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辯結束後,我回宿舍收拾,一摞本子裡驀地掉出一封信。信疊得四四方方,上面寫著:給許以喬的情書。
落款人——17 歲的許以喬。
我怔愣一瞬,突如其來的「情書」像一扇小門,打開後能看見 17 歲的我自己。
信里的第一句話是:
「親愛的許以喬,你好嗎?」
我隨意掏出一支藍筆,坐在書桌前,鬼使神差地在那句話旁邊的空白處寫:不好。
幾乎是同時,「不好」這兩個字被黑色的筆墨圈出來,然後緩緩添了一個「?」。
我敢肯定,此時此刻 17 歲的許以喬和我一樣,攥著筆,雙眼瞪大,死死盯著面前這張穿越了時光的信紙,心裡大喊一聲:天,我見鬼了!
1
17 歲的許以喬比現在的我更天馬行空。
她顫顫地在信紙旁寫:「你是住在信里的小精靈嗎?」
我歪了歪嘴,回復她:「許以喬,我是你。」
信紙上立刻冒出一個驚訝的「天!」
許以喬比我想像中的謹慎,她沉默兩分鐘,問了我一個只有我倆才知道的秘密。
「那我問你,許以喬想考的大學是什麼?」
我嘆口氣,像哄小孩兒似地回答這位有志青年:「許以喬沒有非去不可的大學,只是想去廈門。」
我的「門」字剛寫完,就收到了寫得十分用力的三個字:「我的天!!!」
我靠在椅背上,看著不可思議的許以喬就想笑。我這才發現,其實我高中時期挺幼稚的,但心裡卻莫名地感到溫暖。
我也很想大喊一聲:天吶,四年前的我!!!
於是,我伏在書桌上,十分認真地寫:
「17 歲的許以喬,好久不見。」
許以喬的字比起我自然是稚嫩很多,她回復我——
親愛的許以喬,別來無恙,(>y<)。
2
我和許以喬聊了很久,向她透露出許多天機。
許以喬的時間和我一樣,同為 5 月 6 號,只不過她在 2021 年。這樣算來,許以喬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
我住在南方的小城,冬天都不怎麼下雪,但偏偏在五月初,下起了冰雹。這件事兒還上了新聞周刊,當時全班同學在大屏上看見我們這座小城的名字,都不約而同驚呼一聲。
我說:「許以喬,兩天後會下冰雹。」
許以喬畫了一個「OK」。
兩天後醒來時,我的記憶突然多出一段被同學蜂擁著大喊神仙的畫面。
我就知道許以喬會忍不住告訴她的好朋友。我從床上爬起來,打開信紙,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既然可以改變過去,那麼我是不是可以讓許以喬去到廈門?
畢竟我現在可是有高考的答案。
但我捏著筆,遲遲沒落下。
17 歲的許以喬還不知道,她高考失利,沒能去到廈門,與朋友分別,還留下了一個沒有蛋糕的 18 歲生日。
我似乎有太多遺憾,仿佛也沒能活成許以喬期盼的模樣。於是,上帝給了我一個機會,能彌補許以喬的所有遺憾。
可是,17 歲的許以喬,只是在晚自習後打開她寫給我的「情書」,帶著驚喜地問我:「宮崎駿有沒有出新的電影?」
我寫:「有,名字是『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她肉眼可見地激動:「你肯定看得淚流滿面吧?」
我拿出自己定製的珍藏版電影票,說:「當然,這可是老爺子的告別之作。」
許以喬明顯地失落兩秒,緩緩寫了個「啊」。
我躊躇許久,暗示她:「許以喬,我有你想要的任何答案。」
只需要你開口,你的高考將會完美無缺,你的人生將會截然不同。
我盯著自己用藍色墨水寫下的字,心突突地跳,同時拿出手機開始搜索 2021 年的高考答案。
我都不敢想明天睡醒後我會出現在哪兒。
然後,許以喬猶猶豫豫地問我:「那許以喬活出想要的人生了嗎?」
我的眼淚啪嗒一下就掉了出來。
她字跡慌張:「這是眼淚?你哭啦?」
我緩緩地寫:「因為我過得太好了。」
許以喬驕傲地說:「我就說嘛,我可是許以喬!」
3
17 歲的許以喬是個傻瓜,做什麼都用盡全力,堅信人定勝天。
許以喬很久後才繼續寫,十分愧疚:「我剛剛差一點就問你要高考答案了。」
「那為什麼沒問?」
她正經道:「因為我可是苦苦學了三年,當然要對得起自己。」
作弊,對不起她的孜孜不倦。
但我騙了許以喬。
許以喬考完那天就隱隱猜到了結局,她突然成了一座孤島,在畢業晚會上發獃。23 號的晚上,在塵埃落定的那一刻,許以喬只喃喃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不是對父母,而是對自己。
那一瞬間,許以喬這三年看過的繁星與日出都變成了灰色,她壓在心裡的地名,終被塵封。
17 歲的許以喬太傻了,傻到相信了同為許以喬的我。
紙上繼續浮現出許以喬的字,她寫:「我可以問你三個問題嗎?」
我勾起嘴角:「當然,知無不言。」
許以喬捏著黑筆,在信紙上點了許多個墨點。
我問:「很難開口?」
她猶豫一會兒,彆扭地寫:「我的第一個問題是,楊之林有沒有好好保管我的《怦然心動》?」
我甚至忘了,許以喬現在還是個青春期的女生。
她有一個暗戀的男生,叫楊之林。
她其實是想問,她與他有沒有在一起?
