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歲嫁給封狼居胥的宋堯。
二十六歲看他為了紅顏知己的寵妃逼宮。
我死在二十八歲,只當了兩年有名無實的皇后。
彌留之際,我握住太子的手。
「待我死後,將我的骨灰,找個無人的地方撒了。不要葬入皇陵,也不要和你父皇合葬……」
再次睜眼,重回出嫁之前。
宋堯來阮家退婚那天,我答應了他的兄長,與他同去邊關。
後來,宋堯臉上血色盡失,攔在我的馬車前:
「你和我糾纏一世,嫁與我十年之久!你要跟誰離開?」
1
重生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找宋昭,表明心意。
馬車趕到軍營時,天色已經晚了。
和前世一樣。
宋昭接下了去往邊關抗敵的聖旨,收拾著東西,不過多久就將離開。
他手下養了一批忠心的將士,此刻調笑著,為他惋惜:
「宋將軍這一走,還不知何時能回來。」
「咱們保家衛國,馬革裹屍,也不知能不能回來。」
「宋將軍別給自己留遺憾,馬上離京了,你真不去見阮家小姐一面?再耽擱下去,我可聽說她快要嫁人了……」
我站在營帳外面,準備撩開帘子進去的手,剎那僵在半空中。
想到前世宋昭的棺槨,送入皇宮的情景。
指尖冰涼地發顫,耳邊轟鳴亂響。
心像是被看不見的大掌緊緊攥住,捏碎。
過了許久,裡面才傳來宋昭低沉,隱忍的嗓音:
「她是要嫁人了。
「等我回來,她就該是我的弟妹。」
他低啞地笑。
如冰雪消融,化為了春水。
「她不喜歡我,眼中只有宋堯……我不會去破壞她的婚事,讓她為難。」
宋昭屏息,呼吸已經亂了,帶著一絲忍痛的哀傷。
「我只要她幸福,哪怕一輩子都要隱藏自己的心意……」
2
我站在營帳外面。
眼尾漫上了滾燙的霧氣。
宋昭這一次,你不用隱藏感情。
我也不會再錯過你。
上一世,宋昭接下聖旨,領兵去了邊關,再也沒能活著回來。
他在我成婚前夜,託人送給我一支,他親手雕琢的發簪。
那根發簪,我嫁給宋堯後,一直藏在妝奩最深處。
直到我當了皇后,病逝下葬時,唯一帶入骨灰罈的也是這根發簪。
前一世,我太晚才得知,宋昭對我的感情。
他戰死在沙場,寧死不退。
援軍趕到,宋昭渾身浴血,握劍的那一隻手,纏著我當年遺落的髮帶。
鵝黃色的髮帶,被血污染,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宋昭俯身,用唇虔誠地輕輕親吻掌心間髮帶。
「我不能退,她還ṱṻⁿ在上京……
「她為主,我為臣,我宋昭願用每一寸血肉,為她鑄造太平盛世。」
這是宋昭彌留之際,唯一留下的一句話。
所有人都以為。
他在向自己登臨帝位的胞弟效忠。
宋昭的靈柩送入皇都,開棺之後,我才看到他胸口前的那朵紋上去木槿花。
木槿花開在他蒼白的肌膚上,又被利刃洞穿。
我駭然站在原地,渾身的血液滾燙沸騰,身體卻猶如被凍僵,一動也不能動。
我喜歡木槿花。
宋堯從未放在心上。
他的兄長,卻紋在了心口最隱秘的地方。
宋昭的下屬,把他纏在手間的髮帶送到我面前。
「娘娘,宋將軍發過誓,這一世,為你擋住風霜,讓你安寧無憂。」
我後知後覺,才明白宋昭對我的感情。
可我們已經錯過了十年。
眼淚砸落,暈開發帶上乾涸的血跡。
他戰死沙場。
我嫁給他的胞弟,當了有名無實,備受冷落的皇后。
