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上,皇上說要賞賜我,給我賜婚。
「朕的皇子任你挑。」
我柔柔弱弱地問:「只能選皇子嗎?」
「愛卿難道還有別的選擇?或者還有比朕的皇兒們更優秀的人選?」
「臣,可不可以選……皇上?」
1
我爹是雲朝前任大將軍,他臨死的時候,把兵符交給我,讓我造反。
「芷兒啊,爹活著的時候皇上就三番四次暗示我送你入宮,可我沈家家規有一條,男子不納妾,女子不為妾,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行。所以我才執意帶你上戰場,讓你受苦了。這次攻打西月,我是立了軍令狀的,贏了,他就不能再為難你。可……我要死了,你怎麼辦啊?西月陰險不好對付,不如反了吧!」
反?沈家世代為將,忠君愛國,要不是親耳聽到,打死我也不會相信父親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父親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母親去後就未曾再娶,把我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只是他軍務繁忙,又要經常與皇帝商議國家大事,不得空閒陪我,我曾怨父親心中只有君王國家,沒有我。原來父親愛我勝過一切!
我還在自責之中,父親就咽氣了。
「爹啊,我定為你報仇,踏平西月!」
五年過去,我終於打敗了西月,才開始思考,要不要造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戰亂帶給平民百姓的流離失所有多慘痛,我實在狠不下心將槍尖對準自己的同胞。
原本我可以歸隱山林苟且過活,可那些隨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們一身風霜,喋血沙場,為的是建功立業,光耀門楣。他們有親人,有夢想,有大好的前途……
我不能反也不能躲,我要帶著弟兄們回去做那人上人,享一享榮華富貴,過幾天舒適安逸的日子。
但京中那位九五之尊會怎麼對待我?一切都還未可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榮耀歸來,皇上親自出城十里相迎,大宴群臣為我慶功。
此時皇上說要為我賜婚,我才驚覺自己已是二十二歲的老姑娘了,而這賜婚,讓我騎虎難下。
一來,人們眼中戰功赫赫的大將軍殺人不眨眼,一般人不敢肖想,怕我一個不高興要了他小命。
二來,皇帝都要禮敬三分的大將軍,別說娶了,就是多跟我說兩句話,也怕皇上一個猜忌送了人頭。
皇上倒是遵守約定,沒有提讓我入宮的話,但是成親對象,只能在他兩個兒子中選,這讓我不得不多想。
皇上才三十三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他的兩個兒子,大的也才十六歲,小的十四歲,在我看來都是乳臭未乾的小孩子。
何況,不管我選誰,都會助長其野心,最後給定個包藏禍心、企圖謀反的罪名,我就完了。
我敢肯定,皇上是在給我下套。西月已平,臥榻之側豈容我安睡?留著我始終是個禍患。但我此時意氣風發,功勳卓著,一時又沒法子除掉,便想舍個兒子讓我上套。
此刻面對看似浩蕩的皇恩,卻暗藏殺機的局面,我只能一狠心,一咬牙,豁出去了。
「臣,可不可以選……皇上?」
我想我爹的棺材板可能要壓不住了,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啊!
