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戴上這個香囊,他頭疼的症狀確實緩解不少。
沈鶴看著屋內狼藉,又想起阿桃總是愛乾淨整潔。
有她在,他的書房從未這麼髒亂過。
沈鶴捂著自己的心口。
那裡空空蕩蕩。
他好像開始想念阿桃了。
江素素捧著銀耳羹走了進來。
瞧見滿屋狼藉,她只是溫柔地將銀耳羹放下,然後緩緩替沈鶴按摩頭部。
「鶴郎,桃桃姑娘想必正生氣呢,你不必憂心。」
「女子討生活不容易,她一無技能,二無什麼銀錢傍身,肯定沒多久就回來了。」
是啊,這些年,沈鶴給阿桃賞了不少好東西。
阿桃總心疼他用銀子,總是推脫著不要。
她又生得愚笨,沒了沈府庇佑,她一個人哪能過活呢?
況且,聽說她家人只因為吃不上飯,就賣了她。
她該明白,世上唯一對她好的人,只有他沈鶴。
籠中的鳥兒始終要待在籠子裡的。
5
我帶著衛野回到家裡時,家裡已經變了大模樣。
從前的茅草屋變成了青磚大瓦房。
家中還擺上了不少家具。
這些年,我沒少往家裡寄銀錢。
沈鶴賞過我很多名貴物件,我將特別貴重的退了回去。
剩下的,我全部變賣了。
賣得的一半銀兩,交給了家裡。
另一半,則被我存在了銀莊。
不僅如此,就連名貴的首飾,也被我賣了。
我打小就餓怕了。
饑荒那幾年,一家人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唯一吃的一次飽飯,是被賣的那一天。
爹娘抱著我,哭著說對不起,他們也是沒辦法。
從小我就知道,衣裳、首飾,什麼都不重要。
能吃飽飯最重要。
這些年,我給家裡寄的銀子,少說也有幾百兩了。
府里不少丫鬟歸家後,被爹娘搶去金銀,嫁給老員外。
敲開家中大門時,我心中有些忐忑。
多年未見,不知爹娘可變了模樣。
大門一開,娘一見到我,愣了一會兒,隨後一把將我抱在懷裡,嚎啕大哭。
「桃桃,娘的桃桃,你總算回來了!」
「你的耳朵怎麼了?可是被主家動了私刑?」
「天殺的王婆子,當初明明說好的,讓我姑娘去過好日子的!」
「不行,我定要找上主家,為你討個公道!當家的,你快來!」
我爹提著殺豬刀怒氣沖沖而來。
瞧見是我,殺豬刀噗通一聲掉落在地。
他背過身去,哽咽著擦著眼角的淚。
在家溫書的弟弟宋書握緊了書本,眼尾發紅。
他說:「阿姐,歡迎回家。」
尚未及笄的妹妹抱著我的腰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姐,對不起,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離家這麼多年,去給人為奴為婢……」
我隱忍許久的眼淚,終於在此刻洶湧流出。
第一次,我放聲大哭。
在沈府謹小慎微多年,我早就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物件。
但歸家以後,我才明白,我是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我有愛我的爹娘,也有盼我歸家的弟弟妹妹。
我被沈府這個無風之地睏了太久太久……
走出去,才發現,四面皆是自由的風。
6
家中升起炊煙裊裊。
爹在院中殺雞宰羊,說我太瘦了,要讓我吃頓好的補一補。
衛野幫著打下手,聽我爹絮絮叨叨說起從前。
我娘在廚房忙活,做她最拿手的紅燒牛肉麵。
小妹宋梨一邊喂我吃紅棗,一邊說起這些年家中發生的事。
