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流星。」
雲清頭也不抬地擦拭長劍,「那是隕石。」
「那你對著隕石許過願嗎?」
「沒有。」
「那你可以對我許願,說不定我比石頭靈。」
「不必了。」
雲清抬眸凝望我,「我怕許願的流星,明日會突然把寒霜峰炸平。」
*
燈火搖曳,寧靜又溫和。
我望著雲清認真看書的樣子,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第一次掉下山的時候,你是不是有偷偷過來喂我喝靈液?」
雲清不說話,就代表他默認了。
我故作惆悵道,「太上忘情,到底要怎麼忘?」
雲清的指尖微不可查地蜷了蜷,書頁久久未翻。
「要先有情。」
我得寸進尺地問道,「我對雲清不算情嗎?」
他放下書,轉身就走。
「欸欸,你跑那麼快做什麼?」
我拽住他的衣角,「我又不會強人所難。」
*
「雲清,雲清。」
我抱著酒罈子跑到靜室。
「我吵著師父釀了桃花酒,天衍宗後山的靈桃樹,三百年才開一次花呢。」
「我從不飲酒。」
「沒關係,我還吵著師父做了桃花酥。」
我晃了晃右手的食盒,「趁熱吃才香,要不要我喂你?」
「不必。」
「那你喂我?」
雲清嘴角微微上揚,「你又胡鬧。」
他這一笑,讓人心跳漏了半拍。
當天夜裡,我檢查體內的功法運轉,發現停滯多年的瓶頸竟然有一絲鬆動。
師父說對了,果然要動真情才能忘情。
10.
「半年之期到了。」
雲清站在房門前趕人,讓我倍感惆悵。
「可寒霜峰的禁制我還沒研究透呢。」
「帶著。」
我愣愣地接過他遞過來的通行玉佩。
「那我的同人誌……」
「繼續禁。」雲清語氣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
山風拂過,我朝他揮手告別。
「雲清你等著,等我做宗門任務回來,一定給你帶喜歡的禮物。」
*
天極南,我跑到海里泡了三天三夜。
師父的傳音玉簡直顫,「小祖宗,你辦完事不回來好好養傷,又跑到海獸老巢里做什麼?」
「我在挖星紋石,聽說泡茶能養出星河……」
話音未落,深海巨影掀起洋流。
回山之際,我儲物袋裡裝滿了帶血的石頭,被師父罵得狗血淋頭,一顆心卻雀躍不已。
可當我再次上寒霜峰的時候,雀躍的心立馬就沉下來了。
鵝黃身影自由穿行在山中,寒霜峰的所有禁制仿佛認她做主一樣,根本不需要什麼通行玉佩。
「你是誰?」
女子從雲清身後走出,笑意盈盈道:「寧前輩,我是慕容月,從現在開始要和你公平競爭尊上。」
我看向雲清,結果他沉默了。
「不必了。」
我放下手中的木盒,語氣淡淡道:「我沒興趣和你爭一個裝死的老黃瓜。」
*
回到了天衍宗後,師父正在修剪他的靈植,一眼就看出我不開心。
「咱們的寒霜峰常客這是怎麼了?」
「師父,我不追高嶺之花了,你幫我找找其他好鳥。」
老登湊過來看我笑話。
「你直接往雲清的枸杞茶里加合歡散不就行了?」
我冷哼一聲,猛揪他種的野花。
11.