皇上顯然沒料到我不按套路出牌,一口茶水含在嘴裡忘了吞,最後嗆咳了許久,才紅著臉問我:「愛卿是不是醉了?」
「臣很清醒,皇上,臣並非想攀龍附鳳,而是真心仰慕您,您氣吞山河,才華蔽天,雄姿英發,俊逸無雙,除了您,臣實在看不上別人!臣雖姿色平庸,無一長處,但臣對皇上是一片真心!臣保證,進宮後絕不爭寵吃醋,惹是生非,只安安靜靜,本本分分做您背後的小女子!」
一口氣說完這番真情表白,我差點上不來氣。
文武百官、男女老少皆倒吸一口涼氣,御史趙守和斥道:「大膽沈令芷,你竟敢肖想皇上?」
「我不肖想皇上難道肖想你呀?就算我敢嫁,你有那個膽娶嗎?再說了,你都把你女兒送進宮了,怎麼我不能送自己進宮?」
趙守和被噎得張口結舌說不上話來,其他準備幫腔的官員也都閉上了嘴。
先皇后賓天多年,後位一直空懸,文武百官便一個勁把家中女兒往宮裡塞。可皇上何其精明?人雖收進去了,只讓她們鬥來鬥去,愣是沒給她們出頭的機會。
妃嬪們唰唰地向我甩眼刀,她們一個個都是宮斗小能手,我要不是久經沙場,練就了一身鋼精鐵骨,就被她們的眼刀戳得滿身窟窿了。
想到我和父親為皇上的江山社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皇上卻想奪我兵權、要我命,現在我還要在這裡與他虛與委蛇,不由湧上一陣委屈,看向皇上的目光帶著水光。
以往我並不敢如此大膽直視天子,那是冒犯,會被降罪。現在才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那是一張英俊、魅惑,又危險的臉。
深邃的眉眼,由內而外散發著自信、沉穩又威嚴的氣勢,唇角輕勾出一抹溫和的笑意,將那攝人的氣勢減輕了些許,幽黑的桃花眼像一泓看不見底的潭水,波光粼粼,讓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越是看不透,越想要深入探究,我直勾勾地看著他。
這是一場強者之間的較量。
他在揣測得失,權衡利弊,探究真假。
我在試探,他的下一步棋會如何走?
就在我快要承受不住這種威壓,準備請他看在我立下大功的份上,留我一命,放我解甲歸田的時候,他的嘴角裂開,神情變幻,似是烏金破雲鋪開的滿天霞光,眩目耀眼,我卻捨不得移開眼睛。
我聽到他發出輕快的笑聲,「既如此,便如卿所願。」
「皇上,不可啊!」
要不是丞相蘇牧這一嗓子,我差點就淪陷了!
蘇牧的女兒蘇柔嘉如今是宮中四妃之首的賢妃,正在努力衝刺後位。
蘇牧自然擔心我入宮會對他女兒造成威脅。
皇上眉頭一蹙,「蘇愛卿,有何不可?」
「回皇上,臣是擔心,沈將軍號令三軍慣了,不懂宮中規矩,伺候不好皇上。」
蘇牧這個老狐狸,這是在給我使絆子啊,他在提醒皇上,我能號令三軍,會威脅到皇位的安穩,不懂規矩,會威脅到皇上的生命。
這兩樣對於帝王來說最為看重的東西,自然不可輕視。
皇上眉峰一挑看向我,我心中一跳,他不會是想現在就逼我交出兵權吧?
「蘇相多慮了!沈愛卿忠肝義膽,沈家世代忠良,朕怎可以小人之心度之?」
稱呼都從「蘇愛卿」變成「蘇相」了,還說他是小人之心,蘇牧臉都黑了,但又不能頂撞皇上,只唯唯道:「是……是臣多慮了。可沈將軍終日與將士們混作一處,恐怕不符合入宮女子須賢良貞靜這條規矩……」
這話可真讓我怒了,這壞老頭子竟敢汙衊我的清白。
「蘇牧!你滿嘴噴糞是何居心?本將出生入死,保家衛國,整日想的是如何活下去、如何打勝仗,可不像你在朝中風光安逸,整日滿腦子想著男盜女娼,貪污受賄,欺上瞞下!皇上,臣清清白白,將士們規規矩矩,請明察!」
蘇牧臉黑了紅,紅了黑,想要辯駁什麼,皇上卻抬手阻止了他。
「沈愛卿歷經千辛萬苦,踏遍山川河流,身染風沙污血,不畏艱難險阻向朕奔來,朕,信你,也必不負你!」
皇上的聲音真好聽啊,低沉、醇厚、洪亮,聽進耳里,像汩汩的清泉澆灌在乾涸的大地上。
但,他是真的這麼想的嗎?未必。
我磕了三個響頭,「謝皇上信臣!謝皇上成全!謝皇上隆恩!」
百官們雖然滿腹不甘,但皇上態度堅決,我入宮的事已成定局,他們恐再勸惹皇上不快,只得作罷,卻用吃人的眼神看著我。