當然沒有。高考失利的許以喬沒有去到廈門,沒有去到楊之林的城市,與他再無聯繫。
我從旁邊的柜子里掏出那本《怦然心動》,書頁都漸漸泛黃。高考完那晚,楊之林將這本借走三年的書完璧歸趙。
後來我將這本書當做念想帶到大學,卻再也沒翻開過。
時隔四年,我再次拿出這本書,仔細端詳一番,才發現書頁有些凹凸不平。我疑惑地翻開,竟發現裡面藏著一封信。
不是許以喬寫的,而是來自於四年前的楊之林。
4
我打開那封遙遠的信,字跡清秀,帶著幾分瀟洒,藏匿了少年的些微得意。
他寫:「親愛的許以喬同學,忘記了是遇見你的第幾天,我開始喜歡你。而許以喬同學的整體偏偏大於部分之和,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我厚臉皮地借走了你整個高中三年的怦然心動。而現在這本書終於物歸原主。
「不過,我現在要提一個更過分的要求。許以喬同學,可以把你真正的怦然心動贈予我嗎?」
我捏著這封信,恍惚間,18 歲的晚風又重新吹過我的發間。
那晚楊之林還我書的手,竟然真的是因為緊張而在顫抖,原來他眼底盛滿的情緒里,藏了他很多年的喜歡。
我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許以喬。
本來我可以風輕雲淡地回復她,楊之林將那本書安然無恙地還給了我。
但現在我的字變得十分不平靜:「我錯過他了。」
許以喬沉默了很久,隔著信紙我都能感到她的難過。
她不死心地問:「你錯過他?」
「嗯,」我想了會兒,繼續寫,「我才發現他給我的情書。」
「情書」這兩個字下面被許以喬畫上了波浪線,我竟然感到一絲莫名的羞恥。
17 歲的她憤憤道:「許以喬,怎麼能是你錯過他?!」
我驚訝地回了一個「啊」字。
她問我:「楊之林現在單身嗎?」
其實我不太確定,楊之林從沒發過朋友圈。準確地來說,他應該只是屏蔽了我。畢竟,誰想面對一個對自己的告白視若無睹的人呢?
於是我回復許以喬:「不太清楚。」
許以喬思考了一會兒,寫:「你確定他寫了情書?」
我畫了一個「✓」。
許以喬的字帶上一分孤勇:「你後天睡醒就知道楊之林有沒有女朋友了。」
我蹙著眉,寫:「就算沒有,會怎樣?」
她緩緩地寫:「不怎麼樣,但我想知道四年後的楊之林長什麼樣。」
「好。」
如果這樣做能讓許以喬過得開心一些,那麼我的答案是,好。
後天清晨醒來時,我的腦海里平白多出一段與楊之林的對話。
17 歲的許以喬看著物理五三,臉卻紅得發燙。她磕磕巴巴地問楊之林:「要是你陰差陽錯地與喜歡的人錯過了,你會等她多久?」
楊之林的視線從物理題上移開,盯著許以喬,饒有意味地問道:「那你想讓我等多久?」
傻子許以喬竟然沒覺得這話有什麼問題,毫不猶豫地回答:「四年……四年多一天吧。」
今天是第四年,聰明的許以喬特意為我留了一天。
我掏出手機,點開與楊之林空白的聊天介面,深吸一口氣,發消息問他:「楊之林,你在廈門嗎?」
5
踏出機場時,落日剛隱入地平線。或許是因為清晨才在記憶里見過他,我一眼就認出了楊之林。
他穿著白色的襯衫,橘黃色的夕陽透過玻璃窗,落在楊之林的肩上。
我的腿突然不聽使喚,不能前進,也無法後退。只能眼睜睜地等著楊之林走向我。
他和我一樣緊張,有些語無倫次,又有幾分欣喜,還隱秘地鬆了一口氣。
楊之林接過我的行李箱,笑道:「許以喬,你還挺守信。」
……
楊之林帶我到酒店後,我連行李箱都沒來得及打開,他就從懷裡掏出一把鑰匙。
他很怕我拒絕,小心翼翼地問我:「要不要去兜風?」
說著又泄了氣,補上一句:「我騎了車。」
我沒忍住笑,彎著眉眼說:「好。」
酒店離海岸線很近,我視線里一半是楊之林,一半是被燈光照亮的大海。
很神奇的是,楊之林與我似乎沒有隔閡,只是像久別重逢的戀人,陌生又很熟悉。
我隔著頭盔問他:「楊之林,你為什麼要等我?」
早上,我在微信里問楊之林是否在廈門,他卻秒回:
許以喬,我單身。
時間是從哪一瞬間開始分叉的?楊之林竟然真的就這樣等了我四年,我甚至對此一無所知。
楊之林往後靠了靠,聲音穿過風聲:「你自己說的,是陰差陽錯地分別,不是因為你不喜歡我。」
他將車停好,摘下頭盔,回過頭,帶著 18 歲般熱烈的笑容,俯在我耳邊問:「許以喬,你的怦然心動什麼時候給我?」
倏地,來時的迢迢長路,仿佛匆匆一夢。
風吹,草動。
6
回到酒店後,我盯著 17 歲的情書,突然不知道要寫什麼。
大學期間那不可肖想的城市,其實離我並不遙遠。明明我只需要找一個假期,買一張機票,說走就走。
但我似乎被 6 月手機螢幕上的數字困住,再也不敢看帶有「廈門」的字眼。
許以喬卻在晚自習回家後準時上線,她緊張地問我:「所以,楊之林有沒有等?」
我逗她:「你覺得呢?」
她想了一會兒,字跡變得隨意,頗有一副過來人的雲淡風輕:「不重要,至少 17 歲的我覺得不重要。因為我已經知道他喜歡我啦。」
躊躇不前的我,有一副枷鎖,名為無疾而終的暗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