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間有些不易察覺的疲憊,但心情似乎不錯。
「這次出差很順利,談成了個大單子。」他一邊松領帶一邊說,「恬恬這次也幫了不少忙,小姑娘挺機靈。」
我接過絲巾,看都沒看就放在一旁。
「是嗎?看來她進步很快。」
沈知桓沒聽出我話里的意味,自顧自地說:「是啊,到底是年輕人,學東西快。等她研究生畢業,要是願意回來,公司可以給她留個位置。」
我笑了笑,沒說話。
活到那時候再說吧。
晚上,沈知桓洗完澡出來,臉色有些發白,下意識地按著右腹。
「怎麼了?」我問。
「沒事,可能有點累,有點不舒服。」他擺擺手,「睡一覺就好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冷笑。
不舒服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第二天是周末,沈知桓難得沒有應酬,在家休息。
他坐在沙發上處理郵件,我則在旁邊看書。
李恬恬的電話打了過來,聲音帶著哭腔,透過聽筒隱隱傳出來:「沈總......怎麼辦......學校那邊說我的錄取資格好像出了問題......」
沈知桓立刻坐直了身體:「別急,慢慢說,怎麼回事?」
李恬恬哭得梨花帶雨。
「......說我材料有點問題,可能要取消資格......沈總,我好不容易才考上的......」
「你別慌,我馬上問問。」
沈知桓掛了電話,開始翻通訊錄,「我有個朋友在教育口,應該能幫上忙。」
他打了幾個電話,語氣急切。
我冷眼旁觀。
等他終於聯繫完,鬆了口氣的樣子。
我才淡淡開口:「她對你就這麼重要?」
沈知桓動作一頓。
看向我,眉頭微蹙:「雲凝,你又來了。她一個外地女孩子,在這裡無親無故,我是她老闆,幫一把不是應該的嗎?」
「無親無故?」
我挑眉,「她不是考上研究生了嗎?學校不會不管。再說,她一個成年人,連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好,還要老闆事無巨細地操心?」
「你!」沈知桓有些惱火,「你能不能有點同情心?她走到今天多不容易!」
「她不容易?」我合上書,直視他。
「沈知桓,我們當初容易嗎?你創業失敗,被人追債,我挺著大肚子跟你東躲西藏的時候,誰同情過我們?」
那是我們失去的第一個孩子。
因為顛沛流離和過度勞累,沒能保住。
沈知桓的臉色瞬間慘白,嘴唇翕動,說不出話。
那是他心裡最深的一根刺。
我很少提起,但每次提起,都能精準地刺中他。
客廳里陷入死寂。
這時,他的手機又響了,還是李恬恬。
沈知桓看了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陽台去接聽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裡一片冰涼。
看吧,愧疚歸愧疚,該照顧的人,他一點都不會少照顧。
15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忽然翻了個身。
把手搭在我腰上。
我猛地一僵。
條件反射地下床趴在垃圾桶邊吐。
身後傳來急促的呼吸,似乎壓抑著怒意。
「雲凝,我究竟做什麼了讓你這麼噁心。」
我轉頭看他。
昏暗燈光的籠罩下,他的身影顯得無比消瘦。
那雙微黃的眼珠掛在見骨不見皮的臉上。
此時正目眥欲裂地盯著我,滲人得很。
有幾分生病了的樣子。
「你是不是和她做了?」
空氣微滯。
沈知桓沒有否認。
他神色複雜,眼底帶著冰冷:「雲凝,圈子裡的人有幾個情人都是正常的。」
「你只要記得沈太太這個位置是你的就可以了。」
「滾!」
我抄起垃圾桶砸過去。
還圈子呢?
自己幾斤幾兩不知道。
他走了。
不出意外,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都會泡在溫柔鄉里出不來了。
我樂得清靜,開始著手處理一些事情。
先去律所,把之前諮詢的離婚事宜暫停,改為重點諮詢遺產繼承。
律師是我大學同學,叫周橙。
她推了推眼鏡,一臉不解:「雲凝,你真要等到他死?這過程......會不會太煎熬了?」
我攪拌著眼前的咖啡,語氣平靜:「煎熬?比起看著他拿著我們共同奮鬥的錢去養小三,然後活到七老八十,我現在只覺得輕鬆。」
「可是......」
「沒有可是。」我抬眼看她,「周橙,幫我盯緊點,我要確保他死後,所有財產都能順利到我名下,尤其是公司股權。」
周橙點頭:「放心吧,交給我。」
16
接下來的日子,我過得異常充實。
上午去美容院,下午練瑜伽,晚上偶爾和朋友小聚。
我還報了個油畫班,實現一直以來的小夢想。
沈知桓偶爾回家,臉色越來越差,人也瘦得脫了形。
他不再提李恬恬,也不再掩飾身體的疼痛。
有時會捂著腹部,額頭冒汗,一坐就是半天。
我假裝沒看見,該做什麼做什麼。
有一次,他疼得厲害,虛弱地靠在沙發上,臉色蠟黃。
「雲凝......」他聲音嘶啞,「能幫我倒杯熱水嗎?」
我看著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發燒時也是這樣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那時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替他難受。
現在,我心裡毫無波瀾。
只希望時間快點跑起來。
我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謝謝。」他伸手去拿,手抖得厲害,杯子沒拿穩,水灑了一身。
他狼狽地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祈求。
「雲凝,我好像......病得挺重的。」
我抽了幾張紙巾遞給他,語氣平淡:「那就去醫院看看。」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雲凝,如果......我是說如果,ẗũ̂ₙ我得了很嚴重的病,你會離開我嗎?」
我幾乎要笑出聲。
這個時候想起問我會不會離開了?
