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時候,我媽接到一通電話。
「是吳茗茗的母親嗎?你女兒出了車禍,請你現在馬上到人民醫……」
「切。」
她滿臉不屑地掛掉了電話,看向正在旁邊啃雞腿的我。
「現在怎麼還有這麼低級的騙法?」
其實他沒騙你。
我心裡想。
1
幾分鐘後,又一通陌生電話打進來。
「您好,我們這邊是交警大隊。吳茗茗出車禍去世了,家屬儘快來人民醫……」
「有完沒完啊!」
我媽大吼,掛斷。
「呸呸呸!真晦氣!」
她看我滿嘴的油,扯出張紙巾幫我擦了擦。
再有陌生電話打來時,她都一律拒接。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房子裡面很安靜。
媽媽隨手摁開電視讓它響。
然後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新聞里正在播報一起車禍。
市一中的一個高三生放學後穿馬路被撞了。
當場死亡。
我媽手一頓。
畫面里,厚厚的馬賽克擋住了那個學生血肉模糊的臉。
「這孩子……唉,可惜了。不知道是你們哪個班的?」
她似乎忘記了剛才的兩通電話。
又或者她確信那是詐騙電話吧。
畢竟她的女兒剛陪她吃完晚飯,實在沒什麼可擔心的。
媽媽的電話再次響起來。
這次是班主任打來的。
他讓我媽趕緊去人民醫院認人,說孩子在那裡躺了兩三個小時了。
「可是老師,茗茗現在在家呀!」
「你們怎麼都說那是她?」
因為我口袋裡的校園卡吧。
我想。
「警察說從那孩子口袋裡找到了吳茗茗的校園卡。」班主任說。
我媽舉著手機走過來:
「茗茗,你的校園卡呢?」
我摸了摸口袋。
「好像丟了。」
我媽鬆了口氣。
「老師啊,是茗茗的校園卡丟了。可能被那個同學撿到了吧。」
2
我媽最終還是去了醫院。
我和她一起去的。
太平間裡,警察掀開白布。
露出一張被碾得稀爛的臉。
我媽嚇得下意識地向後倒退幾步。
她老遠看了看那身校服,又去看鞋。
那雙鞋也爛了,擺在屍體一旁。
是警察從馬路上撿回來的。
「茗茗,你也有這麼雙板鞋。」
「嗯,這款鞋蠻火的,有好多同學穿。」
我媽拍拍我的肩膀,轉頭對警察說:
「雖然這孩子身形和我家茗茗差不多,可您看——我家閨女這不是好好的?」
警察看著我們母女倆,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是我們弄錯了。
「但是這張校園卡,還要暫時留在我們這裡。」
警察又問了我幾句話,就讓我們走了。
第二天,我還是照常去上學。
同學們都跑過來圍觀我。
因為昨天晚上他們都聽說我死了。
我同桌丹丹是腫著眼睛來上學的。
她看見我,抱著我又哭了一遍。
「吳茗茗,你個死鬼,讓人家難過死了!」
丹丹尖著嗓子罵,旁邊的同學也笑得直流淚。
我被丹丹用雙臂捆在懷裡,快喘不過氣。
活著真好啊。
可是,我在這世上沒多少時間了。
3
我本來已經死了。
我本來不該死的。
昨晚放學後,我正在路邊等紅燈。
這時一隻貓從路對面晃晃悠悠地走到馬路中間。
它就那麼蹲坐在那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定住了。
眼看著一輛卡車就要衝過來。
我熱血一涌,跑上去一腳把貓踢到了綠化帶里。
自己卻摔倒,被卷到車底。
頭直接被車輪碾成了二維平面。
我站在那兒,愣愣地看著那個碎頭。
這時候來了兩個人。
白衣服那個說:
「哎?怎麼是個人啊!」
黑衣服皺著眉頭說:
「壞了!錯了!來了個替死鬼!」
他有點生氣,對著我說:
「我們二人乃是前來收那黑貓的惡靈,你湊什麼熱鬧!」
我很委屈。
我哪裡分得清什麼惡靈、善靈。
