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元禕依舊對我愛答不理的。
我瞥了他一眼,垂下眼睛,輕輕喊了聲疼。
元禕幾乎立刻看過來。
小混蛋,還裝!
我對著他,踢掉高跟鞋,可憐巴巴的:「腳破了。」
元禕的耳根肉眼可見地紅了,他表情陰沉,一把將我拖過去:「溫婉,別以為我沒看見你剛才的小動作。鞋後跟我特地磨軟了,你非得往凳子腿上蹭什麼!皮破了你不嫌疼?」
「疼啊……」我抱著他,「不疼你怎麼跟我說話。」
啪!
元禕輕輕扇在我後腰:「以後不許發瘋!這個毛病得改!」
臉上熱度滾滾,我扭住他的耳朵,捏弄著。
「你要孩子嗎?」
元禕呼吸一滯,滿眼難以置信:「難道……有了?」
我得意地勾起嘴角:「喊姐姐,滿意了給你生孩子。」
「溫婉!」元禕滿眼喜悅被氣急敗壞取代,泄憤般咬住我,「你個瘋子!」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的。」我認真地摸了摸元禕頭頂,揉亂髮絲,直到亂成一個鳥窩,「我想給你安全感。」
元禕抖落我的手,乾巴巴道:「不需要。」
官宣之後,我和元禕的婚訊爆了。
在 Kevin 的指揮下,評論區形勢大好,加之新劇上線,元禕人氣仍然居高不下。
事業上,溫婕暫居上風,喬奪像一匹黑馬,殺出重圍,人氣急劇飆升。我以為我會上火,可聽見消息後,內心意外地平靜。
我休了婚假。
如今元禕就喜歡聽我告白,每天都要我換著花樣說。
遇到不喜歡的,也要說出來。
現在他清楚地知道,我不喜歡養花,但能接受可愛帶毛的小動物,於是在某天傍晚,帶回一隻小奶貓。
小東西軟糯雪白,像一團雪球在我懷裡打滾,我詫異地瞪大了眼,心裡軟成一攤水。
「喜歡嗎?」元禕用指尖逗弄小貓咪,看它在我懷裡撒歡。
我仰頭,踮腳吻住元禕:「喜歡。」
小貓咪叫丸子,活潑可愛,元禕對我的稱呼,也從直呼大名變成了丸子他媽,還要我喊他丸子他爸。
元禕那天用小毛毯把我和丸子包進去,眼神繾綣溫柔:「婉婉,你笑起來真好看。」
我一愣,感覺真的好了很多,情緒穩定,對元禕的愛,與日俱增。
「我們把媽媽接回來吧。」元禕輕吻我的發,「房子很大,我希望裡面住滿家人。」
「好。」
有了丸子後,我媽常常念叨回來。她給丸子做了不少小衣服。
「婉婉,在我房間門上安個小洞吧,它晚上跟我睡。」
我揉揉丸子調皮搗蛋的腦袋,把它舉到視頻前:「快,跟姥姥打招呼。」
我媽笑了,眼神逐漸恢復了當初的明亮有神。
我難得閒下來,元禕不在家的時候,就給媽媽打電話,報菜名一樣,把小時候喜歡吃的全說了一遍。
她笑著答應,說要一樣一樣給我做。
準備去接我媽的前一天,元禕不在家,我正蹲在地上給丸子擦爪子,電話突然響了。
丸子一掙扎,手壓在鋼梳上,扎破了手,我一邊包紮,一邊接起電話。
「溫小姐,您母親現在正在搶救,希望您來一趟醫院。」
我愣了一秒,東西掉在地上,突然抓起鑰匙往外跑,此時正值下班高峰,市中心堵得水泄不通,從這裡去醫院需要幾個小時。
遠山別墅距離醫院最近。
我攥著手機,一邊開車門,一邊給我爸打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
一連幾個都是。
我抹了把臉,扭頭往外跑。
在車庫拐角,正巧撞上回來的元禕。
元禕看我臉色慘白,一把抱住我:「怎麼了?」
「元禕,去醫院……去醫院!」
元禕神色巨變,拉著我折回地下車庫,遞給我一隻頭盔,長腿一伸,跨上摩托:「上來。」
我飛快地爬到后座上,抱緊他,一聲巨大的轟鳴,元禕帶著我衝出小區。
天氣已經變涼,醫院前面的林蔭道上落滿金黃色的樹葉。前幾天剛下過雨,濕漉漉的落葉蓋了一層又一層。
