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一出生,就查出了嚴重的腎衰竭。
而我,是她唯一的、完美的腎源配型者。
從此,我的人生被按下了暫停鍵。
我不能做任何有風險的運動,不能吃任何「不健康」的垃圾食品,甚至不能去離家太遠的城市,因為要隨時準備著,為她換腎。
爸媽總是紅著眼圈求我:「昭昭,你的身體是妹妹唯一的希望。
你一定要健康,不能出任何意外,等著將來救妹妹的命,好嗎?」
可是,我藏在書包里的大學錄取通知書,還是被翻了出來。
那所大學,在千里之外。
鮮紅的封皮,刺痛了全家人的眼。
正在客廳做腹膜透析的妹妹,看到通知書的瞬間,突然捂住胸口,呼吸急促,臉色慘白。
爸爸瘋了一樣衝過來,搶過通知書撕得粉碎,他嘶吼著:「你是不是想跑?你想眼睜睜看著她死在透析機上嗎!」
他一腳踹在我的心口,我滾下樓梯,額頭狠狠撞在護欄上,鮮血瞬間糊住了我的眼睛。
可他們全都沖向了那個呼吸困難的妹妹,沒人管我。
我身體以詭異的姿勢歪倒在樓梯口,渾身骨頭像散了架。
也許重病多年的妹妹才配得到家人的照顧,而我,這點皮肉傷而已。
可他們從未去想過,從樓梯上滾下來,也是會死人的。
1
我從樓梯上滾下來,額頭撞在牆角,動彈不得。
有熱乎乎的東西流進眼睛,又咸又澀。是血。
爸爸的吼聲里,我感覺額頭的血淌得更快了。
樓上,我媽抱著林倩,她靠在我媽肩頭,還在發抖。
「她……她要走……她不管我了……媽,我好難受……」
我媽輕拍著林倩的背,卻扭過頭對我尖叫:
「林昭!你妹妹都這樣了,你還躺在地上博同情?」
我想爬起來,但身體像散架了一樣。
眼前一黑,我又栽了回去。
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只擠出一點氣音。
所有人都圍著林倩,沒人回頭。
天花板在眼前打轉,以前的事一件件在我腦子裡閃過。
那天,省隊跳水隊的教練特地找到我,說我天賦極好,讓我去參加集訓。
我攥著那張集訓通知單,一路跑回家。
我剛衝進門,話還沒說,爸爸就一把奪過我手裡的通知單,撕了個粉碎。
媽媽拉著我,臉色煞白:「昭昭,跳水那麼危險,萬一磕著碰著怎麼辦?」
爸爸也走過來,語氣沉重地說:「自從你妹妹生了這個病,你就是她唯一的指望。我們指望你們姐妹倆能互相照顧一輩子,你身體好,就得護著她,讓她有活下去的希望,懂嗎?」
我看著滿地的碎紙屑,沒說話。
我身下的地板,被血浸出了一片深色。
我大口喘氣,胸口卻越來越悶。眼前的東西都出現了重影。
我朝著媽媽的方向伸出手,用盡力氣喊:「媽,救我……」
媽媽終於注意到我,眼神里卻全是焦躁和不耐:「你裝夠了沒有!你妹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個腎你現在就得給她!」
妹妹的喘息聲小了下去,她靠在媽媽懷裡,虛弱地指著我:「媽,我怕……她走了,誰來救我……」
爸爸三步並作兩步過去,小心地將妹妹打橫抱起,好像她是一件碰一下就會碎的瓷器。
「沒事了倩倩,爸爸在這兒。」那聲音輕得,跟我剛才聽到的咆哮判若兩人。
「你看,那張紙已經被我撕了,她跑不掉。她這輩子都得給你當備用腎源!」
溫熱的血徹底蓋住了我的視線,世界陷入一片模糊。
2
天花板的吊燈在我眼前分裂成好幾個,又慢慢合攏。
樓上,我媽還在尖叫:「林昭!你聾了嗎?我讓你去拿倩倩的病例本!」
爸爸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帶著怒氣。
他經過我身邊,看都沒看,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話:「等倩倩穩定下來,看我怎麼收拾你這個白眼狼。」
他們匆忙的腳步聲,讓我想起了市游泳館那天。
省隊的教練找到我爸媽,激動得滿臉通紅:「這孩子的天賦百年一遇!只要好好培養,她未來一定能站上奧運會的領獎台!」
我攥緊了拳頭,心臟快要跳出胸腔。
可我爸聽完,臉色鐵青,一把將我從教練身邊拽了回來。
「奧運會?什麼奧運會能比我女兒的命還重要?」
媽媽也白著臉,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陷進了我的肉里。
「教練,我們家昭昭身體不好,練不了跳水。她這輩子最大的任務,就是健健康康的,給我小女兒一個指望。」
他們拉著我,幾乎是逃一樣地離開了游泳館。
那天,我看見教練失望的眼神,也看見了那個站在十米跳台上、閃閃發光的自己,碎了。
「你們怎麼能……」我回到家,終於忍不住哭喊出來。
啪!
爸爸一個耳光扇在我臉上。
「我們怎麼不能?林昭,我警告你,你的身體不是你一個人的!
