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我回老家撿菌子。
剛撿起一朵紅傘傘白杆杆。
「人,你確定要吃我?」
見鬼!
菌子怎麼會講人話?
1、
我揉了揉耳朵,有點懵。
難道是最近菌子吃多了,開始出現幻聽啦?
我把剛撿到的大紅菌輕輕放進籮筐,正準備起身去找下一個菌窩。
忽然,籮筐里又飄來陰陽怪氣的歌聲:
「紅傘傘~白杆杆~
吃完一起躺板板~
躺板板~睡棺棺~
全村都來吃飯飯~」」
視線下移,只見那朵大紅菌不知什麼時候立了起來,紅艷艷的菌蓋正隨著節奏一開一合,那囂張勁兒,就差長出一雙腳跳到我頭上。
我愣在原地,腦子裡閃過一個離譜的念頭:
這菌子能講人話!?
於是我小心試探地問:「剛……是你在唱歌?」
大紅菌用力點了點頭,奶凶奶凶地開口:「你最好現在放了我!不然我毒死你哦!」」
「……」
我哽了一下,忍不住解釋:「紅菌分很多種,觀你菌蓋顏色呈酒紅,香氣類似杏仁,菌褶厚且疏密,看著不像有毒啊。」
「我真的有毒!」它急得菌蓋都抖了起來,「你看這周圍十米,是不是只有我一朵菌子?你知道為什麼嘛?」
「為什麼?」
「因為它們都怕我。」它挺了挺根本不存在的胸,一副「我可厲害了」的樣子。
呵,虛張聲勢。
不過保險起見,還是帶回去給外婆再鑑定一下。
一路下山,我終於明白為啥方圓十米沒有其他菌子。
實在是,這朵大紅菌太嘴碎了。
「人,本菌子真的有毒。」
「你別不信,本菌子還毒死過一隻老鼠。」
「貓吃了老鼠,貓也死了。」
「所以你絕對不能吃我!不然你就是死有菇菇。」
呦,這菌子還有點文化,可惜不多。
我被逗笑了:「那叫死有餘辜。」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吃我!」
「不然我把你們全家毒死。」
「你全家有幾口人?」
「菌子那麼可愛,你們怎麼可以吃菌子。」
……
終於到家,我把籮筐往廚房一放,著急忙慌跑出去找外婆。
外婆正提著豬食桶往回走,看見灶台上的菌子,掀開布瞧了瞧。
「今天撿得不多嘛,不過這朵大紅菌真漂亮。」
我湊過去問:「外婆您仔細看看,這朵真的能吃嗎?」
「不能吃不能吃!」大紅菌急得大喊,「外婆,阿紅不能吃!」
可惜外婆耳背聽不見,她眯著眼看了又看,點點頭:「放心,沒毒,好吃著呢。」
「外婆您確定?」
外婆瞥我一眼:「我采了一輩子菌,還能看錯?不信待會兒做好了你別吃。」
「信信信!我怎麼可能不信外婆~」
我激動地搓手手。
雖然菌子吃過不少,但會講話的菌子還真是第一次吃,想來滋味應該更好。
說不定還能像小說里寫的,延年益壽,青春永駐,長生不老……
待會兒一定要細細品嘗。
另一邊,外婆已經開始琢磨做法了:「阿珂,想炒著吃還是煮湯吃?」
「炒的話,我去園子裡摘點辣椒,再切點火腿,放蒜末胡椒一炒——香得哩!就是這菌子不大,炒完縮水,怕是沒幾筷子。」
我想了想說:「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簡單的烹飪,煮吧。」
說干就干,完全無視大紅菌在一旁嘰里呱啦的抗議。
外婆洗菌子,我利落地燒水、切白菜、片火腿……一切準備就緒。
我拿起它,正要往鍋里放——
大抵是感覺自己真的快死了,大紅菌沒了先前的氣勢。
整個身子抖啊抖,抖成振動模式,帶著哭腔絕望地喊:
「嗚……別吃我好不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2、
我眨巴眨巴眼,瞅著手裡這朵大紅菌。
秘密?一朵菌子能有啥秘密。
完全不感興趣!
我手一松,本以為它會「噗通」掉進鍋里,不料它借力一蹦,duang 地跳到我肩膀上。
哎喲?還會跑?
我再伸手去抓,它又使勁一蹦,這次直接落在我頭頂上!
可惜大紅菌的力氣太小,蹦躂兩下就累得動彈不得。
我輕而易舉抓住它,咧開嘴桀桀笑道:「你叫啊!你就算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這話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不管啦,煮菌子要緊!
我捏著它往鍋里扔。
「嗚哇——不要吃我!」大紅菌嚇得嚎啕大哭,絕望叫道,「我真的有個秘密!我知道山里所有菌子窩,我帶你去撿!別煮我好不好!」
我手一頓,把即將下鍋的大紅菌拿起來。
對呀,有個本地導遊帶路,以後還愁沒有菌子吃?
