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後,我在閒魚刷到了他掛出來的、我們一起買的情侶杯。
我匿名拍下。
後來,他掛出了我們一起拼的樂高,一起看的電影碟片,一起用過的帳篷。
我一件不落地全部買下,用幾十個小號。
直到最後,他掛上了一枚鑽戒,備註是:「全新的,送不出去了。」
我發瘋一樣私信他:「別賣,等我。」
他卻只回我一張截圖:「抱歉,已被拍下。」
1
「林晚,你還關注北京的天氣預報幹什麼?你倆都分了快一年了。」
閨蜜瀟瀟的聲音從手機聽筒里傳來,帶著一絲調侃。
我划著天氣 APP 的手指一頓,螢幕上,北京,晴,18 到 28 度,風力小於 3 級。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秋日。
我笑了笑,聲音乾澀:「習慣了,改不過來。」
掛了電話,我點開那個熟悉的橙色 APP——閒魚。這成了我戒不掉的毒。
分手一年,我視奸了他所有的社交平台。朋友圈停留在去年的畢業旅行,封面是我們唯一的合照,他沒換。
網易雲的聽歌排行,從我們都愛的民謠,變成了壓抑的後搖。他一定過得不好。
但我從不敢問。
直到三個月前,我在閒魚的首頁推薦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馬克杯。
灰色的,杯身上有一隻寥寥幾筆畫成的、有點喪氣的貓。另一隻白色的,畫著一隻傻笑的狗。
那是我和周嶼熱戀時,在景德鎮親手做的情侶杯。
我顫抖著點進商品頁面,賣家 ID 是一串數字:0827。
八月二十七,我們在一起的那天。
商品描述只有一行字:「貓弄丟了它的狗,現在它也想走了。九成新,29.9 包郵。」
照片拍得很隨意,背景是他出租屋裡那張我們一起挑的、現在已經有點掉漆的木桌,光線昏暗。
是他。
周嶼。
那個說好要一起在北京紮根,給我一個家的周嶼。那個創業失敗,在電話里沉默了半晌,只說了一句「林晚,我們算了吧」的周嶼。
分手那天,北京下了好大的雨,我沒哭,只是覺得冷。
我以為時間會治癒一切,但現實告訴我,有些傷口,只會隨著時間潰爛。
他竟然在賣我們的過去。
用我們開始的日期,做著結束我們一切的交易。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是為了錢?還是為了逼自己徹底放下?
我翻出自己一個小號,頭像是一片漆黑,名字是「別回頭」。然後,我按下了那個我想要的按鈕,付款,一氣呵成。
整個過程,我屏住呼吸,像個在犯罪的賊。
三天後,我收到了快遞。拆開層層包裹的泡沫紙,那隻喪氣的貓咪馬克杯完好無損地躺在裡面。我把它拿出來,和我桌上那隻傻笑的狗擺在一起。
它們終於又團聚了。
而我們,卻再也不可能了。
那天晚上,我抱著那對杯子,把臉埋在膝蓋里,哭得像個傻子。這場無聲的較量,從這一刻,正式拉開帷幕。
2
我成了一個偏執的收藏家,而周嶼,則成了一個勤勞的賣家。
我的收藏品,是他一件件拋棄的、我們共同的記憶。
第二個被掛上來的是一台膠片相機。是我們省吃儉用兩個月,從潘家園舊貨市場淘來的。周嶼喜歡攝影,他說,膠片能留住時間的質感。
他用它給我拍了很多照片。春日公園裡飛揚的裙擺,夏日傍晚落日下的剪影,秋天鋪滿銀杏葉的街道,冬天雪地里凍得通紅的鼻尖。
他掛上來的商品描述是:「拍過晴天和你的側臉,現在只剩陰天了。功能完好,鏡頭蓋有點松,120 出。」
配圖裡,相機孤零零地躺在桌上,旁邊是一沓沖洗出來的照片,最上面的一張,是我的側臉,在夕陽下笑得燦爛。
我的心,又被狠狠刺了一下。
我換了一個小號,ID 叫「陰天的詩」。我拍下了它。
接下來,是那把他學吉他時彈斷了好幾根弦的山葉。他說學會了要給我彈唱一輩子《安和橋》。
商品描述:「弦斷了,故事也結束了。琴頸有磕碰,新手練習夠用。500 出,同城自提。」
我找了個同城的跑腿小哥,用一個叫「宋冬野」的 ID 買了下來。
吉他被送到我樓下時,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搬上六樓。
