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資一個月 700,包吃包住。
一個月休息四天。
那時候去廣東廠里打工,一個月也就八百塊,離家還遠。
媽媽這條件開得很實誠。
她只稍稍跟人提了一嘴,當晚全村人都知道了。
從我們回來後就一直沒露過面的老太婆,當晚吭哧吭哧來了。
她拿出一小包薄荷糖給我:「若楠,拿著。」
「不用了,我家有。」
老太婆急了:「你拿著,你小時候不是最愛吃這個的嗎,奶奶特意給你買的。」
小時候窮,又很嘴饞。
有次撿了一顆老太婆掉在地上的薄荷糖吃,她用竹掃把抽得我後背上全是血道子。
而且從那以後,還將糖罐鎖在柜子里。
我打開零食盒的蓋子,指著裡面滿滿一盒五花八門的糖果:「媽媽給我買徐福記,比薄荷糖好吃多了。」
老太婆訕訕笑了笑,進入正題。
「艷子,我聽說你那飯館要招人?
「你看昌盛行不行?
「他做事你是知道的,細緻盡心。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又有若楠,招誰不是招,你讓他幫你幹活唄。」
媽媽似笑非笑:「一個月才七百工資,他看得上啊?」
老太婆一聽有戲,整個人立馬精神,身體前傾,笑著說:「咱們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工資不工資的。
「趙寡婦不是個東西,昌盛遲早要跟她離婚的。
「我現在看明白了,夫妻還是原配的好,那麼多人給你介紹對象你都沒興趣,肯定也是念著昌盛的好吧。」
她絮絮叨叨,「到時候他去了你店裡,男主外女主內,店裡的生意一定能更紅火。
「你身體不好,我也不逼你生兒子了,昌盛的舅舅有三個孫子,最小的那個才五個月,到時候抱過來養在你們名下,以後若楠也有伴,你們也有人養老。」
17
這算盤珠子打的。
我臉都崩壞了。
媽媽撩起眼皮看我一眼。
我心領神會,悄悄出門去尋趙寡婦。
老太婆還在那盤算:「你那店,一個月能賺三五千吧?
「到時候拿一千塊打發了趙寡婦,你再跟昌盛復婚……
「昌盛能幹,到時候他去了,就讓你哥回來休息。你們才是一家人,你哥畢竟是外人。」
媽媽冷嗤:「豬奶奶你倒是挺會做夢。
「就劉昌盛,要相貌沒相貌,要錢沒錢,要身體還沒身體,尤其還有你這樣的攪屎棍老娘。做什麼春秋大夢,還想我跟他復婚,還想把我哥趕跑,掌管我的店,他主外我主內……
「拿鏡子照照好吧,買不起鏡子原地撒泡尿也可以,他哪裡配得上我?」
老太婆道:「你們到底是原配夫妻……」
她話音剛落,趙寡婦憤怒的獅子吼響起:「什麼原配夫妻?
「老不死的,看來上次打斷你的骨頭已經癒合了是吧。」
兩人開始對罵。
「你個老婊子……」
「你個不下蛋的小賤貨。」
……
媽媽很不耐煩:「要打架回你們自己家,大過年的,別弄髒了我家的地。」
臨走時,趙寡婦憤憤沖媽媽說:「你等著,我肯定給昌盛生個兒子。」
媽媽只是笑笑。
那時我便知道了。
有些人就是池塘里的爛泥。
不管你如何示範如何敲打,它也始終上不了牆。
她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或許是因為相似的遭遇,媽媽最後選擇了剛離婚獨自帶著五歲女兒的王嬸子。
