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道上,NPC 拖著鐵鏈穿行而過。
元禕輕輕一推。
我急忙抱緊,情急之下,不情不願地喊了句:「哥哥……」
話一出口,我恨不得咬掉舌頭,今天起了頭,以後元禕不得蹬鼻子上臉。
「以前沒讓你服軟,原來是方法不對。」元禕心情極好地拍拍我,「抬頭。」
我惱羞成怒:「幹什麼——」
元禕突然咬住我的唇瓣,用力,鐵鏽味兒瀰漫,我疼得扯扯嘴唇,他便報復性地在傷口處反覆廝磨,語氣發酸。
「誰准你穿旗袍的?」
「我願意——」
元禕一米九的個子,將我籠罩在角落裡,他吞掉我反駁的話,摸到我無名指的戒指:「你願意個屁。看在你乖乖戴婚戒的份上,我不追究了。」
「元禕!你擺清自己的位置!」
元禕懶洋洋地勾勾我手心:「我擺得清啊,你老公嘛。生氣幹什麼,怕鬼就怕鬼,我又不告訴別人。」
我惱恨地瞪著黑暗,仿佛要在元禕臉上瞪個窟窿出來。
他捏住我下巴,調整了方向:「乖,別瞪 NPC,老公在這兒。」
只要和元禕在一起,我的良好修養總能破功,欠揍的小混蛋,我怎麼嫁給他了!
元禕輕輕在我耳邊說:「靠近點,NPC 在你後面。」
話落,我真聽見呼吸聲在後頸處響起,生氣都顧不上了,驚叫一聲,抱得更緊了,剛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
元禕笑笑,對後面說:「不好意思,我姐姐膽子比較小,別嚇她。」
身後的鐵鏈嘩啦啦一陣響動,NPC 發出不甘心的嘶吼,步履蹣跚漸漸遠去。
兩聲微弱的電子音,攝像機打開,恢復了錄製,裡面傳來現場的詢問:「元禕、溫小姐?遇到問題了嗎?」
元禕在攝像頭看不見的地方拉住我的手,撓撓手心,按下通話鍵一本正經地回答:「剛才 NPC 追太猛,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什麼問題。」
巧舌如簧……我懶得搭理他,輕輕舔過唇瓣上的傷口,更加鬱悶。
事情的發展有些失控,我好像壓不住這頭小狼崽子了。
我們在黑暗的密室里七拐八繞,突然,元禕停住了。
「怎麼了?」我不明所以。
「前面有獨木橋。」
「好。你先過去,我自己走。」
突然身後再次傳來熟悉的鐵鏈聲。
身體比我的理智更快一步做出反應,我二話不說往元禕後背上一跳,樹袋熊一樣攬住他。
元禕:「?」
我貼在他耳邊,用低弱的氣音小聲說:「哥哥快跑,NPC 來了。」
元禕掐著我大腿的手一緊,往上顛了顛,眨眼沖了出去,跑一半,他才後知後覺:「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我得逞地勾起嘴角,改了主意,小狼崽子還是很好拿捏的嘛,嘴上吃點虧就吃點虧吧。
元禕心裡不痛快,腿卻沒停下,背著我在黑暗的迷宮一頓亂竄,悶熱的微風擦過我的臉,我看不著,索性也不管,懶洋洋趴在他後背上,聽著年輕人急促的呼吸,感受因出汗微微濕潤的後頸,他似乎不嫌累,像開閘的小狼。
過去數年,我很少有這種愉悅的情緒,但不可否認,這些愉悅里,很大一部分,是元禕帶給我的。
不知過了多久,元禕背著我停在角落歇息,我拍拍他的肩膀:「你到底有沒有看地圖?」
「沒。」
「那你看啊。」前面的岔路我們就走了三遍,再繞下去要倒數第一了。