重症樓前空空蕩蕩,我衝進去,腳步在走廊間來回迴蕩。
護工等在外面,見我來,像是終於看見了主心骨。
「溫小姐!」
「人呢!」
我在門口被醫生攔住。
「我們初步判斷,宋漳女士是因情緒起伏而引起的腦出血,要有心理準備。」
我臉上毫無血色,心緊緊揪起:「還……救得活嗎?」
醫生嘆了口氣:「我們盡力。」
我鼻頭一酸,淚如雨下。
元禕停下車趕來時,我早已簽完病危通知書,呆坐在搶救室門口,來的時候太著急,腳崴了,手肘也破了,血沾得衣服上到處都是。
「溫婉……」他蹲在我面前,輕聲喊我。
我愣愣地看著元禕,淚珠啪嗒滴在手背,我突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抱住他小聲嗚咽。
元禕抱緊我,輕輕安撫後背:「沒事,有我,別害怕。」
醫院的長凳很冷,元禕的懷抱卻是暖的。
在難熬的半小時里,元禕抱著我,一句接一句安慰,不知疲倦。
後來,隔著一道玻璃門,我看見媽媽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管子。
醫生嘆了口氣:「病人出血量很大,沒有做手術的必要了,看一眼少一眼。」
也就是,沒救了。
那邊醫生跟元禕交代探視時間以及注意事項,我則趴在玻璃窗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媽媽。
她閉著眼,神態安詳,滿身的管子卻讓她毫無體面。
我顫抖著,重新摁下電話號碼,這次通了。
「喂?婉婉呀?」
溫婕媽媽接了電話。
我咬著唇,深吸一口氣,眼淚滾下來:「阿姨,能不能讓我爸接個電話。」
溫婕媽媽語氣柔和:「哎呀,你爸爸他在忙,有急事你可以先和我說。」
「我媽病了。」
「好,我去找他。」那頭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半晌,溫婕媽媽重新回來,「不好意思啊,婉婉,你爸爸可能在開視頻會議,聽不見。」
我攥緊衣服,放軟語氣:「阿姨,求你進去跟我爸說一聲,我媽她快不行了。」
溫婕媽媽沉默了半天,幽幽地開口:「婉婉,我一個外人,不方便管你們家的事。我得知分寸。」
我語無倫次:「阿姨,對不起,我跟您道歉,求求您了……求您……」
說完,那頭突然響起我爸的聲音:「朝華,我襯衣呢?」
電話瞬間掛斷,耳邊是嘟嘟重複的忙音,與此同時,牆玻璃內,監護儀上跳動的線驟然拉平,一群穿白衣服的人一擁而上,媽媽的臉看不見了。
我瞪大了眼,呆呆地看著裡面開始給她按壓搶救。
噹啷。
手機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冰冷的儀器聲,進進出出的腳步聲,我猛然回神,劇烈掙扎,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媽媽!」
元禕衝過來抱住我,阻隔住視線:「婉婉……」接著半拖半拽把我抱回走廊,不顧我的抓撓,死死禁錮住我。
我痛苦地攥緊元禕的衣服,靠在他肩頭大口喘氣,瀕臨窒息。
「元禕——」
元禕捧住我的臉:「婉婉,我在,我在呢。」
我崩潰大哭:「沒救了是不是……」
任憑我怎麼撕心裂肺地喊,都無法改變事實,眼睜睜看著那扇大門打開,帶來我媽的死訊。
21 點 02 分,宋漳女士宣告死亡。
我抽乾了全身的力氣,眼神渙散,癱坐在地,仿佛做了個很長的夢。
明明今天早晨,她還在跟我打電話,說給我和元禕織了圍巾,當作見面禮,還給丸子買了零食,讓我在她床邊放個搖籃給丸子睡覺。
怎麼一眨眼,人就沒了?