王嬸子幹活麻利,笑容樸實,沉默寡言。
幫媽媽和舅舅減輕了不少負擔。
高二下期,新醫院投入使用了。
不遠處,新的汽車站也在建設中。
媽媽店裡的生意越發好了。
她招了個廚師幫舅舅,又招了個服務員給住院訂餐的人送餐,自己則主要負責收銀接電話採買這些。
但不管再忙。
我的家長會她一定參加。
也會定期給班主任打電話,詢問我在學校的情況。
逢年過節,還會給班主任和任課老師們送點自己做的臘肉香腸粽子等等。
還經常做一些肉乾鹹菜,讓我帶去學校跟同學們分享。
有時候我挺不好意思:「媽媽,你搞得像走後門求關照。」
實際上我成績尚可,就算是不額外做這些,老師們也會對我很好,同學們也很關照我。
媽媽說:「咱們生活的就是個人情社會,我做這些,不是請求,是感謝。
「感謝你老師的照顧,感謝同學對你的幫助。」
她是個犀利的人。
面對攻擊,從不認慫。
但收到善意,她又會銘記於心。
每隔一段時間,她總要帶著我一起去看宋奶奶,看看從前幫助過她的老客戶。
提點水果,拎著自己做的特產。
幫人家做頓飯,打掃打掃衛生,倒倒垃圾之類的。
她會堆起笑臉與城管、工商、稅務這些人吃飯喝酒周旋。
也會燒一大桶涼開水放在門口,給烈日下的環衛工又或者是捨不得進店吃飯的辛苦人免費喝。
她會叉著腰罵那些故意栽贓說飯里有蟑螂的人。
也會大方地給曾經買她豆花的熟客免單。
她就是。
很多面、很神奇的一個人。
我那時以為,日子會一直風風火火下去。
豈料快高考前,店裡出了變故。
18
媽媽一直是瞞著我的,但那天月考提前放假,我回家正好撞見舅舅媽媽在跟房東吵架。
得眼紅病的人很多。
眼看著醫院開張,媽媽的店紅紅火火。
房東坐不住了。
他有個兒子前些年在外地打工,今年回來了,想把門面要回去自己干。
媽媽雖然留了一手,如果對方反悔,違約金有一年房租這麼多。
但房東一算,就算付違約金也是划算的。
現在他鐵了心要將店收回去自己經營。
真實的生活就是如此。
好人很多。
但為了利益背棄承諾的也比比皆是。
那段時間媽媽一直在跟對方扯皮,甚至主動漲租三成。
但房東堅持要毀約。
拉鋸戰長達兩個多月。
其間我進行了三模,到底受了這件事影響,成績降到年級八十多名。
出排名那晚,媽媽帶我找了台提款機。
她輸入密碼,點開查詢餘額。
讓我看了一眼卡里的金額。
我驚呆了。
「這,全部都是你的?」
「不,是我們的。你舅舅那份每個季度都分給他了。」
沒想到一個小小飯店,炒素菜三塊一份,葷菜也就是五塊十塊十五塊,居然能在短短兩年多的時間,賺到二十多萬。
「媽媽有足夠的錢供你讀大學,所以你不要想別的,只管用心考就是。」
那一瞬,心緒萬千,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問:「那媽媽,你跟對方談妥了嗎?房租再加點行嗎?」
「不談了,這店我不準備開了。」
媽媽說想要加到對方滿意的房租,那我們的利潤就很薄了。
而且說不定對方還會眼紅使絆子。
這個店,不能再繼續下去。
我有點憂慮:「那以後怎麼辦?」
昏黃路燈下,媽媽粲然一笑:「怕什麼?
「船到橋頭自然直,前幾年那麼難我們都過來了。
「如今咱兜里有錢了,還怕日子過不下去嗎?