元禕沉默半天,悶悶道:「哦……」
在我的敦促下,元禕和我終於走出密室,排名倒數第一……
元禕留在台上接受雙倍懲罰,我重新回到觀眾席,衣服都沒換,就看 Kevin 腳步匆匆拿來電話,是我爸打來的。
「婉婉,我把你媽接回來了,今晚咱們一家子吃個飯。」
「我們三個還是我們五個?」
因比賽稍微高漲的情緒瞬間被澆滅,我站在原地沒動,聲音冷淡。
我爸閃爍其詞:「婉婉,我很久沒見你了。」
他能想起我,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上次離家,我們鬧得不歡而散,我爸說除非結婚,否則不要回去,這次肯定有事求我,怕我不同意,還捎帶上我媽。
掛掉電話,我拎起外套披在身上往外走。
Kevin 小跑過來:「溫婉姐,元禕哥還在台上呢。」
此時節目進入第三個環節,讓元禕給現場的粉絲送花,我扭頭看去,元禕背對著我,站在溫婕面前。一朵嬌艷盛開的玫瑰在溫婕胸前盛放,她摩挲著玫瑰花杆,笑容溫柔燦爛。
我冷哼一聲:「你元禕哥快樂著呢,哪裡需要我管。」
回到車裡,我換掉高跟鞋,扭開礦泉水猛灌幾口,壓住心頭的燥意。
我家在郊外的遠山別墅區,車剛駛出地下停車場,側面突然有人擋在車前。
車被迫停下,溫婕駕輕就熟地拉開副駕,手拿玫瑰彎腰看我:「姐,順路。」
我目光在玫瑰上做短暫停留:「出去。」
她忽略掉我的拒絕,自顧自上車,關上車門:「我車子借給別人了,你載我一程。」
說完對我揚揚鮮花:「好看嗎?男朋友送的。」
這不就是活動現場提供的鮮花嗎?
粉絲一人一枝。
「一枝,真夠寒磣。」我酸溜溜道,「下次讓他送你一捆。」
「會的。」溫婕似乎心情不錯,哼起了歌。
一路無話,車子駛入遠山別墅區的時候,已經晚上六點。
家裡燈火通明,一進門,溫婕就四處張望:「我媽呢?」
「沒來。」負責收拾家務的張姨接過我手中的大衣,「夫人在呢。」
溫婕原本欣喜的神情一僵,在看我媽後,笑意淡去:「阿姨好。」
我媽不待見她,沒做響應,對我招手:「婉婉呀,快過來,今天幹什麼去了,真好看。」
我爸坐在主位,原本陰沉的臉扯出一抹笑意:「來,過來坐。我和你媽等很久了。」
溫婕被人忽略,低眉順眼地走到我爸左手邊:「爸,你怎麼不問問我。我很久沒見您了!」
我爸對她使了個眼色,拍拍桌面:「小婕,讓你姐姐坐這兒。」
溫婕臉色更差,站著沒動。
我坐下。
正巧這時,門鈴響了,張姨去開門。
接著,溫婕媽媽提著菜出現在眾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打招呼:「你們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們做飯。」
溫婕皺眉,奪下她媽手裡的菜:「你坐,用不著你忙活。」
我媽自始至終低著頭,慢慢喝水。
我冷笑一聲:「爸,有什麼事就直說吧,我很忙,你把徐朝華攆走,人家都委屈了。」
我爸臉色一沉:「婉婉,她是你徐阿姨。」
我笑了,目光挑釁地看向溫婕母女:「喊小三阿姨,我是多賤?」
徐朝華低著頭,攥緊了手提袋,強扯出一抹笑:「我沒事……」
「你有事還得了?上次往我鞋子裡灑滑石粉,弄巧成拙,自己摔骨裂,搞得我爸差點和我斷絕父女關係。我哪敢招惹你呀?」
我爸氣得老臉通紅,狠狠拍在桌子上:「你會不會好好說話!」