回宗後第一天,我換上最漂亮的裙子,和天衍宗最帥小師弟偶遇了。
當晚,我們花前飲酒,踏風追星。
隔日,我正準備去找最帥小師弟玩,結果遠遠瞧見他師父跑上劍峰,抱著道微的大腿就開始一哭二鬧三上吊。
「師叔,兔子不吃窩邊草,我就『子鈺』這麼一個徒弟,可不能讓太上忘情給禍害了啊。」
師父瞥我一眼,突然也放聲大哭起來。
「小韓啊,這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師叔插進去既挨打又難挨,放過千歲老人吧。」
當天劍峰如怨如泣,加個嗩吶是可以直接出殯的程度,結果到了晚上,宗里突然傳出我和最帥小師弟要舉辦雙修大典的流言。
然後第三日,我就在坐在寒霜峰上了。
長松明急匆匆趕來,人還沒進門,話就先問了。
「師叔,天衍宗在外面到處潑髒水,說你綁了他們的人,是真的還……」
好吧,看來是真的。
玄清宗有史以來最大的公關危機:百年老宅男出山搶小姑娘。
*
我質問低頭品茗的男子,「雲清,你什麼意思?」
他清凝的目光躲避,開始閃爍其詞道,「你以前不是每日都喜歡來闖峰嗎?」
「你在開什麼玩笑?」
我抱臂冷笑道,「那我還每天摔下懸崖,是我喜歡蹦蹦跳跳嗎?」
雲清放下手中茶盞,轉而正對著我解釋起來。
「我不認識那女子,禁制之事另有其他緣由……」
我抬手打斷他。
「我現在不關心這個,你快放我回去,突破太上忘情的瓶頸期。」
對此,我萬般後悔。
「早知道這麼容易,我何必捨近求遠,跑來寒霜峰追你?」
氣氛微妙地不對,被當成空氣的長松明尷尬地笑了兩聲。
「師叔,你們聊,我先走了。」
殿內氣氛就此僵持,片刻後雲清突然道,「那個不是通行玉佩。」
他慢慢朝我走過來,伸手想要觸碰我,卻又在最後停下。
「給你的,是我的家傳玉佩。」
我還沒反應過來,緊閉的殿門突然被半路折返的長松明一腳踹開。
「師叔,咱先別管宗譜好不好看,她修太上忘情,你就算拿根繩弔死在山門那棵歪脖子樹上,也比跟了她強啊!」
「晚了。」
我笑眯眯地撲向雲清,被他穩穩地接住,落在腰上的手臂越抱越緊。
*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一年半的死纏爛打,我終於又追到了雲清。
「不對。」我搖搖頭,心中疑惑道,「為什麼要說『又』?」
某夜,我喝點酒助興,趁著月色摸進雲清的房間,對上那雙如墨的眼眸。
「晚晚。」雲清聲音微啞,「你確定要如此?」
衣服都快脫完了,他說這個?
「你不願意?」
我勾起地上的衣衫,作勢要走。
「那我回天衍宗,慢慢修煉……」
話還沒說完,我被雲清拉入懷中,被他親得頭腦發暈,纏在寒玉床上不知時辰地反覆折騰。
天黑又亮,亮了又黑,全身都快不是自己的了,雲清還是不知饜足,哄騙我再來一次又一次……
*
大乘修士,恐怖如斯。
為了活命,我逃回了天衍宗,整整沉睡了兩天兩夜……一睜眼,看到雲清和老登正在下棋。
師父朝我招手,「小祖宗醒了,他過來接你回寒霜峰。」
我頭甩得飛起,「修煉也要講究循序漸進,我近期是絕對不會回寒霜峰的。」
不然和雲清在床上總得死一個才算完事。
師父望著我,仿佛看透了一切。
然後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對雲清說道,「你聽到了,她不想和你回去。」
雲清頷首,「自然是都聽她的,不過……」
他話鋒一轉道,「我久未出門,正好藉此良機,見見天衍的人文風情,比如那位『天衍宗最帥的小師弟』。」
「..........」
12.
