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剩飯完整後續

晚飯前刷到一條帖子：【妹妹不願意給我吃剩飯怎麼辦。】

下面的回覆早就炸開了鍋——

【啊這，樓主你是遭受家庭虐待了嗎，需要法律援助嗎？】

【別吃剩飯了，我給你錢，你拿去吃頓好的吧！】

樓主回覆：【你們誤會了，我妹妹對我很好，是我想吃她的剩飯。】

網友：【……啊這，妹妹需要法律援助嗎？】

【我們家這邊只有拴在門口的狗才喜歡吃剩飯哈。】

樓主：【我妹妹胃口小，從小到大她吃剩的東西都是我幫她解決的。】

【可最近不知道怎麼了，她突然不許我吃，剩的飯也不給我了。】

【我該怎麼辦，妹妹是不是討厭我了？】

看熱鬧不嫌事大，我隨手回了一句：

【是啊是啊，你妹妹八成在外面有了情哥哥，不需要你這個親哥哥咯～】

話音剛落。

廚房裡的哥哥摔碎了碗。

1

我拋下手機，匆忙跑過去。

「哥！你沒事吧。」

周辭正站在島台前，黑色毛衣的袖口被他挽起，露出一截緊實的小臂。

手下的藍邊瓷碗已然碎成兩瓣。

見我過來，周辭將一旁亮著的手機蓋上。

「抱歉，哥哥手滑了一下，嚇到你了？」

我快步走上前，翻開他的手仔細檢查。

忍不住撅起嘴抱怨：「差點受傷的是你，和我道歉做什麼。」

周辭總是這樣，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

「知道了知道了。」周辭拍拍我的腦袋，眼裡含著一如既然的笑意，「去洗手吧念念，馬上可以吃飯了。」

把濕淋淋的手擦乾，打開手機，才發現先前的帖子被樓主回復了。

樓主：【沒有這種可能。】

【暗戀我妹妹的人都被我私下處理了，塞給我妹妹的情書也都被我燒掉了。我妹妹平時都和我待在一起，手機里也沒有什麼可疑的異性。】

？

這對嗎？

2

不等我開麥，其他網友坐不住了。

【不是，樓主這是侵犯隱私的吧，誰來為妹妹發聲？】

【細思恐極，樓主的意思是他不僅會管控妹妹的好友圈，還會看她手機嗎？】

樓主：【只是在妹妹身上裝了定位器而已。】

網友：【不要用這麼平靜的語氣說出這麼可怕的話啊！】

【我真的要報警了！】

樓主：【我妹妹年紀小，心思單純，我只是擔心她被野男人騙。】

有個網友好奇地問：【冒昧問一句，你妹妹多大了？初中生還是高中生？】

樓主：【大學。】

網友：【上大學了還管這麼多。】

【典型讀書時管這管那不給談，畢業後就開始著急忙慌地催婚，中式教育你贏了。】

樓主：【催婚？和誰？我嗎？……可以嗎？】

網友：【樓主說的是中文嗎？】

【詭秘這是你最愛看的骨科文學。】

【沒人好奇樓主和他妹妹是不是親兄妹嗎，怎麼越看越不對勁啊！】

樓主回復道：

【沒有血緣關係，我是被她爸媽收養的。】

網友：【偽骨更是爽之。】

【是養兄還是童養夫我自會分辨。】

【話說回來妹妹就是煩了吧，談戀愛要管交朋友要管，連剩不剩飯都要管，擱誰誰不煩，樓主你改改吧，等你妹妹受不了肯定要離開你了。】

樓主：【……呵呵，胡說八道，我妹妹說過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要黏在我身邊和我過一輩子的。】

網友：【誰破了我不說。】

【哥哥看起來在笑實則已經氣瘋了。】

【死妹控沒救了。】

【這種話是妹妹小時候說的吧，你妹指不定都忘了。】

【唉，我妹妹小時候也說要嫁給我，長大後卻背著我談了個黃毛，氣得我把那個黃毛揍了一頓。】

樓主馬上追問：【然後呢？】

網友：【然後我妹妹給了我一巴掌，很香。】

樓主：【羨慕。】

……這樣的神人此帖里竟有兩個！

志同道合的兩人惺惺相惜上了。

其他網友看不下去，說道：

【這不就更說明小時候說的話不算數嗎，大家都這樣。】

【只有哥哥當了真，哈哈。】

樓主沒有再回復，不知道是破防了還是下線了。

這個帖子的家庭情況和我家還挺像的。

周辭八歲時來到我家，剛開始我還不太喜歡他，覺得他分走了父母對我的寵愛，背地裡對他做了不少惡作劇。

但周辭對我實在太好，慢慢地我也接受了他的存在，在我心裡他就和哥哥一樣。

我暗暗慶幸，還好周辭不像這個帖子裡的哥哥似的。

不然我肯定接受不了。

3

周辭的廚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我嘴巴很刁，能入眼的食物很少，周辭卻不知道怎麼做到的，每次下廚都精準地踩在我的喜好上。