「和她嗎?」我勾起唇角,「沒動手算客氣的了,不想挨罵就滾遠點。」
「好了,像什麼樣子。」我媽慢悠悠開口,止住爭吵。
我爸氣得急喘幾聲,壓住憤怒,捏捏額頭:「都坐吧,好好吃飯。」
我收了聲,悶頭給我媽夾菜。
「婉婉,這次喊你回來,是想問問你有男朋友嗎?」我爸開了尊口,「我認識一個小伙子,人挺不錯。」
原來是商業聯姻。
我頭也不抬:「好你給溫婕啊。」
溫婕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精彩,咽下食物說:「我有男朋友了。」
我爸也點頭,臉色轉晴:「是啊,小婕早跟我說過,是咱家以前資助的一個孩子,現在長大了,也在你們公司。」
我眉頭一挑,慢慢停下動作。
溫婕露出勢在必得的笑:「姐,你認識,元禕。」
我慢慢吞下魚肉,刺卡在嗓子裡,生疼。
我當她多麼有底氣呢,原來是挾恩圖報。
我擦擦嘴,放下筷子,看向我爸:「好啊,哪家小伙?」
「喬家。」我爸展露笑意,「喬奪。聽說前不久被你簽下了,真是緣分。」
像喬奪那種外形能力都出眾的,怎麼可能輕易被我簽下,原來兩家一早就串通好了。
「喬家今晚登門,你做個準備,至少把衣服換一換。」
這件旗袍過於開放,大腿袒露在空氣中,幾乎蓋不住幾兩皮肉,可我不想換。
我媽放下筷子:「她這樣穿挺好,隨她心意。」
「可畢竟是聯——」
「我說不用換。」我媽語氣溫柔,「我女兒想做什麼是她自己的事,你不要管。」
我爸神色複雜,最終放棄了爭執。
心中緩緩划過一股暖流,我笑笑,打開手機,不經意一瞥,發現有幾十通未接來電,於是起身去廁所回電。
忙音沒響幾下,那頭瞬間接起,元禕劈頭蓋臉地質問:「你跑哪兒去了?為什麼不等我。」
我喝了幾杯紅酒,有些上頭。
鏡中的我臉頰緋紅,我指尖點在鏡子上,直到那頭等得心浮氣躁,才慵懶開口:「我在遠山,醉了,過來接我。」
那頭呼吸一滯,嗓音低啞:「好。」
半個小時後,喬家登門拜訪,喬奪站在父母身後,笑容溫和有禮:「溫婉姐,抱歉,一直瞞著你。」
我疏離地笑笑:「沒關係,叔叔阿姨好。」
喬奪的父母不著痕跡地打量我一眼,大概對我的穿著不太滿意,礙於我爸盛情,點點頭,隨他去客廳喝茶。
溫婕抱臂在一旁看熱鬧,門鈴再次響起。
「還有人在外面嗎?」我爸問。
喬奪父母搖頭:「我們來的時候外面沒人。」
我掏出一枚戒指,慢條斯理地戴在無名指上,嘴角笑意發冷。
既然我爸不怕亂,那就再亂一點。
大家都別好過。
門被打開,一個人站在門口,餐廳的暖光漸漸驅散黑暗,照亮他俊逸的臉。
溫婕陡然挺直腰背,語氣嬌嗔:「元禕,你怎麼來了?」
他剛從現場趕過來,妝都來不及卸,一副絕美的皮囊在吊燈光輝折射下,熠熠生輝。
我爸一愣,喜不自勝:「啊!你就是小婕男朋友啊!快進快進!」
徐朝華也十分熱情,招呼阿姨給元禕遞拖鞋。
連喬奪都站起來:「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元禕前輩。」
在如此奇異的氣氛中,元禕目露困惑。
我倚著餐桌,目光越過溫婕的背影,和他對視,靜靜等待元禕解釋。
溫婕飛快地靠近他,眼看就要撲到他身上,突然元禕伸手摁在她額頭,止住她前沖的動作,狠狠皺起眉頭。
「誰是你男朋友?」
場面一靜,溫婕急切地挪動了一小步,似乎在小聲與他商量什麼。
元禕臉色並沒有轉好,眼神落在我修長的大腿上,眼中騰起戾氣。
