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胡小仙,是張家供了三代的保家仙。
可就在今天,她堂口的香,斷了。
我找到她時,她被九十九根桃木釘,死死釘在 後山破廟的門板上。
皮被扒了,九條尾巴也斷了。
肚子被豁開,剛成形的小娃娃,就扔在旁邊的爛泥里。
她用命保佑的張大富衝進來,看到和我一模一樣的臉,愣了一下。
接著,他竟然指著門板上那灘爛肉,沖我破口大罵:
「讓你不聽話!現在好了,被野仙破了法身,看你還怎麼保佑我!」
他身邊的神婆劉翠花,一雙賊眼卻在我身上滴溜溜地轉,完全無視了門板上的屍體。
她舔了舔嘴唇,對張大富說:
「大富,別跟個廢仙計較了。你看,這不又來一個一模一樣的?」
「這個看起來比死的那個更水靈,道行肯定更深。」
「把她抓起來,連同那死狐狸的仙骨一起煉了,別說第四代,保你家十代都吃不完!」
1
我在長白山深處閉關的第三十年,心口突然一陣絞痛。
不是幻覺。
是神魂被撕裂的劇痛。
洞府里,那盞纏繞著我與妹妹魂魄的本命燈,那朵燒了五百年的火焰,在我眼前,「噗」的一聲,熄滅了。
像有人隔著千里,對著我的心臟開了一槍。
香火斷了。
我猛地睜開眼,千年道行化作一陣失控的狂風,捲起洞口的萬年積雪。
一步踏出,身形已在千里之外的張家村。
張家那棟三層小洋樓,蓋得是村裡最氣派的,門口兩隻石獅子,威風凜凜。
可屋裡,卻瀰漫著一股屍體腐爛混雜著香火的邪氣。
我徑直穿牆而入,直奔西屋的堂口。
眼前的一幕,讓我身上的血,一瞬間就冷了。
供著我妹妹金身的香案,被人掀翻在地。
香爐碎了一地,裡面的香灰,被人用尿和過,一股刺鼻的腥臊沖天而起,熏得我幾欲作嘔。
牆上掛著的「保家仙」牌位,被人用斧子從中間劈開,裂痕猙獰。
我妹妹那尊巴掌大的黃銅金身,被人砸得稀爛,一隻眼睛被生生摳掉,扔在角落的狗盆里。
裡面,還混著吃剩的骨頭。
張家的狗,都比我妹妹在家裡的地位高。
我的指甲嵌進掌心,扣出了血,但我感覺不到疼。
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她。
我循著妹妹最後一絲微弱到幾乎要消散的氣息,沖向了村子後山那座早就沒人去的破廟。
廟門大開。
一股血腥味混著爛泥的惡臭,衝進我的鼻腔。
然後,我看見了她。
不。
那不是她。
那是一塊被釘在門板上的……「東西」。
九十九根桃木釘,穿透了每一寸我熟悉的皮肉。
我甚至能想像出釘子釘進去時,她那痛苦的尖叫。
那身我最愛撫摸的雪白皮毛不見了。
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血肉,像屠宰場裡掛著的牲口,還在往下滴著血。
地上,是九條斷尾。
像九條死掉的蟲子,被隨意地扔在髒水裡。
最讓我目眥欲裂的是,她被豁開的肚子裡,空空如也。
旁邊一灘爛泥上,躺著一個已經成形、還沒來及看一眼這世界的嬰孩。
我的妹妹。
我捧在手心裡,連一句重話都捨不得說的寶貝。
被人當成垃圾,拆了。
我伸手,想碰碰她,手指卻抖得連空氣都抓不住。
她艱難地睜開眼,破碎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
「姐……疼……」
一句話,我堂堂千年狐仙,活了上千年的胡九爺,眼淚「唰」的一下就下來了。
我把她從門板上一點點地摳下來,抱在懷裡。
她小小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身上還帶著廟裡泥土的冷氣。
我抱著她,腦子裡卻不受控制地閃回出五百年前的那個雪夜。
她被獵人的捕獸夾夾斷了腿,奄奄一息地倒在雪地里。
是一個穿著破爛棉襖的男人,解下自己身上唯一還能禦寒的圍脖,小心翼翼地裹住她,把她揣進懷裡帶回了家。
那個男人,就是張大富的爺爺。
後來妹妹傷好了,總跟我念叨:
「姐,張爺爺家太窮了,他兒子(張大富的爹)餓得皮包骨頭,他還把家裡最後半個窩窩頭分給我吃。」
「姐,你看,人也有好人的。」
……
好人?