明白宋昭的心意後,我大病一場,往後身體急劇虧空,活了兩年,便病逝了。
3
我撩開營帳的帘子,走了進去。
宋昭俊美如琢,向來清冷的容顏間,浮上一層緋色。
他無措起來,聲音發緊叫我的名字。
「阮瓷……我……」
他不知道我在外面站了多久。
又聽見了多少。
宋昭的部下彼此對望了一眼。
他們想說什麼。
宋昭漆黑的冷瞳掃過去,他們都蔫蔫地垂下了頭。
他們離開營帳時,忍不住,在我耳邊說:
「阮小姐,宋將軍心悅你久已,絕對比他那個四處留情,放浪不羈的胞弟靠譜!」
「對對對!宋將軍馬上就要離京了。」
「他領兵操練之餘,還在半夜,不辭辛苦地給你做新婚賀禮。」
「阮小姐是我弟妹,她已經訂婚了,莫要毀她名節!」宋昭冷冷地出聲。
「你們再敢胡說,下去領軍棍。」
嚇得那些部下,腳底抹油全都跑了。
營帳里,只剩下我和宋昭。
前世,我並不喜歡宋昭。
覺得他太冷了,太嚴肅,滿身戰場上的殺伐之氣,叫人心驚膽戰。
我和宋家兩兄弟,也算是青梅竹馬,相識多年。
所以娘親問我想嫁誰時,我毫不猶豫,選擇了溫柔多情的宋堯。
可我沒想到,他早在青樓中養了絕色花魁,當紅顏知己。
還好,我重生了,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我抬眸,眸光久久落在眼前人身上。
眼前的宋昭穿著冰冷的甲冑,身形挺拔又高挑,猶如青竹玉松。
戎裝恰好勾勒出他的腰間線條,優美又充滿力量感。
我喉嚨哽塞,掐緊了掌心。
前世,我怎麼會瞎了眼,選擇宋堯?
「阮小姐,找我有事嗎?」
宋昭移開眸光,清冷開口。
但我還是聽出了他微顫的嗓音。
我沒像前世那樣躲著他。
大膽上前,攥住他的衣袖:「你的屬下說你給我做了禮物,禮物呢?」
上輩子,他連最後一面也沒見我。
託人把親手做的發簪送與我。
這一世,我不想錯過。
聽到我只是向他要禮物。
宋昭璀璨如寒星的眸底,黯淡了一瞬。
他還是平靜開口:「本想等你出嫁之前,再送給你。」
「發簪是我親手做的,沒有那麼精緻……」他喉結滾動,看我的眼神帶上了晦暗的溫度,「你或許不會喜歡。」
「再過不久,我就要離開上京,去往邊關。」
宋昭笑容發澀,幾乎不敢看我眼睛。
「今日你來了也好,我可以親手給你。」
我靜靜地站著。
看宋昭從貼身衣袖中,拿出一支帶著他體溫的金色發簪,雕琢著栩栩如生的木槿花,花蕾還用了紅寶石鑲嵌。
這般用心。
看著眼前,這支與前世一模一樣的簪子。
我一下子紅了眼眶,鼻尖酸疼。
4
我從他指尖的發簪,又移向他的心口。
他心口上何時才紋了木槿花?
現在也有嗎?
宋昭白皙的脖頸,在我目光下,一寸寸漫上紅霞。
我靠近他的面前:「我不喜歡木槿花了……」
木槿花又是朝開暮落的花,絢爛又短暫。
這一世,我不想他紋在身上。
宋昭身體一顫。
「但,只要是你送我的禮物,我都喜歡。
「為我戴上。」我輕聲要求。
宋昭指尖微顫。
動作無比的輕柔,為我戴上了他親手做的發簪。
「好看嗎?」
宋昭想要移開眸光,卻又捨不得移開。
半晌,他凝著一絲酸澀的痛意,嗓音喑啞:「好看,成婚那日,你可以戴著它……」
「我不會嫁給宋堯。」
我特別專注看向宋昭深沉詫異的眸底。
看他眼底,翻湧起的驚濤駭浪。
「你說什麼……」他氣息不穩。
我笑著靠近一點,在他玉色的耳邊輕語:
「宋昭,你去提親好不好?」
這一世,我只做你的妻!