我揚起戴婚戒的手,口齒清晰、愉悅地笑道:「嗨,老公。」
所有人臉色都變了,反應最大的當屬喬奪的爸爸媽媽。
他們立刻起身,質問我爸:「不是說她沒男朋友嗎?」
我爸傻眼了:「怎麼回事!溫婉你搗什麼亂!那是你妹妹的男朋友。」
我挑眉冷笑:「老公,你什麼時候跟溫婕好上了?咱們領證的時候,你可沒說。」
「溫總!領證是什麼意思!」喬奪一家臉都青了。
我代為回答:「民政局辦的,挺便宜。」
這句話徹底引爆了原子彈,我爸猛地起身:「溫婉!你閉嘴!」
我扭頭看向元禕:「我和溫婕,你選一個。要麼和她分手,要麼跟我離婚。」
我也沒想到自己能說出這種話,我的本意,是想藉此徹底跟元禕斷掉,而不是給他選擇。
元禕面沉似水,推開溫婕,對各位鞠了一躬。
「初次見面,我是溫婉的丈夫。」
生怕他們聽不清楚,揚聲說:「已經領證了,跟溫婕小姐沒有任何關係。」
今夜的他,衣著乾淨整潔,頭髮服帖,堪稱有史以來最乖巧的一次。
看得出來,他十分認真地對待此次登門拜訪。
可惜,這裡沒有親情,只剩一堆爛攤子。
在眾人目光中,我拉住元禕的領帶,拽下,大開大合咬在元禕薄唇,好讓所有人都看個清楚。
他精心熨燙過的襯衣被我揉皺,淡粉的唇被染上烈焰般濃郁的紅,極不體面地喘著氣,眼神漸漸黯淡。
他被我當成了藉口。
元禕攥著我的肩膀,用力推開:「溫婉,你理智一點。」
我輕笑一聲,張嘴想繼續咬住他已經破掉的嘴唇,被他側頭躲開。
「抱歉,她醉了,我帶她回家。」
客廳里落針可聞。
我笑了笑,推開元禕,握住我媽輪椅:「女婿來接我們回家了,媽媽。」
我媽溫柔地看著元禕,似乎感知到我媽的眼神,元禕收斂情緒,接過輪椅幫我推出去。
等上了車,溫婕急急忙忙追出來,一把拽住我,語氣尖銳:「你什麼時候跟他領證了!」
我愉悅地笑出聲:「跟你有關係嗎?」
「是我資助的他!我是他的恩人!」
我偏頭,看向站在黑暗中的元禕:「所以,你要以身相許嗎?」
元禕想說什麼,終究沒說,掏出一張卡:「溫小姐,欠款全部還清,感謝幫助。」
不等溫婕做出反應,元禕拉開車門,強硬地將我塞進車裡,自己繞過車頭,坐上主駕,插鑰匙、啟動,一氣呵成。
溫婕在車窗上奮力拍打,元禕目視前方,啟動車子,很快將她甩在夜色里。
由於我媽還坐在後面,我和元禕誰都沒說話。
「我先回醫院吧,還有好多東西沒拿。」
元禕開口:「媽,你今晚住我和溫婉家吧,東西我明天取。」
他這聲媽喊得真順口,我看向窗外:「沒事,聽她的吧。」
碩大的醫院霓虹燈牌明暗交替閃爍,我媽離開後,我和元禕坐在車裡,沉默在空氣中靜靜流淌。
元禕扭開一根棒棒糖,含進嘴裡,他心煩意亂的時候喜歡這麼干。
車裡打了冷氣,我縮了縮腿,儘量讓裙子蓋住皮肉,往窗邊縮了縮。
突然一件外套扔過來蓋在腿上。
不等反應,一雙手橫空出現,捏住我下巴強勢扭過去。
我被迫對上元禕的通紅的眼睛。
「你拿我當人嗎?」
他眼中燃著熊熊怒火,唇色緋紅,緊壓怒意。
五指漸漸攥緊外套,我淺淺笑了:「當啊,溫家的女婿,不行嗎?」
元禕的眼神似乎將我燃燒殆盡:「溫婉,你拿我當溫家女婿嗎?你就是把我當成一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今晚在眾人面前的輕浮之舉,徹底點燃了元禕的怒火。
