靄靄陽光完整後續

關岑根本就不敢想這個答案。

他伸出手和我的手十指相扣，近乎溫柔地說：

「騙子，明明什麼也沒做，又騙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脾氣不好。

「不怪你，是我錯了。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醒過來吧。」

關岑忽而哽咽了：

「你不要蘇阿姨了嗎？還有菲菲。

「她們你都不要了嗎？

「你知不知道她們很想你，我、我也很想你。

「起來啊，起來我就和你道歉，你起來好不好……

「我求你了……」

病房裡傳來嗚咽聲，這又將是一個不眠的夜晚。

18

我的狀況時好時壞，這讓關岑把工作搬到我的病房裡。

媽媽和菲菲那裡瞞得緊，倒是關爸爸發現了不對勁。

病房相見的父子倆都沉默了。

最終關爸爸還是選擇帶著媽媽和菲菲出去旅遊。在他心裡，兒子的選擇還是重要的。

關岑一直在照顧我，但是並不影響我的衰弱。

醫生說，沒救了，準備後事吧。

聽到這句話的關岑癱倒在地，無助地抓緊了我的手，像是祈求，又像是挽留。

後來，他甚至把趙薇薇喊過來看我。

那姑娘一見到我就忍不住哭泣，一直哭著說對不起。

她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呢，罪魁禍首是關岑啊。

我的狀況依然時好時壞，醫生連下幾次病危通知書。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我自己找到生機。

那天，他抱著我，沙啞的聲音在我耳旁輕語：

「如果你回來，我……我就放你走，好不好？」

他將我的頭靠在胸口，閉著眼睛，似乎在等待什麼。

希冀的光在眼中閃爍。

突然，我的手指微屈了一下，就那一下，讓關岑哽咽出聲：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抱著我，眼淚掉落在我的頸間。

出院那天關岑跑前跑後，我沒有搭理他。

在我提出要回家時，他下意識地就想拒絕，話到嘴邊又被咽了下去。

「爸爸他們去旅遊了，你身體還沒好，家裡傭人照顧我不放心，你、你就讓我和你一起住好不好？

「等你好了，我一定離開。」

他面露哀求地看著我，俊美的臉龐由於多日沒打理顯得很頹廢，看不出昔日校草的風範了。

我瞥了他一眼，沒說話，拒絕的意味很明顯。

他苦澀地笑了一下，還是把我送回關家。

將家中下人全部打點了一遍後，他才戀戀不捨地走了。

我躺在床上，思考下一步該去哪。

關岑的真心我從來不賭，我也從來不信。

接連在家休養了很久，我才算是恢復過來。

很少在白天看見關岑，但是我知道，他每天晚上都會在我的房間看著我睡覺。

倒是無所謂，他喜歡看就看，總歸我也馬上要走了。

關岑真正在白天出現時，是一個早上。

他拿了一份文件給我，我掃了一眼，是股份轉讓。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笑了笑說：

「拿著吧，這是你應得的。」

無視他的存在，我轉身離開，卻被他抓住了手。

「別吃那些藥了，我都知道了。」

我看著他，他的手有些發抖，人也是抖的。

「別吃那些抗抑鬱的藥了，求你，和我去看看心理醫生吧，求你了。」

沒有人知道關岑在打開程書柜子里看見那一箱的藥時，內心有多無助。

他忽然想起了心理醫生看到這些藥時說的話：

「關先生，這些藥基本上是重度抑鬱患者才會吃的。

「其中這幾味藥有致幻作用，長期服用可能會造成精神錯亂。

「結合你之前說病人求生意志薄弱的事情，這個病人目前的情況有點危險，隨時可能會出現自殺傾向……」

我沒有說話，但是很抗拒。

沒有人能夠治療我，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19

關岑見狀，眼淚一流，雙腿微屈了下來，後來就乾脆跪在我面前，抓住我的褲腳，嗚咽著說：

「別走，別離開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會彌補你的，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不要，不要就這樣離開，沒有你，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你不是恨我嗎？你打我吧，你打我。或者說我在下面，我在下面好不好……」