「元禕,我好疼啊……手破了……」我靠在他身上。
元禕語氣酸澀:「婉婉,胳膊擦破了,我帶你去處理傷口。」
我嗚咽出聲:「媽媽,婉婉好疼啊,你給我吹一吹好不好?」
元禕抱著我,從日落到晚霞徹底消失天際。
醫院走廊開了昏暗的燈,影子在牆壁上拉得很長。
我突然踉蹌起聲,拽住護工,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我媽見了誰?」
她不可能平白無故生悶氣。
護工縮縮脖子:「她接到一個電話,讓我別跟著,自己出去了。」
元禕將我包在自己大衣里:「婉婉,我報警了,後面的事你不要管。」
說完,強行解開我攥著護工衣領的手,將我帶回家。
從那天后,我婚假變喪假,開始籌辦喪事。
當晚,我爸打來電話:「婉婉,聽說你媽媽身體不太好,現在怎麼樣了?」
我冷漠地聽著,一言不發地掛掉電話,繼續編輯訃告發給親朋好友。我媽的朋友實在不多,舅舅遠在海外,回國還需要一段時間。
元禕兩頭兼顧,一天到晚不見人影。
傍晚,門一響,他回來了。
扭頭見我衣著單薄縮在沙發上,皺起眉頭:「婉婉,怎麼出來了?」
我目光遲鈍地移到元禕臉上:「媽媽的快遞到了,你看,我取上來了,都是我愛吃的東西。」
說完指著脖子上的圍巾:「這是媽媽行李箱裡找到的,她說咱們兩個一人一條。
「還有丸子的零食……
「媽媽的老花鏡壞了,還讓我去修呢。」我站起來,往外走,「你等我一下。」
走到門口時,突然被元禕緊緊抱住:「婉婉,咱們改天修好不好?」
我掙扎了一下,沒掙開,於是扯他胳膊:「不行,她沒有老花鏡,看不清東西。萬一路上摔了怎麼辦……」
元禕什麼都沒說,只是死死扣住我,壓緊:「婉婉……你哭出來會好受些。」
我頓了下,手無力地垂下去。
「元禕,媽媽上個月跟我說老花鏡壞了,我為什麼不能快一點?」說完,眼淚就掉下來了,比起傷痛,更讓我崩潰的是與日俱增的愧疚。
我因工作繁忙不耐煩掛掉的電話,因她偶爾一兩句小心翼翼的催婚就離開,我從來沒體諒過她,這段關係里,我一直扮演著需要被治癒的角色,冷漠,我行我素。
我從來不在乎我媽想要什麼,而是執著於我想給她什麼。是不是因為她生氣了,所以連我最後一面都不想見?
我的淚浸濕了元禕的大衣,他輕輕拍著我:「媽媽不會怪你的。」
那一刻,我淚如雨下,繼而嚎啕大哭。
很久之後,我哭累了,嗓音沙啞。
「查到了嗎?」
元禕脫掉大衣,將我抱起,走進臥室:「還需要一段時間。」
話落,室內一陣死寂。
元禕揉著我的臉:「我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相信我,你現在需要休息,我買了菜,等一會兒跟我吃飯好不好?」
我兩眼紅腫地盯著元禕下巴,指腹摸過他胡茬,有些扎人。
「元禕,我給你剃鬍子吧。」
元禕臉色一僵,隱去擔憂的神色:「好。」
他把我抱坐在馬桶上,下巴上沾滿綿密的泡沫,耐心地等待我開始。
十分鐘後,我還沒動手。
他見我盯著剃鬚刀出神,突然緊張兮兮地奪過去:「不,我改主意了,咱們不刮鬍子。」
我回神,笑笑:「好,不刮鬍子也好看。」
元禕眼底的痛色閃過,草草洗乾淨下巴,拎住丸子後頸,丟到我懷裡:「你抱著丸子,不許撒手,待會兒出來吃飯。」
「好。」
他在屋裡轉了一圈,收走好多銳器。臨出臥室時,我突然叫住他:「元禕。」
元禕背影一僵。
丸子喵喵蹭我。
「別害怕。」
「好。」
那天晚上,元禕緊緊抱著我,即便睡著了都不敢鬆手。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沒看見元禕,於是系上圍裙去廚房做飯。
突然門被打開,元禕提著早點衝進來:「溫婉!」
我手持鏟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元禕拽離灶台,關掉了打火灶。