「沈愛卿,朕該給你什麼位分?」
「皇上,沈家有訓,女子不得為妾。但給臣什麼位分,還憑皇上做主!」
我不過表明我的立場,又有人忍不住跳出來,禮部尚書陳進金氣呼呼地指責:「沈將軍當皇宮是什麼地方?你還肖想皇后之位不成?」
「陳大人的女兒是後宮的珍嬪吧,你難道沒有肖想過當國丈?陳大人在位數年無所建樹都敢肖想,本將軍又有何不可?」
「你!」陳進金氣得呼吸急促,深吸了兩口氣又道,「沈將軍只知行軍打仗,未曾學過管理後宅,和睦姐妹,亦不知女德女誡為何物,如何當得後宮之主?」
「本將三軍都能管理得服服帖帖、規規矩矩,區區後宮,有何難的?」我眼尾一挑,轉頭看向皇上,「但是皇上,臣並無那樣的野心,臣怕麻煩,只想清靜度日,並不看重位分,您斟酌著給一個便是。」
皇上曾以先後賢德,與他鶼鰈情深,又救過他的命,他不忍負了先後,讓她泉下傷心,拒絕了以蘇牧為首的封后進言。
我自是不敢冒犯先後,便主動退讓一步。
2
皇上封我為德妃,賢良淑德,四妃之末。
御史趙守和又跳出來了,「皇上三思!沈家雖世代忠良,可如今已零落,既無人才再為朝廷效忠,又無雄厚資財助皇上安邦定國,給個嬪位已是恩澤深厚,大可不必拿妃位……」
呵!好個趙守和,公然說我娘家無人好欺負?
「趙御史是不是忘了,本將乃朝中一品大將軍,即使不封后,當個貴妃也是綽綽有餘的。你說本將娘家無人才,三軍夠不夠?你說本將無資財,西月城池夠不夠?」
皇上之所以處處相讓,正是因為他不想跟我撕破臉,硬碰硬,若我真的反了,他的損失不可估量!這些話,也是我故意說給皇上聽的。
「趙御史,放肆!朕的後宮,朕給誰什麼位分,還用得著你來多嘴!不如這皇位讓你來坐?」
趙守和嚇得磕頭如搗蒜,「臣不敢,臣知罪……」
「將良妃貶為良嬪,再有人敢小瞧德妃,朕可不會留情面!」
良妃正是趙守和的女兒趙妍,因她爹一句話,她就被降了位分,難怪人說後宮前朝息息相關呢!
「皇上英明!」趙守和慪得要死,還得說一句「皇上英明」。
我封妃的事已塵埃落定,半個月後入宮。官員們有再多不滿、不甘,也不敢透露半句。
宮宴結束後,皇上竟要親自送我回府。
一眾人又大跌眼鏡,只有我心裡呵呵,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禁軍護衛,加上我的將士隨從,浩浩蕩蕩,無比壯觀。
御用轎攆舒適穩當,可我卻坐得很不安穩,只因為對面坐著的人,氣場太過強大。
雖然他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淺笑,但我規規矩矩將雙手放在膝上,專注地摳著指甲。
「怎麼,怕我?」
他沒有稱「朕」,而是「我」。
「皇上天之驕子,臣滿心敬畏。」坐得這樣近,轎子這樣小,我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剛才宴上,你不是很厲害?」
「皇上說笑,臣那是被他們逼的。」
「看著我。」我鼓起勇氣抬頭,只見那張並無歲月痕跡的臉,越發英俊得令人窒息。
「承璟,我的名字,蕭承璟。」
他的聲音不如之前那般洪亮,低低柔柔,帶著蠱惑之意。
我慌亂地垂下了眼,「臣記住了,皇上名諱,不可直呼……」
他嘆了一口氣,「自皇后故去,再沒有人叫過我的名字,連我自己都快忘了我叫『承璟』。」
我不知如何接話,他便自顧自地說起來。
「那年宮宴,有個小姑娘擅闖南書房,對著我的畫像叫著我的名字,說要找到畫中人,嫁他為妻……」
在他低沉的述說聲中,我想起了一件早已忘掉的事。
十五歲那年,我隨父親入宮赴宴,獨自逛御花園的我,迷路闖進了一座宮殿,看見一幅俊男圖,圖上男子令我痴迷,我念著角落裡「承璟」二字,竟生出要嫁給畫中人的念頭,後來,我還真的悄悄四處打聽,有沒有一個叫「承璟」的男子,誰知人人避而不答。為了畫中人,我將上門說親的人都打跑了,一直也沒有定下一門親事。後來上了戰場,便將這事忘了。
「承璟!」我叫出了聲,「是你?」
「嗯?嗯,正是我!」
我的臉燙得不行,我真是……吃了豹子膽了!