他哭得那樣難看，形象全無。看著真是好笑。

我蹲下來和他平視，抬起手鉗住他的下巴，笑著問他：

「彌補我？補償我？」

他使勁點頭，順勢想要來抓住我的手，卻被我突然甩開。

「關岑，你賤不賤啊！彌補我，你配嗎？

「你補償得過來嗎？」

我一扯上衣，指著那個燙傷給他看：

「看見沒有，看見沒有，都是因為你！

「霸凌我的同學，漠視我的老師，身上的傷口。

「每一個，都是你的錯，我人生所有的不幸……

「都，是，因，為，你。」

就像一個重錘擊落在他的身上，他癱倒在地，臉色蒼白，喃喃自語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他忽然瘋狂地抓住我，向我懇求：

「我幫你報仇，我幫你報仇好不好？

「我把他們加在你身上的痛苦全部還給他們好不好？」

他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止不住地希冀。

我看著他，惡意不止。

「只是還回去怎麼夠？多少次的夜晚，我是想要他們的命啊！」

看著眼前的男人垂下了手，我忍不住譏笑，呵，不過如此。

我轉身離開，錯過了男人眼底癲狂的神色。

20

知道我有抑鬱症並且有自殺的傾向，關岑再也不敢放我走了。

我自嘲地看著自己現在的處境，如鳥籠中的金絲雀。

不過萬幸的是他沒有動手動腳了。

閒來無事，我便看看電視打發時間。

剛打開電視就聽到外面雷聲陣陣，往外看了一眼，要下雨了。

我下樓接杯水就看見關岑魂不守舍地坐在那裡，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搖了搖頭，沒管他。

回到房間，電視正在播報新聞：

「我市近來發生一起中毒案，死者……」

無心看電視，卻被一閃而過的片頭驚住了，那是……

啪嗒。

水杯掉落在地上。

我彎腰，還沒來得及撿水杯，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你別碰，我來。」

我下意識就甩開他的手，指著電視機質問他：

「這個？是不是你乾的？」

他似乎有些興奮，有點扭曲地問我：

「你開心嗎？」

開心？我只覺得恐怖，他居然真的……

我雙手奮力推開他：

「關岑！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幹什麼？」

關岑卻又衝過來抱住我，力氣大到我無法掙脫。

「我當然知道，我現在很冷靜，程書，這是第一個，還有下一個」

「我馬上、馬上就把這些礙事的人除掉，然後、然後你就乖乖地和我去看病好不好？」

掙脫不開的我內心一陣悲涼。

瘋了，都瘋了。

那天晚上關岑拿走了我的一切通信設備，並且安排家裡人看著我。

接下來幾天，新聞陸陸續續報道中毒事件，一件是意外，但是多幾件，那就是謀殺。

關岑每天晚上都會來我房間看著我睡覺。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覺得他滿身的血腥味，以至於我一看到他就想吐。

關岑剛開始以為我是不舒服，次數多了，他也發現不對勁了。

在我又一次看見他想吐時，他緊緊地抱住了我，臉上是止不住的哀傷。

「程書，別怕我，別怕我好嗎？

「我真的，只有你了……」

眼淚掉落在我的頸間，然後潤濕了肩膀。

21

我每天都蹲在電視機旁邊，既想要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又害怕知道發生了什麼。

警察上門過一次，但是被擋了回去。

直到看到最後一個受害者身上布滿了煙頭傷痕時，我知道，終於要結束了。

強烈的道德感讓我喘不過氣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要下地獄的何止關岑，還有我。

幾天沒有看見關岑，再見到他的那天，我縮在房間角落。

房門突然被撞開，一個人影出現。

「關岑……」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他一路拖了出來，我大驚失色，卻發現，他的神色不對。