剛熱好的鍋瞬間冷卻下去,雞蛋在鍋底冒了幾個泡後,無力地流淌開來。
他身體都在顫抖:「你在幹嘛?」
「做早飯。」
「現在才 5 點,再去睡會兒。」
我騰出一隻手,重新開火:「不,會遲到的。」
元禕刷白的臉色漸漸回暖:「你去哪兒?」
我給雞蛋翻了面:「媽媽留下的股份,加上我的,占了 20%,溫婕手裡也有 10%,我要把它搶回來。」
「婉婉,你真的沒事?」
我仰頭,認真地盯著他:「我要替我媽掙回屬於她的東西。不會有事的。」
說完,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元禕沉思片刻:「婉婉,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
「你要離開嗎?」
一個月前,Kevin 就告訴我,碧峰集團在到處挖人,元禕合約到期,需要謹慎一點,如果說喬家是業內數一數二的大佬,碧峰則是站在巔峰的神話。
它的創始人年過 30,卻已經傲視群雄。
元禕點頭:「我已經談妥,而且他們想見你一面。」
「連我一起挖?」
「對。」
我重新打開燃氣灶:「他們找過溫婕嗎?」
「沒有,喬家和碧峰集團的子公司是對家。」
一個計劃油然而生。
幾天後,碧峰開始對我所在的向舟傳媒發起收購,一旦收購成功,所有資源全部收歸碧峰所有。
喬家在沉寂三天後,終於加入了這場豪賭。
收購資金一天一個價,水漲船高,老闆傻眼了,頻繁向我試探口風。
我只給了一句話:「價高者得,兩家公司都不錯。」
競價持續到第十天,碧峰集團撤出,喬家成為贏家,與老闆簽訂了巨額合同,次日溫婕接管公司,並接手了我全部資源。
我算是真正失業了。
走出公司那天,天氣晴朗,親朋好友自四面八方飛來,參加我媽的葬禮。
葬禮上,我見到初顯老態的我爸,由徐朝華陪同,走進公墓。
他理應站在家屬位的,如今卻像個弔唁者。
「婉婉,爸爸……對不起你。」
風吹亂了他的頭髮,銀絲翻滾成浪。
我神態平靜,看向自始至終悶不吭聲的徐朝華,語氣緩慢:「聽說我媽去世那天,曾出門見過一個人。」
徐朝華面露歉色:「對不起,婉婉,如果那天我及時把消息告知你爸爸,就不會……」
她跳開了這個話題,低頭掩面痛哭,我爸嘆了口氣,拍拍徐朝華的肩膀:「不怪你。」
我心裡嘔得慌,笑著攥緊手指:「沒關係,都過去了。」
轉而繼續望著我爸:「爸,進去吧,讓我媽看看你。」
徐朝華想跟進去,我腳步一停,冷眼看著她:「死者為大,徐阿姨該有自知之明。」
我爸終究沒說什麼,嘆了口氣,步履蹣跚地走到墓前。
墓碑上是我媽年輕時的照片,我爸面露傷懷,擦了擦淚:「我認識你媽的時候,還很年輕。她心高氣傲,眼裡揉不得沙子,要是早點回家,也不至於——」
「爸。」我打斷他,捋順被風吹亂的白菊,「出事那天,我給你手機打過電話,徐阿姨接的。」
「是,她跟我提過。可後來你不接我電話,我就沒敢問。」
「是嗎?」我諷笑一聲,摁開了手機錄音,裡面傳來我慌亂的哀求,每一句都像錐子扎在我心上。
看著我爸的臉漸漸變了,我咬著牙說:「手機不小心摁了錄音,當時你真的在開會嗎?」
他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我,卻在猶豫要不要說。
這種時候,他還在想保護徐朝華。
我心裡冷笑一聲:「能為自己的利益枉顧一條人命,爸,真不怕她哪天拔你氧氣管?」
「胡說,她不是那種人。」
我笑了:「你手裡握著 30%的股份,難道你已經立好遺囑,給她一部分了?」
我回頭看著徐朝華眼巴巴望向這邊:「死人才不會更改遺囑,是我,會毫不猶豫地拔掉你的氧氣管。」
我爸被嚇到了,後退一步,驚恐地看著我:「溫婉!你怎麼敢!」