指甲掐進肉里,我譏諷道:「那你要什麼?一個隆重的介紹?一個體面的飯局?一對和藹可親的岳父岳母?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那你找錯人了!」
溫家就是一潭死水,深處是腐爛又盤根錯節的根,畸形的家庭關係像長在背後剜之不去疤癩,被元禕窺見的同時,我深感難堪,並因此牽動出內心深處最偏激的情緒。
「溫婉,你給我好好說話!別陰陽怪氣!」
「我是在好好說話,想融進我的家庭,不可能。」
話落,元禕手一緊,眼神定在我身上,最後諷笑:「終於把真心話說出來了,我一個孤兒,配不上你,所以呢,用完我就離婚?好啊,現在就去。」
喉嚨一哽,魚刺仍卡在那裡,牽得心窩抽抽地疼。今晚的情緒已瀕臨崩潰的邊緣,我深吸一口氣,突然垂下眼,盯著緊到發白的關節,很久沒有講話。
因為利益結合的婚姻,終將失敗,及時止損才是正確的。說出口,一切難題迎刃而解。
啪嗒,一滴眼淚砸在手背。
情緒決堤,眼淚接二連三湧出眼眶,打濕了外套。
「溫婉,你到底哪兒不高興,給我說出來,再敢憋著不說,我真不要你了。」
「說話,啞巴了!」元禕額頭突突直跳。
「我愛你。」
嘶啞的聲音驟然劃破寧靜,仿佛將時間凍結。
我攥緊了手,布料在手心起了皺,聽著車外人來人往,車內一片死寂。
「溫婉,你醉了還是瘋了?」過了很久,元禕輕輕問。
我紅著眼抬頭,目光瘋狂地盯住元禕的臉,紅唇微張,輕聲挑釁:「我——愛——你,有本事丟下我啊……」
元禕惡狠狠地盯著我紅腫的眼睛,半晌,突然地罵一句:「操……」猛地扣住我的後腦壓向自己的唇。
咸澀的淚水被卷進口腔,我喘不過氣,無力地軟在元禕懷裡。
「溫婉,你吃准了我拿你沒辦法是不是!」
淚水止不住肆意橫流,我低著頭沒說話。
「哭什麼?我沒說真不要你了。」元禕冷斥一聲。
「元禕哥哥……老公……」我傾吐一口氣,勾住元禕脖子,「是我們溫家配不上你,你不要我,我只好進喬家了。」
他低罵一句:「你這個瘋子!我怎麼看上你了!」
我勾起嘴角,抵住元禕低下的頭:「疼。」
「我沒用力氣。」
「不是,卡魚刺了……」
「……」
三更半夜,元禕戴著墨鏡和口罩,陪我從醫院出來。
涼風肆無忌憚地灌入鼻腔,撫平了咽喉的腫痛。
我乖乖跟在元禕後面,他單手插兜,另一隻手拎著藥,晃晃悠悠地走,路燈燈光打在他身上,被切割成斷續的光影。
因為怕被狗仔捉住,我刻意拉開距離。
來往的人群不小心撞了一下,我踉蹌幾步,眼看就要栽進一旁的花叢,元禕揪住我的大衣,拎小鳥一樣拉回去,冷著臉說:「多吃點吧,一把小骨頭架子,不怕被撞散了。」
頭髮纏在我的臉上,我奮力地撥開,掙扎幾下:「放開……別人會看見——啊……」
元禕一把將我擼進懷裡:「別嘰嘰喳喳的,安靜點兒。」
我只好用元禕的外套遮臉,只露出兩隻眼睛。萬一被人抓拍,還可以搪塞過去。
元禕笑笑,裹著我上了車,回去的路上,他心情顯然好了很多,車裡放起我最喜歡的音樂,我心神漸漸放鬆,裹著元禕的外套,意識模糊。
過會兒,元禕似乎在跟人打電話,聲音斷斷續續的。
「您放心,她睡了。沒吵架,就是累了。我看著她……嗯……」
我緩緩睜眼,窗外的景物已經停了。車停在公寓樓下,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
一扭頭,元禕捏著我的電話看向這邊,滿目愛意來不及收回,被撞個正著。
