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不用你管。」
江臨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明顯的醉意。
我抬起頭,看見他們坐在斜對面的卡座。
他整個人垮在沙發里,領帶歪在一邊,西裝皺巴巴的,下巴上都是胡茬。
姜雪坐在他對面,妝容精緻得像個瓷娃娃,正把一份文件推過去。
「這是我好不容易幫你談下來的投資,」她聲音放軟,帶著嬌羞,「只要你點頭,錢這周就能到帳。我知道你現在很難……」
江臨看都沒看那份文件,眼睛空洞地盯著窗外。
「許阮走了這兩個月,你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
姜雪往前傾了傾身子,「她根本就不懂你,也幫不上忙。她那種小家子氣的性格,遇到事就知道逃避……」
什麼事?我怎麼不知道?
我出神地想。
23.
就在這時,江臨突然轉過頭,視線直直撞上我的。
他明顯愣住了,神色複雜,看起來又是激動又是惱怒。
下一秒,他咬牙切齒道:
「姜雪,你坐過來,坐我身邊來。」
他拍拍身邊的位置,眼睛卻一直盯著我。姜雪受寵若驚地挨著他坐下,紅了臉。
「江臨……」她聲音更嬌了。
「喂我。」江臨把酒杯遞到她嘴邊,目光卻挑釁地看著我,「還是你最懂事,知道在我需要的時候陪著我。更不會搞什麼離家出走的把戲……」
我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繼續在鍵盤上敲打,仿佛什麼都沒看見。
江臨等不到我的反應,語氣變得急躁:
「寶貝,你上次說,喜歡那輛新款跑車?好,明天就帶你去提!」
聲音很大,足夠半個咖啡館的人聽見。
我端起面前的咖啡,淺淺抿了一口,連眼風都沒有掃過去一個,繼續和同事線上溝通。
24.
「許阮!」
他終於按捺不住,猛地推開姜雪,幾步跨到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你到底要裝到什麼時候?」他的聲音因微微顫抖,「你看見了嗎?我跟別人在一起!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我緩緩抬起頭,迎上他失控的目光。
「江總,您和哪位女士交往,需要向我報備嗎?」
江臨像是被這句話狠狠扇了一耳光。
「你……」他喉結滾動,「你怎麼能……你怎麼可以不在乎?!」
「你聽我解釋,她就是個……」
「江臨哥,」姜雪委屈地跟過來,眼眶泛紅,嘴唇顫抖,「你之前明明說過喜歡我,說許阮又土又無趣……」
「那是我喝多了說的醉話!」江臨冷笑,「現在清醒了,看見你就噁心。你連她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
他掏出錢包,抽出一疊鈔票扔在地上:「補償費,以後別來煩我!」
姜雪渾身發抖,眼淚終於涌了出來:「江臨,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為了你……」
「滾。」江臨看都不看她,轉身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著我,「阮阮,你看到了,我心裡只有你。這幾個月我生不如死,我……」
我合上筆記本,拿起資料站起身,看了眼手錶。
「江臨,」我叫他的名字,聲音里沒有恨,沒有怨。
「你的戲演完了沒有?」
「很精彩,」我語氣平靜,「不過不好意思,耽誤我開會了。」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江臨,你別遲到了。」
江臨愣在原地。
姜雪的哭聲在身後響起,伴隨著服務生收拾碎玻璃的聲音。
25.
推開會議室的門,同行的同事抬頭微笑:「許,你來得真準時。」
我回以微笑:「當然,我一向守時。」
會議室里,江臨的目光一直鎖在我身上。
項目總監介紹完方案後,江臨突然開口:「關於品牌定位,我認為應該更強調『回歸』這個概念。」
他緊盯著我,「就像有些人兜兜轉轉,最終還是會回到原點。」
提案以壓倒性票數通過。
散會後,我在走廊被江臨攔住。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他聲音沙啞。
我按下電梯:「江總,會議結束了。」
電梯門緩緩合上。
這一次,是我先按下了關門鍵。
26.
之後半個月,江臨沒再出現,設計稿也進入打樣階段,我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幾乎是住在工作室,作品慢慢呈現出來。
工作漸漸接近尾聲,我約了江臨公司的人來驗收。
姜雪不知何時混了進來,手裡拿著一瓶紅色的油漆。
「許阮!你這個賤人!」她尖叫著衝上 T 台,「你毀了我的一切!」
保安試圖攔住她,但她像瘋了一樣掙脫開來,直直朝我衝來。
就在那瓶油漆即將潑到我身上時,一個身影猛地擋在我面前。
是江臨。
紅色的油漆潑了他一身,從他昂貴的西裝到精心打理的髮型,全都狼狽不堪。
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護在我身前。
「保安!」他厲聲喝道,「把這個瘋子帶走!」
姜雪被保安制服,卻還在瘋狂地大笑:「許阮,你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執著於你嗎?」
姜雪的聲音帶著惡毒的快意,「因為他妹妹的白血病復發了,需要做骨髓移植。」
我愣住。
江雨。
那個總跟在我身後怯怯叫「阮阮姐」的小姑娘,化療時還抱著我送的玩偶。
「你不是知道嗎?他找你,是因為只有你能救他妹妹的命。」
記憶猛地被拽回三年前那個雨夜。醫院走廊的消毒水氣味刺鼻,江臨一拳砸在牆上,指節滲血。
「不行!」他聲音嘶啞,眼底滿是紅血絲,「骨髓移植不是小事,對你身體傷害太大……我再想別的辦法。」
那時江雨發病,我瞞著他偷偷去做了配型,成功了。
我記得自己握著他顫抖的手,輕聲說:「我願意的,江臨,為了小雨,我願意的。」
最終,在最後關頭找到配型。
他抱著我哭得像個孩子,反覆說著:「阮阮,幸好不用你捐...幸好...」
27.