我聳聳肩:「除非你廢除遺囑,或者兩邊均分,否則偏袒任何一方,都有潛在的生命危險。」
「你在威脅我!」我爸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吸了口冷風,開始喘粗氣。
「善意提醒。」我淺淺笑開,「一個薄情寡義的爹,還指望教養出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兒嗎?」
他原本認識的徐朝華是兩副面孔,在兩面夾擊之下,他當然不會再信任任何人。
他短期內保持中立就夠了。
目的達到,我恭恭敬敬地把他送出公墓,他頭也不回地走,並且一把推開了徐朝華的手。
徐朝華一愣,快步跟上去,兩人漸漸走遠。
她越著急,就越容易露出破綻。
信任需要一點點動搖,直至最後,土崩瓦解。
「婉婉,不冷嗎?」
元禕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身邊,將我冰涼的手窩進自己大衣。
我靠在他身上,閉上眼:「冷,需要人抱。」
元禕用大衣將我整個人包住,低頭親了親我:「現在呢?」
「再緊點兒。」
「好。」
葬禮結束當天,我們接到了警方的電話。他們在醫院後一個破舊的監控里,找到了罪魁禍首。
當我看見徐朝華拿著破爛到捲毛邊的手提袋後,竟沒有一絲意外,視頻里,她和我媽說了幾句,我媽好像身體不舒服,想往回走,被徐朝華拽住,當場倒地。
我不自覺地掐住大腿,渾身冰冷。
小螢幕里的徐朝華慌亂消失在街道盡頭,我媽十幾分鐘後才被人發現。
視頻反覆看了十幾遍,直到元禕喊停,拉住我的手說:「我們回家。」
那天我喝醉了,癱倒在沙發上,抱著我媽的照片,吐了一宿,元禕守在我身邊,直到清晨,才把我放到臥室安頓下來,陷入沉睡。
徐朝華被帶走第二天,溫婕瘋了似的衝到我家門口,破口大罵:「溫婉!你個賤人!你媽自己氣死的,跟我媽有什麼關係?」
「她去找過我媽。」我慢悠悠地跟她打太極。
溫婕表情猙獰:「溫婉,我媽進去了,你也別想好過!公司在我手裡,和喬奪結婚的是我。真想看看你們兩隻喪家之犬,能苟延殘喘到什麼時候。」
我勾勾嘴角:「溫小姐,請你注意言辭,畢竟元禕正在直播,你打擾到他了。」
溫婕的話一句不落地被全網直播。
次日醜聞登頂熱搜,溫婕和徐朝華尷尬的身份第一次暴露人前,與溫家聯姻的喬家慘遭波及,股價一落千丈。
當晚,我給碧峰集團打去電話。
次日,又一則新聞曝光,喬家因收購向舟傳媒後,遭遇危機,疑似資金鍊斷裂。與此同時,我和元禕則宣布簽入碧峰公司旗下。
一方面是股價下跌,各家公司聞風宣布與喬家終止合約,一方面因拿不出巨額收購資金而惹上官司,此時的喬家岌岌可危,溫家的口碑也開始受到影響。
Kevin 跟著我跳槽了,最近因為元禕正在談的新電影忙得腳不沾地。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坐在嶄新明亮的辦公室里,耐心等一個人。
「溫小姐,溫婕小姐到了。」
門一開一合,有人走進來,身影瘦削,連一向保養得當的髮絲都出現枯黃。
短短几天,她像經歷了一場巨變,傲氣全無,兩眼下掛著淡淡烏青。
「坐。」我點點頭,從抽屜里抽出份合同扔在她面前,開門見山,「我想收購你手中溫氏集團 10%的股份,溫小姐可以看一下價錢。」
她神情恍惚,慢吞吞撿起合同,越看眉頭越緊,最後狠狠拍在桌子上:「你這是落井下石!這點錢怎麼夠!」
我笑出聲:「行情如此,當然,你可以不賣。股份在誰手上都一樣,都是溫家人。我不介意。」
可我知道溫婕急需一筆錢幫喬家擺脫破產危機,這樣她才能順利跟喬奪完婚,東山再起。