「對不起,臣那時並不知道……」
「我很開心,那時聽到有人那樣溫柔地叫我的名字,你可知我沉寂多年的心底翻湧著巨浪?宮中雖然有各色美人,但她們皆為名利而來,我從未對誰動過心。你爹頑固,像防狼一樣防著我,還把你帶上了戰場。我想我與你終究是隔得太遠了,無法走到一起。誰知道,你回來了,說要選我……」
轎子突然一顛,僵坐的我不受控制地朝一邊歪去,若是撞在轎壁上,額頭定會起個大包,可我卻撞進了一個溫熱的胸膛。
是他飛快地閃身過來,替我擋了一下,而我撞得他悶哼一聲。
「你沒事吧?」
我和他竟然同時開口。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沒看到腳下有坑,請皇上恕罪!」抬轎的太監在轎外請罪,聲音帶了哭腔。
「仔細些,若是德妃有恙,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冷厲威嚴的聲音讓我打了個激靈。這是手握無數人生殺大權的帝王,怎麼可能是與人柔情細語的承璟?
我立即正身坐好,將他剛剛營造的曖昧氣氛揮散開去,「皇上,臣無妨。」
轎子繼續前行,皇上又繼續他的深情哄騙,「阿芷,這些年,你征戰沙場,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為皇上守護江山、開疆闢土,是沈家世世代代的職責,不苦。」
「可我雖在宮中,卻也時刻擔心你的安危。我一直記得阿芷是想要嫁給承璟的,今天我真的很高興,很高興……」
他竟然來牽我的手,但我不敢躲,也不想躲,他的手細膩溫暖,像一塊暖玉,在我粗糙起繭的手心裡輕輕摩挲,「今後,我定會好好護著你的。雲朝的江山,沈家本就有一半,我們一起看遍這大好河山、風光萬里,好不好?」
「皇上言重了,臣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大好河山、風光萬里,都是皇上您的,而臣,願陪著您,在您需要的時候,為您添上一抹色彩。」
「阿芷,你還要跟我分彼此嗎?我的就是你的,皇后之位也是留給你的,如今有蘇丞相和趙御史等人帶頭反對,我怕他們為難你,才暫時只給了你妃位,你信我,好不好?」
「好,我信你。」
一個英俊又威嚴的帝王,在我面前溫柔又深情地討好……
我酥了,雖然知道他說的都是哄我的,是為了順利從我手上收走兵權,可也不妨礙我這一刻沉浸在他刻意營造的虛假的美夢裡。
他剛要伸手攬我的肩膀,轎外一個粗獷的聲音響起:「將軍,到了!」
是我的副將趙悅。我立即起身下轎,皇上的手僵在半空。
轎外早有小太監趴著做腳凳,可我輕輕一躍落在地上,趙悅扶了我一把。
皇上隨後下轎,看向趙悅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明日早朝論功行賞,趙將軍也累了,早些回去歇著吧。」
趙悅恭敬拱手回道:「末將不累!末將還有事與將軍相商。」
我也躬身行禮,「臣謝皇上親自相送,恭送皇上!」
誰知他笑著道:「朕進府看看,可有什麼欠缺,也好讓宮中送來,你是朕的德妃,朕可不許下人怠慢了你。」
「皇上明日還要早朝,天色已晚……」我好言勸道。
「天色已晚,德妃還許外男入府談事,朕就不能進去參觀參觀?」他說完又打量了趙悅幾眼。
我與趙悅是生死相交的兄弟,他這話說得有些過分了,「皇上,趙將軍不是外人……」
「那朕是外人?」
趙悅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卻也沒有離開的意思,皇上轉身自行進府。
我和趙悅走在後面,怕趙悅因此惹上麻煩,小聲提醒他言行都小心些,皇上回頭看了一眼,就站定在那裡。
等我走近,發現他臉色很不好看,「皇上,怎麼了?」
3
他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幫我披上,一邊打著結一邊皺眉說道:「夜裡風寒,著涼了怎麼辦?」我呆呆地回不過神來,他長臂一伸,把我攬進懷裡,「進去吧。」
「末將先告辭了。」趙悅悶悶地說完,扭頭就走。
「哎……」不是有事嗎?