心驟然失重,衣服從肩頭滑落,我僵在原地。
元禕一愣,淡定地盯著我,對那頭說:「媽,溫婉醒了,您要和她說話嗎?」
隨後他掛掉了電話,自然地彎腰撿起外套:「回家。」
見我沒動,他笑笑,摸了摸我的額頭:「別這麼看我,是媽媽不想跟你講話。」
「哦……」意識到自己可能被元禕勾了魂,我臉一紅,扭頭去推車門,卻忘了解安全帶,下車時差點把自己勒死。
元禕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笑聲。
咔噠……
他「好心」地替我解開,慢悠悠鎖車,跟著我進了電梯。
這真是我最狼狽的一次,沒骨氣地哭著告白了,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回過神,連看他的勇氣都沒有。
我盯著不斷上升的數字,希望趕緊到家,與此同時,元禕高大的身影慢慢靠近,最終把我壓在牆上,俯身問:「躲什麼?」
我硬著頭皮別開臉:「你想多了。」
「噢……」元禕拉長調子,「喜歡我很丟臉?」
「不是。」
答完,才意識到自己掉坑裡了。
「嗯,那就是喜歡我,告白後覺得虧了。」
元禕像我肚子裡的蛔蟲,慢條斯理地說出我心中所想。
我咽了口唾沫,低聲說:「我嗓子疼,不想跟你說話。」
元禕抬起我的下巴:「好,那聽我說,無論你告不告白,都不影響我愛你。
「如果你不想說,以後換我來。
「元禕愛溫婉,記住了嗎?」
他的手滑過我的髮絲,隨意地勾弄纏繞,甚至撓撓我的臉頰:「說,老公剛才說什麼了?」
我嘴唇顫了顫:「元禕愛溫婉。」
「對。」他誘哄一般,輕輕耳語,「寶貝真棒,再說一遍。」
「元禕愛溫婉。」
他吧唧親了我一口,這一刻,叮咚,電梯到達終點,門緩緩打開。
門前的福字微微卷了邊,是元禕剛住進來不久,不顧我反對硬貼在門上的,這一刻,卻莫名讓我覺得溫馨。
剛進門,還沒來得及開燈,元禕便猛地將我抱起,低聲在我耳邊說:「寶貝,今晚是不是該有個告白儀式?」
我坐在沙發靠背上,只能依靠元禕的手臂維持平衡。
「你想要什麼……」
「你……」
我勉強回神,攬住他的脖子,拉近,輕巧地問:「水呢?熱好了嗎?」
元禕呼吸驟然紊亂,咬牙:「溫婉,聲音挺甜啊……」
「光這樣就受不了,以後可怎麼辦啊,元禕……」我貼在他耳邊,輕輕吻過他的皮膚,「我愛你……」
「成,我認命。」元禕抱著我,走進浴室,「今晚別想睡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我睡眼矇矓地從被窩裡鑽出來,摁亮手機,發現竟然一條消息都沒有。
我困惑地抱著被子坐起,揉著酸痛的腰,探身去床邊找拖鞋。
途經書房,發現門開了,元禕坐在裡面,戴著銀框眼鏡,鏡片上反射著電腦螢幕的光。
看見我,他揚揚手,示意我進屋。
「餓嗎?」
我搖搖頭:「你在幹什麼?」
「溫氏的大額轉帳單,每一筆都對得上。」他把電腦擺向我,坐在老闆椅里,轉了個圈,心情愉悅,「溫婉,給老子道歉。我可沒做一丁點對不起你的事。溫婕給我的每一分,我都還回去了。」
「不說話是吧。」他扯住手腕,將我拽倒,「那就拿出實際行動,你冤枉我這事,不能這麼算了。」
我目光如水,靜靜盯著他。
真幼稚。
元禕趾高氣揚:「看你能啞到什麼時候。」
惹惱元禕的後果,是我直接請假三天,斷斷續續喊了三天的對不起,嗓子不但一點沒好,反倒更加難受。
