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是他的死穴。」
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那是我心底最深的傷疤,我不願意對任何人提起。
但現在,我沒有選擇了。
「一年前,我弟弟賭博,欠了五十萬的高利貸。」
我的聲音很輕,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那些人天天上門逼債,在我家門上潑油漆,甚至揚言再不還錢,就要砍掉我弟弟一根手指。
「我爸媽嚇壞了,把家裡所有積蓄都拿了出來,還差二十萬。他們到處借錢,跪下來求人,但沒人願意幫我們。
「就在我們全家都走投無路的時候,陸恆出現了。
「他像個從天而降的救世主,替我們還清了所有的錢。」
李願皺起眉。
「他當時還在追求你,一下就拿出這麼多錢?」
「他說為了我什麼都值得。」
我自嘲地笑了笑,「當時,我們全家都把他當成了恩人,逼著我和他在一起。」
李願憤怒地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喇叭發出一聲刺耳的鳴叫。
「混蛋!他這麼做,是害怕你知道什麼,想要控制你!這才是真的情感綁架和虐待!」
我沒有說話,只是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支錄音筆。
那是我和父母最後一次通話時,偷偷錄下的。
我按下了播放鍵。
錄音里,我媽的聲音帶著哭腔。
「晚晚,媽求你了,你就聽話吧。小恆真的是個好孩子。」
我的聲音在發抖,帶著最後一絲希望。
「媽,錢真的比我的命還重要嗎?陳蔓已經失蹤一年了,你們難道一點都不覺得蹊蹺嗎?」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能聽到我媽壓抑的呼吸聲,和我爸在一旁的嘆氣聲。
過了很久,我媽的聲音才再次響起,疲憊又冷漠。
「晚晚,人都沒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人要往前看。」
錄音到這裡結束。
車廂里一片死寂。
李願轉過頭看著我,眼眶通紅。
我閉上眼睛,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10
人身安全保護令的聽證會如期舉行。
法庭里坐滿了人,我們所有的共同好友幾乎都來了。
他們是陸敏請來的「證人」。
陸敏坐在原告席上,泣不成聲,向法官控訴我對她弟弟長期的精神虐待。
周揚作為證人代表,情緒激動地陳述了我是如何一步步將陸恆逼進醫院,逼出抑鬱症的。
「法官,我們所有人都親眼所見。陸恆愛她,愛得命都不要了。可她呢?她把他的愛當成垃圾,肆意踐踏!
「她就是一個沒有心的怪物!我們請求法庭,禁止這個女人再靠近陸恆!」
他說完,旁聽席上響起一片附和聲。
陸恆坐著輪椅,被人推了上來。
他穿著病號服,臉色蒼白,嘴唇乾裂,看上去虛弱到了極點。
他看到我,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痛苦和躲閃,仿佛我是什麼會傷害他的東西。
他扮演著那個完美的受害者,贏得了法官和所有人的同情。
法官看向我。
「被告,對於原告方的陳述,你有什麼需要辯解的嗎?」
我站了起來。
整個法庭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充滿了鄙夷和審判。
我沒有看那些人。
我的目光,穿過整個法庭,直直地落在陸恆身上,開口問了他一個問題。
「陸恆,你送給陳蔓的最後一份禮物,是海星形狀的耳釘,對嗎?」
一絲慌亂從他眼底一閃而過,快得幾乎無法捕捉。
但他很快恢復了鎮定,虛弱地笑了笑。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陳蔓是我的前女友,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們今天,是在說我們之間的問題。」
他把「我們」兩個字咬得很重。
「是嗎?」
我轉向證人席上的周揚。
「周揚,上周三,你們去那家珠寶店,真的是為了給我定製結婚戒指嗎?」
周揚愣了一下,隨即理直氣壯地大聲喊道。
「當然!不然我們去那裡幹什麼!我親眼看著陸恆為了給你驚喜忙前忙後!」
「是嗎?」
我再次反問,語氣裡帶了一絲冷意。
「那為什麼,珠寶店的維修記錄單上寫的卻是,修復一枚損壞的海星耳釘?」
周揚的臉色瞬間變了。
「你……你胡說八道!」
「我有沒有胡說八道,珠寶店的監控和維修單據可以證明。」
我將一份文件遞交給法庭。
「法官,這是我申請調取的相關證據。上面清楚地顯示,上周三晚上,陸恆和周揚去珠寶店,除了購買鑽戒外,還修復了一枚一年前售出的海星耳釘。而那枚耳釘的購買者,正是陳蔓。」
法庭里一片譁然。
周揚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他求助似的看向陸恆。
陸恆的臉色已經白得像一張紙。
我沒有停,目光緊緊鎖住陸恆。
「你之所以接近我,和我談戀愛,根本不是因為喜歡我。而是因為陳蔓失蹤前最後聯繫的人是我!」
