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程璟結婚第三年,我開始想離婚。
閨蜜覺得我瘋了。
「他可是萬里挑一的好男人,你到底為什麼?」
程璟是滿分的丈夫。
我挑不出錯,只無聲笑笑,讓她陪我玩個遊戲。
「發條信息給你老公。」
「告訴他,你今晚不回去了。」
1
【今晚不回去了】
在和程璟的聊天窗口裡編輯好信息。
我手指懸停幾秒,按下發送。
確認發送成功後沖江瑜揚了揚手機,「不要說別的,只發這一句。」
「你還不了解我家那個?肯定馬上打電話過來。」
江瑜語氣篤定地掏出手機,點按幾下。
「發了,然後呢?」
然後——
她的手機鈴聲即刻響起。
「你看吧,我就知道。」
江瑜嗔怪地看我一眼,按下免提。
「為什麼不回來呀寶寶?你不是去見秦懿嗎?是她不想回家?那你可以帶她來家裡住嘛,還是說……你就想去她家?」
電話那頭絮絮叨叨,一連串全是問句。
「逗你的,怎麼可能不回去?是懿懿說想玩個遊戲……不過老公,外面下雨了,這地兒好像也不太好打車,你來接我們好不好呀?」
江瑜忙解釋著,順勢撒起了嬌。
她眼神繾綣溫柔,笑音帶著已婚女性少有的嬌憨。
是被愛情滋養著的樣子。
「好好好,我這就換衣服出門,寶寶等等我噢~」
像是為了證明。
電話那頭同樣黏糊得齁人。
我笑著聽了半晌,一口氣喝乾了杯中酒。
手機終於震響,進來條新消息——
【嗯,玩得開心。】
來自程璟。
2
婉拒了江瑜夫妻的盛情邀請,我獨自打車回了家。
雨越下越大。
我從小區門口一路跑回家,還是被淋得有點狼狽。
很難得的,一進門就看見了程璟。
三米長的大板桌,像排兵布陣一樣鋪滿了案卷材料。
他對著電腦,正襟危坐在最左側。
襯衫袖口整齊捲起,露出半截漂亮緊實的小臂,因瞳色淺而稍顯淡漠的眸光被細邊的金絲眼鏡遮去大半。
刻意仿古的舊式吊燈光線微黃,映得他整個人都柔和了許多。
我站在玄關愣了愣神。
眼前這張長條板桌,是我結婚前專門找人定做的餐桌。
它夠寬夠大,能鋪下我劇本創作期間的所有素材資料,除了偶爾履行它該有的使命,日常都被我拿來當辦公桌。
程璟是個格外有秩序感的人。
在他的認知里,餐桌,就該用來吃飯。
工作,就該在書房裡。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因吃飯以外的事情使用這張桌子。
他剛晉升律所的高級合伙人。
大概是接到了什麼棘手的案子,案卷多到這麼嚇人。
不想打擾他。
我抹掉臉上殘留的雨水,輕手輕腳地換了鞋。
卻在放鞋時,不小心踢到了鞋櫃。
程璟被聲響提醒,微怔一瞬後立馬合上了電腦。
他沒問我怎麼回來了。
沒問我外面是不是在下雨。
也沒問我今天去了哪裡,又吃了什麼。
邊快速把裝訂成冊的文件分批疊成摞,邊說:「不好意思,我去書房。」
語氣生疏歉疚。
像無意間闖入有主之地的外來客,急著歸還領地。
我盯著他的動作。
心底剛莫名升起的一點點暖意,忽地散了。
「沒事。」
我深吸口氣,叫停他。
「我今天喝了酒,不想工作,你就在這裡忙吧。」
程璟知道我有很嚴重的酒精過敏史。
除非必要場合,一向滴酒不沾。
他抬眸盯著我明顯濕水的發梢看了好幾秒,眼神略帶探究,最終卻什麼都沒問。
只放下手中收了一半的案卷,淡淡點了點頭。
「好,那你早點休息。」
3
大概是酒精作祟,又淋了雨。
我連澡都沒辦法站著洗完,扶著牆慢慢蹲倒。
熱水從花灑中傾瀉而下,落到身上時已經涼了個徹底。
我被激得渾身哆嗦,卻沒力氣站起來。
程璟,是滿分的丈夫。
——在外人看來。
他家世好,工作好,樣貌好。
脾氣、品性更是挑不出一點差錯來。
幾年前,我的研導把他當成寶貝一樣地介紹給我。
「我給你打包票,你打著燈籠都難再找一個像程璟這麼優秀的年輕人!哎呀,人中龍鳳,萬里挑一!」
研導一向嚴苛又挑剔。
我跟著他兩年半,頭回聽他這麼夸一個人,屬實產生了興趣,便由著他牽了這根線。
毫不誇張地說。
見程璟第一眼,我的心跳就失去了控制。
雖然他那天看起來格外冷淡,我對他卻是真正意義上的一見鍾情。
後來在程璟的主動下,我們又多接觸了幾次。
我才發現,我們的三觀也無比契合。
像前世註定會相遇。
短短半年時間,我和他就順順噹噹地走完了從相識到戀愛到結婚的全過程。
他母親格外喜歡我。
第一次上門就拉著我的手不放。
笑中帶淚,不斷地說,「謝謝你喜歡我家程璟,好姑娘,謝謝你。」
我的父母對程璟更是一百分的滿意。
親朋好友但凡見過他,都會約好了似的調侃我。
說,「你上輩子一定是積了大德,才會遇上這麼好的男人。」
老實說,我自己也曾這麼認為。
我喜歡運動,精力充沛。
家裡的地下室在我搬來之前,就按程璟的要求,設計成了我專屬的活動室。
所有的健身器械都以我的身高為標準量身打造,很久沒有使用痕跡的器械,會被他不動聲色地換掉。