他當然不肯輕易放過我,出門前我要親他,要抱他,趁他不在家,要給他打掃書房。
然後我就會在書房的各個角落裡發現他準備好的「驚喜」。
這天,我在一個抽屜里發現一隻陳舊的小香豬存錢罐,由於年歲久遠,掉漆嚴重。
它放在抽屜最底層,落了灰,似乎已經被人遺忘在角落裡。
我擦凈小豬腦袋,準備放回去時,元禕回來了。
他站在門口,看清我手裡的東西,一愣:「你從哪兒找的?」
我指指打開的抽屜。
元禕走過來,晃了晃,硬幣劃拉作響。
面對我詢問的目光,元禕解釋:「大概十年前吧,溫婕去孤兒院的時候送我的,後來孤兒院得到溫氏集團的資助,情況好了很多。」
我說:「十年前,溫婕還沒被我爸認回去。」
去孤兒院的自然不可能是溫婕。
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腦海,我突然不太確定,轉身去書架上翻找。
元禕走過來,站在我身後:「你想找什麼,我給你拿。」
他足足高我一頭,我踮腳拿的東西,他都可以輕易拿到。
我指揮他把書架頂層的陳年老相冊搬下來,在這個寧靜的黃昏,趴在地毯上,認真翻找當年的老照片。
元禕就在旁邊,撫摸我柔軟的頭髮,不時摁住我翻頁的動作,仔細端詳童年的我。
「原來美人小時候是這個樣子啊。」
我耳根泛紅,拍掉他的手,繼續翻,終於,最後一絲光線從地平線消失那一刻,我指尖落在我和媽媽合照的背景里,那個小小的香豬存錢罐上,抬頭無聲望向元禕。
做好事不留名,卻被溫婕冒名頂替的委屈,心酸,都包含在眼神中。
元禕眼底堆滿愧疚,將我拉近自己懷裡,緊緊抱住我,聲音沙啞:「寶貝,對不起。」
其實這不怪他,當年我和媽媽去孤兒院,也許同情心泛濫,把自己的存錢罐給了元禕,於我來說不過一件小事,自然不會記在心裡。溫氏集團定期做慈善,我和我媽每年會委託別人捐贈一定數額幫助別人。
元禕根本查不到,加上溫婕有意引導,他認錯人很正常。
可我不想說,安安靜靜趴在元禕肩頭,感受到他落在耳畔熾熱又小心的吻。
主動權又回到我手裡。
「喊姐姐。」
元禕無奈:「溫婉,你的世界只有輸贏嗎?」
第一次談戀愛,我的一切行為都遵循本能,我習慣在一段關係里掌握主動權,這跟我愛他並不衝突。
我攬著他的脖子,跪坐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元禕。
元禕敗下陣:「姐姐。」
「再喊。」
「姐姐。」
「再——」
元禕掐了我一下,我一哆嗦,住了嘴。
「差不多得了。」元禕抱住我往臥室走,「喊幾句你快活快活,是老公讓著你,可不許得寸進尺。」
過會兒,見我一直默默望著他,突然蓋住我的眼:「還有,不准這麼看人,會出人命。」
重回公司那天,我看到的是 Kevin 忙到飛起的身影。
「A 組,熱搜壓一壓,把咱們剛擬好的詞條放出去。
「B 組!別喝咖啡了!一腦子咖啡!來,準備發布聲明,起草律師函。
「都跟你們說了,安撫粉絲安撫粉絲,粉頭呢,下午喊來,我親自跟她嘮明白!」
由於我休了三天,元禕還把我手機沒收了,我壓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Kevin 餘光瞥見我,突然大叫一聲,衝過來:「快!聯繫媒體!當事人下午開發布會!注意這不是演習,準備官宣!」
官宣?
