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突然間,一切化為虛無。
司機冷漠的聲音將我叫醒:
「下車,我要去接下一單了。」
掃完碼,我探頭去看打表數字。
很不巧,順帶看見了他和朋友的聊天:
「都住在紫辰灣Ŧű̂⁴了,還出來陪酒......」
對面惡意的揣測,同樣張口就來:
「不陪酒,一小姑娘怎麼住紫辰灣啊。」
我打開攝像頭放大拍下,在下車後提交給了平台用作舉報。
眼淚順著面頰滴落,在黑夜裡消散無息。
我忽然意識到,因為離婚有了這房子,對我來說,並沒有比因為陪酒有了這房子更理直氣壯多少。
11
周末,媽媽讓我去店裡找她。
熱鬧的老城區,走兩步便是需要陪笑的熟人。
一一敷衍地寒暄過後,我終於擠進巷子深處那家開了二十多年的小飯館。
愣在桌椅間的空隙,我停下腳步,看著江珩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碎花圍裙,皺起眉:
「為什麼在這?」
江珩拿著菜單的手輕顫了下,欲言又止。
媽媽見狀,急匆匆從櫃檯後走到我身邊,陪笑道:「小珩連著來幾天了。想不到當上總裁,手腳還比以前更麻利呢。」
我跟江珩,曾在這吵過最嚴重的架。
他初次造訪後,評價這家店最大的賣點實則是我媽,「漂亮又會說話,做菜也好吃。」
我覺得很冒犯,執意要他道歉。
飯館的生意紅火,養活了我們母女倆。
也讓我從小在非議中長大:嫉妒的街坊臆測我媽靠美色攬客,四處造謠我爸是因為她不正經,才和別的女人跑的。
甚至高中前,我媽都不願意去開家長會。
她怕學校里更多家長知道她是我媽媽,就會讓我被更多的孩子輕看。
我不喜歡自揭傷疤,只是暗自酸澀。
江珩不解地嘟囔:「漂亮又不是罵人的話,我爸娶我媽媽也是因為她漂亮......」
可他越坦然,我就越無力。
最終我提了分手,讓他立刻離開。
江珩氣得眼眶發紅,大聲說完「夏知微你莫名其妙,我也有脾氣的」後憤然走掉,硬氣了整晚沒給我發消息。
隔天一大早,才偷偷回了店裡,好言好語地撒嬌求我媽幫忙,讓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少爺哪會幹活,至多是坐在櫃檯後算帳。
再抽空像現在這樣,呆望著我,裝可憐。
我打開身旁空包間的門,讓江珩進來說話。
他急切地開始解釋:
「我只是想來見見媽,也見見你。」
我深吸了一口氣,回絕道:
「沒必要,我們已經離婚了。」
江珩搖頭,向前走得更近。
近到,狹窄的空間Ŧũ⁴里我能聞見他今天噴的香水是木質香,味道又冷又苦。
「小夏,別討厭我。我們有過那麼多好的記憶,真的可以再試試,我等你...」
江珩的唇擠出幾個字後,要重新抿緊才能平復住情緒,眼眶濕潤,掌心覆在我的手臂,順勢想擁抱。
卻被我抬手打斷:「從你摘下戒指那天開始,我們就沒有以後了。」
我知道,以後的日子也一樣。
只要我想起,在我最痛苦的時候,這個聲稱愛我的人在和別的女人接吻,我就一定會疑神疑鬼,歇斯底里,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信任是連結愛最重要的一部分,尤其是對我和江珩這兩個,原本就有著鴻溝的人而言。
「你在這糾纏,只會把我記憶中最美好的那一部分你,也一併毀掉。」
被拉住的手腕,隨話音落終於鬆開。
12
江珩的車,在巷口停了整夜。
媽媽關窗簾時望見,忍不住又嘮叨:
「江珩走的時候,眼裡光都沒了,我看他是真知道錯了。小夏,要不再給個機會吧。」
氣惱媽媽總是站在江珩那邊,我有些不耐煩,氣沖沖地回復:「要給你給。」
媽媽賠笑道:「別小孩子氣。這麼多年的感情,和江珩在一起過,雲市你還看得上誰啊?喜歡的話,就要忍忍嘛......」
我被「喜歡」兩個字,刺痛了神經。
像刺蝟一樣,口無遮攔地反抗起來:「忍到什麼時候,要我像你一樣,忍到爸爸和別的女人跑掉嗎?」
啪的一聲響後,左側面頰開始發熱。
我噙著淚和媽媽對望,自覺失言。
媽媽試探地伸出手靠在我肩上,顫抖著道歉:
「小夏對不起,是媽媽......是媽媽不好,沒有給你健全的家庭。」
愧疚鋪天蓋地,眼淚徹底爆發。
我起身回抱住那個瘦小的身軀,哭著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怎麼就成了自己看影視劇時,最不齒的那種人,那種為了男人,傷害至親的人。
這些年太多委屈,但我只見媽媽哭過兩次:一次是我的婚禮,一次是我做完清宮手術之後。
媽媽是痛我所痛,也愛我所愛的。
良久,我才哽咽著說出完整的話:「媽,我們離開雲市好不好?」
我的確沒辦法,在這裡愛上別的人。
但我也沒辦法,再愛江珩。
13
即使進不去門,江珩依舊要坐在門口等我。
大多數時間,他沉默地裝可憐,偶爾喝了酒,會強行抱著我哭,拉著我問我為什麼不愛他了,是不是愛上了別人。
於是十月底,我賣掉了紫辰灣的房子。
江珩又開始把心思轉到了我的工作場所,隔三差五地送花、送下午茶。
別人眼中的浪漫,在我看來是無法處理的騷擾。
又半個月後,我完成了工作交接。
就好像沒離婚時,工作都是丈夫幫我做的一樣,離婚後,我的職場關係一下變得融洽起來。
正式辦離職時,第一次知道有那麼多人會因為認可我的工作能力而捨不得我離開, 連總是陰陽怪氣的頂頭上司也取下眼鏡,揉著眉心問道:「非得走嗎?」
我笑了笑:「不走, 留下來寫嫁入豪門的秘籍, 你幫我找出版社好不好?」
那是剛入職犯錯的時候, 這位在背後內涵我的原話:「寫工作稿件不如寫嫁入豪門的秘籍。」
從前怕被說脾氣差、擺架子,我還是太少和他開玩笑了,冷不丁嚇得人碰翻杯子, 茶葉趴在紙張上, 像他頭頂的碎發一樣,稀少而頑固。
他從來不肯承認我本身的價值。
14
我離開雲市那天,江珩還是來送機了。
打扮得空前帥氣,像要出軌一樣。
他先時沒有靠近, 在機場東張西望了半晌, 直到我終於要離開,才瞬間沖了上來。
「小夏, 你還會回來嗎?」
江珩低著頭,墨色的瞳孔里暗淡無光。
我忽然間又悶得喘不過氣:
「和你沒關係。」
我們沒關係了。
「對不起。」
行李箱的輪子再次滾動, 湮沒了那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江珩到底是在為哪件道歉, 我原不原諒, 都已經沒關係了。
上一次考慮是否要出國留學時, 我 21 歲。
也是在那一年,江珩向我求婚。
我見過他最愛我的樣子,所以我知道他單膝下跪說要永遠愛我的那天,已經不是了。
可我依舊套進那個圓環,想抓住他。
因為那時候,我還是很愛很愛他。
15 番外季名川
我坐在⻜機上,閉著眼流下一滴淚。
旁邊的乘客戳了戳我胳膊, 看到遞來的紙, 我惶恐地說了聲謝謝。
「好巧啊,學姐。」
那熟悉的低沉嗓音,讓我破涕為笑。
氣得把還沒用過的紙,直接拍回他腿上。
「不巧。酒會、小區、我單位樓下的咖啡廳, 你簡直在我的生活里跑來跑去。」
季名川嘆了口氣, 修長的手指虛掩住半張側臉,問道:「我這樣會低調一點嗎?」
意識到自己快被那雙漂亮眼睛盯得徹底沒了脾氣時, 我轉開視線:「好好說話。」
季名川放下手, 歪著頭再次跟上我ťūₑ的目光:
「那你也好好聽我說會兒話。」
「我一直在等暗戀的人分手, 結果她和男朋友結婚了, 沒辦法,我只能等人離婚。」
我聽得滿頭黑線。
正等著那雙唇繼續蹦出荒唐話,卻莫名感覺到對方的神色越發正經了。
「她離婚了以後, 我就想住得離她近一點、近水樓台先得月。中介跟我說有一套非常近的房子要出售,看完房沒問題可以帶我去那位女士的公司附近直接簽合同。」
「結果見了房主才知道, 真的很近。」
「是我暗戀的人,本人的房子。」
季名川話音落, 我有些怔住。
他挑眉問我:「聽懂了?」
我下意識搖頭:「沒有, 聽不懂。」
以為是台階,原來是陷阱。
對方抿著嘴, 盯著我笑道:
「這麼快就對母語生疏了?」
「沒關係,你先休息。等⻜機落地,我再用 A 國語跟暗戀的人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