我話沒說完,就被皇上打斷了,「慢走,不送!」
趙悅的身影消失後,皇上才放開我。
「皇上,臣即將進宮,軍務上的事我還得跟趙將軍詳細交待……」
「白天不可以嗎?沒必要晚上來打擾你。朕看他是別有用心。」
這人是不是入戲太深了?我看他才是別有用心。
「皇上,時間不早了,您回宮吧?」
「朕到了將軍府,連杯茶都喝不上嗎?」
他又板起了臉,我趕緊改口:「您的光臨使寒舍蓬蓽生輝,快請,我親自為您烹茶,可行?」
他這才換上了笑臉。這人哪像個帝王?分明就像個討糖吃的小孩,但這小孩不好對付。
燭火閃爍,我專注於烹茶,他就定定地看著我。
也不知是炭火太熱,還是他目光灼人,我的臉發燙,但我暗自鎮定,將一杯茶遞到他面前,「皇上,請用些粗茶,比不得宮裡的名貴貢品。」
「經你的手烹出的茶,其他的如何比得?甚好,沒想到你還會這一手,軍中將士不是都好酒的嗎?」
「我祖母好茶,小時看過她烹茶,略懂一二,不過我祖父和父親皆好酒,烈酒才能驅散邊關的苦寒寂寥。」
「那你呢?」
「我?靠殺人排遣心中苦悶,一刀一個,甚是暢快。」
我一邊優雅地烹著茶,一邊風輕雲淡地說著殘暴的殺敵過程,大概嚇到他了吧,他一口喝完杯中茶,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朕回宮了,你早點歇息。」
「恭送皇上!」
悠然地喝完最後一壺茶,我才歇下。
可是茶喝多了,後果就是難以入睡,蕭承璟的臉不停地在腦子裡晃,搞得我更加輾轉難眠。
他有幾句話是真的呢?
第二日的早朝,我頂著熊貓眼打著哈欠,又惹得看我不順眼的一眾官員紛紛指責,說我態度輕慢云云。
結果轉眼就看到皇上也頂著熊貓眼來上朝了,他們立即聯想到昨天皇上親自送我回府,以為我霍霍了一朝明君,看我更加不順眼了,明面上不敢說什麼,私底下卻罵得很難聽。
我做什麼了我?還沒進宮,就被說成了禍國殃民的妖妃。
我手下的一眾將士,皆被重賞,加官晉爵的不在少數,但對趙悅,皇上僅給了虛虛的幾句口頭表揚。
難道是我漏報了趙悅的功績?趙悅倒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但我卻不能看著他受委屈。
「皇上,在平西月一事上,趙將軍功不可沒,不畏艱險攻破城池,九死一生傷痕無數,幾次冒死救臣性命,皇上厚此薄彼,豈不讓人寒心?」
我給了趙悅一個安心的眼神,漏掉誰都不能漏掉他。但他看我的眼神帶著一股莫名的愁緒,好像一夜之間,他變了許多。
皇上聲音冷清:「正因為趙將軍功績深厚,所以朕得好好想想怎麼賞他。趙將軍二十好幾還未成親,據說吳侍郎的女兒貌美如花,與趙將軍可謂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朕今日替你們賜婚,趙將軍擇吉日迎吳小姐過門吧。」
我有些驚訝,賞賜別人的無非是些金銀宅院,賞趙悅美人倒顯得格外恩重。
我一臉喜色地看向趙悅,他卻把頭磕得砰砰響,「謝皇上美意,臣不急著成親。」
趙悅要抗旨?
