嗎?看到消息回我電話。瀟瀟。」
是瀟瀟。
她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了我的新號碼。
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撥了回去。
電話一接通,瀟瀟焦急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林晚!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快急瘋了!」
我靠在陽台的欄杆上,聽著海浪的聲音,平靜地說:「我沒事,出來散散心。」
「散心?你這是散心嗎?你這是要人間蒸發啊!」瀟瀟的聲音裡帶著哭腔,「你為什麼要拉黑周嶼?你知不知道……」
她的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了。
我心裡一緊,冷笑道:「知道什麼?知道他有多絕情嗎?瀟瀟,別再提他了,我們已經結束了。」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瀟瀟急切地反駁,「林晚,你聽我解釋!那枚戒指是我買的!」
我愣住了,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你說什麼?」
「我說,那枚戒指,是我買的!我看到你給我發的微信,說周嶼在賣戒指,我當時就急了!我知道你肯定想要,又怕你錢不夠,更怕被別人搶走。我一衝動,就刷爆了我的信用卡,用我的小號把它秒拍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處理這突如其來的信息。
瀟瀟還在繼續說:「我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我想著,等我拿到戒指,就去找你,讓你拿著戒指去找周嶼,把話說清楚。」
「我買下之後,馬上就給周嶼發消息,告訴他我是你的朋友,讓他千萬別誤會。可是,他根本沒看我的消息!他給你發完那張截圖,就把戒指寄給了我,然後他的手機就關機了。」
「我第二天就拿著戒指去找他,他住的那個地方已經人去樓空了。房東說他當天晚上就退租搬走了,連押金都沒要。我再打他電話,已經註銷了。」
「晚晚,我去找你,你也不見了。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對不起,晚晚,真的對不起。」
瀟瀟買的。
周嶼,人間蒸發了。
我握著手機,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
原來,那個陌生的買家 ID,是瀟瀟。
原來,他那句「對不起」,不是對我說的,而是對他自己,對我們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說的。
手機從我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眼淚洶湧而出,模糊了眼前那片蔚藍的海。
周嶼,我把你弄丟了。
我把你,徹徹底底地,弄丟了。
我像瘋了一樣,買了最快的航班飛回北京。
我求瀟瀟帶我去了周嶼最後住的那個地方。
8
那是一個典型的城中村,陰暗、潮濕,狹窄的巷子裡晾滿了五顏六色的衣服。
瀟瀟指著一棟破舊的居民樓,說:「就是這裡,三樓最裡面那間。」
我衝上樓,房門緊鎖著。我趴在門上,試圖從貓眼裡看到些什麼,但裡面一片漆黑。
房東是個胖胖的中年女人,看到我們,一臉不耐煩:「又是來找那個小伙子的?都說了,早搬走了!欠了兩個月房租,押金都不要了,跑得比兔子還快!」
我從包里拿出錢包,把裡面所有的現金都塞到她手裡,聲音顫抖地哀求:「阿姨,求求你,你再想想,他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或者有沒有說過他要去哪?」
房東掂了掂手裡的錢,想了半天,才說:「東西倒是沒留下,都扔了。不過他走那天,我碰見他了,背著個大包,看著挺落魄的。我問他去哪,他好像說了句回老家。」
「老家?他老家是哪裡的?」我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這我哪知道啊,」房東搖搖頭,「聽口音,好像是南邊的吧。」
南邊的。
中國這麼大,南邊兒有那麼多城市,我該去哪裡找他?
從居民樓出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北京的秋風吹在身上,冷得刺骨。
瀟瀟把一個絲絨盒子塞到我手裡,輕聲說:「晚晚,戒指在這裡。物歸原主了。」
我打開盒子,那枚鑽戒靜靜地躺在裡面,光芒依舊。
我握著那個小小的盒子,蹲在馬路邊,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放聲大哭。
是我,都是我。
如果我早一點,勇敢一點,在他剛開始賣東西的時候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