「睡一覺起來又是新的一天,我自然能想到法子。
「你只管安心高考。」
媽媽真的把店還回去了。
不止如此,除了艷子飯館這個招牌媽媽帶走,其他一應東西,全折價留給房東了。
村裡人都罵媽媽蠢。
「那麼好的地段,那麼好的一個店,說不要就不要了。」
「東西都留給房東,這不是白白送生意給他們?」
「艷子腦殼是不是燒壞了?」
19
實際上並不是的。
老闆換了人,熟客很容易就能吃出區別。
客人們到店裡,除了吃飯,還吃媽媽的笑臉和服務,吃她樂觀的態度,吃她圓滑的處事。
房東父子顯然做不到這一點。
店鋪轉手後,短短一個月,生意便大幅下滑,且越來越差。
而媽媽則選擇暫時歇一歇。
一邊盯著我高考,一邊物色其他賺錢的營生。
天天在外面跟人吃飯,不是給這個打電話,就是給那個發簡訊。
她跟我說:「感情是需要時常聯繫才能保持的。
「別斤斤計較,咱可以做主動的那個。」
我那時候不太理解。
「可有些人看著不怎麼樣,不太適合做朋友。」
媽媽笑了。
「你說得對。
「有些人是夥伴,有些人是客戶,有些人是祖宗,有些人朋友,咱們心裡有桿秤就行。」
高考前兩天學校放假。
我在出租屋裡寫卷子。
媽媽在廚房燒菜,鍋碗瓢盆撞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
我心有些不靜。
晚飯桌上,媽媽說:「若楠,你放寬心。
「媽媽盼著你考上大學,有更好的前途。
「但咱要是沒考好也沒事。
「一來,咱有錢復讀,二來,就是不讀大學,媽媽也能養你一輩子。」
高考那天,媽媽拿著一把芝麻,舅舅抓住一根竹子送我進考場。
六月底的太陽已然熱辣。
寫作文的間隙,我突然想起十歲的某個夜晚。
那時很多人給媽媽做媒,我問媽媽:「媽媽你準備嫁給誰?」
「誰也不嫁。」
「為什麼?」
「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媽媽以後要自己掙錢養你。」
我那時摟緊她:「那我長大了,也掙錢養媽媽。
「我給你買新衣服新鞋子鉑金項鍊鑽石戒指。」
媽媽兌現了她的承諾。
如今,輪到我了。
等待出成績的日子,媽媽帶著我風風火火去考察場地。
這回她要幹個大的。
弄個農家樂。
如果你跟我差不多年齡的話,應該知道,在零幾年那會兒,農家樂是很興盛的。
不過媽媽準備做這行時,農家樂還只是稍稍有了苗頭。
我們縣城距離省城不算太遠。
媽媽準備在省城邊緣挑一個合適的位置。
要搭建原生態的農舍,提供餐飲住宿。
要有桃李等果園,春季賞花,夏季賞果,秋天收穫。
還得提供一些菜地給客戶認養。
要挖個魚池能釣魚,也要搭建孩子們可以玩的兒童遊樂區。
媽媽干這事也沒藏著掖著。
村裡人個個都唱衰。
「農家樂至少得一百多畝地才像樣子,這得投入多少錢?」
「就她兄妹兩個,撐得起那麼大的場子?」
「種地種菜摘橘子,在農村不就天天是這樣的日子,哪個蠢貨花錢來玩這些?」
「都這把年紀了,老老實實嫁個人算了。」
「搞不成的,她身上就那點錢,投資農家樂肯定不夠。」
20
是的。
相比於一個農家樂的投入,二十來萬的確不夠看。
但媽媽有自己的辦法。
你們還記得當初送我去致遠的那個豬車師傅嗎?
其實他是一家屠宰場的老闆。
那次是從鄉下收了豬,拉去宰割的。
媽媽開店後,一直從他那裡源頭拿貨,雙方關係維持得也很好。
就我細緻地觀察來說。
喪偶多年的林叔,似乎對媽媽有點那麼個意思。
送半邊豬這種事,隨便派個下面的人來就行,但他每次都親自來。
而且兜里總是有吃的玩的。
拿我當孩子哄。
這回媽媽帶著我去說服他投資。
林叔都笑了。
「艷子,我對這方面一竅不通。
「我當初幫你,你現在是要恩將仇報啊。」
「哥,瞧你這話說的,我自己也把全部的身家都投進去,我能不好好乾嗎?」
林叔瞧了一眼我,笑眯眯地說:「若楠是你親生女,我就有話直說了。
「要我投資也可以。
「要是賺了,咱們就按你說的那個比例分成,我可以多讓一成利給你。
「要是虧咯,」他頓了頓,「你就嫁給我。