「快謝恩吧!」生怕皇上治他的罪,我焦急地提醒他。
一向聽我話的人,倔強地跪著,挺直脊背,「臣不想娶吳小姐!」
我飛快地上前,代他接旨謝恩:「多謝皇上為趙將軍賜婚!英雄配美人,這賞賜甚好,皇上英明!」
趙悅轉頭看著我,仿佛有潑天的委屈,哽咽地開口:「將軍,我……末將已有心上人!」
我只想趕緊把他勸走,省得他出醜丟我的人,這滿殿的可都是想看我笑話的人。
「抗旨可是死罪,你先奉旨娶了吳小姐,再將你的心上人納進門,兩全其美不是?你先退下!」
可他跪在那就像是生了根一樣,任我怎麼拉也拉不動他。
「我要把正妻之位留給她!將軍,我……」
「你要抗旨,可過你家中雙親,幾個兄妹以後怎麼辦?」
他咬著牙不說話。皇上見我與他拉拉扯扯半天不耐煩了,「趙將軍若執意不娶,那朕便封你為戍邊將軍,鎮守南陽關!」
南陽關遠在幾千里之外,是流放罪人的地方,我心中一緊,替他求情:「皇上息怒,他只是一時糊塗,臣勸勸他。」
我帶著趙悅避開眾人視線,沉著臉問:「趙悅!你怎麼回事?」
「將軍,我做不到娶別的女人,我……」
「那你也得為家中親人著想!你真想去南陽關那樣荒蕪偏遠的地方,讓父母兄弟跟著你受苦?我們為什麼回來你忘了嗎?建功立業,光耀門楣,一起享受榮華富貴,永遠不離不棄!你若真去了南陽關,我們這輩子就再難見面了!」
趙悅竟然哭了,堂堂七尺男兒,哭得像個孩子,「一起享受榮華富貴,永遠不離不棄,可是將軍你要進宮了!」
「我進宮也定不會棄你們不顧,還能保你們榮華富貴!」
「但末將做不到看著心愛的女子嫁與他人,與他人恩愛纏綿……」
「不就是個女人嗎?這事包在我身上,我幫你搶回來!」
沒想到趙悅還是個痴情的,會為了女人傷心,大概是他從軍以前就定下的哪家姑娘吧。
「可是她要進宮了,我怎麼爭得過皇上?」
我腦袋有些亂,難道蕭承璟還同時讓別的女人進宮?
呵呵!
昨天還在我面前花言巧語,幸好我壓根就不信!後宮美人那麼多,非要奪人所愛就過分了!
「你放心,這個忙我一定幫你!」
我心中莫名地有些煩躁,可趙悅卻還頑固不化。
「將軍!」
「不要再說了,這是軍令!」
趙悅最終接了旨,只是整個人失魂落魄的。
下朝後,官員們都走了,我還在宮中逗留。問過太監,皇上這會兒在用午膳,之後去御書房批閱奏摺,我便提前到御書房外等候,答應了幫趙悅搶回心上人,我想早一點解決這事,也讓趙悅早點安下心來。
不多時便看到皇上往這邊行來,還沒走近,就被一個穿著華麗、妝容艷麗的女子攔住了。
「皇上,您政務繁忙,都累瘦了,臣妾花了三個時辰燉了這十全大補湯……」
「珍嬪,朕剛用過膳,你自己喝吧!」
「皇上,這是臣妾的一番心意,您多少喝一點吧……」
皇上被糾纏得沒辦法,接過湯盅遞給了身後的大太監劉得柱,「賞你了。」
「謝皇上。」
珍嬪一臉不高興,使勁絞著帕子。
劉得柱接過湯盅,左右為難,這往哪補啊?
看到這幅景象,我忍不住笑出了聲,皇上和珍嬪都朝我看過來。
「臣有事求見皇上。」我拱手行禮。
4
皇上還沒開口,珍嬪衝上前來,指著我道:「哦,沈令芷,你是想來御書房勾引皇上對不對?不過皇上有令,御書房後宮妃嬪不准進。」
所以她就在外面截人?