5
我回阮家的時候,宋堯正好過來退親。
他半跪在我爹娘面前,神色冷漠:「我對阮瓷並無感情,心中另有所愛,為了不耽誤彼此,特來退婚!」
「無論如何,我不會娶她為妻。」他一字一句,冰冷又帶著厭倦。
婚事本定在下個月,只有幾十天而已。
兩家已經商定好一切,宋堯突然登門退婚。
我爹氣得重重一拍桌子:
「宋堯,你把我家瓷兒當成了什麼?你想娶就娶,想退就退?」
宋堯後背挺直:「算是我對不起阮瓷,但我心有所屬,此生絕不會再錯過她!」
宋堯語調多了幾分嘲弄:
「阮家的女兒若是愁嫁,無人肯娶,非要嫁給我也行,但只能做妾。」
「這一世我的正妻之位,抱歉,給不了阮瓷。」
我娘幫我爹順著氣,眼角也有了淚光。
「宋堯,我家瓷兒哪裡對不起你,哪裡配不上你?好端端,怎麼非要退婚不可?」
「你倆本是青梅竹馬!」
宋堯笑了一下,眼底波瀾不驚。
「青梅竹馬,知根知底,才做不成夫妻。
「太無趣了!」宋堯冷漠挑唇。
「我中意的女子,和阮瓷完全不同,她嫵媚大膽,熱情狡黠……總之,阮家的花轎送上門,我也不會要!」
這一世,我也沒想過嫁給宋堯。
可他這些刺耳諷刺的話。
像是釘子,一根根扎進我的肉里。
我從門外走了進來。
娘親慌忙道:「瓷兒,你好好和宋堯談一談。」
我看了一眼宋堯。
面前人似乎和前世有些不同,氣場更冷,看我的眼神也愈發冷淡不耐。
就像是前世,逼宮奪位,稱帝後的宋堯。
他礙於我是他的髮妻,給了我後位,卻把所有的寵愛給了先帝的妃子。
我的鳳寧宮,猶如冷宮。
哪怕我病重,宋堯也只是略微在宮門前站一站,但聽聞他的愛妃摔傷了,宋堯立刻蹙眉急匆匆提步離開。
宋堯望向我,嘲弄彎唇:
「阮瓷,你就這麼非我不可?哪怕做妾,也要嫁給我?
「倒也不是Ŧū́ⁱ不可以,但要在清嫵進門之後,你一頂小轎從側門進來……」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我心臟抽痛,驀然回過神,連連搖頭:
「我把婚書還給你。
「我不會插足你和江姑娘之間。」
我說得很慢,盯著宋堯諷刺冰冷的眼眸:
「宋堯,這一次,我也不嫁你了。」
他有他的白月光。
我有我的硃砂痣。
這一世,我們放過彼此!
6
我的話沒有讓宋堯高興,他眉頭皺得更深了。
嘴上卻說:「阮瓷你能答應退婚,再好不過。
「我素來厭惡,糾纏不放的女子!」
爹爹的話音響起:
「退婚哪是兒戲?需要兩家同意。
「待我和宋將軍商議之後,再做決定,宋堯你的婚書先放在阮家!」
宋堯退婚沒有成功。
第二日,我便聽聞,他為了一個青樓女子,放下將軍府嫡子的身份,和恩客大打出手。
宋堯不惜用千金為花魁——江清嫵贖身。
並當著眾人的面高調宣布,他要娶江清嫵為妻,一生一世護她一人!