「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你一直不答應,這次就別怪我乘人之危。
「幾十萬投下去,我總要看到點回報,看不到錢,撈個人我也賺了。」
媽媽無奈搖頭:「林哥,以你的條件,什麼樣的找不到。而且我跟你說過,我再也生不了孩子。」
林叔有個女兒。
在念高一。
她當初想進廣播站,那會兒有兩個學生,條件都差不多。
我作為站長,幫她說了幾句話。
她後來從別人那知道了,一口一個若楠姐叫得歡。
林叔家底殷實,估計無數人勸過他再找一個,生個兒子來繼承家業。
林叔擺擺手:「我不在乎那些,我更喜歡女兒。」
他笑眯眯地,「反正我的條件就是這樣,你什麼時候答應,我什麼錢款到位。
「隨便你去造,就當是我給你的聘禮!」
林叔走前,從車上拿下來一個手機盒。
「若楠高中畢業了,馬上就要去讀大學。
「這是叔叔送給你的禮物。」
是諾基亞最新款的彩屏手機。
我睨了媽媽一眼:「還不一定考得上呢。」
林叔笑了:「你還能考不上?小玉天天在家說你厲害,說崇拜你,說你要是她親姐就好了。」
喲。
他這是在暗示我們,小玉能接受這門婚事,接受我這個姐姐。
媽媽嗔了他一眼:「就你心眼多。
「若楠,你收下吧。」
我喜笑顏開:「謝謝林叔。」
晚上,媽媽擠在我床上。
天氣熱得開空調。
縱使媽媽掙錢了,骨子裡的節約意識還在。
一台空調比較省電。
屋子裡沒有開燈,月光很亮。
媽媽問我:「你覺得他怎麼樣?」
21
我裝傻:「哪個他啊?」
媽媽給了我一拳頭:「你林叔。
「我要是再結婚,若楠你能接受嗎?」
我摟住她胳膊:「當然可以。
「我到時候讀大學不能經常陪你,我也盼著你能找個人做伴。只要你覺得好就行。」
這些年,纏著媽媽的男人不少。
林叔不是最帥的,也不是最有錢的。
更不是花樣最多的。
但他是最誠懇的,堅持最久的。
他們這個年紀的人,又有足夠的錢財,想要將就一段婚姻,是輕而易舉的事。
正是如此,這執著才尤為難得。
媽媽心裡已經有了決定。
但她也不急著答應林叔。
反而是繼續四處跑,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投資人。
急得林叔給我打了幾個電話,問媽媽到底是啥意思。
這下我看不懂了。
媽媽傲嬌地挑眉:「吊一吊,別讓他太輕易達成所想,這是生活情趣。
「電影里都是這麼教的。」
呵。
好的吧。
我成了你們那啥中的一環唄。
日子忙忙碌碌,不知不覺,居然就到了出成績這天。
此前連續下了幾天的雨,舅舅打電話過來,說老宅的西廂房塌了半邊。
問還修不修?
正好這天天晴,媽媽便開著她淘來的二手桑塔納帶我回村看看。
一回村就被各種聲音圍繞了。
「艷子,房子都塌了,這是兆頭不好,搞農家樂的事情還是算了。」
「你索性找個人嫁了嘛,我侄兒比你大兩歲,去年剛離婚,與你正般配。」
「是的嘛,現在若楠已經高考完了,你也該放鬆放鬆。女人總歸是要嫁人的。」
劉寡婦混在人群里,尖酸刻薄地說。
「農家樂肯定搞不成的,哪來這麼多錢投資?
「再說,誰知道若楠能不能考個像樣的大學?」
馬上有人反駁:「若楠在致遠,成績又一向不錯。考個重點本科那還是沒問題。」
劉寡婦翻白眼:「我家小花成績也一直很好,還不是連一中都沒考上。」
是的。
比我小兩歲的小花,去年沒考上一中。
如今已經在幾百公里外的廣東電子廠上班了。
「鄉下的前十名和致遠的前一百有什麼相比性?」
「怎麼就不能比,我家小花從小就聰明……」
……
媽媽和舅舅拽著我離開吵鬧現場。
查分時間到了。
屋後的樹上,蟬鳴不止。
朽木的窗外,人聲喧鬧。
大風刮過香樟,沙沙作響。
如此吵鬧。
我卻依然聽見自己的心,怦怦亂跳。
卡了兩次後,電話終於通暢,那頭傳來我的分數。
22
647。
媽媽眼睛一下就紅了,聲調拔高:「多少?647?」
蟬聲靜止。
樹葉停擺。
屋外的喧鬧也被按下暫停。
舅舅激動地吼:「就是 647,我聽得真真的。
「我這大侄女,可真有出息。
「真有出息!