他單手將我的頭按在地上，表情十分猙獰。

「媽的程書，你他媽乾了什麼？你讓老子乾了什麼？老子當初怎麼就沒有撞死你呢？」

那一瞬間，我終於知道他是誰了，他是「關岑」，應該和我一起死在車禍里的「關岑」。

他如此憤怒，以至於雙手掐住了我的喉嚨，那一瞬間，我毫不猶豫地相信——

他想殺了我。

突然，他的神色又閃過一絲迷茫，然後低頭看向我，急忙將手拿開。

「程、程書，我，不是我……」

我卻被他想要靠近我的動作嚇得後退了幾步，臉上儘是恐慌。

他想要抱住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然後無力地掉落下來。

臉上一片苦澀。

「我不知道他是誰，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傷害你。

「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我不會讓你受傷的。

「別、別害怕我。

「求你了。」

那天之後，關岑沒有再出現在我的面前，而我卻被出現的「關岑」打了個措手不及。

如果，如果他回來了，那麼菲菲……

簡直不敢想像。

而此時，關爸爸聽說了中毒謀殺案後，提前結束了旅遊，帶著她們回來了。

接到消息的我臉色慘白，時隔多日的關岑終於出現，帶我去接機。

多日不見，他的臉色比我好不上多少。

一見到我就想抱抱我，然後被我後退的動作傷到了，只能無奈地笑笑。

一路上，他說了「關岑」的事，他不知道他會什麼時候出現，也不知道他會怎樣傷害我，所以關岑做了個決定。

「我把我所有的公司股份都給你了，爸爸那裡也同意給你一些股份，有了這些，你也能傍身。

「如果，如果他再出現，你……不要顧及我，把我抓了吧。

「這本來就是我欠你的，我只希望你不要怕我。」

他故作鎮靜地看著我，眼神里卻有哀傷。

「我會的，不管是你還是他，我都會把你們送進去。」

他看了看我，扯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22

我當然不是說說而已，等到今天晚上的聚會結束，第二天我就要舉報他。

接到媽媽和菲菲時，她們有些不自然，但是看到我和關岑相處友好，她們又鬆了口氣。

我沒有說話，我的初心是保護她們，等把關岑送了進去，我就會離開。

說到底我還是沒有辦法接受她們的背叛。

晚上的餐桌上大家其樂融融，不知道關岑是不是知道了我打算做什麼，一直在強顏歡笑。

桌底下，他的手一直抓著我。

我很無奈，卻又不好發作，只能看著前面的飯菜不說話。

關爸爸察覺到了，朝我敬了一杯酒。作為晚輩我應該回敬的，但是關岑緊緊抓著我不放。

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尷尬。

媽媽開始打圓場，也端起了酒杯，菲菲也適時倒了些酒，三人碰杯，各飲一口，氣氛總算是好了一些。

我摻和不進去他們的話題，只能一直發獃。突然，我聽到了一聲痛哼。

噗。

關爸爸吐出一口鮮血，緊接著媽媽和菲菲的嘴角也開始滲血，我被嚇到了，掙開關岑就想去看看他們的情況。

還沒走兩步就被他按在了桌上，他面容扭曲：

「跑什麼？下一個就是你。」

「關岑」，他又出現了，他、他下毒了。

那一瞬間，我的腦子裡閃過無數念頭，然後被他們痛苦的呻吟打斷。

關家聚會吃飯，下人不能出現，所以現在除了我和「關岑」，我竟然找不到第二個幫手。

看著眼前的「關岑」，我不由得怒罵：

「你瘋了？你居然還給關叔叔下毒，那可是你親爸爸啊！」

「他」神色扭曲，譏諷一笑：

「哪有這樣的父親，居然把家產留給外人，我今天要是再不出現，眀天就上斷頭台了。

「程書，想不到你還有這本事啊，哄得這個世界的我為你殺人，家產全部留給你。

「不愧是婊子生的賤貨，除了勾搭男人一無是處。」

「住……住口，不許侮辱我母親。」

他卻森然一笑，一手拿起了桌上的酒對著我的嘴邊說：

「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看著眼前的酒杯越來越近，我卻被他按在桌上動彈不得，哀莫大於心死。