而此刻,姜雪的話像淬毒的針。
「他每天看著妹妹輸血,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終於想起你這個移動血庫了。」
江臨的臉色瞬間慘白。
他張了張嘴,那些精心準備的告白和道歉卡在喉嚨里,變成一聲破碎的哽咽。
「阮阮...」他終於開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
他說不下去了。
一邊是妹妹日益衰弱的生命,一邊是曾經發誓要保護的人。
他站在 T 台中央,油漆順著發梢滴落,像個小丑,也像個罪人。
姜雪還在瘋狂大笑。
圍觀的人群被疏散開,江臨也被人帶去處理身上的油漆。
我心裡一片混亂,手上檢查著樣稿是否完好。
指尖撫過被油漆濺到的頁面,鮮紅的痕跡像一道新鮮的傷口。
回門時,江臨已經等在那裡。
他換上了助理找來的乾淨襯衫,頭髮還濕著,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靈魂。
見到我,他快步上前,眼底通紅:
「阮阮,姜雪說的……不全是真的。」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找你不是因為小雨的病,是因為……我受不了沒有你的日子。」
我沒有說話。
「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很可笑。」他苦笑著,「可是阮阮,配型的事...你不要有壓力。我已經聯繫了全球二十多個骨髓庫,我會找到其他辦法...」
「可小雨不能等。」我打斷他。
「什麼?」
他愣在原地。
「我願意捐獻。」
28.
我請了假,在酒店住著等待。
打開門,江臨站在門外,手裡提著一個保溫袋。
「你愛喝的那家粥。」他輕聲說,「以前你生病時,總是吵著要喝這家的粥。」
我給他倒了杯水,「坐吧。」
他拘謹地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江臨,」我看著他,「我已經同意捐獻,你願意答應我一個條件嗎?」
「你說。」他立刻坐直身體,「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手術成功後, 我們兩清了。」
我平靜地說, 「從此以後, 各自安好,互不打擾。」
他的臉色瞬間蒼白:「阮阮……」
「這是唯一的條件。」我打斷他,「你同意, 我就去做配型複查。」
他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許久, 他才抬起頭,眼圈發紅:
「好。我答應你。」
29.
手術安排在一周後,我住進醫院。
江臨每天都來, 但很守分寸,只是送些水果和書,從不多停留。
有時候他會站在病房外,透過玻璃看我和小雨說笑。
「阮阮姐,」小雨虛弱地拉著我的手, 「哥哥說你要去很遠的地⽅工作,以後不能常來看我了, 是真的嗎?」
我摸摸她的頭:「但我會給你寄明信⽚,讓你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美。」
她眼睛亮了。
「就像你以前給我講的那些故事⼀樣?」
「對, 就像那些故事⼀樣。」
30.
手術前一天晚上, 江臨⼜來了。
他站在病房⻔口,⼿里拿著一個⽂件袋。
「能……聊聊嗎?」他問。
我把⼩雨送回她的病房。
「這個給你。」
他把⽂件袋遞給我。
我打開, ⾥⾯是⼀份股權轉讓書, 他把他公司 50% 的股份轉到了我名下。
「你這是做什麼?」
「阮阮, 這不是補償,也不是挽留。」他垂眸, 聲⾳很輕。
「這是你應得的。公司能⾛到今天,也離不開你早期的付出。而且……」
他頓了頓。
「有了這些股份, 你以後在外發展, 會更有底氣。我不想你因為資源, 向任何人低頭。」
我把文件裝回去,還給他:「我不需要。」
「阮阮...」
「江臨, 」我打斷他, 「我同意捐獻,是因為小雨是個好孩⼦,她值得活下去。不是為了錢, 更不是為了你。」
他看著我, 眼神複雜。
「我知道。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收下。就當是……給我一個安⼼的機會。」
最終, 我在文件上籤了字。
也好,這確實能讓我在巴黎少走很多彎路。
「謝謝你。」
江臨苦笑。
「該說謝謝的是我。」
31.
⼿術很成功。
我在醫院住了⼀周。
出院那天清晨, 江臨早早等在了病房外。晨光透過⻓廊盡頭的窗戶,把他的影⼦拉得很⻓。
「我訂了後天的機票回巴黎。」我接過他⼿中的出院單據,「照顧好小雨,你多保重。」
他眼圈發紅。
那些在病床前守夜時未說出口的話, 此刻都凝在眼底。
「你也是。」
⻋⼦啟動前,他搖下車窗。
「阮阮, 最後一個問題, 」江臨停頓了很久,「如果……我是說如果, 我早點醒悟,我們還有可能嗎?」
我想了想,誠實回答:
「沒有如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