「我去買鞭炮,再買點紙錢,你考試前我去你外公外婆墳前要他們保佑你考個好大學。
「若楠你一會兒跟我一起去給他們磕個頭。」
從屋裡出來,眾人齊刷刷看過來。
舅舅大手一揮:「若楠考了 647,我侄女就是有本事。」
無數羨慕、誇讚的聲音湧來。
「若楠真是厲害。」
「艷子以後可以享福了。」
「沒枉費你媽媽這麼辛苦養你。」
……
唯有趙寡婦,白著一張臉,陰鬱眼睛裡的妒忌都快湧出來了。
爸爸撥開人群走到我身邊,激動不已。
「若楠是我女兒,我女兒考得這麼好。
「你真厲害,不愧是我的種!
「像你媽媽,更像我!
「爸爸對不住你,你媽媽這些年一個人帶你不容易。」
……
他這幾年掙錢不多,被趙寡婦拿捏得死死的。
身上穿的衣服,還是五六年前買的,衣服下擺全是毛邊。
趙寡婦聽不下去了。
她揪住爸爸的耳朵:「你是不是忘記了自己有老婆,我為你流了三個孩子,你就惦記著她們母女是不?
「她不容易,那你是不是想跟我離婚跟她復婚?」
以前她一撒潑,爸爸鐵定就範。
他本來就是媽寶,軟麵條的性子。
但這一次,他像是喝了假酒:「對,我就是想跟你離婚。
「這麼多年,你也沒生齣兒子,天天對我罵來罵去,讓我幫你養兒子養女兒。
「對我媽也沒一句好話。
「我受夠了,我要跟你離婚,這日子我再也不想過了。」
趙寡婦一瞪眼:「什麼?
「你敢跟我離婚,老娘一分錢彩禮也沒要嫁給你,為你拿掉三個孩子,你現在敢離婚?
「我命里只有喪偶,沒有離異!」
她發瘋一般抽爸爸耳光,對著他又抓又咬。
雙方扭打在一起。
老太婆聞訊趕來,看到自己兒子受這樣的欺負哪裡能忍。
也加入了戰團。
趙寡婦拳打腳踢,眾人拉架不及時。
她抄起半塊板磚砸在老太太頭上。
老太太當場口吐白沫渾身抽搐……
場面一片混亂。
媽媽搖搖頭,拉起我的手:「走吧。」
「去哪兒?」
「給你外公外婆磕頭。」
再後來我回縣城填志願,聽說老太婆腦震盪,半身不遂。
屎尿經常不受控制。
爸爸捏住這一點不放,最終趙寡婦鬆口答應離婚。
那天跟媽媽一起填完志願回家。
看到爸爸守在出租屋樓下。
他手裡提著一個西瓜,臉上胳膊上新傷舊傷疊加。
見到我們,他激動地上前:「艷子,若楠,我剛才辦完了離婚手續。」
他紅著眼,滿臉懺悔。
「過去這些年是我錯了。
「我不該聽我媽慫恿跟你離婚,不該娶趙寡婦,不該非要生個兒子。
「艷子,我早就發現了,這世上的女人還是你最好。」
他伸手想拉媽媽,「我現在也是自由身了,我們去復婚吧。
「我們一家三口,以後開開心心生活在一起。」
23
只是手還沒碰到媽媽,停好車的林叔急匆匆過來。
「唉唉唉,往哪摸呢。」
他一把將媽媽拽到自己身後,「喲,你就是嫌艷子生不齣兒子的前夫啊?」
爸爸臉色一變,上下打量林叔,又瞧了眼林叔停在樹下,嶄新的小轎車。
「你是誰?」
林叔堆起一臉的笑,朝他伸手:「我姓林,是林家屠宰場的老闆,是艷子現在的男朋友。
「前夫哥好!」
說話間,林叔跟我說,「若楠,我給你買了一箱你愛吃的櫻桃,你自己去後備箱拿。」
爸爸臉上血色褪了個乾淨,看向媽媽:「他真是你男朋友?你什麼時候交的男友?」
媽媽點頭:「你離婚三個月不到娶了新人,我這都八年了,才談了個對象,不可以嗎?