「你說真的?」
大紅菌點頭如搗蒜:「真真真,比珍珠還真。」
我立馬轉身,對外婆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外婆~這朵菌子先別煮好不好?我想留著做課題研究!」
「菌子還能研究?」
「菌子屬於真菌界,我學生物學,當然能研究。」
外婆一聽對學習有幫助,立刻把我趕出廚房:「快去快去,學習要緊!」
我拎著小籮筐,帶著大紅菌上山。
果然,在大紅菌的指揮下,找到好多胖嘟嘟的菌子,沒一會兒筐就滿啦!。
我看著滿滿一筐小可愛,嘴都咧到耳後根了。
「都是同類,你怎麼忍心出賣它們?」我戳戳大紅菌的菌蓋,忍不住問。
大紅菌理直氣壯地挺了挺不存在的胸:
「死道友不死貧道。」
「再說,本菌子這麼聰明,跟它們根本不是一個級別。」
3、
「哦呦,阿珂能幹哩,撿那麼多菌子回來。」
剛走到村口,坐在樹下納涼的大爺大媽紛紛圍上來。
好不容易打發他們,我快步往家走。
外婆一見那筐菌子,眼睛都亮了:「這些全是你撿的?」
我心虛地點點頭。
「我們阿珂真是出息嘍,比外婆年輕時候還能幹!」她一邊笑,一邊利索地開始分揀。
牛肝菌、雞油菌、青頭菌……老的歸一堆,嫩的放另一邊,動作十分熟練。
正忙著,大伯母聞著味兒進來。
「麼麼桑,撿那麼多菌子,你們兩個人肯定整不完,走走走,拿去我家整,今晚在我家吃飯。」
我媽是外嫁女,外婆在老家跟著大伯一家過。
可他們對外婆不好,一點小事就罵罵咧咧。後來大伯家在村裡蓋了新房,外婆仍一個人住在老屋裡。
平時吃飯從不見他們喊外婆,今天倒是來得快。
不等我拒絕。
大伯母把菌子一收,轉身就走。
跟在她身後的小表弟眼尖,伸手要拿大紅菌,幸好我手疾眼快搶了回來。
「媽!我要那朵紅的!」小表弟指著我手裡的菌子直嚷嚷。
大伯母三角眼一挑:「阿珂,你一個大姑娘跟小孩子搶什麼?快把菌子給你弟!」
我攥緊菌子:「不給。」
「嘿!你這死丫頭,書都白讀啦?尊老愛幼都不懂?我今晚就打電話給你媽,讓她好好管管你!」
我冷笑一聲:「我這不是跟大伯母您學的嗎?您自己都沒做到『尊老』,怎麼好意思要求我『愛幼』?」
「媽,我就要那個!」小表弟還在鬧。
「別吵了!再吵晚上不給你吃菌子!」
小表弟一聽,立馬閉嘴。
大伯母狠狠瞪了我一眼,拽著小表弟氣呼呼地走了。
「外婆,您就讓她這麼把菌子全拿走啦?」我氣得直跺腳。
外婆拍拍我的手,滿是蒼斑皺紋的臉頰微微凹陷下去:「算啦,都是一家人。」
傍晚,等我和外婆走到大伯家,一大鍋菌子只剩湯渣了。
大伯用袖子抹了把嘴,打著飽嗝說:「媽,你們太慢了,阿豪餓得直哭,我們就先吃了。」
「你們坐,我讓孩子媽再烙幾張餅。」
外婆搖搖頭:「不用麻煩了,家裡還有剩飯,我和阿珂回去熱熱就行。」說完就拉著我往外走。
大伯在後面喊:「那多不好意思,媽!等等嘛,餅一會兒就得!」
「烙烙烙,要烙你自己烙,老娘可不伺候。」
大伯母尖酸的話隨著風飄過來。
我眨眨發酸的眼眶,輕聲說:「外婆,等收假您跟我回城裡住吧,我來照顧您。」
外婆笑了:「你還要讀書,怎麼照顧我?再說城裡車多路雜,外婆老了,記性不好,出門買個菜都能走丟,去了不是給你們添麻煩嗎?」
「外婆才不是麻煩。」
「可外婆住不慣城裡。在村裡,有你狗子叔、春嬸他們在,我平時種種菜、養養雞,閒了和他們聊天、曬太陽,多自在。」
我低下頭,沉默不語。
回到家,外婆從甑子裡舀出剩飯,炒了一大盆蛋炒飯。
飯粒顆顆金黃,蛋香撲鼻,我一口氣吃了兩大碗,滿足地摸著圓滾滾的小肚子,睡意漸漸襲來。
半夜,我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驚醒。
4、
我揉揉惺忪睡眼,打開門,是春嬸家的二妮。
她騎著摩托,帶我往醫院趕。
路上聽她說了個大概,原來是大伯一家菌子中毒,被牌友連夜送醫。
現在醫院等著家屬簽字繳費,外婆年紀大了,不好折騰她,二妮只好把我這個大冤種從被窩裡薅出來。
該,太活該了。
聽到他們全家中毒,我心口的惡氣總算出了大半。
去到醫院,醫生詳細說明病情。
我一一點頭,讓簽字就簽字,提到繳費,一概哭窮。
醫生沒辦法,只能申請先治療,後付費。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搶救,大伯一家轉危為安。
第二天,大伯母一看醫藥費,三千多,直接炸毛。
跑去醫生辦公室鬧,說同村的虎子之前菌子中毒,來醫院也就花了幾百,憑什麼她家要收這麼貴,是不是訛人。
醫生了解情況後解釋,人家那是交了醫保,他家沒買醫保,自然報不到。
大伯母頓時蔫了,只好自認倒霉,交錢立馬出院。
不料,上午才出院,下午又進醫院。
我趕去一問才知,大伯一家固執地認為是菌子沒煮熟才中毒,回家後竟把私藏的另一批菌子拿出來重新煮透吃下,結果再次中毒。
我:「……」
這家人對菌子絕對是真愛了。
不過這些菌子都是我親手撿的,確實沒毒啊!