身邊伺候我多年的丫鬟蘭兒,氣得咬唇,憤憤不平:
「宋家二公子這麼做,不是踩小姐的顏面嗎?
「宋家退婚的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宋家二公子還在這種時候,宣布娶青樓妓子為妻,不是在諷刺小姐連妓子也比不上?
「這麼一鬧,以後誰還會上門求娶小姐?」
比起蘭兒氣紅了雙眼,我淡然至極。
只是明白過來,宋堯也重生了。
我閉了閉眸,想起前世種種。
前世宋堯娶了我之後,待我十分冷淡,看我的眼神里多有怨恨。
那時候我不知,他在青樓中養了紅顏之事。只以為自己掌家後哪裡做得不夠好,對宋堯更加的小心周全。
直到一夜,他大醉酩酊地回來。
我上前攙扶他,被宋堯用力推開,撞在門板之上。
滿嘴的血腥味,尚未來得及咽下。
宋堯後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死死捏住我的肩頭,雙眸赤紅如血:
「若非我娶你,清嫵不肯為妾,她怎會一直留在青樓里,被帝王看中,帶進了皇宮?!」
我在劇痛中明白過來。
宋堯不喜歡我,他心儀的紅顏知己,是青樓之中出名的花魁。
而花魁被南巡微服私訪的君王看中,收為了妃嬪,帶入了皇宮,與他自此兩隔!
我十六歲嫁給宋堯,與他蹉跎十年,十年之中我生下了一男一女。
跨越鬼門關的每一回,他都不在。
他留在宮中,想盡辦法,陪在帝王寵妃身邊。
其實這一切與我無關。
是宋家人嫌棄她身份太低,出身青樓,不許她進門,可是宋堯只恨我!
我還記得每一個長夜,只要有宮人敲門,不管是寒冬還是酷暑,宋堯都會披衣而起,趕到江妃的身邊,為她排除萬難,化險為夷。
7
我還記得,宋堯以獻壽禮的名義。
讓我繡一幅《江山永固圖》。
我熬得雙眼又紅又腫,夜以繼日繡了一個月。
完成之後,他轉手將我的成品,送給了江清嫵。
讓江清嫵在帝王壽宴上大放異彩。
我還記得,我坐在席位上,不可置信,渾身冰冷地顫抖。
受盡委屈的眼淚,不受控制,滴落在面前的酒水中。
他騙我費盡心血。
輕易奪走我的功勞,為另外一個女子鋪路。
看見我的眼淚後,宋堯沒有半分心疼。
他冷冰冰命令我:「不許在人前流淚,讓江妃受人懷疑!」
我同樣沒忘記,前世坐在帝王身邊的江清嫵,朝我投來的得意又鄙薄的眼神。
她只要一句話,就能讓我身邊的夫君,為她奉上一切!
我嫁給宋堯那麼多年,算什麼呢?
離開皇宮,到了無人的地方,宋堯狠狠攥住我的手腕,眼神如刀:
「阮瓷,你怎麼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就是一幅繡畫而已!