那晚,我靠著吉他,聽了一整夜的《安和橋》。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你一樣回不來。」
歌詞像刀,字字誅心。
再然後,是我們一起熬夜拼的星空拼圖,周嶼親手為我做的木質書籤,他穿過的那件被我吐槽太土但依舊捨不得扔的格子襯衫。
甚至是我們第一次看電影時留下的票根,也被他裝在一個精緻的相框里。
每一件物品,都像一把鑰匙,打開一段塵封的回憶。
他掛出的每一件,都像是在對我進行一場漫長的告別。
而我,則用一個又一個新註冊的、名字千奇百怪的閒魚小號,將這些「遺物」一件件買了回來。
「等風來」、「霧裡看花」、「島嶼來信」、「13 號太空人」……
我的小號列表越來越長,長得像一部默劇。
我的出租屋越來越滿,滿得快要沒有我立足之地。
這些承載著我們愛情的物品,被他清倉甩賣,又被我小心翼翼地回收。
他的未來被一點點清空,而我的房間,則被過去徹底占領。
他賣,我買。
他從來沒有問過為什麼這些東西總能被迅速賣掉,買家還都是些剛註冊的新用戶。
我也從來沒有用自己的大號去質問他一句,為什麼。
誰也不說破。
這像一場無聲的、關於「誰更放不下」的較量。我們隔著一根網線,用這種自虐的方式,互相拉扯,互相折磨。
3
瀟瀟來過一次我的出租屋,看著滿地狼藉,她震驚地張大了嘴:「林晚,你瘋了?你這是在開舊貨市場嗎?」
我蹲在地上,正用軟布擦拭那台膠片相機,聞言,頭也沒抬:「這是我的藏品。」
「藏品?」瀟瀟走過來,拿起那件格子襯衫,嫌棄地抖了抖,「周嶼的衣服?林晚,你清醒一點!你們已經分手了!他都在往前走了,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困在這些垃圾里?」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她,眼睛酸澀得厲害。
「他沒有往前走。」我啞著嗓子說,「如果他真的放下了,他會把這些東西直接扔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件一件,寫著那些只有我能看懂的話,然後賣掉。」
他不是在變賣,他是在求救。
他的每一次出售,都是一次無聲的吶喊。他在告訴我,他撐不住了。
瀟瀟沉默了,她嘆了口氣,蹲下來抱住我:「晚晚,我知道你難受。可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看看你,你都瘦成什麼樣了?你有多久沒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了?」
我把臉埋在她的肩膀上,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瀟瀟,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一想到這些東西會被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買走,想到我們的回憶就這樣被隨意丟棄,我就受不了。」
「只是想把它們拿回來。就好像,只要這些東西還在,我們之間就還沒有徹底結束。」
瀟瀟沒再勸我,只是幫我把房間整理了一下,給我點了一份熱氣騰騰的排骨湯。
臨走前,她猶豫再三,還是說道:「晚晚,我前幾天見到周嶼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在哪?」
「在一家創業園樓下,他好像在給人發傳單。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我沒敢叫他。」
我閉上眼,仿佛能看到他站在瑟瑟秋風裡,挺直的背被現實壓彎,曾經意氣風發的臉上寫滿了疲憊。
周嶼,那個驕傲到骨子裡的周嶼,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他的創業公司,那個我們一起暢想過無數次未來的「時光膠囊」APP,終究是失敗了嗎?