除非……
我表情嚴肅地看向大紅菌:「說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5、
大紅菌一開始還嘴硬,抵死不認。
於是我靈機一動,照著它的樣子做了個一模一樣的菌子蛋糕。
大紅菌起初十分好奇,圍著蛋糕左轉右轉,興奮道:「這難道是本菌子失散多年的兄弟?」
我默不作聲地抽出一把刀,突然手起刀落。
「咔嚓!」菌子蛋糕應聲變成兩半。
大紅菌驚叫,嚇得直接從桌上滾到凳子上。
然後用看魔鬼的眼神,眼睜睜看著我一口一口吃掉「另一個自己」。
這下它徹底蔫了,紅傘帽軟軟地耷拉下來,整朵菌縮成一團,大氣都不敢出。
我「哐當」一聲把叉子拍在桌上。
大紅菌連滾帶爬後退三步。
「你確定什麼都不知道?」我慢悠悠地問。
「我、我不小心把幾朵有毒的混進他們煮的菌子裡……」它哆哆嗦嗦道。
「不小心?」我挑眉。「你是想毒大伯一家,還是毒我?」
大紅菌支支吾吾半天,終於承認它是看不慣大伯一家欺負人,才偷偷在他們吃的菌子裡摻了幾朵毒菌子。
我有些懵,「你為什麼要幫我?」
「呸!少自作多情!」它一下子揚起傘帽,語氣傲嬌,「我才不是幫你,我是幫外婆!」
更懵了有木有。
「那你為什麼要幫外婆?」
「因為外婆對我好啊,我小時候,她經常給我澆糞水,搭了小房子幫我遮風擋雨!她還給我取名叫阿紅,對我可好可好了。」
外婆什麼時候對一朵菌這麼上心了?
晚上,我悄悄問外婆。
外婆驚訝:「你怎麼曉得?上個月我的確在後山發現一朵小紅菌,一高興順口叫它阿紅,還用紙盒做了個保護罩把它藏起來,想著等它再長長,過幾天摘了炒熟,放冰箱冷凍等你回來吃,可惜年紀大了,忘記阿紅的位置。」
「忘了,那你怎麼還天天給它澆糞水?」
「沒有啊。」外婆疑惑地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站起來:「哦,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我在後山種了蘿蔔,今天還沒澆糞水。」
我望著外婆提著糞桶匆匆出門的背影,決定不把這個扎心的真相告訴阿紅。
6、
萬物有靈。
我不該為了自己的口腹之慾傷害阿紅。
在狂炫了一盤乾巴菌後,我陷入深深的自責。
「你走吧!」
阿紅愣住,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輕易放它走。
「捨不得走,那不如留下來當晚上的下飯菜?」
話音剛落,阿紅渾身一抖,麻溜地跑了。
7、
我的生活重歸平靜。
每天幫外婆喂雞喂鴨,生火做飯。
偶爾提著糞水桶,去後山給蘿蔔施肥。
看見糞土上長出來的牛屎菌,我忍不住想起阿紅。
它現在怎麼樣了?會不會被其他人吃了?
早知道這樣,與其便宜別人,還不如當初乾脆把它煮了自己吃。
呸呸呸!我怎麼腦子裡凈想著吃。
說不定它在山裡過得好著呢,早把我忘了。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當晚,我就夢見阿紅了。
它主動跳到我懷裡,一個勁兒喊:「人,來吃我,快來吃我。」
「小心肝,別急,我這就來吃你。」
我咧著大白牙,露出油膩的笑,張嘴就要咬。
「咚!」
臉被踹了一腳,頭都踹偏了。
我猛地驚醒,捂著臉坐起身。
屋裡啥也沒有。
難道是夢魘了?
我揉著臉,躺下想繼續睡。
一拉被子,居然沒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