腦袋嗡的一聲,Kevin 塞給我一篇稿子,命令:「溫婉同志,現在立刻馬上背熟,請配合我的工作。」
說完,人不見蹤影。
我低頭,默念稿子。
「大家好,我是向舟傳媒製作人溫婉,旁邊是我的老公,元禕。」
?
!!!
我捏著稿子,愣在當場。
「溫婉姐,媒體記者馬上就到,有幾家和我們關係不錯的,開場前需要和你對一下稿子。」助理 2 號踩著高跟,腳步如疾風,招招手,抓來一個戴眼鏡的實習生,「喊一下元禕。」
我仿佛錯過了一場世界大戰。
我不在的三天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很快,老闆替我回答了這個問題。
一疊報紙扔在我面前,老闆嚴肅開口:「溫婉,你到底想幹什麼?」
不論是雜誌還是報紙,乃至手機新聞,娛樂版塊頭條無一例外都被我和元禕的身影占據。
幾張清晰的大圖,連馬賽克都不打。
我和元禕在車裡熱吻,我和元禕低調現身醫院,我和元禕親密出入公寓……
事情發展到這份上,已經捂不住了。
我坦誠承認:「我和他結婚了。」
「……」老闆深吸一口氣,「這樣吧,你來當老闆,我不幹了。」
溫婕倚在門口,笑道:「喲,大清早火氣這麼大。」
老闆冷哼一聲:「元禕涼了,公司也得涼。我能有什麼火氣,下個月準備喝西北風了。」
溫婕走進來,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扭頭對老闆說:「喬奪你知道吧。」
「怎麼?溫婉手下那個?」
「是喬家公子,」溫婕兩手撐在辦公桌上,露出勢在必得的笑,「喬家出過幾個導演,幾個製片人,不用我說了吧?影視行業數一數二的龍頭,肥得很。」
老闆突然兩眼放光:「溫婉,加把勁!還有希望。」
溫婕玩弄著髮絲:「喲,可不巧,喬奪是我的未婚夫,他得換我來帶。」
老闆滿面春風:「那就給你帶,只要把咱們公司盤活,讓我出去刷盤子都行。」
「姐,你的意思呢?」
「我沒意見。」
走出辦公室,溫婕叫住我:「溫婉,放著喬奪不要,元禕一個孤兒,能帶給你什麼?」
理智來講,人是個趨利避害的生物,和元禕結婚,是我做過的最荒唐的決定。
我爸也只是口頭答應,結婚會獲得他一部分股份繼承,因為一份空頭支票解決自己的終身大事,確實不太明智。
可到底為什麼呢?
「娛樂圈顏值天花板,年輕體力好。」
溫婕眼神飄忽不定:「沒了?」
「沒了。」
溫婕笑了:「你可不像是在這種事情上犯糊塗的人。以你的性格,會不遺餘力榨乾他的價值,再輕飄飄丟掉。想想這些年,被你丟掉的人還少嗎?」
我微微一笑:「看不慣,那你去撿啊。」
一轉頭,元禕站在遠處,一字不落全聽耳朵里。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舔了舔乾澀的嘴唇。
和他在一起久了,不用仔細觀察,也能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
小狼崽子又不開心了。
他無趣地扯扯嘴角:「記者招待會要開始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瞪了得逞的溫婕一眼,緊隨其後。
記者發布會上,我欲言又止,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解釋。
當被問到我們喜歡對方哪裡時,元禕目光溫和地看向鏡頭:「她善良,對我很好,從來不發脾氣,黏人。」
說得真棒,可惜這些特質我通通沒有。
我不善良,做慈善也從不走心,不愛黏人,也喜歡發脾氣。
鏡頭對向我:「請問您喜歡元禕什麼?」
我剛要開口,元禕橫插一嘴:「她喜歡我年輕帥氣。」
然後慢悠悠補充一句:「溫婉姐姐的快樂,你們不懂。」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現場的笑聲幾乎掀翻了房頂。
我臉紅成了蝦米,草草敷衍幾句,結束採訪。
Kevin 樂瘋了:「效果不錯,撒糖了撒糖了,我這就擬詞條,趁機讓元禕再火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