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
老公的養妹,和她丈夫吵架。
老公為了幫她撐腰,缺席我的頒獎典禮。
領獎時,台上探燈擦著額頭砸下來。
我昏死過去。
婚後大半年,我遭遇的委屈與不公,翻江倒海般湧現出來:
結婚時,老公路之遙提出養母新喪,不想大肆操辦。
可下個月養妹路白結婚,卻舉辦了隆重的西式婚禮。
路白回門時,故意穿著我媽送我新婚的紅布裁成的亮眼紅襯衫。
路之遙:「我家已經沒有長輩操辦這些了,不能讓路白在婆家丟臉,只好拿了你的……曉博,你諒解一下我和路白吧。」
……
還有這一次。
是我職業生涯取得重大成果,迎接榮耀與光彩的時刻。
路之遙作為我的愛人,沒有在台下為我鼓掌,獻上鮮花。
反而是著急跑去廠長家,幫路白吵架。
「曉博,我和你是夫妻,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這次缺席了,我今後再補償你,好不好?」
不好。
一點都不好。
「路之遙,我不想和你過了。」
1
我在醫院悠悠醒來。
路之遙提著暖水壺,眸含歉意地說:
「曉博,醒了?怪我沒在現場,不然你也不會出這事。」
我蹙眉。
他不是只一心牽掛養妹的家庭矛盾?
對我是不是遭遇意外,他還能內疚?
走廊護士忽然大喊:
「315 號床家屬在不在?產婦出血,快來人!」
路之遙手裡的暖水壺險些摔了。
「曉博,是路白流產,我……」
我沒有像往常般阻攔,反而催著他:「人命關天,你趕緊去啊!」
路之遙如蒙大赦。
轉身離開時,嘴角好像還流露著輕鬆的笑。
從前,他每次因為路白而離開我身邊,我總覺得委屈、難過、酸楚……
這次,我卻像看久了爛戲的觀眾一樣,心底充滿了麻木、疲倦與厭煩。
2
路白流產了。
黑色長髮貼汗蜿蜒在蒼白如紙的巴掌小臉上。
病弱中帶著讓人挪不開眼的清麗與楚楚可憐。
她看見我,虛弱中帶著幾分警惕與不悅。
但說話語氣仍是溫溫柔柔的。
「哥,你怎麼讓嫂子來了?」
路之遙有些尷尬地道:
「你流產了,我是男人……還是你嫂子來方便些。」
我側頭。
冷瞥著路之遙幫路白掖了掖被子。
隨後從袋子裡精心熬了幾小時的湯。
碗和勺子只準備了一副。
路白嬌貴又敏感,聞到烏雞湯里的藥材味。
疲倦的美眸流露出委屈。
「哥,我不想喝。」
「味道太怪了。」
路之遙嘴角彎著笑意,摸了摸她的頭髮,順手又輕撫了下臉頰。
他耐心哄著:「那就等放涼了喝。」
我眉心蹙緊了幾分。
這是既要我在現場幫他們二人避嫌,卻又非要在我面前搞超乎兄妹相處的特殊。
賤不賤?