在你妹妹的腎移植手術成功之前,它也是倩倩的命!
你敢拿她的命去賭一個什麼破獎牌,我就打斷你的腿!」
救護車的鳴笛聲,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門被猛地撞開,兩個穿著制服的急救醫生沖了進來。
「誰是病人?」
「樓上!我女兒!她腎衰竭發作,快不行了!」我爸指著樓上,聲音嘶啞。
一個年輕些的醫生注意到了地上的我,還有那攤刺眼的血。
他蹲下來,剛想問什麼。
我媽立刻衝過去,擋在他面前,哭著哀求:「醫生,求求你先救我小女兒吧!她等不了了!這個大的不礙事,她就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下!」
爸爸也吼道:「愣著幹什麼?救人啊!出了事你們負得起責嗎?」
年長的醫生催促道:「先救危重的!」
年輕醫生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站起身,跟著同事衝上了樓。
他們抬著擔架下來的時候,林倩靠在上面,還在虛弱地哭。
經過我身邊時,她忽然睜開眼,對著我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
我渾身冰冷。
原來剛才的呼吸困難,也是她裝的。
就像小時候,她為了搶走我唯一的娃娃,故意在地上打滾憋到臉發紫,只為讓我爸媽相信,是我刺激得她犯了病。
世界在我眼前徹底黑了下去。
也好,我終於不用再做那個被圈養的「腎源」了。
我的最後一跳,不是從十米高台,而是從我家二樓的樓梯。
也算,圓了夢吧。
3
身體忽然一輕,我再也感覺不到疼了。
原來人死了,是這種感覺。
我的身體還倒在樓梯下,額頭的血已經變成了暗紅色,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家裡的門還開著,冷風灌進來,吹動了桌上被撕碎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那鮮紅的碎片,像我流乾的血。
我不受控制地飄出了家門,跟上了那輛救護車。
醫院裡,林倩躺在潔白的病床上,掛著氧氣,臉色卻比我還紅潤。
醫生檢查完,對我爸媽搖了搖頭:「病人沒什麼大礙,就是情緒激動引起的過度換氣。她的腎臟指標和之前一樣,沒有惡化。」
我爸媽長舒了一口氣,臉上全是慶幸。
媽媽握著林倩的手,眼淚掉了下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都怪你那個姐姐,為了一張破紙,差點把你嚇死!」
爸爸也咬著牙,恨恨地說:「等我回去再跟她算帳!」
我站在他們面前,多想告訴他們,你們那個大女兒,已經沒了。
林倩靠在枕頭上,虛弱地睜開眼,拉著我爸的衣角:
「爸,姐姐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她是不是覺得我是個累贅,巴不得我早點死?」
「胡說!」爸爸立刻柔聲安慰她,「你是爸爸媽媽的寶貝,誰都不能欺負你!
那個大學她別想去,這輩子都別想離開!她的腎,就是給你留的!」
「可是……」林倩的眼淚說來就來,「我聽見她跟同學打電話,說寧願死在外面,也不想一輩子被我拴著……」
我冷冷地看著她表演。
我從沒說過這種話。
但從小到大,只要是林倩嘴裡說出來的,就都是真相。
就在這時,我爸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不耐煩地皺起眉:「又是那個王教練,煩不煩!」
他走到走廊上,接通電話的語氣很沖:「王教練!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林昭不可能去跳水!你再打電話騷擾我們,我就報警了!」
電話那頭,王教練的聲音焦急萬分:「林先生!我不是為跳水的事!
我聽說昭昭拿到錄取通知書了,給她打了十幾個電話想恭喜她,一直沒人接!
我實在不放心,剛才已經拜託社區民警去你家看看了!」
我爸愣住了。
「民警?你看個什麼勁……」
他話還沒說完,另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是個陌生號碼。
他掛斷教練的電話,疑惑地接通了新的來電。
「喂,哪位?」
電話那頭是一個冷靜又嚴肅的聲音:「請問是林昭的父親,林建國先生嗎?」
「我是,你誰啊?」
「這裡是城南派出所,」那個聲音平鋪直敘,不帶一絲感情,「我們接到報案,在你家中發現一具女屍。
經過初步身份核實,死者是你的大女兒,林昭。」
我爸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的臉瞬間血色盡失,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4
我的魂魄在醫院冰冷的走廊里飄蕩。
我爸還維持著那個姿勢,手機摔在地上,螢幕碎裂。
我媽從病房裡出來,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皺起了眉:
「又怎麼了?是不是公司催你了?跟他們說倩倩病了,天大的事也得等著!」
「不是……」我爸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是警察。」
他猛地抓住我媽的胳膊,力氣大得嚇人:「警察說……家裡……家裡有具女屍,是昭昭!」
我媽愣了三秒,然後猛地甩開他的手,一個耳光扇了過去。
「你瘋了!林建國!這種玩笑是能亂開的嗎?!」
「是真的……」我爸喃喃道,「王教練不放心,讓警察去家裡看了……」
他們甚至忘了病床上的林倩,瘋了一樣衝出醫院。
一路飆車回到家,樓下已經停了兩輛警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