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我想吃荔枝,也要等明秀挑完才輪到我。
沒有明秀?
怎麼可能沒有明秀?
我急了:「明秀的兄長掌管虎符,是你說必須要納她進宮的!」
霍策輕笑,寵溺地攬住我。
「好好好,有明秀,有明秀,看來是朕近日疏忽咱們飛雪了,讓你吃這子虛烏有的醋。」
「咱們飛雪做夢做糊塗了,小孩子般,當真可愛。」
我有些恍惚。
我跟霍策之間,好久沒有這般平和的日常了。
安靜下來也就是一瞬間的選擇。
不想再跟他爭執有沒有明秀。
也許這真的不正常,但我也真的貪戀此刻霍策對我的愛。
於是我沉默,乖乖往他頸窩處又埋了埋。
霍策身上還是淡淡龍涎香,我從前最熟悉的味道。
我指著後面的門,朝霍策撒嬌。
「這裡面是陛下給我打造的金屋嗎?」
霍策失笑。
「是呀,咱們飛雪現在可不能進,朕要給你一個驚喜。」
我心裡無比滿足。
那是漢武帝給皇后阿嬌的金屋,那是霍策給我的金屋。
明秀,不是給你的。
我沉醉在霍策溫柔的眼神里,又往不遠處的人影看去。
影影綽綽,瞧不真切。
我定睛仔細去看,才發現是流玉。
流玉就站在那裡,直直地望向我。
她的眼睛隱沒在樹蔭里,迷霧般叫人看不清。
09
我不再跟霍策提起明秀,我巴不得霍策忘了她。
沒了明秀,霍策真的待我很好。
好到讓我懷疑我回到了過去的時空,回到了沒有明秀的那些年。
我們的愛情甚至被編成歌謠在民間傳頌。
「同心同德同經緯,
共苦共甘共晨昏。
帝後情深天作證,
江山永固萬民尊!」
所有人連同百姓,都說霍策後宮只有我一人。
我都快忘了他曾經是怎麼為了明秀處處為難我的。
漸漸的,我也開始懷疑,是否真的有明秀的存在。
明秀就像我的一場夢,夢醒之後只有我一人記住了她。
闔宮上下的表情既困惑又篤定。
「誰都知陛下對娘娘恩寵有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貴妃娘娘別開玩笑啦!」
我問遍整個後宮,宮人也只說霍策的後宮只有我一人。
從來、就沒有什麼秀娘娘。
10
我該相信的,可那日霍策和明秀歡好的夜晚,時不時出現在我的腦海。
那晚空蕩的大殿,明秀清晰的聲音,霍策獨自一人的脊背起伏,鏡中縹緲的身影,都攪得我心神不寧。
這一切都如此不真實,我一天比一天迷茫。
我突然想起流玉。
對了,流玉,還有流玉。
她肯定記得明秀!
流玉往我宮裡投黑貓,她跟明秀是一夥的!
怎麼好久都沒見到她了?
我想知道真相。
起了這樣的念頭後,我才發現。
我身邊的侍女不知從何時起換成了一個陌生的婢女。
我皺眉:「流玉呢?把流玉叫過來。」
婢女神色慌張,立刻跪下不住磕頭。
「流玉姐姐、流玉姐姐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嗎?」
「你說什麼?!」
我頭皮發麻,巨大的恐懼朝我襲來。
流玉……死了?一年前?
11
我開始日夜擔驚受怕。
整個宮中除了霍策,沒有一個我信任的人。
明秀、流玉,都去哪兒了?
我依舊不信這宮中沒有明秀,我更不信這宮中沒有流玉。
說什麼流玉一年前死了,當真荒謬!
我能說服自己沒有明秀,但是流玉不一樣。
她雖是我的侍女,但從小跟我一同長大。
那些舊時光明明歷歷在目,我不可能記錯。
我突然想起那天霍策抱著我,流玉明明就在不遠處定定望著我。
只有她知道真相,我必須找到流玉。
12
隔了好幾天,我才逮到機會,避開人群,進了那道小門。
只一眼,我就臉色慘白。
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恐懼。
那道門裡面,哪裡有什麼金屋。
那裡面,藏著一個靈位的世界。
燭影重重,光線昏沉。
牌位,好多好多的牌位。
有人在供奉亡者。
13
佛龕里的佛居高臨下,黑白的牌位直衝腦門。
它們好像都要衝破束縛向我撕扯而來。
不通風的暗室全是香火味,暗無天日,熏得人分不清是鬼影還是佛影。
首當其衝的是明秀的牌位,其次是流玉。
「先室楊氏閨名明秀生西蓮,吾妻明秀」
「楊家氏流玉西蓮位」
我就知道怎麼會沒有明秀,可明秀、流玉……
都死了?
我衝上去,牌位底下還有年份:光壽元年。
光壽元年、光壽元年……
可今年,是光壽二年!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飛雪,你在幹什麼?」
我一驚,立刻轉頭。
霍策負手立在門口,眼神幽深。
「都說了讓你別來,你為什麼這麼倔?」
他為什麼又說我倔?
我打著趔趄,一步一步往後退。
14
我不清楚為什麼我又昏迷了,一睜眼就在自己的床榻上。
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被我忘了,我頭疼不已。
「霍策!明秀!流玉!」
我猛地坐起來。
我發瘋一般地尋找霍策,可霍策消失了。
就跟明秀的消失一樣,我再也找不到他。
旁人依舊說明秀不存在,明明我都看見她的牌位了!
就算是不在,那也是離世導致的不在,怎麼會是從來沒有存在過的不在!