「臣是大將軍,要與皇上商議要事!」
「是嗎?」她上下打量我,然後用不屑的語氣說道,「就算你用這個藉口進去了也沒用,貌不驚人,毫無姿色可言,皇上的眼光可沒那麼差!」說著她驕傲地挺了挺胸,伸手就挽住了皇上的胳膊,拿胸往他胳膊上蹭。
皇上雖然敏捷地躲開了,但我還是覺得辣眼睛!
「既然皇上要陪珍嬪,那臣換個時候再來。」
剛轉身,胳膊被他抓住了,他低聲道:「不是有事嗎?進去說。」
他邊拉著我進御書房,邊吩咐劉得柱:「珍嬪擅闖御書房,頂撞朝中重臣,罰十板子,禁足三月!以後任何人不得靠近御書房!」
珍嬪哭喊著認錯求饒,可皇上頭也沒回,進了御書房,還轉身關上了門。
我面無表情,不知如何開口,女人再多他也不嫌多啊。
「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皇上,臣妾是來向您求個恩典的。」
「有事直說,別把我當外人。」他又笑了,還是那樣溫柔惑人。
但我卻沒有心情跟他演戲,「皇上還要讓別的女子入宮嗎?」
「何出此言?」他一臉不解,「朕後宮裡的人夠多了,除了你,誰都不許再動這樣的心思,否則會跟吳侍郎的女兒一樣,被朕賜給別人。」
原來吳侍郎想送女兒進宮啊,怪不得呢!可趙悅喜歡的人明顯不是吳小姐,要不然他該歡喜才是。
確認沒有別的女人進宮,我鬆了一口氣,順著他的話說道:「可是我,貌不驚人,毫無姿色,怎麼入得了皇上的眼呢?」
「朕心裡有你,你就是最好的,那些庸脂俗粉懂什麼呢?」
簡單幾句話,竟讓我煩亂心安定下來。
他捉住我的手,認真道:「我的德妃娘娘,朕向你保證,絕對沒有別的女子入宮,以後也絕對不會有別的女子入宮!」
我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來,他卻狹促地嘲道:「還沒進宮呢,就管得這麼嚴,不過這說明你在乎我,我很高興!阿芷,真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小醋精。」
我臉一紅,垂眸小聲狡辯:「誰醋了……」
感覺他的呼吸越來越近,我的心頭一慌,捂住了他的唇,「皇上,不可……」
他吻了一下我的手心,酥麻的溫熱感,電得我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寵溺地看著我笑,半晌才退開,正了神色,「不是說找我有要事?」
我悄悄吐了口氣,穩定心神,儘量淡定,「沒事了!我是……」想幫趙悅阻止你搶他的心上人。
話到嘴邊,我突然意識到什麼,收了聲。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趙悅這傢伙,我把他當兄弟,他竟然……
「我看你就是專門跑來給朕定規矩的,還說不是小醋精?」
看他有些洋洋自得的樣子,我也不想拆穿,「是,我怕皇上喜歡別人不喜歡我,皇上說過的話,我記住了,你可要說到做到啊。」
「若做不到呢?」
「做不到,哼,家法伺候!」
「朕好怕,朕不敢,朕只喜歡阿芷一個人。」
說歸說,笑歸笑,我犯傻才會去探究其中真假,他一個皇帝,難不成還能為了我拒絕別人?