「你就這麼想出風頭?」
我崩潰地質問他:「一幅繡畫,一個夫君……我到底還要讓出多少,江妃娘娘才能滿意?」
那晚,宋堯不自在地幫我擦去眼淚:
「阮瓷別哭了。
「江妃她出身不好,後宮那麼多嬪妃針對她,她只有我,我不幫她鋪路,她在後宮只有死路一條。
「她成了皇妃,我也娶了你,我和她之間沒有別的可能了。」
宋堯還是騙了我。
他為了江清嫵,不要命地上戰場,拚命地攢下軍功。
他和鎮守邊關的宋昭聯手,很快,他手握兵權,戰功赫赫,成了上京說一不二的權臣。
我還記得,宋堯遇襲,從戰場下來,滿身是血回到皇城。
看到他面如金紙的模樣,我心頭湧起難以言說的恐慌。
可是,身為后妃的江清嫵先我一步,哭著撲到宋堯面前,握著他的手貼在臉上。
宋堯滿眼疼惜,伸手憐惜地為她擦去眼淚:「江妃娘娘別哭……
「本將一日不死,都會回到娘娘身邊。」
我捂著胸口,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幾步之遙,卻猶如天塹,永遠也插不進去。
心好似被鑿空了,空蕩蕩地泛著冷,泛著疼。
疼到我咬破了唇,滿嘴的血味,也沒發覺。
再後來,帝王年邁,整個朝堂控制在他宋堯的手中。
宋堯從皇宮回來得越來越晚。
我聞到了他身上江妃宮殿中甜膩的薰香,看到他後背上胭脂吻痕。
我想。
再也做不到自己,騙自己了。
前一世,我難受得整夜無法入眠。
想到枕邊人,剛和帝王寵妃躲在無人地方,翻雲覆雨過,那種痛楚憤怒,像是毒蛇日夜盤踞在我心頭。
後來帝王,也察覺了兩個人的私情。
震怒之下,下旨將江妃送去塞外和親。
那一年,正好是我嫁給宋堯的第十年。
他一夜發動兵變。
衝冠一怒為紅顏。
為了十年的紅顏知己,他不惜背上叛臣賊子的罵名。
登上帝位的宋堯,為江清嫵大興土木,修建玉璧金瓦的樓台。
為她伐去宮殿中的木槿,種滿她喜歡的芍藥牡丹……
宋堯冊封她為貴妃,位份僅次於我,還免了江清嫵向我行禮問安。
我病死那日,宋堯也依舊宿在江貴妃的宮殿里。
宮人去求見幾回,全被攔在外面。
他連我死,也不知情。
我仍記得。
在滿殿哀哭聲中,我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兒子。
氣若遊絲,卻無比堅定:
「待我死後,將我的骨灰,找個無人的地方撒了,不要葬入皇陵,也不要和你父皇合葬……」
8
我死的時候,解去了綾羅錦衣,只有發間戴了一根金色的木槿花簪。
閉上眼眸的那一刻,我想……如有重來日。
我再也不要跟宋堯,有任何一點交集!
閉了閉眼,我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夢中全是,前世和宋堯十年間的點點滴滴。
蘭兒高興地推醒我:
「小姐,宋家大公子,宋昭將軍也來提親了。
「宋昭將軍還帶了兩隻他剛獵來的大雁!
「太好了,小姐終於能脫離泥潭,不用嫁給宋堯……」
我趕去時,宋昭已從我爹的書房中出來。
心不受控制地提緊。
宋堯才來阮家鬧過退親,爹爹會對他有好臉色嗎?
還好,爹爹跟宋昭出來時,臉上露著寬和滿意的微笑。
他拍了拍宋昭堅闊的肩膀。
我和宋昭隔得很遠,他的眸光穿過亭台水榭,敏銳滾燙地落在我身上。
心一時間跳得更快了!