那年,我被賣了以後,全家都吃上了飽飯。
爹娘默默哭了好幾夜。
最後,爹娘打定主意好好賺銀子,日後接我歸家。
我爹力氣大,他便纏著村裡的殺豬匠,死乞白賴求他教他殺豬。
日子一長,他殺豬技術越來越好,後來開起了賣豬肉的攤子。
我娘有一手好廚藝,尤其會做麵食。
她在爹的攤子旁邊開了個麵館,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小妹說著,將娘的妝匣拿了過來。
裡面厚厚幾疊銀票。
「阿姐,這些年你寄往家中的銀錢,我們一份也沒花。」
「娘說,你在主家生活不易,這些日子給你留著,日後好傍身。」
說著,小妹從妝匣里拿出一支精緻的銀簪。
「阿姐,這是我攢了好久才買下的銀簪。本想送你,又怕你見過好東西,嫌這簪子成色不好。」
我將銀簪戴在頭上,笑得滿足。
「這是阿姐見過最好看的簪子,梨兒眼光真好。」
歸家的第一頓飯,我吃得肚子渾圓。
從前沈鶴為了讓我保持身材,不讓我大口吃肉,吃飯也只讓我吃七分飽。
我頭一次知道,原來一口吃掉一整塊紅燒肉,是多麼幸福的事。
月光灑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我有些發冷,微微咳了幾聲。
衛野將自己身上的衣裳脫下來,輕輕蓋在我身上。
然後輕柔地為我揉著小腹。
「桃桃,你胃小,日後莫要一次性吃這麼多了。」
我剛要拉下臉,就聽他又道:
「你若愛吃,日後我天天給你做,保管讓你吃個夠。」
我心中的怒火瞬間熄滅。
衛野的聲音絮絮叨叨落在風裡。
「日後啊,你愛吃什麼,我便去學什麼。紅燒肉,辣子雞,東坡肘子,我一樣樣去學……」
大概是月光太柔和。
我的心啊,就像一葉小船,悠悠飄向了月亮。
我聽到我自己的聲音飄散在風裡。
「衛野,早點娶我吧。」
而在沈府內,沈鶴一把掐住了江素素的脖子。
「你為什麼要騙我!明明她新婚夜就離了府,你為什麼要騙我她去了鎮國寺!」
「若不是你,我早該發覺她離開,但凡我及時攔住她……都怪你!」
江素素被掐得喘不過氣來。
她情急之下一腳踹在沈鶴兩腿間。
「沈鶴你瘋了?我可是尚書府的大小姐,你敢傷我?」
沈鶴捂著下腹,疼得直抽氣。
自從娶了江素素以後,他才發現,原來江素素遠不如表面看到的溫婉善良。
她自小被江府寵壞了,性子無法無天。
府里的丫鬟但凡犯了錯,就會被她重重責罰。
許多下人偷偷抱怨,說江素素心狠手辣。
江素素卻直接割了她們的舌頭。
現在府里安靜如雞,早沒了從前的活潑氣氛。
阿桃就不一樣。
她心地善良,溫柔體貼,從不體罰下人。
就連頭髮被丫鬟梳斷,她也不過是輕飄飄說句沒關係。
一想起阿桃的溫柔小意,沈鶴便有些後悔。
他心裡是這麼想的,話也是這麼說的。
「江素素你這個毒婦,我真後悔娶了你!」
話音剛落,沈鶴臉上就狠狠挨了一巴掌。
江素素捏著他的下巴,笑得諷刺。
「沈鶴,當初是你在賞花宴上對我一見鍾情,像野狗一樣追著我,我才勉強嫁給你。」
「後悔?你憑什麼後悔?若沒有我爹,你們沈家會更進一步?」
「得了我的身子,借了我家的勢,現在因為沒了一個通房丫頭,對我大打出手。」
「既要又要,沈鶴,你怎麼那麼賤呢?」
沈鶴被江素素扇成了豬頭。
他頭一次對江素素生了恨意。
是江素素表里不一,欺騙了他。
本以為江素素是個大度的,能和阿桃和睦相處。
沒想到江素素是個潑辣的,是他被騙了。
他後悔了。