我一把接過盛湯的保溫桶,笑說:
「這保溫桶還是我省城的親戚,看我和你哥結婚時送的。」
「你哥昨天上的是夜班,烏雞是大早去市場買的?」
「之遙,難得你還曉得放枸杞、紅棗這些滋補的中藥,是專門問人的?」
路之遙閃過尷尬,忙道:「燙,你先放著吧。」
「我看湯也挺多的,妹妹不是不想喝?我喝……一半吧。」
說罷,就不管路家兄妹倆什麼表情,咕咚咕咚就把湯給喝了。
喝完後還故意吧唧嘴。
「味道還行啊,妹妹,省下一半留給你了。」
路白眼睛睜得老大。
氣也不弱了,臉也稍稍紅了。
看得出有被氣到了。
路之遙想怪又不好怪的樣子。
「你這樣,路白怎么喝?」
我故意裝傻。
「都是一家人,妹妹能計較這個?」
路白定了定神,幽幽道:
「嫂子這是怪我占了我哥的時間和精力?但凡錢璟像個丈夫,我絕對不會麻煩我哥……」
我又裝傻了。
「妹妹你說什麼呢?這是你哥,你流產的可是他的外甥,他供你使喚幾天怎麼了?」
「哦,妹妹你是介意和我同喝一份湯……」
路白和路之遙臉色可精彩了。
3
門口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冷笑。
「路白,原來你也有潔癖啊?」
「湯不能分著喝,人倒是能分著用。」
說話的正是路白的丈夫,廠長兒子錢璟。
錢璟外形挺拔俊朗,眉宇不羈。
此刻的路白美眸泛紅。
脆弱美麗中帶著崩潰情緒。
「錢璟,你為什麼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孩子沒有了,我們的孩子沒有了。」
聽到「我們」一詞,錢璟臉色確實黯淡了下,卻立刻反唇相譏。
「我怎麼知道你懷孕?」
「我的那批貨已經在海上了,你不在這個關鍵點上和我作對,我能和你吵架?」
「每回我們還沒吵完,我想和你好好談,路之遙為什麼就一定會出現?」
路之遙一把拽住錢璟的衣領。
展現出與平時謙和有禮截然不同的莽撞與忿然。
「你他媽是個男人?」
「當初你娶路白的時候,答應過什麼?」
「你說永遠不讓她受委屈,可現在呢?」
錢璟反駁:
「那也是我們夫妻的事情。」
「怎麼?路之遙你是我家安的馬桶戳子?攪屎就有你份兒?」
隨後。
兩個男人你一拳我一腳地打了起來。
從病房打到了走廊過道。
大半個醫院的病患、家屬、醫護人員都過來勸架。
我自問躲得也夠遠了。
可還是被不知道誰在人群里推了一把。
我頭腦昏眩。
張嘴就 yue 了。
負責我病床的小護士小跑過來。
「趕緊來人啊!章曉博家屬在哪?輕微腦震盪的病患怎麼看的?」
4
「嫂子是懷孕了嗎?」
「怎麼可能?我和她……」
路之遙想解釋,卻欲言又止。
「路白,你身子還沒好利索,回去躺著吧。」
路白的聲音委屈又帶嗔。
「連你也不願意我待在身邊了?」
路之遙深深嘆了口氣。
「路白,你是妹妹,一輩子都是我妹妹。可你已經嫁人了。我也想問你一句,沒了孩子之後,你還願意和錢璟過下去?」
這會兒,輪到路白猶豫了。
路之遙到底不忍心怪她。
「你回病房去,好好休養……再好好想想吧。」
路白又逗留了片刻,路之遙把她勸走了。
等進了病房。
發現我並沒有睡著。
路之遙眼睛都不敢直視我。
「你……剛剛的話,你都聽見了?」
我短暫地「嗯」了聲。
路之遙認真地和我解釋。
「曉博,你知道的。路白是孤兒,本來就有心理問題。當初是我不小心說錯了話,為此路白受了很大的心理創傷。這些年我對她呵護有加,就是想彌補自己犯下的錯……」
我問:「你犯下的錯,為什麼要我幫你承擔?」
路之遙仿佛沒想到我會反駁。
頓了頓,才想繼續說服:「我們是夫妻……」
我冷冷地質問:
「結婚大半年,一直沒上過床的夫妻?」
路之遙神色茫然又惶恐。
他四處往外看,確定外面沒人了,才和我說。
「你如果想要孩子,我……」
他居然把生孩子當作是種恩賜或是補償?