「你怕她向我透露了你的真面目。所以你要把我放在身邊,時時刻刻監視我,試探我。
「你看我的每一個眼神,說過的每一句情話,都是一場精心計算的測驗!對嗎,陸恆?」
陸恆的嘴唇開始發抖,他試圖反駁,卻只發出無意義的氣音。他完美的受害者面具,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陸恆聲稱,他那晚通宵加班,是為了給我賺錢買禮物。但事實是,他根本不在公司。他在處理一件更重要,也更見不得光的事。」
我看向法官,提交了第二個證據。
「這是一段行車記錄儀的視頻。來自陸恆一年前賣掉的那輛舊車。
「視頻的最後一段,記錄了他載著陳蔓,去了東郊的臨海懸崖。」
視頻被當庭播放。
當陸恆那句溫柔的「我們到了」和車窗外漆黑的懸崖同時出現時,整個法庭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陸敏尖叫起來。
「這是偽造的!這絕對是偽造的!」
「是不是偽造,4S 店的維修師傅可以作證。」
我又拿出了那支錄音筆。
「各位可能還是會好奇,為什麼我的父母,會任由他如此顛倒黑白。」
我按下了播放鍵。
我和我媽那段絕望的通話,清晰地迴蕩在法庭的每一個角落。
當那句冷漠的「人要往前看」響起時,旁聽席上,那些曾經指責我的朋友們,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陸恆坐在輪椅上,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發抖。
他那張完美無缺的、深情款款的面具,在鐵證面前,一寸一寸地裂開,剝落。
露出了底下,那個無比醜陋、猙獰的真面目。
11
聽證會的結果毫無懸念。
法官當庭駁回了陸敏對我的控訴。
並且,因為我提交的證據涉及了嚴重的刑事案件,法官宣布休庭,並立刻將所有線索移交給了市局刑偵隊。
兩名法警走過來,控制住了已經面如死灰的陸恆。
陸敏瘋了一樣撲上去,被法警攔住。
她歇斯底里地對我尖叫。
「林晚!你這個賤人!是你毀了我弟弟!」
周揚癱在證人席上,面無人色,抖個不停。
我走出法庭,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
李願站在門口等我,她對我笑了笑,眼眶卻是紅的。
12
後續的事情,發展得很快。
警方根據行車記錄儀視頻提供的地點,在東郊懸崖下的礁石縫裡,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搜索。
他們在那裡,找到了一枚被海水嚴重腐蝕,但依然能辨認出形狀的海星耳釘。
經過技術比對,與周揚送去修復的那枚, 正好是一對。
在鐵證面前,陸恆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他承認了。
一年前,陳蔓提出分手, 他假意答應,卻把她騙到懸崖邊。
爭執中,他失手將陳蔓推下了懸崖。
那枚耳釘,就是在拉扯中掉落的。
他害怕事情敗露, 半年前換了車, 銷毀了所有記錄。
卻沒想到, 那枚耳釘被海浪衝到了礁石縫裡。
而那塊被他當作垃圾一樣換掉的硬碟, 成了最終的催命符。
上周三, 他也不是去加班。
而是他一個遠房親戚告訴他, 在海邊釣魚時,似乎看到了礁石上有什麼亮晶晶的東西。
他做賊心虛,立刻拉著周揚趕過去,在夜色中冒險下到礁石區,找到了那枚耳釘。
他想把這唯⼀的物證徹底銷毀, 卻又鬼使神差地,想把它修復, 留作「紀念」。
陸恆因涉嫌故意殺⼈罪,被正式批捕。
周揚也因為涉嫌包庇罪、提供偽證, 被一同調查。
曾經熱鬧非凡的好友群,徹底死寂。
那些曾經辱罵過我、聲討過我的朋友們, 開始⼀個個給我發來私信。
內容大同小異,都是道歉。
【晚晚,對不起,我們真的不知道真相是這樣。】
【是我們瞎了眼, 錯怪你了。】
【你還願意把我們當朋友嗎?】
我⼀條也沒有回覆, 按下了退出鍵。
一周後, 我去了西郊公墓。
陳蔓的父⺟為她立了一座衣冠冢。
我站在墓碑前,碑上是她巧笑嫣然的照⽚。
我把⼀束她最喜歡的白百合, 輕輕放在碑前。
「蔓蔓,一切都結束了。」
我輕聲說。
「他得到報應了。你可以安息了。」
一陣風吹過,照⽚上的她,笑得依然燦爛。
我站了很久,直到夕陽西下。
李願來到我⾝邊, 把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
「走吧, 天涼了。」
我點了點頭。
「對了,告訴你⼀件事。」李願忽然說。
「我從那家銀行辭職了。」
我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她迎著夕陽, 眼神明亮。
「我總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像陸恆一樣,藏在黑暗⾥的角落。
「我想重拾大學裡的專業,去當⼀名調查記者,把它們⼀個個,都照亮。」
她笑著對我伸出手。
「怎麼樣, 林晚⼥⼠, 以後還願意給我提供獨家線索嗎?」
我看著她眼⾥的光,那是比夕陽更溫暖的光。
我笑了。
也向她伸出手, 用力握住。
「我的榮幸。」
我知道,我的故事結束了。
但我和她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