這一世,我和他沒有錯過十年。
宋昭仍是十九歲的少年,容貌清冷昳麗。
一雙烏黑眸子,緊緊落在我身上,亮若夜色中的繁星。
等爹爹走後,我情不自禁迎了上去。
不用我開口。
宋昭負手而立,沉啞道:「婚事,我已經提了。」
「你是真心愿意嫁給我?」宋昭眼底晃動。
他不敢相信,我會棄了宋堯,選擇他。
他以為我在和宋堯鬧脾氣,故意悔婚嫁給他,讓宋堯吃醋惱怒。
「我不久要遠赴邊關,沙場征伐,我隨時可能死在那兒,回不到你身邊。」
他頓了頓,像是吞著刀尖,逼著自己說出後面的話。
「我的弟弟宋堯,他比我更適合陪著你……」
「我只要你!」我打斷宋昭的話,輕笑著,「這一世,我不會嫁給別人,只守著你。」
「你去邊關,我也去邊關,到邊關之後,我們再成親。」
這一世,我總會想到辦法,改變宋昭的結局,不讓他死在戰場上。
9
沒過兩日,宋堯又帶著江清嫵,他兩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來了阮家。
宋堯緊鎖眉頭,神色冷淡。
他懷中的江清嫵,弱柳扶風走到我的面前。
她嬌嬌弱弱,嗓音含著嫵媚:
「阮小姐,我貿然登門,是為了拿回宋二公子曾送你的玉鐲。
「那個玉鐲是宋家夫人留給未來兒媳的,你和宋二公子已經商議退婚,你繼續霸著玉鐲,也不合適。」
江清嫵臉上覆著面紗,只露出一雙嫵媚天成的杏眸。
我可以想像到面紗下,她唇邊自得又嘲弄的笑意。
久違的厭煩情緒,再次湧上。
前世,她不止一次,在宋堯寵幸她後,來我的鳳寧宮行禮問安。
一副腿軟的模樣走到我面前,張揚著宋堯對她的寵愛。
「皇上疼了我一宿,臣妾請安晚了,皇后娘娘不會怪罪吧?」
她掩唇而笑,挑起嫵媚眼梢。
「我忘了,皇后娘娘十年來獨守空房已經習慣了,心也死了吧?
「皇上告訴我了,這麼多年,只碰過你幾回。每晚睡在你身邊,他都厭煩又噁心,滿腦子都想著我。
「還有,我還是先帝妃子時,就和皇上在很多地方試過了,他身上的痕跡也是我故意留下來的。你看……你嫁給宋堯這麼多年,他除了給你皇后的身份,還給過你什麼?
「他身子是我的,心也是我的!」
江清嫵的嗓音狠毒起來:
「若不是你給他生了兩個孩子,鳳位也輪不到你來坐,遲早這個位置還會歸我!」
前世的記憶鑽入腦海,如一根銀針穿過。
宋堯,我不要了。
他的鐲子,我也不稀罕!
我用力拔下手腕上的鐲子,遞到江清嫵面前。
江清嫵眸光一閃,她故意沒有接。
那隻宋家傳家寶的玉鐲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幾段。
江清嫵發出一聲驚呼。
她像是被嚇住了,含著哭腔:
「阮小姐,你不想還我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把宋夫人的遺物故意摔壞?」
江清嫵蹲下身,心疼地撿起玉鐲,指尖瞬間被玉鐲碎片劃破。
站在她身後的宋堯上前,拽起江清嫵,眸光駭人地望著她指尖傷口:
「不要撿了,十個鐲子也不如你重要!」
宋堯劍眉下的雙眸,惱怒冷厲地看向我。
眼底的憎惡,呼之欲出。
「阮瓷,你是故意的?故意讓清嫵受傷難堪?
「清嫵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你聽不懂嗎?這是我娘留給未來兒媳的鐲子。
「你還想霸占著,不還回來?」
他語氣愈發冷了下去,嘲弄著:
「還是你,還妄想嫁給我?