我忙打斷。
「我和你還沒弄明白呢,生孩子禍害下一代?」
路之遙低垂眉眼。
清雋溫和的模樣曾讓我滾燙的心間跳動。
「曉博,對不起,是我沒有準備好。」
可現在,我內心平靜極了。
「你到底在準備什麼?」
「忍辱負重,獻身於我嗎?」
「路之遙,你到底是在為誰守身如玉?」
路之遙身軀微顫,表情難掩難堪。
更驚訝於我會如此直白地說破。
最後,只能疲軟地說:
「曉博,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和我們兄妹一塊長大,你知道,我和路白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
5
曾經。
我和路之遙、路白兄妹倆,在童年時住過一個家屬大院,兩家做過鄰居。
當年,路家就生了路之遙一個男孩。
可在路之遙五歲的時候,路母從外面抱回來一個漂亮的女嬰。
說是親戚家養不活的孩子,送給他們的。
小時候的路白,精緻可愛得像洋娃娃。
一直跟在我和路之遙身後,甜甜地喊著:「哥哥,姐姐!」
大院有很多孩子。
因為路白是抱養,就不好的傳言。
路白長得很可愛,卻更容易吸引一些不善的目光。
孩子們都不肯和她玩。
偷偷私下調笑奚落,說她是野孩子。
我好幾次站出來把路白護在身後。
不許其他小孩欺負她。
路白當時眼睛裡真的有星星一樣地看著我。
像是崇拜,也像是感激。
後來,路父因為工作調崗,帶著全家前往西北分廠工作。
一去就是十來年。
再聽見路家的消息時。
我都已經考上中專了。
路父發生意外去世。
路母帶著一雙兒女又回到了本地廠里。
當年廠里到處房源緊缺,路家剛被調走,所有人都覺得肯定是不回來了。
門鎖就被撬開。
房子叫兩家人分別給占了去。
應該也有人和路家通風報信。
可那個年代通訊不發達,來回跑一趟也未必能把房子要回來,就這麼糊塗算了。
為了要回原來分配的房子,路母到處求人。
孤兒寡母肯定會受欺負。
是我爸作為副廠長站了出來。
用了些手段和人情,把房子還給了路家人。
可生活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在西北廠區,路父是高級工程師。
路家父母是雙職工。
分廠效益鼎盛時期,路家生活簡直不要太美好。
可路母調回原來的崗位。
總廠效益不如從前,工資也大不如前。
路之遙和路白兩兄妹的生活從雲端滑落到了地面。
還是我爸仗義。
讓我或者我媽多多串門,把路家兩個孩子叫到家裡來吃飯。
路之遙比我大一歲。
他在西北成績很好,拼一拼能上重本的那種。
與他不同的是,路白從小就是家裡嬌養長大的。
學習一向漫不經心。
家庭遭遇變故之後,她更加憂鬱彷徨。
學也不上了,就待在家裡。
於是,路之遙成了全家的希望。
路之遙認真專注地念書的樣子很吸引我。
那種面對困境,砥礪前行的堅韌與毅力。
他沉默著,好像就對那些苦難,無所畏懼。
關於他的種種,我就是喜歡。
喜歡的種子埋下後,不經意間長成了小樹苗。
再後來,路之遙果然不負眾望考上了重本。
我中專畢業後,進入了另一家合資工廠的機械車間工作。
因為受路之遙的影響,也一心想要得到去大學深造的機會。
想著,這樣就能拉進和路之遙之間的距離。
可惜,一直不能如願。
6
在路之遙上大學那幾年。
人們身邊所處的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變化。
家屬院的人陸續搬走、找出路、打聽消息。
擺地攤、炒股票、商品房……好像每一個動作都能賺錢。
在廠里支不出工資後,路母真的擺過地攤,炒過股票……
辛辛苦苦,日子也能過下去。
路白支著攤的時候,被小混混調戲,被經過的錢璟幫忙解了圍。
一次邂逅。
路白和錢璟就悄悄戀愛了。
那時,路白還未成年,也沒上學。
每天就以支攤的名義,和錢璟在外頭騎著摩托車遊走在城裡。
青春年少,肆意浪漫。
路母還要上班。
即便發不出薪水了,他們分配的房子正在面臨商品房改革,還有老員工提前退休的消息。
沒有比單位更快能打聽到消息的地方了。
可路白支攤的東西一件不少,錢卻多了。
