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我在學校徹底出名了。
托我的福,也沒人再招惹沈樂初。
她的座位很快就被調回了正常位置,就在我前面。
那些曾經欺負她的人,現在看到她都繞著走。
9
世界清靜了。
但另一個麻煩開始了。
沈樂初好像…黏上我了。
她開始帶各種小零食,放在我桌上。
也會把她覺得畫得最好的畫送給我,雖然我還是看不懂那些濃烈色彩背後的意義。
課間她不再一直縮在座位上。
而是會轉過身,安安靜靜地看著我睡覺或者發獃。
放學她會磨磨蹭蹭地收拾書包。
直到我也站起來,然後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我身後幾步遠的地方。
【她在嘗試靠近哎,她好勇敢!】
【自閉症小天使打開心扉的第一步!】
【女主:莫挨老子.jpg】
我不習慣。
非常不習慣。
我獨來獨往慣了。
躁狂症讓我情緒不穩定,時而亢奮得想拆樓,時而低落得不想見任何人。
身邊突然多了這麼個安靜卻存在感極強的掛件。
讓我渾身不自在。
有一次,我心情極度煩躁。
沈樂初剛好撞槍口了。
她把巧克力放我桌上,我揚手就給掀了。
「拿走!別煩我!」
巧克力盒被打飛出去,掉在地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沈樂初僵在原地,愣愣地看著地上的巧克力。
又看看我,嘴唇微微顫抖。
那雙清澈的眼睛裡迅速蓄滿了淚水,淚珠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無聲無息,卻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殺傷力。
【啊啊啊女主你幹嘛凶她!】
【她只是想對你好啊!】
【完了完了,淚失禁開關又打開了!】
我頭皮發麻。
心底那股暴躁的火氣像是被這眼淚瞬間澆熄。
我低咒一聲,認命地彎腰撿起那盒巧克力,粗暴地塞回桌肚裡。
「行了行了!別哭了!我收下了行了吧!」
她慢慢止住了哭泣,用手背擦著眼淚。
鼻音濃重地「嗯」了一聲。
【《馴服惡霸特殊技巧》】
【女主:我輸了,輸得很徹底。】
【哈哈哈哈哈哈惡霸剋星竟是淚失禁假千金!】
從那以後,我算是明白了。
這人,打不得,罵不得,凶一句就能給你哭到昏天黑地。
我只能認栽。
她給,我就收著。
她跟著,我就當沒看見。
她看我,我就忍了。
偶爾心情極好的時候,我甚至會屈尊降貴地對她那抽象派的畫點評兩句。
「還行」
「顏色挺亮」。
或者在她被什麼突發聲響嚇得一哆嗦時,下意識地側身擋一下。
而她,似乎從我這種默許里,汲取了無限的勇氣。
她的話依然很少。
但對我,不再是絕對的沉默。
她甚至…會笑了。
很淺很淡,轉瞬即逝的一個弧度。
卻像破開厚重雲層的第一縷陽光。
微弱,卻真實存在。
彈幕每次都為此瘋狂。
【截圖幹嘛?愣著啊!】
【冰山融化第一步!都是姐的功勞!】
周婉和沈崇名把這一切看在眼裡。
日子就這麼吵吵嚷嚷又別彆扭扭地過著。
直到那天,沈樂初發病了。
10
周末,天氣陰沉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躁狂期剛過,陷入了一種精疲力竭的低落。
樓下好像有些動靜。
直到周婉帶著哭腔的敲門聲響起。
「梨之!梨之你快出來看看!樂初她…她不知道怎麼了!」
我煩躁地抓了把頭髮,拉開門。
周婉臉色蒼白,語無倫次。
「她把自己鎖在畫室里,一直在尖叫,砸東西…我們怎麼叫都不開門。」
我趿拉著拖鞋,面無表情到畫室門口。
畫室門口,沈崇名急得團團轉。
徒勞地拍著門:「樂初!樂初你開門!別嚇爸爸!」
門內傳來聲嘶力竭的,不成調的尖叫。
還有畫架倒塌,顏料罐砸碎的刺耳聲音。
周婉哭著說:「剛才還好好的,就是在看一本舊相冊…突然就…」
我走到門前,對沈崇名說:「讓開。」
沈崇名下意識讓開位置。
我抬腳,沒有任何猶豫,猛地踹在門鎖附近。
一聲巨響!門板震顫。
周婉嚇得驚叫一聲。
沈崇名也愣住了。
我沒管他們,又是一腳!