他背了多少債?他現在過得有多難?
無數個問題在我腦海里盤旋,可我一個都問不出口。
我只能更頻繁地刷新閒魚,像個等待投喂的病人,等待著他下一次「病情」的更新。
周嶼的「病情」更新得越來越快。
從一周一件,到三五天一件,再到後來,每天都有新的東西被掛上來。
東西也越來越私人,越來越觸及我們關係的核心。
我們一起養過的那盆多肉,被他養得蔫蔫的,掛上來的時候,他寫:「可能我不太會照顧人,也不會照顧植物。找個好心人收留,10 元不包郵。」
我收到時,葉子已經掉了大半。我上網查了各種資料,給它換土,曬太陽,小心翼翼地澆水,半個月後,它居然奇蹟般地活了過來,還長出了新的嫩芽。
我拍了張照片,很想發給周嶼看看。你看,我們一起養的東西,我沒有讓它死掉。
可我最終還是沒有按下發送鍵。
4
我們一起去旅行時,在各個城市搜集的地圖,被他用一個大信封裝起來,賣 30 塊。他說:「走過很多路,最後還是回到了原點。也許一開始就錯了。」
那一晚,我把那些地圖一張張鋪在地上,用手指划過我們曾經走過的每一條路線,眼淚滴在「北京」那個小小的紅點上,暈開一片水漬。
最讓我破防的,是他掛上來的一個 U 盤。
銀色的,外殼有些磨損,是我送他的生日禮物。
商品描述寫得極短:「一些舊夢,刪不掉,送給有緣人。9.9 包郵。」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個 U 盤裡,存著什麼?
我立刻下單了。
等待快遞的三天,我度日如年。我反覆猜測著裡面到底是什麼。是我們的照片?是我們一起寫的旅行日記?還是他為我錄的歌?
收到 U 盤後,我迫不及待地將它插入電腦。
裡面只有一個文件夾,名字叫「ForW」。
W,是我。晚晚。
我的手開始發抖,點開文件夾,裡面是幾十個音頻文件。
我隨意點開一個,周嶼沙啞的嗓音從耳機里傳來。
「2021 年 3 月 14 日,陰。和林晚吵架了。因為公司項目的事,我最近壓力很大,對她發了脾氣。她沒哭,也沒鬧,就是不說話。比打我一頓還難受。林晚,對不起。」
「2021 年 8 月 27 日,晴。在一起三周年。我用攢了半年的錢,給她買了一條她很喜歡的項鍊。她嘴上說我亂花錢,但眼睛裡的光比星星還亮。林晚,我愛你,我想和你有一個家。」
……
那是一份聲音日記。
從我們在一起的第二年開始,一直到我們分手前的一個星期。
他用聲音,記錄了我們之間點點滴滴的甜蜜、爭吵、和解與夢想。那些我以為早已被遺忘的細節,被他用這種方式,小心翼翼地珍藏著。
而現在,他把這些「舊夢」,以 9.9 包郵的價格,賣給了我這個「有緣人」。
耳機里,他最後一條日記的聲音,充滿了疲憊。
「2022 年 6 月 12 日,雨。公司帳上的錢,撐不過這個月了。投資人撤資,合伙人跑路。我把車賣了,房子也準備退租了。我好像給不了林晚未來了。我該怎麼辦?」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鍵盤上,噼里啪啦作響。
原來,他不是不愛了。
他只是撐不住了。
他一個人,默默地扛下了所有。
5
我抱著電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周嶼,你這個傻子,你這個全世界最大的傻子!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跟你一起分擔?
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同甘共苦的嗎?
我要去找他。
我不能再這樣和他隔著螢幕互相折磨了。
我要當面告訴他,我不在乎他有沒有錢,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成功,我只在乎他。
我擦乾眼淚,開始瘋狂地翻找他的閒魚主頁,試圖從那些商品照片的背景里,找到他現在住址的蛛絲馬跡。
然而,就在這時,我刷新了一下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