她和錢璟的關係很快被路母發現。
「你還未成年呢,知道什麼是戀愛嗎?」
「你每天陪人出去,然後拿錢回來。」
「要是出了什麼事兒,那男的說自己花了錢。你自己說得清楚嗎!」
路白被打疼了,出言不遜。
「那又怎樣,反正我也不是你親生的!」
路母氣得心絞痛。
「誰告訴你的!」
路白任性地大喊:
「是我哥!是路之遙!」
「你們以為瞞得很好?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是路之遙親口和我說的。」
「你不是要買這套房子嗎?錢璟他爸是廠長,他家有錢,我和他在一起,房子不就到手了嗎?」
路母高血壓都犯了,被氣得頭昏腦漲。
「你不是我生的,可你是我教養大的。你不光是打我臉,還誅我心。我怎麼教了你個不要臉的……」
路白被追著打。
聲音陣仗之大,整個家屬院都聽見了。
事情發生時,路之遙在上大學。
沒有人維護的路白,被關在家裡很長一段時間。
情緒時好時壞,還喜歡胡言亂語。
被醫院確診為心理疾病。
當時的人們對抑鬱症沒有清晰的認知,都覺得查出來心理有問題,那就是神經病。
7
這就是路之遙所謂的「說錯的那句話」。
因為對路白患病的「內疚」。
路之遙竭盡所能地為路白擺平一切煩惱。
即便路母去世後。
路白如願嫁給了家境優渥的錢璟,過上了不算錦衣玉食可也是衣食無憂的生活。
即便路之遙與我結了婚後。
他和路白成了兩個有家庭的人。
可但凡錢家有點風吹草動。
路之遙必然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在養妹路白身後。
他自詡是娘家人給路白的底氣。
唯恐路白受到丁點委屈。
婚後這些日子,我就是再愚昧再遲鈍,也該看出來了:
路之遙對路白的關懷與寵溺,早就超出了正常兄妹的界限。
他就是暗自喜歡著自己的養妹路白。
喜歡到她已嫁為人婦,也看不得她有一點不幸福。
路之遙越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維護她。
我們的婚姻裂痕就越大。
路之遙缺席頒獎典禮,台上那盞探照燈砸下來之前。
我一直困在痛苦裡。
世上不是愛而不得才痛苦,而是得到之後,你發現不如不愛。
我愛路之遙。
所以遷就他種種的離譜與不合常理。
可失望透頂之後,那種愛的感覺,一下子就消失了。
8
思緒回到此時的病房中。
我嚴肅地說:「路之遙,我們離婚吧。」
路之遙驚詫。
「曉博,你說什麼呢?」
我一針見血:
「你叫路白回去想清楚,還要不要和錢璟過下去。你心底就沒希望他們離婚?」
路之遙滿臉駭然與錯愕,生氣指責道:
「曉博,你昏了頭,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問了句老生常談的廢話。
「路之遙,那你愛我嗎?」
他難以置信。
「曉博,我們當然相愛,否則我為什麼會和你結婚?」
我怒極反笑。
「你愛我,就是以愛為名,把我的一切能貢獻的、能犧牲的,都慷慨地拿去給路白?好為自己贖罪嗎?」
「結婚這些日子,大到我們的婚期,小到一匹布,一碗湯……」
「你問過我願意嗎?」
路之遙好像頗為不解,還在堅持解釋。
「這些難道不都是小事嗎?你要是介意,我以後慢慢補償你……」
我滿腹怨懟。
「什麼以後?」
「是你從我這裡拿走,然後我再揣著期望,等著你哪一天良心發現想起我的以後?」
「那是你想要的以後,我不要!」
病房門被一下子從外面打開。
門口站著的是被氣得胸脯起伏的我媽,以及手拿著一疊單據神色晦澀的錢璟。
我媽提起硬皮紙袋就往路之遙的腦門上扔。
「我說家裡保溫桶怎麼沒了?」
「我託人買的雞和藥材怎麼沒了?」
「我上你家都看了,女兒結婚時精心準備的東西沒了大半。原來都讓姑爺你拾掇走了,還專挑好的精細的拿!我打你個沒良心的!」
路之遙狼狽抵擋。
卻一時不防,被門口的錢璟揍了一拳。
「路白說我不像丈夫,所以事事只能依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