門猛地彈開了。
畫室內部一片狼藉。
畫架東倒西歪,畫布被撕扯得破爛,顏料被潑灑得到處都是。
牆上、地上、窗簾上…絢爛又混亂,如同兇案現場。
沈樂初蜷縮在角落裡。
雙手死死抱著頭,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發出小獸般無助又痛苦的嗚咽。
她周圍散落著一些老照片。
我看著這一幕,心底的情緒,忽然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
我踩過畫框和顏料走進。
周婉想跟進來。
我制住:「別進來。」
她只能擔憂地停在門口。
我走到沈樂初面前,蹲下身。
她感受到有人靠近,顫抖得更厲害了。
「沈樂初。」
我叫她的名字,聲音是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平靜。
沒有不耐煩,也沒有暴躁。
她沒有任何反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崩潰里。
我看到了散落在地的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有些年頭的全家福。
上面的沈崇名和周婉還很年輕,他們懷裡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但那女孩,不是我,也不是沈樂初。
彈幕也發現了。
【這是女主的真姐姐,沈樂悅。】
我沒空細想。
眼前的沈樂初狀態很糟,呼吸急促得快要過度換氣。
我伸出手,快速而有節奏地敲擊著身邊的地板。
嗒、嗒嗒、嗒。
熟悉的聲音讓她頓了一瞬。
我繼續敲著,節奏穩定,不容置疑。
她的顫抖慢慢減輕了一些。
但手還是死死摳著自己手臂。
很用力。
快要掐出血痕。
我皺緊眉,強行把她的手拉下來。
「鬆手。」語氣帶著習慣性的命令。
沈樂初似乎聽出了一點我的聲音,抵抗的力道小了一些。
我脫掉自己身上的外套,粗魯地把她整個裹住。
她很輕,抱在懷裡幾乎沒什麼分量。
我抱著沈樂初走出狼藉的畫室,徑直走向她的房間。
把她放在床上,用被子把她裹緊。
她還在抖,眼淚無聲地流了滿臉,眼神空洞地看著天花板。
我去衛生間拿了條濕毛巾。
回來動作粗魯地給她擦掉臉上沾著的顏料和眼淚。
她沒有任何反應。
我在她床邊坐了下來,手指持續敲著床沿。
嗒、嗒嗒、嗒。
慢慢的,她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
【女主…真的好會。】
【她只是不愛表達,其實心裡門清怎麼對付…啊不,是安撫樂初。】
【這種時候的冷靜比什麼安慰都有效吧。】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
直到沈樂初的呼吸變得綿長,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昏睡過去。
我停下敲擊,站起身。
周婉小心翼翼地端著一杯水站在門口,眼睛紅腫。
我走過去,壓低聲音:「照片是誰?」
周婉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她看了一眼床上睡著的沈樂初,聲音哽咽。
「那是…樂悅,樂初的姐姐,也是我們的第一個女兒…15 年前,意外去世了。」
沈樂悅死的時候,沈樂初才 5 歲。
周婉的聲音破碎不堪。
「那年,樂悅帶她出去玩,在公園玩的時候,為了撿樂初掉進湖裡的玩具…失足…」
她說不下去了,捂住嘴。
沈崇名接話,聲音乾澀:
「樂初當時就在岸邊看著,從那以後,她就再也不怎麼說話了…我們帶她看了很多醫生,最後確診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引發的自閉症…」
畫室里那些散落的舊照片,是觸發她崩潰的開關。
15 年了,這份沉重的負罪感一直壓在她內心深處。
她肯定一直愧疚。
愧疚如果不是自己,姐姐就不會死。
她走進了那個死胡同里。
從姐姐死的那天起,就沒放過自己。
但是,關我什麼事呢?