想不到重來一世，居然還是死在「他」手中，孽緣啊，都是孽緣。

忽然，「關岑」的神色又變了，我趁機反抗，奪走他手裡的酒，摔在了地上，然後就想去喊人。

還沒跑兩步又被拽了回來。

「去哪？你給我回來！」

忽然力道又鬆了。

「程書，快跑！快跑！」

我根本不敢去看身後的是「關岑」還是關岑。

起身就要跑卻被撲倒在地，「關岑」神色扭曲地掐住了我的脖子，臉上青筋暴起。

「我要掐死你！我要掐死你！」

我用力拍打卻於事無補，在最後一絲氧氣耗盡前關岑鬆開了手。

他驚恐地後退，我忍不住咳嗽起來。

他看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突然，他的神色又要變了。

可是這一次，他奮力拿起了桌上的酒瓶，對著我慘然一笑，然後一飲而盡。

我看著眼前的景象說不出話來，關岑，他居然自殺？

藥效發揮得很快，他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鮮血，看著我，嘴巴一張一閉。

我努力地想聽清，最後才發現，他說的是：

「好好活下去。」

23

啪。

年輕的刑警將本子合上了，對著旁邊年紀稍大的警察說：

「這就是嫌疑人的口供，師傅，真的有重生嗎？前段時間的死者都是關岑殺的？」

老刑警敲了一下他的頭。

「都跟你說了，少看那些雜七雜八的書，況且這是哪？這是精神病院，他的口供你也敢相信？」

年輕的警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復而說道：

「那師傅，這案子怎麼結啊？就剩一個活著的，還是個精神病，整天說重生重生的。」

老刑警閉了眼，說道：

「把所有信息再報一遍。」

「哦哦哦，好的」

「受害者關眀岳，關鑫企業的董事長，與受害者關岑為父子關係，與受害者蘇瑩是夫妻關係，與嫌疑人是法律上的父子關係。

「受害者蘇瑩，嫌疑人生母，在嫌疑人 15 歲時攜女兒關菲嫁給了受害人關眀岳。

「受害者關菲，原名程菲，嫌疑人的妹妹。

「受害者關岑，呃，畜生啊。」

老刑警瞥了年輕的刑警一眼，年輕的刑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受害者關岑，關鑫企業少東家，曾經因霸凌而被學校記過處分，謠傳他似乎好像因為霸凌導致一個男生跳樓，也有傳言是他對那個男生霸王硬上弓不成，導致該男生失足掉落。當時，當時他才 16 歲。

「乖乖，真是個畜生啊，死有餘辜。」

老刑警此時沒有說話，而是看著病房裡的青年。

「嫌疑人 17 歲去的關家，根據調查，此後一直遭受關岑的霸凌。

「最關鍵的是，關岑的性取向是男的，所以我們懷疑嫌疑人……」

「聽說他的私生活很亂是嗎？」

老刑警緩緩開口。

年輕的刑警一驚：

「師傅，你的意思是程書他不止被一個人……他怎麼沒來報過警呢？」

「去查一下前一段時間的受害人和他們的關係……」

「……好的，可是, 那麼多人都是被毒死的，這憑他一個人怎麼可能做到的？」

「他的大學專業是藥劑學, 我找他的老師問過了，程書，非常有天賦。」

「那、那原料呢？」

「趙家的那個小女孩盤問了嗎？」

「在盤問, 不過趙家的律師來了, 估計留不了很久。」

老刑警點點頭, 看著病房裡的人，他見過他, 那時候他在交警大隊干。

「我就是不想活了，活著怎麼這麼難啊？我只想好好地活著怎麼就這麼難呢？」

「誰也幫不了我，誰也幫不了我。」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少年的樣子, 迷茫、困頓。如今，卻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師傅，這案子怎麼結啊？」

老刑警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根據檢察院那邊的發現, 程書犯第一起案子時，因為吃了很多干擾神經的藥物，神志已經不清，此生, 他將在精神病院度過了。

「我們走吧。」

走廊重歸寂靜，病房內的程書正在逗弄一株含羞草，嘴巴哼著不知名的曲子。

曲子是程爸爸教的, 一個沒什麼本事、賺不了大錢的人。卻在得知我的遭遇後義無反顧地去關家評理，然後在我 18 歲時「失足」掉下樓。

至於我的媽媽和妹妹, 則為了討好關家父子，信誓旦旦地保證可以做人證, 呵, 真是好笑。

不過要不然她們怎麼會明知關岑的性取向, 還把我騙到關家去呢？

含羞草被逗得蜷縮了葉子，我笑了笑，不由得想到了那個老師死的樣子, 也是這樣, 痛得捲成一坨。

哈，誰讓她一邊說帶我去報警, 一邊把我帶到關岑面前做好人呢？

我愜意地享受下午的陽光, 突然想起誰的一句話：

「正義會來嗎？」

「當然, 如果它現在沒來，遲早有一天會來的。」

如果正義遲遲不來，那我，就成為正義。

24

後記

趙薇薇有一個秘密，十五歲時她有一個喜歡的男孩子。

那個男孩子喜歡笑, 一笑起來眼角的淚痣就會很明顯, 很好看。

男孩會在趙薇薇沒考好時鼓勵她。

會在她難過時逗她笑。

趙薇薇想，等長大了, 她要嫁給他。

但是男孩死了, 在她去參加比賽的時候。

學校里的一切消息都被封鎖了。

在晚上吃飯時，她似是無意地問起。

作為校董的爸爸嘆息著說：

「可惜了，是個好苗子，誰讓他被關家那小子看上了呢, 天妒英才啊。」

趙薇薇低頭混著淚水將飯一口一口嚼爛，心中默念一個名字：

關岑，關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