我看著懷裡這具被「好人」的孫子親手肢解的屍體,看著那張曾經說過「人也有好人」的嘴,如今卻只能流出黑血。
我突然想笑。
妹妹,你看,這就是你信了一輩子的「好人」。
我剛運起妖力想護住她最後一絲心脈,她就在我懷裡,徹底沒了氣息。
我抱著她冰冷的身體,眼裡的血色,一點點地,把整個世界都染紅了。
我把妹妹的殘魂收進貼身的養魂木盒裡,剛站起身。
「砰!」
破廟的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張大富和他身邊那個妖里妖氣,一身廉價香水味的神婆劉翠花,闖了進來。
張大富看到我這張和我妹妹一模一樣的臉,愣了一下。
接著,他竟然指著門板上那片刺眼的血跡,沖我破口大罵:
「讓你不聽話!現在好了,被不知道哪來的野仙破了法身,看你還怎麼保佑我發財!」
2
張大富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子,一下下地,在我心上捅。
我心裡那股殺人的火,騰地一下就燒到了天靈蓋。
我真想現在就擰斷他的脖子,把他那顆黑了心的腸子掏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麼顏色。
可我懷裡,還抱著我妹妹那裝了殘魂的小木盒。
我能感覺到它在輕輕地顫抖。
我得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誰教唆他這麼乾的?
我妹妹的內丹和靈胎,又去了哪裡?
我壓下心頭的殺意,垂下眼,裝出一副虛弱又害怕的樣子。
我這副模樣,正中張大富的下懷。
他看我「怕了」,罵得更來勁了。
「你個沒用的東西!老子好吃好喝供了你這麼多年,你就這麼回報我的?連個家都看不住!」
「我告訴你,你要是不能讓我繼續發財,我就把你這身骨頭拆了,拿去喂狗!」
他身邊那個叫劉翠花的神婆,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從頭到尾就沒離開過我懷裡的小木盒。
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湊到張大富耳邊,陰陽怪氣地說:
「大富啊,你也別跟個廢仙計較了。她道行都散了,留著也沒用了。」
「倒是她護著的那個小木盒子,我看有點門道。那可是養魂木,金貴著呢,沒準是你們張家的傳家寶,讓她給偷了。」
張大富一聽,眼睛都亮了。
他立刻伸出手,沖我喝道:
「聽見沒?把盒子交出來!那是我爺爺的爺爺傳下來的寶貝,你也配拿著?」
我抱著木盒,往後退了一步。
這木盒裡,是我妹妹最後的念想。
誰敢碰,我讓他神魂俱滅。
劉翠花看我不肯,又在旁邊煽風點火。
「哎喲,大富你看她,還護食呢。肯定是心裡有鬼!」
「八成是她勾結了外面的野仙,想吞了你們家的寶貝,再害你們家家道中落呢!」
「這種吃裡扒外的東西,不能留!得把她關起來,好好審審!」
張大富被她幾句話說得臉都黑了。
他指著我的鼻子,惡狠狠地說:
「把她給我綁起來!關到村東頭那個廢牛棚去!」
「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把盒子交出來,我再放了她!」
廢牛棚。
我懷裡的小木盒,猛地一顫,那是一種發自魂魄深處的恐懼。
我眯起了眼睛。
能讓我妹妹這點殘魂都感到害怕的地方,一定藏著什麼秘密。
我得去看看。
「好啊。」
我抬起頭,沖他們笑了笑。
那笑聲,又輕又冷,像蛇吐著信子。
張大富和劉翠花都愣住了。
他們大概沒想到,一個被他們逼到絕路的「廢仙」,還能笑得出來。
笑得他們倆,後背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3
張大富叫來了村裡兩個遊手好閒的二流子。
他們倆拿著粗麻繩,一左一右地押著我,朝村東頭走去。