日子就是這樣過的。
我在寒霜修煉一段時間,然後又回師父身邊躲一段時間。
情到深時,我和雲清互換心頭精血,但我卻始終未答應他道侶之事。
一年後,太上忘情大成,一切猶如抽絲剝繭散去,我記得所有事情,心中卻難起一絲波瀾。
彼時蠻荒妖魔之亂四起,我和雲清各自奔赴戰場,再後來他不顧一切闖天衍逼我相見,白衣被血色染成紅袍,只為朝我伸出手。
「晚晚,我來接你回家。」
我看著滿懷期待的雲清,心如止水,音如冰雪。
「一場修煉而已,道友何必當真。」
師父持劍在側,搖頭嘆息道,「雲清,你已修行千年之久,飛升前註定有此一劫,我原本擔心晚晚看不破,沒想到到頭來你執念成妄。」
雲清失魂落魄地離開劍峰,後來再無任何消息。
而我,閉關修煉,遊歷感悟,再閉關修煉……依舊每天想著「弒師證道,一步飛升」,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此方時空停滯不前,我想破開這道法則,但布下這道禁制的人明顯修為比我高。
我問師父,他卻不肯告訴我為什麼,只道「隨緣隨心」。
後來有人引我入局,一步步機關算盡,將我囚禁在方寸天地。
*
這片大陸,強過我的人有不少,但了解我的,只有兩個人。
「不傷,不理,是你吧。」
我神色冷淡,喊出那個久違的名字。
「雲清尊上。」
石門從外面打開,熟悉的身影走進來。
「晚晚,好久不見。」
我盯著手腳上的鎖靈鏈,鏈子內還襯著柔軟的雪狐毛,動起來蹭得人發癢。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蒼灰的衣角掃過石階,帶來一陣冷凝的氣息。
「我換了百處陣法,你炸了三個上古秘境。」
「所以呢?」我晃了晃鎖鏈,「這就是你把我鎖在寒玉床上的理由?」
「所以沒有人能找到你,就算是道微也不行。」
雲清以絕對的壓制力量,將我壓在身下,輕輕蹭上我的脖頸。
「晚晚,我好想你。」
其實看他這樣子,想要離開很容易,我以命相逼就行。
健康的關係固然重要,但畸形的關係明顯更刺激,我古樸沉寂的道心又動了,這何嘗不是一場歷練。
我反客為主,唇舌相交的瞬間,曾經的一切猶如潮汐復來。
*
雖然我修為比兩年前要好些了,但是在雲清面前還是不夠看,重點是這次真的沒地方躲了。
我剛躺下沒多久,轉頭他又來了。
「大哥,你才剛走!」
雲清不說話,只一味悶頭苦幹。
「寧晚,說你愛我。」
「愛愛愛。」
情愛之歡,蝕骨入髓。
「說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這我就不說話了,沒有誰會永遠不離開誰。
見我沉默,雲清愈加發了狠,恨不得將自己嵌進來,我極力保持一絲清醒。
「我不是牆縫,進不去了。」
然後雲清的動作明顯一頓,接著過來堵我的嘴,石室內只剩下嗚咽和喘息。
一連數月,我終於攢齊些靈力,也大概知道這裡是寒霜峰。
想起之前做「排水溝小虎」的日子,我曾在寒霜峰刻了很多微型傳送陣,雖然大部分都被毀了,但是好像還有能用的。
然後,我冷不防落在了浴池,雲清在旁邊忍俊不禁。
「晚晚,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修為是有了,我人快沒了,但最後雲清放手了。
「寧晚,是我輸了,心頭血還給你。」
13.
所有記憶回籠,我回到雪靈兔體內,回到原本的時空,時間也才過去三天。
師父正在寒霜峰等我,手上還拿著我給方旭的神識玉牌。
「小祖宗,終於回來了。」
「師父——」
我撲騰地蹦躂過去,半路突然被方旭抱住。
「神仙姐姐,你怎麼變成兔子了?我的血還要喝嗎?」
瞅見雲清從殿內走出,長松明立馬一巴掌拍向方旭的後腦勺。
「蠢貨,跟你師叔祖一起拿根繩子,弔死在山門那棵歪脖子樹上。為師給你倆立碑,苦命情敵生死相隨,起碼可以給她帶頂綠帽子,也算給玄清宗扳回一局。」
我:「..........」
一百年不見,長松明罵人的功夫越來越厲害了。