智能音響會在我踏入地下室時,自動播放我喜歡的音樂,影音室的下載列表,會按我的觀影喜好即時更新。
我是文字工作者,習慣晝伏夜出。
程璟有輕微的神經衰弱,為了遷就我,適應了戴眼罩和耳塞睡覺。
節日、紀念日,都會有鮮花和禮物。
每逢他出差,必有伴手禮。
偶爾我情緒消極,他也會主動買蛋糕回來說,「吃點甜的,心情會好。」
程璟實在太完美。
他細緻妥帖,所有的好全都落在實處。
和我結婚是他委屈了。
——愛意最上頭時,我總這麼想。
「咄咄。」
浴室門被輕敲兩聲。
大概是我占用洗手間太久。
我掙扎著站起身,應了句「馬上就好」。
程璟的身影在玻璃門前無聲立了三秒,轉身離開了。
他什麼也沒說。
就像沒來過。
早被洗澡水沖刷殆盡的醉意殺了個回馬槍。
我草草抓過浴巾擦乾身體,披上浴袍,「呼」地拉開了浴室門。
腳剛邁出浴室,我就定在了原地。
——程璟正肅立在門框左側,目光沉靜地看著我。
像是有話要說。
4
這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
期待和緊張交織著。
在和程璟對視的短短時間裡,我在心底預演了無數種開場。
如果他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如果他說,「你酒精過敏,不該喝酒。」
如果他生氣,說:「怎麼總是想一出是一出,說不回來了又冒著雨回來?」
我想,我都會委屈到立刻哭出來。
會假借酒勁撒個潑,只當是為這段婚姻再努力一回,向程璟求證困擾我很久的那個問題。
可是,空氣靜默幾秒後。
程璟語調平穩:「老爺子打電話給我,說想吃海鮮。」
「我訂了餐廳,明天開完庭去接你。」
他眼神、表情都如常。
像是專程等在這裡,只為通知我這件事。
我掐了掐手心。
感覺自己像瀕臨爆炸的氣球,「嗤」地一下被戳漏了氣。
程璟口中的老爺子,是我得了阿爾茲海默症的爺爺。
他時而清醒、ťůₛ時而糊塗,經常忘了所有人,偏喜歡黏著程璟。
「......不用了。」
我的唇張合兩次,喉頭哽得嗓子都發啞。
「位置發我,我自己去吧。」
我很少拒絕程璟。
尤其是像「百忙中親自開車接送」這種,能體現他對我用心、證明我們恩愛親密的日常小事上。
所以,程璟眼神稍顯疑惑。
可他什麼也沒問,只沉默地盯視了我幾秒鐘。
在轉身離開前淡聲開口,說:「行。」
第二天中午。
結束一場選題會後,我獨自開車前往餐廳。
家宴性質的聚餐,兩家人俱全。
爺爺鬧脾氣,抓著程璟的襯衫袖子不肯撒手。
程璟邊輕聲細語地哄著他,邊表情淡然地剝著蝦,臉上不見絲毫不耐煩。
兩位媽媽正輪番上陣,期待笑臉如出一轍。
「明年我們就都六十歲了,你倆再不要孩子,我們可就帶不動了。」
「是啊,都結婚三年了,也該抓點緊了。」
程璟把剝好的一碗蝦放到爺爺面前,又剝了一隻放進我碗里。
聞聲,淺笑著回應說:「在努力了。」
他語氣鄭重,表情認真。
哄得兩位媽媽都沒了脾氣,齊齊笑著說「這就對了」。
席間氣氛熱烈起來。
我垂眸盯著碗里那隻瑩白的蝦屍,無端覺得一陣反胃。
努力壓制無果後,我捂著嘴起身沖向了洗手間。
5
洗手間就在包廂隔壁。
一片驚呼中,我媽的欣喜聲音尤其清晰。
「哎呀!我說這孩子今天怎麼一直蔫蔫的,該不會是害口了吧?」
程媽媽的擔憂聲緊隨其後:「程璟你也是的,這麼大的事怎麼還瞞著我們?你快去看看小懿……」
我鎖緊門吐空了胃。
站在鏡子前好半晌才收拾好自己拉開門,差點迎面撞上程璟。
他手裡端了杯溫水,正黑沉著臉站在門口等我。
我和他對視幾秒,莫名覺得有點好笑。
老實說。
結婚至今,我還從沒見程璟展露過極端情緒。
他不生氣、不頹喪。
連眉頭都很少皺一下。
似乎沒有任何人、事、物能打破他那張完美假面。
他在外周全妥帖,在家卻迥然相反。
他沒有分享欲,從不和我說工作中的事情,也不關心我的日常。
我靈感爆發時強行向他分享我新構思的故事,他倒也會認真聽,眼神卻沒有波瀾,更遑論發表評價。
除非我逼問,他才會如同程序設定好的一般,說,「只要你開心就好。」
問他想吃什麼,他會說,「你決定。」
問他哪天一起回父母家吃飯,他會說,「我都行。」
說來好笑。
在程璟之前,我沒有戀愛經驗。
直到見識過江瑜和她老公婚後的樣子,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並不合理。
我心裡一向藏不住事。
便在某個例行公事的周三,阻住了看起來興意正濃的程璟。
往常每次,他都會主動做好防護措施。
那天是個例外。
「媽說……希望我們能要個孩子。」
開始前,程璟在我將手伸向床頭櫃抽屜時,猶豫著說。
程媽媽退休後開始瘋狂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