我看著他,眼神里擔憂:「別說傻話,能有什麼大病?頂多就是脂肪肝加重了,讓你平時少喝點酒。」
我的迴避,反而讓他鬆了口氣。
他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也是,我身體底子好著呢。」
他不再提去醫院的事,大概是怕真的查出什麼。
鴕鳥心態,正好合我意。
我看著他頭頂稀疏的頭髮,忽然覺得有些可悲。
「沈知桓,你不是有李恬恬嗎?可以讓她陪你去。」
他猛地抬頭,眼神震驚受傷。
「雲凝!我和她真的沒什麼!我只是......只是覺得她像當年的你,想幫幫她......」
我冷笑。
「像我?」
「沈知桓,你捫心自問,當年的我,會像她一樣,明知對方有家室還往上貼嗎?」
「當年的你,會像現在這樣,對婚姻不忠嗎?」
他啞口無言,頹然地癱在沙發上。
17
收到醫院通知的時候我在 SPA。
聽說被送過來的時候都不體面,還和李恬恬快活著呢。
體不體面沒看見,倒是看見李恬恬快嚇死了。
衣服上還有噴濺的血跡。
等待的期間,公司來了幾個高管。
安慰了我幾句,又神色各異地離開。
沈知桓被推了出來,麻藥還沒過,昏睡著,臉色灰敗,像一具被抽干生氣的軀殼。
我跟著去了病房。
李恬恬也想跟進來,被護士攔住了:「對不起,重症監護室,只允許直系家屬進入。」
她不甘心地站在門口,幽怨地看著我。
我坐在病床邊,看著沈知桓插滿管子的身體。
他悠悠轉醒,看到我,眼神渾濁了片刻,才慢慢聚焦。
「雲凝......」他聲音嘶啞乾澀。
我遞給他一點水潤濕嘴唇。
「肝癌晚期,肝破裂,剛做完手術。」我言簡意賅。
他瞳孔猛地一縮。
嘴唇顫抖著,半天說不出話。
巨大的恐懼終於攫住了他。
良久, 他才喃喃道:「......報告......你早就知道了?」
「嗯。」我坦然承認。
他眼中瞬間爆發出被欺騙的憤怒:「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平靜地看著他:「我告訴過你,快死了。是你不信。」
他噎住,回憶起了那天的對話, 臉上的憤怒變成了絕望和難以置信。
「你......你就那麼恨我?」他喘著氣問。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 只是輕輕替他掖了掖被角。
「要是還記著我的好,就快點死吧。」
沈知桓眼神灰敗, 直直看著天花板。
可能是李恬恬知道沈知桓要倒了,從那天起她就沒有出現在我面前。
18
第三天的時候。
他死了。
婆婆也來了。
哭得天昏地暗。
火化的時候, 抱著她兒子的骨灰盒。
哭著哭著就怪我為什麼不照顧好她兒子。
我對她也沒有什麼好臉色。
剛開始創業的時候, 婆婆嫌棄我家裡幫不上多大的忙。
沒少給我臉色看, 話里話外都說我拖累了她兒子。
後來日子好了一點點。
一場競標,我們壓上了所有身家。
沒想到被親友背刺。
一下子又回到了最艱難的時候。
我媽來看過我一次,什麼都沒說。
第二個星期給了我八十萬。
這是家裡賣了房、車加上存款的錢。
婆婆臉色才好了一點, 但也沒好多少,直言這是應該的。
結婚這麼多年, 怕沈知桓難做,我們這些年見面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我也不理她。
哭鬧過幾次後她也明白了, 之後的日子還是要靠我給錢接濟她。
安分了不少。
屁顛顛回了老家, 每月按時收款。
19
處理完沈知桓的後事, 我正式接手公司。
好在之前我一直參與管理, 過渡得很順利。
周橙幫我處理遺產繼承手續, 一切都很順利。
生活仿佛翻開了新的一頁。
我搬了家,換了新車, 去了幾個一直想去的地方旅行。
偶爾會想起沈知桓,但已經不再有恨,也不再有愛。
就像想起一個很久不聯繫的陌生人。
半年後, 我在一場商業酒會上遇見了李恬恬。
她挽著一個中年男人的手臂, 笑靨如花。
看見我, 她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走過來。
「雲總, 好久不⻅。」
我點點頭, 打量著她。
她看起來成熟了不少,穿著昂貴的禮服, 戴著閃亮的珠寶。
「看來你過得不錯。」我說。
她笑了笑:「還行吧,王總對我很好。」
「恭喜。」我舉起酒杯。
她說的王總,是業內有名的一個投資人, 年紀足以做她父親。
有點小怪癖。
就是王夫人性格沒有我這麼好。
老朋友相見,總要送一點什麼的。
好心的我把照片發給了王夫人。
從共同認識的人那裡聽到一些關於李恬恬的零碎消息。
據說王夫人收到照片後, 直接鬧到了王總公司。
當著眾多高管的面給了李恬恬難堪,王總迫於岳家壓力,灰頭土臉地斷了關係。
李恬恬的研究生資格似乎也因為一些「操作不當」被複查,最終沒能順利入學。
她試圖找過其他金主,但名聲壞了。
圈子裡沒人願意再接盤,很快便銷聲匿跡。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天道好輪迴。
又是一個春天,我路過城北。
發現那家糖炒栗子店居然又重新開張了, 還是那個老師傅。
我買了一份,站在路邊慢慢剝著。栗子還是記憶中的味道, 香甜軟糯。
只是,吃栗子的人,心境早已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