有些貪心地多夾了好幾筷子的菜，胃部傳來抗議似的飽腹感，可看看碗底，還剩下半碗飯沒能吃完。

對面的周辭卻全程沒吃幾口，時不時用筷子尖無意識地撥弄著碗里的米飯。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明明吃飯前還好好的。

「哥哥？」

我叫了他一聲，周辭立馬回神。

「嗯。」

他眼底的郁色迅速褪去，幾乎有點像是條件反射。

「吃飽了嗎？」

我點點頭，周辭很自然地朝我伸出手，把我剩的半碗飯拿走了。

「哎——」我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攔，指尖幾乎要碰到碗沿。

可他動作行雲流水，已經拿起自己的筷子，撥了一小口我剩下的米飯送進了嘴裡。

他甚至還就著我剛才夾菜的痕跡，嘗了一口盤子裡剩餘的番茄炒蛋，咀嚼得十分坦然，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別吃我剩的呀！」我抗議道，「我明明和你說過這個問題了！」

他聞言，從飯碗里抬起頭來看我。

「怎麼了？」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神情柔和，眼中卻帶著一股執意，

「從小到大，哥哥不都是這麼做的嗎。」

「以前可以，現在為什麼不行？」

「那時候不還小嗎，哥哥，我現在可不是小孩子了！」我小聲嘟囔，臉上有點發熱。

小時候看了部動畫片，說是浪費食物的人死後會下飢餓地獄，要飽受飢餓之苦來體驗糧食的珍貴。

把小小的我嚇得不敢再吃剩任何東西。

結果就是硬撐壞了肚子，連夜被父母送進醫院。

病床前周辭緊緊握著我的手，看上去也嚇壞了。

他垂著眼，小聲地許下承諾：「地獄的業報和懲罰哥哥會替你承擔，所以，別害怕，快好起來吧。」

從那之後，為了不讓我下地獄，我吃不完的飯，喝不完的飲料，甚至咬了一半的冰棍，全都進了周辭的肚子裡。

這幾乎成了我們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習慣。

直到上了大學，和新室友吃飯時我無意間提到這件事，室友驚訝道：「你哥脾氣也太好了吧，要換成我哥，非把飯碗扣我頭上不可！」

「可這樣等你哥談女朋友了怎麼辦，要是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平時總吃妹妹剩飯心裡也會怪怪的吧。」

我這才後知後覺，自己對周辭的態度確實有些嬌縱過了頭。

更何況他憑什麼非得吃我吃剩的東西，又不是狗。

想到今天飯前刷到的帖子內容，對這個行為更是有些無所適從。

「總之你不要吃了！」我的態度有些強硬，「以後我剩下的東西我自己會處理！」

周辭動作一頓，抬眼深深看我，氣氛瞬間有點僵。

半晌，他放下碗，語氣聽不出情緒：「好，以後不了。」

4

和周辭不歡而散。

我覺得自己態度有些不好，想先服軟和周辭道個歉，晚飯後主動提出我來洗碗。

周辭的動作一頓，忽然，他極輕地笑了一下，嘴角勾起一個沒有什麼溫度的弧度。

「怎麼？長大了，連碗都不需要哥哥洗了嗎？」

一句話，把我所有試圖緩和關係的言語，都堵死在了喉嚨里。

他頭也不回地走進廚房，水聲嘩啦啦地響起，像一道無形的牆。

我覺得周辭今天簡直莫名其妙。

我幹嘛了我，就不讓他吃我的剩飯而已，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被他一激我氣性也上來了。

把抹布甩到桌上，大聲說道：「你愛洗不洗的！」

氣沖沖走向自己的房間，手握住門把時，甚至帶著一股泄憤般的力道，「砰」地一聲把門甩上。

打開手機，發現之前刷到的那條帖子又更新了。

樓主：【我妹妹今晚又不讓我吃她的剩飯了……還說她已經長大了以後她的事情自己會處理，我到底該怎麼做。】

本來就在氣頭上，看到這條帖子又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生氣地回覆：【剩飯剩飯，就知道吃剩飯！吃點新鮮的不好嗎，非吃些冷飯殘羹做什麼！】