她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溫婕咬牙,眼白布滿血絲:「再加一百萬,只要一百萬——」
我攤開雙手:「送客。」
溫婕騰地站起來,語氣發抖:「溫婉,你在報復我!對不對!爸不同意你這麼做。」
我揚起頭,臉色逐漸變冷:「他也沒允許你媽害死我媽,我反悔了,剛才的錢折半,說夠了嗎?」
「你——」
十分鐘後,我拿著溫婕的股份轉讓書,讓秘書客氣地把她送出了公司。
碧峰集團的董事長第三次接見了我。
這個老謀深算的男人西裝革履坐在辦公桌後,眸色深沉:「溫小姐,拿我的錢去養喬家,我們似乎並不是這麼談的。」
「沒關係,我在等一個機會。」
「什麼?」
「等他們結婚,咱們不吃虧。」
溫婕的動作比我預想中的快,三天後,她和喬奪領了證,元禕則把這些年他還款給溫婕的巨額轉帳單作為證據,以溫婕冒領他人財物為由報警。
最後一根稻草落下,溫婕身敗名裂,喬家斷臂自保,宣布不日將跟溫婕斷絕關係。
然而這並不能阻止股價下跌的趨勢。
蟄伏已久的碧峰集團最終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喬家收購。
從布局到落幕,不到兩個月,在業內還沒察覺的時候,喬氏易主。
溫家接連出了兩起醜聞,元氣大傷,那天我回家,看見我爸坐在落地窗前,頭髮花白。
許是家中冷清太久,驟然看見一個人,他眼前一亮,待看清是我,眼神漸漸黯淡下去:「你怎麼來了?」
我將買來的石斛蘭插進花瓶,轉身將合同放在他面前:「爸,把字簽了吧。」
股權轉讓書。
拿到他手裡的那份,我手中的股份,將超過 50%。
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不孝女!」
我慢慢替他順氣:「別急,徐朝華和溫婕都進去了,短時間出不來。破產和交給我,你總要做個選擇。」
夕陽順著天際線,慢慢滑落,光輝一層層褪去,露出遠處醜陋的山巒。
小時候,我總喜歡站在落地窗前,等著爸爸回家。
這麼多年過去了,山依舊是山,連一個稜角都沒變,人卻不再是當年的那些人了。
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
我沒有說話,片刻後,聽見窸窣聲,我爸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收好文件:「爸,徐朝華出來後,我不希望她出現在這個房子裡,溫婕也是。」
他疲憊地閉上眼,說了句「滾」。
院子外,元禕正倚在車邊等我,最後一層餘暉落在肩頭,溫暖明亮。
我走到他面前,元禕問:「花送給他了嗎?」
「嗯。」
「爸爸他還好?」
「嗯。」
「希望他能懂。」元禕笑笑,牽住我的手。
是啊,希望他能懂,石斛蘭:慈愛、勇敢、祝福,贈予父親。
這些我曾希冀的,卻從未擁有過的東西,伴隨著他那句「滾」,永遠留在夕陽的餘暉中。
「元禕。」
「嗯。」
「我有你。」
所以什麼都不怕。
元禕順利接下了新電影,碧峰集團接手後,他在業內的口碑水漲船高,隱隱有沖影帝的勢頭。
我在這個節骨眼上,選擇了休假,我媽生前曾說過,外公外婆都葬在了海邊,所以她死後也想去海邊。
出發那天,Kevin 淚眼模糊:「溫婉姐,早點回來,還有一堆活等著你干呢。」
我招招手:「替我看好他,不許招蜂引蝶。」
元禕嘖了一聲:「記得來探班。」說完輕輕一吻,「每天視頻,開車注意安全,丸子會想你的。」
那年的夏天,我駕車行駛在沿海漫長的公路上,遠處看到黑壓壓的一群人站在欄杆外的灘涂上,背後是碧海藍天,海鷗高飛。
我緩緩停了車,似乎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前不久他剛當上影帝,怎麼可能百忙之中抽空出現在這裡?