替他磨了會墨,我識趣地告退,雖然他一副並不設防的樣子,但政務機要,我還是不看的好。
他讓劉得柱安排轎攆送我,一直目送我出了宮門。
我去找趙悅,有些事得說清楚,省得留下心結,耽誤他一輩子。
趙悅喝著酒,一臉潦倒漠然,「將軍來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趙悅,我陪你喝最後一次吧!」我拿起一壺酒,仰頭就灌。
辛辣的烈酒,灼得喉嚨發痛,「好酒!來!」
我與趙悅像是比賽似的猛灌,最後他求饒,「將軍,我不行了,再喝就醉了。」
「我已經醉了,我要進宮了,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話,現在就說吧,就算大逆不道,等我酒醒了也不會記得了,不怪罪你。」
趙悅眼圈一紅,「將軍,早知道是這樣,我們不該回來的。將軍,你非得進宮嗎?」
「嗯。」我頭有些暈,舌頭有些大,但絕對清醒,「是我主動要進宮的。」
「將軍對我,可有過情義?」
「你是我的將士,我信任你;你是我的師友,我依賴你;你是我的兄長,我想保護你。我對你怎麼會沒有情義?不過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刻在骨子裡、流在血液中難以割捨的情義,是最親的親人!趙悅,我希望你能幸福。」
「屬下明白了。」
看他仿佛真的悟了,我起身準備離開,聽到他問:「將軍,你是對他動真心了嗎?」
「也許吧。但若他對我的親人不好,我對他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皇上對我自是體貼入微,御轎成了我的專用座駕,不忙的時候皇上還會親自相送,這樣獨一份的恩寵,放眼雲朝,前所未有。
或許是我太過招搖,或許是有人存心針對,不知什麼時候,一首關於我的童謠流傳開來。
女將軍,夜羅剎,殺人如麻人人怕。
沈家女,騎戰馬,女德女誡全拋下。
一朝歸,難出嫁,心懷不軌臥龍榻。
媚君心,奪天下,江山社稷落誰家?
我心裡一驚:是誰想置我於死地?
我並不在意名聲,可說我心懷不軌,圖謀江山,真是居心叵測。即便皇上一直說信我,但我也擔心這樣的流言會讓他起猜忌之心。
我馬不停蹄地進宮,準備先給皇上打上一劑預防針。
沒想到御書房這麼熱鬧,蘇丞相、趙御史、陳尚書都在。
他們一個個幸災樂禍,還陰陽怪氣地跟我打招呼:「大將軍也來了?」
皇上那張好看的臉,此刻陰冷得像是結了冰。
定是這幾個人借著謠言,告了我的黑狀。
我忐忑地請安:「皇上,臣……來請罪!」
皇上眉頭皺了皺,「你有何罪?」
「皇上因臣清譽有損,是臣之過。」
「朕的清譽?」
「臣得皇上眷顧,惹得有心人不滿,造謠臣媚惑皇上。可皇上是一代明君,睿智英明,外面這樣傳,豈不是說皇上昏庸?有心之人往臣身上潑髒水無甚緊要,可這般抹黑您,臣有愧,也氣憤!」
我說完悄悄打量皇上,臉色不見緩和。
「你氣憤的是這個?」
「當然,皇上您在臣心中有如天上皎月,臣不願任何陰霾污染了您的聖潔!」
皇上嘴角扯了一下,還沒開口,蘇牧不陰不陽地插話了:「沈將軍扯遠了,如今人人皆稱沈將軍有不臣之心,你做何解釋?」
「呵呵!蘇牧,凡事得講證據,本將軍可沒做過什麼不臣之事!要是謠言就可以給人定罪,那本將軍說你貪污受賄、結黨營私,你現在是不是就得在大牢里去待著了?」
蘇牧被噎得翻白眼的時候,趙守和跳出來幫腔:「沈將軍既無不臣之心,何不將兵權交出來?」
我瞧見皇上眼底閃過一瞬精光。
草率了,原來在這等著我呢!
5
「趙御史說的什麼話,兵權我當然會交給皇上。」
我話頭一轉,對著皇上道:「皇上是君,我是皇上的臣子,也將是皇上的妃子,一切自當以皇上為主。但皇上可還記得,您說,您的就是臣的,那這兵權,先借臣仗仗勢可行?」
皇上嘴角抿著,整個臉都緊繃著,大概是真的想收回兵權吧。
我只得以退為進,一臉委屈道:「我沈家雖世代良將,可如今只剩我一個弱女子,無依無靠,無人相護,又處處被人刁難,這才暫時握著兵權以求自保。本就有人小瞧我娘家無人,若皇上信不過我,不如准我拿兵權換個自由身,放我解甲歸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