「阮瓷你聽好了,這一次,不管你耍什麼花樣手段,我都不可能再娶你!」
望著宋堯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我心口還是窒了一瞬。
如果沒有做過一世夫妻,我或許不會難受。
「我從沒有想霸占過鐲子,我遞給她,是你的江姑娘故意沒有接。」我徑直說完,也不在乎宋堯相信與否。
江清嫵玩弄的心思手腕,兩世我見過太多回,只覺得心累,沒興致再去較真。
宋堯狠狠一擰眉,冷笑:「這麼說,我還冤枉你了?」
我平淡出聲,眸光靜如死水:
「你是冤枉我了,宋堯你冤枉過我太多次……」
想到前世,他為了江清嫵辜負我,冷落我,哪怕抱著我歡好,想著的也是江清嫵。
我忽然嗓音澀住,沒了說下去的慾望。
擺了擺手後,我道:「我們已經退親了,只是陌路人,往後別來阮家了……」
我馬上也要嫁給別人了。
這個別人,正是宋堯的親哥哥。
10
宋昭正式帶著他的父親來提親。
宋將軍先是將宋堯痛罵了一頓,又重新換了庚帖。
這一次,婚書上寫了我和宋昭的名字。
兩個名字,靠在一起,像是不會分離。
至於宋堯的婚書,過幾日便送還回去。
至此,我和宋堯,地北天南,隔Ťũ₈著長江,再不會相見了。
宋昭和我站在庭院的梨樹下。
月夜朦朧。
梨花落如雪。
宋昭傾身,幫我拂去頭頂的落花:
「軍務緊急,朝廷催促我動身領兵去往邊關。
「啟程時間,定在半個月之後……」
他聲音低醇悅耳,極是好聽。
我怎麼也聽不厭。
宋昭每說一句,我就點點頭。
今生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別無所求。
宋昭眸光灼熱,嗓音更啞了,似乎當真對我圖謀已久。
「去邊塞後,和我成婚,會不會委屈了你?」
我心窩發燙,宋昭總是把我放在第一位,凡事先為我考慮。
「不委屈。」
「那好!」宋昭黑眸深深,像是將我裹挾其中,他難得大膽一回,靠過來,用高大的身形為我擋住晚風。
「婚禮,洞房事宜,我派人在邊關準備了。
「你有任何想要的,都告訴我。
「成親之後,我有了空閒還會帶你回來,看望爹娘。」
十日時間緊促。
娘親張羅著幫我準備嫁妝,她聽聞邊關寒冷,特意為我準備了厚厚的冬衣。
四下無人的時候。
娘親拉著我的手又問:「瓷兒,你不是喜歡宋堯嗎?怎麼突然變卦,要嫁給他哥哥?邊關那麼遠,你幾年才能回來一趟……」
娘親心疼地落淚,還想勸我:「婚姻之事,關乎你一生,你是不是聽聞宋堯養了個妓子,故意氣他?」
我失笑。
她和宋昭想一塊去了。
我拉住娘親的手:
「正因為婚事,關乎一生,我才要嫁給宋昭,他很好,值得我託付。」
前世用命為我守江山,替我擋風雪的人,這一生,定然也不會負我。
11
爹娘想了一夜後,最後還是鬆開,答應了我和宋昭的婚事。
因為宋昭領兵要走,來不及在上京操辦婚事。
我和宋昭定下婚約一事,也沒有聲張。
臨行前的第三日,我去銀樓,去取阮家的鳳冠,準備帶去邊關成親用。
銀樓中的娘子一臉為難,指了指不遠處。
銅鏡前,江清嫵戴著阮家的鳳冠,來回欣賞。
她轉過身,杏眸流轉望向身後的男人,嬌柔地問:
「宋堯,你看我戴這頂鳳冠合適嗎?