如果沒有娶江素素,他重新娶個商戶女,貼補一下沈家,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娶個能容得下阿桃的女子就好。
江素素是條毒蛇,是他引蛇入室了。
月光涼如水。
沈鶴又喝了一杯酒,他的腳邊全是空空的酒瓶子。
小廝匆匆來報:「公子,找到阿桃姑娘的蹤跡了。」
沈鶴驟然起身,卻被酒瓶子絆倒。
他俊秀的臉上沾滿了泥土,他卻顧不得。
「快,備馬!我要去找她!」
馬兒載著沈鶴疾行在官道上。
沈鶴迎著風,爽朗大笑。
阿桃,我來找你了,等我。
7
我的親事,辦得很是隆重。
衛野是入贅進我家的,為了給我長臉,爹娘在村裡大擺宴席。
家裡的泥土路上鋪滿了紅毯,一路鋪到村口。
衛野一身腱子肉,紅色的喜服將他的胸肌凸顯,不少姑娘都羞紅了臉。
鑼鼓喧天,宋書背著我,一步一步上了花轎。
他的聲音哽咽。
「阿姐,日後姐夫若是欺負了你,你便告訴我。」
「日後我要當大官,他若負你,我便將他下獄,讓他一輩子不見天日。」
小妹將零嘴塞到我懷裡。
「阿姐,嬸子們都說新婦未洞房之前不能吃東西。」
「別理她們,阿姐不能餓肚子。」
我坐在花轎內,看著家裡人眼眶紅紅,笑著落了淚。
花轎搖搖晃晃,一路往鎮上而行。
我用積蓄在鎮上買了座宅子,打算把爹娘一起接過去。
是以衛野接親,也不過是把我從村裡接到鎮上。
迎親隊伍吹吹打打,熱鬧非凡。
我悄悄掀起車簾,瞧見馬背上衛野那張劍眉星目、英俊非凡的臉,笑了。
他紅著臉,看著我的眼裡全是星星。
透過他的身影,我看到街邊的茶館裡。
沈鶴風塵僕僕喝了一口茶,瞄了一眼花轎。
「這麼喜慶,是誰家姑娘出嫁?」
茶館老闆笑吟吟開了口。
「是宋家大姑娘,聽說是從盛京來的,見過大世面呢。」
「宋姑娘長得好,入贅的郎君也生得極好,他們倆真是般配啊!」
沈鶴手中的茶碗一頓。
姓宋?倒是與她如出一轍。
等等,從盛京來的?
沈鶴一把抓住茶館老闆的手,急急問道:「新娘子可是叫宋桃桃?」
茶館老闆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他。
「對啊,那咋了?新娘子叫啥跟你有什麼關係?你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
茶館老闆話還沒說完,沈鶴便拿了包袱要走。
還沒走幾步,便被茶館老闆揪住了衣領。
「你這小子看著人模狗樣的,怎麼還吃霸王餐呢?」
「真當我王老二是吃素的不成?我非要抓你去見官不可!」
說著,王老二便拖著沈鶴要走。
沈鶴心急如焚。
他離府時忘記帶足銀錢,現在身上銀子用光了,連一碗茶錢都付不起。
眼看著那花轎漸漸消失在視線里,沈鶴終於再也等不得。
他一把拽下腰間象徵身份的玉佩遞給王老二。
「我乃沈侯爺之子沈鶴,這玉佩價值千金。」
「我暫抵押在此,你若不信,拿著玉佩去縣衙一問便知。」
王老二見玉佩成色極好,鬆開了手。
他看著沈鶴跌跌撞撞離去的背影,嘀咕了一句。
「什麼人啊,神神叨叨的。」
下一瞬,玉佩被一貌美女子抽走。
那人把玩著玉佩,笑了。
「五百兩,買你手中這塊玉佩,可好?」
王老二一聽,瞬間獅子大開口,張口就要五千兩。
那貌美女子毫不猶豫便拔下發簪,抵在他的脖頸。
王老二戰戰兢兢,被迫收下了銀票。
看著那貌美女子哼著小曲兒悠閒離開的背影,他鬱悶地摸了摸頭。
什麼人啊這都是。
花轎晃晃悠悠到了新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