網友也跟著說：【把我都說好奇了，咱妹妹的剩飯就這麼好吃嗎？話說能寄點給我嘗嘗嗎？】

【樓上也是來了個老吃家。】

樓主：【不可以……還有，那是我妹妹，不是咱妹妹。】

網友：【服了這妹控。】

【……額啊，咱就是說實在不行你就求你妹給你吃好了，裝可憐總會吧，在你妹面前掉掉眼淚，說不準她就心軟了呢！】

過了好一會，樓主才回復。

【……已經在哭了，沒忍住。但我沒讓我妹妹看到，怕她覺得哥哥沒出息。】

網友：【嗯……難道吃剩飯是什麼很有出息的事嗎？】

剛想靜下心來先做一下今天的課題作業，發現電腦被我落在了外面。

輕輕拉開房門，走到客廳時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掃向了廚房。

水龍頭還開著，細小的水柱發出單調的聲響。

出乎意料的是，周辭並沒有在洗碗。

他正背對著我站在洗碗池前，雙手撐在冰冷的石英石檯面上，深色的毛衣勾勒出他背脊的弧度。

突然，我聽到水聲之外的，其他的某種聲音。

一聲近乎隱忍的啜泣聲傳入我的耳朵里。

我微微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周辭微微發顫的背影。

周辭，他……哭了？

5

記憶里，我只見周辭流過一次眼淚。

還記得他剛被爸媽帶回家的那天，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服，沉默地跟在我父母身後。

「念念，快過來。」媽媽微笑著朝我介紹他，「以後小辭就是你的哥哥了。」

周辭朝我伸手，被我一把拍開。

「我不需要哥哥！」

小小的我不理解周辭苦痛的過去，只知道憑空多出一個人要分走父母對我的注意。

「……誒，你這孩子！」

我沒再管他，抱著玩偶熊氣呼呼地上了樓。

周辭輕輕按住被我拍紅的手，臉上沒有憤怒，反而寬慰似的對我爸媽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我沒關係的。」

那之後為了趕走這個「外來者」。

我做了很多幼稚的把戲。

像是藏起他的作業本、故意把他討厭吃的肉夾他碗里，脅迫他和我玩過家家往他臉上貼滑稽的貼紙，甚至把他唯一的、有些開膠的舊球鞋踢進水池……

可不管我做什麼，周辭仍舊不生氣。

他不對我發火，也沒有覺得委屈，只是彎下腰沉默的撈起水裡的球鞋，問我的腳痛不痛。

如同他來我家的第一天對我爸媽承諾的那樣——會做一個照顧妹妹的好哥哥。

拳打腳踢卻打進一團棉花里，我覺得有些不是滋味，逐漸收斂了自己的惡作劇。

而改變也發生在這些日常瑣事裡，我開始習慣有周辭的陪伴。

那些上下學的路，那些他陪著輔導功課的夜晚，偶爾因為噩夢睡不著時，都會下意識推開他的房門，抱著玩偶熊鑽進他的被窩。

那段時間是我爸媽事業最忙的時候，時常不在家裡。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周辭不過大我四歲，卻幾乎替代了我父母的角色，早早擔起了陪伴我的責任。

那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周末傍晚。

橘色的夕陽透過落地窗，灑滿他正在輔導我功課的書桌上。

我有一道數學題怎麼也弄不明白，他坐在旁邊，已經用第三種方法在草稿紙上演算。

我聽著他清晰的講解，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心裡那片柔軟的土壤里，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

當他終於講完，抬起頭，用眼神詢問我「明白了嗎」的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輕輕開口：

「明白了……哥哥。」

空氣仿佛凝固了。

周辭整個人猛地頓住，拿著筆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那雙總是平靜溫和的眼睛，愕然睜大。