國不可一日無君。
但匪夷所思的是,我身邊所有人都不慌不忙,歲月靜好。
我快急瘋了。
更可怕的是,白日我總能看見一個粉衣女子在身邊飄蕩。
總是帶著慘白的笑意。
可每每定睛去看,又空空如也。
是明秀的鬼魂嗎?
她果然陰魂不散!
我從外面請來了據說道行頗深的茅山道士。
「宮中有些邪乎,怕不是有鬼神作怪。」
大師表情嚴肅,跟著我來到了那扇滿是靈位的門後。
「本宮懷疑是這位明秀娘娘的鬼魂不得安寧,大師,你可有辦法為其超度?」
「明秀娘娘?這裡哪有明秀娘娘的牌位?」
我指了指正中間,疑惑這個道士眼神不好。
「就這個啊。」
嗯?我記得霍策一直說李氏明秀溫良恭儉,她的牌位怎么姓楊了?
許是我記錯了。
這個賤婢竟然跟我一個姓,好生晦氣!
大師眉頭緊蹙,看看我,又看看牌位,欲言又止。
許久,他甩甩浮塵,嘆了口氣。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無須貧道為其超度。」
15
大師不願超度明秀。
我沒有辦法。
但自這以後,霍策回來了。
他不僅回來了,還忘記了那扇門後的靈堂。
他明顯跟我一樣,忘記了門後的經歷,看起來忘得比我還徹底。
我真的很高興。
「大師真是神通了得,連本宮未說出口的要求都滿足了。」
大師讓霍策忘記了很多事,包括死去的明秀。
我很感激他。
所以我要殺了他。
「大師年紀大了,告老還鄉頤養天年才好。」
我遞給大師一箱金子。
大師捧著箱子轉身的時刻,我抬起石頭狠狠朝他腦袋砸過去。
他轟然倒地,我把大師拖到靈堂里藏起來。
既然大師知道了明秀的存在,那就去陪著明秀吧。
直至腐爛。
明秀,我早就說過,是霍策先愛上你,所以我怪不了你。
但我要你消失。
完完全全地消失。
我要明秀死得徹底,再也無人記住她。
16
南洋又新進了一奩東珠。
我滿心歡喜地等待霍策賜給我。
我等啊等也沒等到消息。
沒了明秀,霍策竟然也不願意把東珠給我。
宮人們看我的眼神中也帶著古怪。
就仿佛在嘲笑哪怕後宮只我一人,我也不得陛下恩寵。
我氣得拂袖摔了好些東西。
「他騙我!他根本沒有忘掉明秀!」
「這個賤婢,死了都不安生!」
我直接闖入了霍策處理政務的紫宸殿。
霍策正對著一個打開的錦盒出神,盒內有一顆流光溢彩的南洋東珠。
他那麼專注,那麼溫柔。
一想到這些曾經屬於我的溫柔,盡數給了明秀。
甚至她死了,陛下也忘不掉。
我嫉妒得快要發狂。
霍策背對著我。
「明秀,你要不要東珠?」
「飛雪用不上東珠,朕把東珠全部都給你。」
明秀、明秀,又是明秀!
他不僅騙我已經忘了明秀,還要把我最心愛的東珠全給她。
一顆都不給我留。
我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那些相愛時光,終究是我一廂情願。
霍策早就不愛我了,我不該自欺欺人。
我總歸要認清現實。
17
我從背後環繞住他,淚水打濕了他整個後背。
「陛下,我不是明秀,我是飛雪。」
「對不起啊,讓你失望了。」
他渾身一僵。
我有些絕望。
知道我不是明秀,是不是要推開我了?
我閉上眼,等待審判的來臨。
出乎意料的是,霍策猛然回首用力抱住我,仿佛要將我揉碎進骨血里,渾身發顫。
「飛雪,是你嗎飛雪!」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能……」
霍策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我頸間。
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混亂的思緒。
好熟悉的場景,好像曾經也有人抱著我哭著說對不起。
混亂的記憶片段湧入我的腦海。
雜亂的腳步、鋪天蓋地的鮮血、嘈雜的聲音、霍策紅到可怕的眼睛。
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攫住了我。
我推開霍策,發瘋似的沖向那扇藏著靈堂的小門。
依舊是燭影幢幢,光線昏沉。
好多好多的牌位。
我衝到明秀的牌位前,目光死死鎖住牌位上的字。
「先室楊氏閨名飛雪生西蓮,吾妻飛雪」
我愣在當場。
原來我沒有記錯,沒有什麼楊氏明秀,明秀就是李氏明秀。
姓楊的不是明秀,是我。
飛雪,楊、飛、雪。
不是吾妻明秀,是吾妻飛雪。
而流玉的牌位上赫然寫著:
光壽元年,護主而亡。
我幾乎說不出話來。
巨大的銅鏡就在靈堂角落,我踉蹌著撲到鏡前。
鏡子裡,只有冰冷的牌位和搖曳的燭火。
鏡子裡……照不出我。
我跌落在地,喃喃自語:「我……死了?」
18
霍策衝進來抱住我。
我感受著他懷中的溫度,這一幕好熟悉。
曾經,他也是這般衝進殿抱住我。
我記得他當時好像是在說:「飛雪,我來遲了。」
我好像……想起來了。
關於明秀、霍策、流玉。
我與霍策青梅竹馬,他奉命駐守邊關,我待嫁閨中。
我滿心歡喜,給自己繡了一件滿是東珠的嫁衣。
那是一件世上最美的嫁衣,只待霍策從邊關回來,我就嫁給他。
事與願違,我去廟裡為霍策祈福,途中遇到了微服私訪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