在我眼裡,那就是一隻可憐的貓。
我做了好事,賠了命。
竟還要被責怪。
白衣服倒挺善良的。
他和顏悅色地對我說:
「妹妹,你本不該是這個壽數。如今你替那貓死,陰差陽錯撞破命輪,也算我二人的失職。
「可你這頭顱碎成這樣,總歸無法復活了。不如就隨我二人一同回去,脫離人間這苦海,早入輪迴,如何?」
他還允諾,保我下輩子投胎做個長命百歲的富二代。
我沒吱聲。
我知道,只要我答應了,我這輩子就真到頭了。
可我還沒活夠。
我還有個暗戀的男生。
我還得高考,去上大學。
我還得給我媽養老。
於是我搖搖頭:「我不走。」
既然是他倆的失職,他倆就得對我負責到底。
4
我死不鬆口,和他倆僵持著。
直到我的屍體被拉走。
直到路面被清理乾淨。
直到圍觀人群都散了。
我們仨還飄在馬路中央。
白衣服最後讓步了。
他從袖子裡掏出一支毛筆,給我畫了一張皮。
他說,這張皮最多只能維持九九八十一天。
在此期間,我得找到一個自願把身體讓給我用的人。
如此我方可借屍還魂,繼續享受陽間壽數。
否則,八十一天後,我無論如何得跟他們走。
我爭取不到更好的條件,只好答應了。
臨走前,他們囑咐我三點:
千萬不要跟別人說今天的事!
千萬不要在別人面前稱體重!
如果受傷了,千萬不要讓別人看到!
披上那張皮,我雙腳落地,還是那個吳茗茗。
那天回家後,我在玄關把白色帆布鞋換下來,塞到鞋櫃最裡面。
趁媽媽在廚房,我偷偷地站到體重秤上。
嚯,7.1 千克。
怪不得不能給別人看。
原來我只剩下這副皮的重量。
我趕忙從秤上下來。
家裡的金毛嘟嘟沒有像往常一樣跑來蹭我。
它坐在客廳一角,警惕地觀察著我。
喉嚨里還不時發出「嗚嗚」的低吼。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敢過去撫摸它。
媽媽端著兩盤菜走出來:
「茗茗,今天回來得有點晚啊。」
「哦,刷了會兒題才走的。」
啃著我媽做的雞腿,不爭氣的淚馬上要掉出來。
好險,差點吃不到這頓飯了。
我開始在心裡默算。
如果找不到供我還魂的身體,那就只剩八十一天了。
早晚各一頓,我媽做的飯我還能吃一百六十二頓。
可就算找到身體,我也會從此變成另外一個人。
到時候,我怎麼和她解釋?
她還會願意給一個陌生人做飯吃嗎?
「媽,這雞腿不夠入味啊。」
我去廚房拿了一顆洋蔥回來。
一邊剝。
一邊吃。
一邊流淚。
好在那些不斷打進來的電話分散了我媽的注意力。
她沒有發現我是真的在哭。
吃完飯,我陪她去了醫院太平間。
嗯,還好頭碎成那樣。
親媽來了都認不出來。
我媽是個護士,在醫院裡見多了生老病死。
要是換成別人,非得吐一地。
回家的路上,她摟著我的肩膀,一路沉默不語。
我知道她一定是在後怕。
怕躺在那裡的真的是我。
5
周末到了,媽媽在醫院值班。
為了找藉口去醫院,我特意做了飯給她送過去。
她很開心地接過去,大口地吃著。
又催我趕緊回家複習。
高考只剩不到兩個月,她很緊張。
我離開她值班的樓層,去了其他科室的住院部。
我要去找人。
找白無常說的——那個願意把身體讓給我的人。
那時候我能想到的地方只有醫院。
那裡有瀕臨死亡的人,說不定恰好也同意在死後把身體給我。
我來到樓下的消化科病房區。
樓層很安靜,我卻心亂如麻。
這事太難了。
對我來說比高考難。
比考清華北大都難。
可我一定得成功。
即使十八歲以後得活在別人的軀殼裡。
我也要活著。
我不能留我媽一個人在世上。
姥姥姥爺已經走了,她也沒什麼兄弟姐妹。
至於爸爸,更是從沒在我記憶中出現過。
我媽只剩我了。
我在病房外徘徊。
很多病人看起來都很年輕,大部分人在輸液,有的人還插著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