師父從方旭懷裡接過我,安撫地摸了一把兔腦袋。
「人已經接到了,告辭告辭。」
「且慢。」不遠處的男子突然出聲道,「可否向尊者求貴派的『九轉凝玉蓮』,雲清願意用任何東西交換。」
我想起在百年前遇到的慕容月,看來是她強行穿渡時空,以致神魂受到損傷。
師父搖頭道,「咱倆相識已久,百年前你所求之事,我未曾應下,按道理這次無論如何都應該答應你,可九轉凝玉蓮已經被人用了。」
九轉凝玉蓮有溫養殘魂、重塑肉身之功效,見我這般模樣,大家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雲清聲音有些發顫,「寧晚她……」
我蹦到師父肩上,不用再仰人鼻息。
「呵,等我東山再起,就斬了這傻逼天道。」
話音剛落,瓜子皮像冰雹般落下,在冰藍禁制上砸出一道道漣漪。
*
回到天衍宗後,師父又開始跟我哭訴。
「為師好不容易把你拉扯這麼大,結果現在要從頭開始帶娃。」
「你就當生二胎了。」
我神魂從雪靈兔體內鑽出,飄到靈液中心的玉蓮上。
「晚晚。」師父突然叫住我,「你還要繼續修煉太上忘情嗎?」
我回頭笑道:「師父你是了解我的,從哪裡摔倒就從哪裡爬起來。」
「是了,你打小就倔。」師父朝我粲然一笑,「去吧,出來為師接著養。」
*
九轉凝玉蓮發出金色的光芒,瞬間包裹住我的神魂和那滴被雲清蘊養的心頭血,蓮花瓣慢慢閉合,之後便不知歲月。
因為嬰兒身體承受不住我接近大乘的神魂,所以太上忘情會暫時封印住對我來說重要的人, 以及關於這個人的所有記憶。
越是重要,便想起來得越晚。
所以再次出生時,我看到師父的第一眼。
「老登, 別想拐賣小孩。」
然後我手腳並用爬向天衍宗最帥小師弟, 留下師父在原地出神。
自此, 蘇子鈺開始帶娃日常,並十分樂在其中, 然後他師父和我師父又哭到一起去了。
「師叔, 她又修太上忘情啊?我就子鈺這麼一個徒弟啊!」
「小韓, 師叔早說了, 讓你再找個徒弟, 也不至於像我一樣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場。」
14.
再後來,方旭經常過來拜山, 給我帶好玩的、好吃的,講講玄清宗最近的八卦。
在寒霜峰那位尊上的東奔西走下,他們家那位小師叔終於醒來了, 結果立馬被罰去靜壁思過。
至於原因大家都不知道, 但我知道, 於是拿起了同人誌……
*
十歲的時候, 有個容色絕艷的仙人經常在劍峰晃蕩,找機會偷偷帶我下山玩。
南溟幻海、北部神山、東華青霄境、西極瑤池……足跡幾乎踏遍九州。
彼時師父總是逼我閉關,因此面對這位仙男,我恨不得拜作「義父」。
有一次跟他說了,那張漂亮臉「唰」地一下就黑了。
然後他直接撕裂虛空把我扔回天衍宗,被師父抓個正著, 挨了一頓好大的板子。
*
長到十八歲的時候,我已經是化神期修為,除了師父和雲清, 其他人都已經想起來了。
於是他倆開始暗自較勁,看我先想起誰來。
師父贏了,卻也輸了。
因為這代表雲清在我心裡更重要。
15.
後來, 師父飛升了,我十分高興又難受。
他個「萬年老二」是得道了,我卻少了一條「弒師證道」的路。
我成了天衍宗劍峰峰主, 日日拜山的人變成了雲清。
他總是哄著我, 生怕我想不起來, 又怕我想起來。
為了隔絕潛在風險,他還自告奮勇在劍峰布下很多禁制,這可苦了天衍宗最帥小師弟和玄清宗純陽小皇子。
即便什麼都想不起來,我還是又一次喜歡上了雲清。
長松明跑到山腳下罵他, 「一天天不著家,乾脆入贅天衍宗算了。」
雙修可以,道侶不行。
*
忘了又愛,愛了又忘, 雲清真成了我太上忘情的磨劍石。
我卻突然明白,天道降劫是因為我「偽忘情真絕情」。
情不染心, 心不滯情, 超脫因果,萬物同春, 是為「太上忘情」。
百年後,劍峰迎來新的傳人,寒霜峰由慕容月繼承。
我與雲清得道飛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