11
我把自己摔進床里,用枕頭蒙住頭。
第二天,我下樓吃早飯。
沈樂初沒出現。
周婉眼睛腫著,說她不舒服,想在房間裡待著。
我扒拉完早餐,上樓。
經過她緊閉的房門時,腳步微頓。
莫名其妙地擰開了門把手。
房間裡窗簾拉著,很暗。
沈樂初縮在被子裡, 小小一團, 幾乎看不見。
我走過去, 唰地一下把窗簾拉開。
光線湧進來,她似乎被刺到,往被子裡縮了縮。
「起來。」
我聲音乾巴巴的。
被子裡的人沒動靜。
我沒什麼耐心,直接伸手把她撈起來。
她眼睛紅腫,眼神依舊是空的。
我硬邦邦道。
「過去了就過去了。」
「人死不能復生。」
「你就算把自己折磨死, 她也活不過來。」
沈樂初的睫毛顫了顫。
我又道:「要是她知道,她死之後你活成了這個樣子,估計能氣活。」
【這安慰方式...挺特別的哈~】
我把她推到衛生間門口。
「洗臉, 刷牙。」
「下去吃飯。」
她沉默了很久。
最終還是慢吞吞地拿起牙刷牙膏。
我轉身離開。
不知道她聽進去了多少。
但下午,我路過畫室。
門開著。
裡面已經被打掃乾淨。
沈樂初坐在新支起的畫架前。
拿著畫筆,對著空白的畫布發獃。
然後, 她開始畫了。
不再是那種狂暴混亂的色彩。
而是小心翼翼的,試探的,一點點鋪開淡淡的顏色。
我靠在門框上看了一會兒, 沒進去。
日子好像又恢復了常態。
但又有什麼不一樣了。
沈樂初開始嘗試在餐桌上,對周婉的問話做出更長的回應。
開始主動拿出自己的畫給我們分享。
吃飯時主動給我夾菜。
飯後主動洗碗。
周婉和沈崇名驚喜萬分。
她還是經常畫畫。
但作畫的地方不一定是在畫室了。
陽台,後院,甚至花園。
偶爾我在鞦韆上晃, 看見她在花園裡畫畫。
心裡的煩躁會稍稍平穩一些。
有次情緒低落,我把自己關在房間。
傍晚的時候,沈樂初來敲門。
我沒理。
她就在門外站了一會兒。
然後, 一張畫紙從門縫底下塞了進來。
我撿起來。
畫上是兩個 Q 版小人。
一個黑色短髮小人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裡, 頭頂畫著幾朵烏雲下雨。
另一個白色長髮小人,手裡舉著一把巨大的向日葵雨傘。
正幫黑色小人擋雨。
舉傘的小人臉上, 還畫著兩坨緊張的紅暈。
我看著那張畫, 看了很久。
心底那片冰冷的低落, 像是被笨拙地塞進了一個暖水袋。
有點發燙。
我打開門。
她還站在門口, 有點緊張地看著我。
「吃飯了。」她小聲說。
「嗯。」
我應了一聲, 點評。
「畫的什麼玩意兒, 醜死了。」
她沒哭, 反而微微抿了一下嘴唇。
她好像,不怎麼掉眼淚了。
12
畢業典禮那天, 天氣很好。
沈樂初作為藝術特長生的優秀代表,要上台展示作品並發言。
周婉和沈崇名很激動。
我靠在禮堂最後面的牆上。
台上,沈樂初穿著白色的裙子, 站在巨大的畫板旁。
她好像養胖了點兒, 臉上有肉了。
她的畫上, 畫了兩個背影。
一個炸毛短髮,一個長發柔軟,並肩坐在窗台上。
光影柔和,色彩溫暖而安靜。
沈樂初拿著話筒, 聲音通過音響傳出來,很平靜。
「這幅畫,叫姐妹。」
「謝謝…謝謝你來到我身邊。」
台下掌聲雷動。
周婉哭得稀里嘩啦, 沈崇名不停地擦眼睛。
我嘖了一聲,轉身走出了喧鬧的禮堂。
陽光有點刺眼。
彈幕在瘋狂刷著。
【圓滿結局】
【鎖死!】
【神仙姐妹!】
陽光落在我身上, 暖洋洋的。
我眯起眼,感覺心裡那片躁動不安的荒原上。
好像長出了一棵小小的,安靜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