然後，我眼睜睜地看著，那雙眼眸里迅速瀰漫起一層濃重的水汽，越來越厚，直到承受不住重量，化作一大顆淚珠，毫無預兆地，從他眼角迅速滑落。

「啊，怎麼……不是！」

我有些手足無措，原先心裡的那點不好意思因為他突如其來的眼淚煙消雲散。

周辭慌忙低下頭，倉促又狼狽地在臉上擦了一把。

我不太會安慰人，只能學著周辭對待我的樣子，捧起他的臉，輕輕擦掉他臉上的淚水。

「好了好了，不哭了。」

「不喜歡我叫你哥哥嗎？」

「不是！」

他迅速開口，眼尾還泛著紅。

「我喜歡的，念念。」

像是怕我不信，他閉上眼輕輕蹭了蹭我的手心，又重複了一遍。

「……我很喜歡。」

6

回到現在。

這一刻，所有堵在胸口的怒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酸澀不堪的的柔軟。

我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捧起周辭的臉。

那雙泛紅的眼睛微微睜大，眼角還有來不及藏起的淚痕。

還真哭了。

「哥哥。」

我低聲叫他，用指腹一點一點地揩去他臉上的淚痕。

「哎呦，不就是剩飯嘛，搞得這麼傷心做什麼。」

「你以後想吃就吃吧，我不說你了。」

想想也是，不就是剩飯而已，從小到大都是這麼過來的，別說周辭，連我都習慣了。

這又算不上什麼大事，至少比起剛剛刷到的那個帖子裡占有欲滿滿，還要給妹妹裝定位器的變態哥哥，周辭簡直不要好太多。

他又沒什麼壞心思，他只是想要一碗剩飯而已。

我又何必因為這種小事和周辭發脾氣。

我往前湊近了一點，伸出雙臂，輕輕地環住了他的腰，我就這樣抱著他，像小時候無數個夜晚，他安撫被噩夢驚醒的我那樣，一下下地拍著他的背。

「哥，別哭了……」我小聲地撒嬌，「算我錯了嘛。」

周辭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是哥哥的錯。」

他低頭埋進我的頸窩，髮絲蹭得我有些癢。

「是我總是忍不住，想把你留在小時候，忘記你現在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周辭越是自省，反而讓我越是內疚。

「長大不好嗎，省得你還一直替我操心。」

「……真想替你操一輩子的心。」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哪有哥哥照顧妹妹一輩子的，以後你戀愛結婚了怎麼辦。」

周辭沒有回答，只是將我抱得更緊。

「那你呢。」

他突然問我，

「以後有了喜歡的人，就不要哥哥了嗎？」

我聞言一愣，這個問題我還真沒想過。

比起從小收到過無數情書的周辭，我的異性緣簡直差到離譜。

別說暗戀曖昧的人了，平時連願意靠近我的男同學都沒有。

總歸現在還沒有這號人物的存在，想到周辭剛才還傷心著，我決定先順著他：

「怎麼會，其他人怎麼能和我哥哥比，我哥哥最好了。」

周辭愉悅地「嗯」了一聲，抱著我輕輕晃了晃。

顯然是聽爽了。

7

和哥哥達成和解，心情輕鬆了不少。

做完明天課上要用的作業，我伸了個懶腰，打開手機時發現還停留在先前的介面，

那條帖子已經又多了幾百樓的評論。

有吐槽的，支招的，但更多的是拱火的——

【躲著做什麼，不知道眼淚是男人最好的醫美嗎？】

【樓主快上啊，還想不想吃到妹妹的剩飯了。】

【妹妹的剩飯，不給哥哥吃，難道還要別人來嗎！】

【哈哈哈哈哈哈再說下去樓主又要心碎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這條帖子總有股窒息感。】

【哦，原來是我秋衣穿反了。】

【樓上我真求你了。】

……

沒忍住笑了一聲，但又或許是因為與現實相似的情形，心裡又對樓主產生一種微妙的同情。

正想認真的給樓主提一個建議，往下劃到樓主的最新回復時，我臉上的笑僵住了。

樓主：【謝謝大家，不小心被妹妹看到我在哭了。她捧著我的臉給我擦眼淚安慰我，還說不就是剩飯讓我想吃就吃吧。】

網友：【看似不小心實則是故意不小心。】

【又幸福了哥。】

【妹妹真溫柔啊，將來談戀愛對男朋友一定更溫柔吧。】

下一秒，該條評論顯示已被刪除。

樓主：【不勞你費心，我妹妹親口說了其他人怎麼能和我哥哥比，我哥哥最好了（原話直出無修改）。】

網友：【哈哈哈哈哈哈樓上你非氣人家，被拉黑了吧。】

【妹小時候隨口說的話都能記這麼多年，這次這一句哥怕是要念到入土。】

【哈哈，沒那麼短。】

【瞧，我就說眼淚有作用的吧！】

樓主回覆：【嗯，感謝，後台給你轉了兩萬。】

這層樓的後面全是一連串的問號。

【？？？奪少？？】

【啊啊啊啊啊可惡給我調回農村頻道！！！】

【這個活動還有嗎哥？我也給你支招了啊哥！！】

【樓主樓主，我的剩飯都給你吃，我只要五千。】

樓主一本正經地回覆：【抱歉，沒有這個義務，我只吃我妹妹的剩飯。】

……

後面的評論我已經沒心思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