一路上,村裡的人都探出頭來看熱鬧,對著我指指點點。
「看,就是她,張大富家那個狐仙。」
「聽說是惹了事,被人家破了法身了。」
「嘖嘖,我還說怎麼張大富家突然就發了呢,原來是供了這麼個不清不楚的東西。」
那些話,像蒼蠅一樣,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鑽。
我低著頭,一步步地走著。
我能感覺到,懷裡的小木盒,抖得越來越厲害。
那不是害怕。
那是她留在這片土地上,最後的,無聲的哀嚎。
村東頭的廢牛棚,早就沒人用了。
離著老遠,我就聞到了一股牲口糞便混著爛草的腐臭味。
牛棚的木門上,歪歪扭扭地貼著七八張黃符,上面用雞血畫著一些我看不懂的鬼畫符。
門框底下,還灑了一道黑乎乎的東西。
是黑狗血。
最污穢,最能衝撞仙家道行的東西。
那兩個二流子把我推到門口,就不敢再往前了。
「進去吧,仙姑!」
他們嬉皮笑臉地沖我喊,然後把我猛地往裡一推。
「砰」的一聲,木門在我身後關上了。
牛棚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那股子腐臭和血腥味,熏得我直犯噁心。
地上黏糊糊的,踩上去「吧唧吧唧」地響,像是踩在腐肉上。
牆角里,還堆著一些發霉的稻草,上面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在爬。
最讓我心驚的,是牛棚正中間,那個用石頭壘起來的簡陋台子上,竟然也擺著一個香爐。
香爐里,還插著三根沒燒完的,黑色的香。
我湊過去聞了聞。
那不是供神佛的香,是喂養邪物的陰香。
我明白了。
這個地方,根本不是什麼廢牛棚。
這是一個用來折磨我妹妹,鎮壓她仙氣的刑場。
張大富和劉翠花,每天都用這些最污穢的東西,一點點地,磨掉我妹妹的道行,讓她痛苦,讓她虛弱。
我抱著小木盒,席地而坐。
懷裡的小木盒,還在不停地抖。
我輕+v. aikanh - 免費盡在微信公眾號:胡/巴 士個輕拍了拍它,用只有我們姐妹倆能聽懂的靈犀,安撫它。
「別怕,姐姐在。」
「他們讓你受的苦,姐姐會讓他們,千倍萬倍地還回來。」
我閉上眼,假裝被這裡的污穢之氣鎮住了,動彈不得。
暗地裡,我卻放出了一縷神識。
那一縷比頭髮絲還細的神識,悄無聲息地,穿過牛棚的牆壁,像一條無形的蛇,朝著張家那棟氣派的小洋樓,慢慢地爬了過去。
4
我的神識,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張家。
小洋樓里燈火通明,張大富正和劉翠花在客廳里喝酒。
桌上擺滿了大魚大肉,兩個人吃得滿嘴流油。
「翠花,還是你厲害啊!那小狐狸精,現在肯定在牛棚里哭爹喊娘呢!」張大富端著酒杯,一臉的得意。
劉翠花咯咯地笑,聲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
「哭?我就是要讓她哭!等把她磨得差不多了,就把她那個養魂木盒子搶過來。裡面的東西,夠咱們倆快活下半輩子了。」
我的神識沒有在他們身上多留,直接穿過牆壁,去了西屋的堂口。
那裡,原本供著我妹妹金身的香案,已經被清理乾淨了。
香案的正中間,擺上了一個新的牌位。
那牌位是黑木做的,上面用紅漆寫著一個我從沒見過的名字——「黃天酬」。
牌位前,還供著三牲貢品,點著三炷又粗又長的香。
那香燒出來的煙,不是往上飄,而是像蛇一樣,扭曲著,鑽進了牌位後面的牆壁里。
我心裡一沉。
黃天酬?這是哪路不出馬的野仙?
我催動神識,跟著那股煙,穿過了牆壁。
牆壁後面,是一個很小的暗室。
裡面沒有窗戶,只有一個蒲團,和一尊賊眉鼠眼的黃鼠狼泥塑。
三炷香的煙,正源源不斷地,被這尊黃鼠狼像吸進鼻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