「我們成婚時,我就想戴這一頂,你去替我買下來!」
江清嫵的要求,宋堯向來不會拒絕。
前世,她搶了我的《江山永固圖》,得了盛寵。
這一世,她又想搶走我阮家的鳳冠。
我冷冷出聲:「江姑娘,這頂鳳冠你買不了!」
宋堯猛然朝我方向看來,他眼底閃過幾分慍怒譏誚:
「阮瓷,你能不能有點大家閨秀的矜持?不要總纏著我不放,到哪都能遇見你!」
我沒有理他,徑直上前,將鳳冠從江清嫵手裡搶了回ƭű₂來。
江清嫵指尖被上面的珠花劃傷。
她紅了眼眶,萬分委屈,躲到宋堯懷裡,小聲囁嚅:「先來後到,那頂鳳冠也是我先看上的……」
宋堯涼薄掀起眼皮:「阮瓷,你非要一次兩次,跟清嫵過不去!」
「仗勢欺人有意思?」
「你身為阮家嫡小姐,要什麼鳳冠沒有,非要搶清嫵看上的?」
他聲音如繃緊的琴弦,試探道:
「我才跟你退婚,你要鳳冠有什麼用?你也要嫁人不成?」
「誰會娶你?」
連江清嫵也察覺出他語氣不對,更緊地纏著宋堯,一雙杏眸警惕地盯著我。
我連頭也沒抬,檢查手中的鳳冠,有沒有被江清嫵弄壞。
「阮瓷說話!」他咬牙,迫人地加重語氣。
我命身邊的蘭兒把鳳冠收好,才開口:
「我遲早要嫁人,先訂好鳳冠做準備,不行嗎?」
宋堯用一種帶著背叛責備的眸光,死死絞著我。
他捏疼了懷裡的江清嫵,他沒有發現。
「嫁人?
「你想嫁給誰?上京誰會娶被宋家退親的女子?」
他不會以為,我和他做過一世夫妻。
生生世世,我都得嫁給他?
我簡單回了幾個字:「無可奉告。」
轉身離開之時。
他懷中的江清嫵哭哭啼啼起來:「宋堯,那頂鳳冠,我真的喜歡!我不想它被搶走!」
宋堯闊步攔在我面前:「這頂鳳冠,清嫵先看上了。
「阮瓷,把東西留下來!」
他壓低了聲線,故意引誘:
「你只要願意把這頂鳳冠讓出來,我可以答應你一個不過分的要求。」
唇角划過笑意。
宋堯以為,我會低頭求他,抓住他,當他的妾室。
我直直望向宋堯的眼眸,又看了一眼他護在身後的人:
「這是阮家的東西,是我曾祖母起,阮家歷代留下來,送女子出嫁的鳳冠,是我送來銀樓修整翻新。
「江清嫵你什麼都想搶走,唯獨這頂鳳冠你搶不了!」
12
江清嫵小臉白了白,一臉的失望。
宋堯望著我身後那頂鳳冠出神,久久未動。
他大概想起,前世,我戴著這頂鳳冠,嫁給他。
與他做了十年短暫的夫妻……
可這一世,宋堯還不知曉,我將戴著相同的鳳冠,嫁給別人!
「宋堯,那頂鳳冠獨一無二,我真的喜歡……」江清嫵柔聲撒嬌,求他。
宋堯按住她的手,語氣是罕見的輕飄:
「這頂鳳冠,是阮家的傳家之物,清嫵別要了……我命人重新給你做一個一模一樣的鳳冠。」
江清嫵這才勉強答應。
拿到鳳冠後,我收拾好一切。
三天後。
宋昭領著兵馬先出了城池。
我坐在油氈馬車裡,跟在兵馬的後面。
車輪滾滾,離巍峨的城門越來越近……
我留戀地看了最後一眼。
此去北地的邊關,一時應該回不來了。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後面追了上來。
馬鳴聲響起,有人攔在了馬車前面。
不等我掀開車簾。
一柄長槍挑開了車簾,我看見的是宋堯那張,面無血色,薄唇緊抿的臉。
他握住槍的手,青筋凸顯。
眼底一根根紅血絲爆裂,怨怒到極致的模樣,近乎可怖!
我恍惚了一下。
漸漸想起,前世看見宋堯這副失態,怒意盡顯的模樣,是在聽聞帝王下旨,要把江妃送去關外和親。
宋堯站在窗邊,身影死寂,轉過來的臉也是這副模樣,噬人一般。
他從我身邊經過,一眼也沒看我,急匆匆調遣心腹,準備連夜逼宮……
上一世,他就是握著這柄銀槍,一路殺入皇城,護住了他的紅顏知己。
可是,我不是他的紅顏知己。
我只是他早已拋之腦後的下堂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