「劉昌盛,回去吧。
「哪怕這世上只剩下你這一個男人,我寧願單身一輩子,也絕不會回頭。」
爸爸神色痛苦,軟倒在地。
「艷子,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我們回到以前一家人開開心心的日子,不好嗎?」
媽媽面無表情:「不好。
「我受夠了過窮日子, 受夠了你媽無休止的指責。
「以後我結婚,會給你送請柬的。」
爸爸癱在地上起不來。
媽媽直接越過他, 帶著林叔上了樓。
爸爸用希冀的眼光看向我。
我朝他笑了笑:「爸, 那時候小花說你不是我爸, 是她爸爸。
「我看到你了, 你就站在那棵樟樹後面。
「但你沒出聲,沒否定她, 更沒維護我。
「從那一刻起, 我就知道我是沒有爸爸的孩子了。」
爸爸嘴張了張,似乎想解釋, 最後只是抱著頭,號啕大哭。
我一步一步上樓。
老舊的房子, 一樓昏暗, 牆體斑駁。
就像是我的人生。
曾經昏暗, 得不到父愛,有很多傷口。
好在有媽媽。
她是黑暗裡的燈。
是暗夜裡的明月。
是劇浪里的帆。
是我人生的支點。
是她用愛澆灌我, 用言行給我當了榜樣,讓我縱使缺乏父愛, 也能茁壯成長。
轉過拐角,午後的陽光灑滿樓道。
我想我和媽媽的人生, 再也不用待在昏暗斑駁里。
從今往後,均是萬丈金光。
後記
歷時一年的籌備,在林叔的傾力幫助下, 媽媽的農家樂順利開張。
它不僅是城裡人休閒放鬆的場所。
也有很多公司會帶著客戶來這邊放鬆談事。
也接辦團建年會之類的項目。
媽媽學了化妝, 經常做面膜。
甚至還去做了醫美。
她健康飲食,又瘦了一些。
農家樂經營得有聲有色。
客人們都說她看上去就三十出頭,不相信她有我這麼大的女兒。
後來,她跟林叔的婚禮是在農家樂辦的。
邀請了村裡不少人。
我跟小玉當伴娘。
媽媽本來不想搞這個儀式。
但林叔堅持。
「二婚怎麼了?二婚就不能大操大辦了?
「咱們是自由戀愛, 合法婚姻。我那些兄弟天天笑話我追不到你, 這次我必須讓他們睜大狗眼瞧瞧!」
媽媽腦子很清楚:「咱們可先說好了, 結婚後也得明算帳,農家樂的分紅比例不能變。」
「行行行,全給你, 全給你。」
媽媽穿著紅色的喜服,連眼角細細的魚尾紋, 都是幸福的模樣。
滿堂笑容。
唯有爸爸和偏癱的老太婆,坐在最角落, 失魂落魄地看著這一幕。
後來。
媽媽一直沒有再生其他的孩子。
但她跟林叔的感情也很穩定。
表妹曉霞考上了一本,繼妹小玉也考了個 211。
媽媽的農家樂火了幾年開始衰敗, 她就兌出去,又折騰了一個什麼私房菜。
她起起伏伏, 忙忙碌碌。
她陪著林叔撐過了豬瘟對屠宰場毀滅性的影響,熬過豬肉價格暴漲時沒有貨源的困境。
她協助林叔開養殖場, 攜手度過無數磨難。
她能共富貴,也從未被苦難打垮。
她總是對我們說:「別怕,只要命還在,咱就有翻身的機會。
「一次失敗又有什麼的。
「咱這日子不是一直在越過越好嗎。」
那一年過年,一家人都喝了點酒。
小玉跟我說:「姐,你知道我最佩服咱媽什麼?」
「嗯?」
「她不怕輸, 她永遠精力充沛。好像任何困難都打不倒她。」
是啊。
媽媽就像是院子裡的風雨蘭。
平時就是普普通通一叢草。
反而是狂風暴雨過後,它們會迅速開花,隨風搖曳。
她呀。
是我努力想要成為的人呢。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