帶著這種不可思議,我下車,撥開人群。
那張朝思暮想的臉出現在視野,元禕西裝革履,手裡捧著一束鮮花,眼眸深處隱有碎星閃爍。
彩色的禮花隨著砰的一聲響,在天空炸開,驚起遠處的海鳥,它們盤旋著,嘰嘰喳喳飛向遠方湛藍的海域。
我屏住呼吸,慢慢走近。
元禕下巴上還能看見熬夜趕路長出的胡茬,但並不影響他的帥氣。
「你怎麼來了?」
風很暖很輕,陽光溫柔,世界璀璨。
他牽起我的手,吻在手背,笑道:「來給我的愛人補一場婚禮。」
(全文完)
【番外:除夕】
徐朝華進去的第二個年頭,我去看她。
她老了不少,隔窗內沉默寡言,頭髮花白。
直到現在,我才有勇氣,直面兇手。
「你和我媽說了什麼?」
徐朝華還是那副老實巴交的樣子,可我知道,她的壞,是悶不作聲的。
長久的沉默後,她說:「我想讓她離婚,可她說為了你,她不離。如果不是你,她就答應了,怎麼會出事。」
還是那個鬼樣子。
我勾勾嘴角:「徐朝華,你還有沒有教養?」
她抬起一雙眼,眼底涌動著什麼,不甘?憤恨?
「你爸他愛我,愛我的溫婕,不被愛的才是多餘的,他會等著我。溫婉,你媽都死了,放過我們一家子吧。」
前不久回家,我爸還小心翼翼向我打探徐朝華的消息。
我嗤笑一聲:「最近溫婕沒來看你吧。」
徐朝華猛地抬頭:「她忙,沒時間。」
「是挺忙,忙著踩縫紉機吧……」
「你什麼意思?」
我歪頭打量著她:「進去了,我送進去的,和你一樣。」
「溫婉!」
這個老實巴交的女人第一次露出猙獰的一面,撲在玻璃上猛烈拍打:「賤人!賤人!」
我站起身,給了她一個冷淡的眼神:「早點出來吧,我爸什麼都沒了,等著你伺候他呢。」
說完,不再管身後刺耳的叫罵,走出了大門。
今年的冬天並不冷,元禕等在外面, 十分不滿意地把我抓進車裡。暖風開得很足, 不多時我熱出一身汗。
「你都懷了, 瞎跑什麼。」元禕撥弄著導航儀,「以後少見他們這種人, 真晦氣。」
我嘆了口氣, 玻璃上浮現一層水霧。
「爸爸老了,需要人照顧。」
元禕握緊我的手:「我們可以請護工。」
「沒關係,他現在一無所有,如果徐朝華不嫌棄他, 我不會再管。」
這麼多年, 累了。
不是試圖去改變別人, 離開是更好的選擇。
「那……回家?」
我點頭,心情好起來:「除夕夜,有沒有表示啊?」
元禕正在開車:「回去你就知道了。」
他最近剛拍完一部劇, 和他搭戲的女演員很漂亮, 我看得津津有味,本來他忙著為新劇宣傳, 還有各種活動, 我以為除夕他不會回來的, 誰知道 Kevin 給他空了一周的檔期,回來過年。
回到家,剛打開電視, 裡面就傳來元禕深情告白的話,他身子一僵, 嚴肅轉過頭來:「溫婉, 你在看什麼?」
「看劇啊。」我摘掉圍巾, 抱住丸子一頓亂 rua, 很快進入劇情。
突然螢幕前擋住一個人,他沉著臉:「不許看了。」
「馬上就要在一起了!」
元禕強制切到春晚:「看點家喻戶曉的節目。」
說完捏著遙控器,同手同腳地進屋。
不一會兒,他捏著一個方盒子走出來:「伸手。」
「嗯?」
打開, 是一個長命鎖。
金燦燦的,還刻著我的字。
我哭笑不得:「這是給孩子戴的。」
「他也有,但這是給你的。」他給我戴在脖子上。
除夕零點剛過, 窗外煙花瞬間在天空炸開,絢爛多彩。
丸子喵喵叫了幾聲,精神抖擻地從我懷裡跳出去。
元禕抓住機會抱緊我:「婉婉,新年快樂。」
我回吻他:「元禕, 新年快樂。」
曾經, 我翻出了元禕破舊的日記本,看見一行稚嫩的字:我恨這個世界。
後來,日記本上出現了一個簡筆畫小金豬存錢罐, 配文:她給了我最珍貴的東西,我會努力活下去。
再後來:我要長命百歲。
我慶幸, 當初的無意之舉, 變成拉住元禕的最後一根救命草。
元禕勾住我脖子上的長命鎖,說:「婉婉,我把許了好多年的願望送給你,祝你長命百歲。」
當窗外最後一粒煙火泯於幽夜, 當世界歸於寂靜,所有的人來人往終將成為陪襯。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願與他共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