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線外,站著一個我最不想讓他看到這一幕的人。
王教練。
他穿著一身運動服,眼圈通紅,看到我爸媽,像一頭憤怒的獅子沖了過來。
「你們把她怎麼了!我早就說過,你們會毀了她!」
他一把揪住我爸的衣領,「我給那孩子打了十幾個電話都沒人接,我就知道出事了!」
我爸一把推開他,眼睛血紅:「滾開!我家裡的事輪不到你管!」
一個警察攔住了他們:「請冷靜。你們是林昭的父母?」
我媽沖向門口,被另一個警察攔下。
「我女兒呢?我女兒在哪兒?」
警察嘆了口氣,指了指屋裡。
我的身體已經被白布蓋上了,只留下一片深色的血跡,從樓梯口一直蔓延到牆角。
我媽腿一軟,癱倒在地。
她發瘋似的想爬過去,嘴裡發出野獸一樣的哀鳴。
王教練站在原地,看著那攤血,眼淚掉了下來。
「她跟我說,她拿到了北方體育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是全國最好的體育院校……」他聲音沙啞,「她跟我說,她終於可以走了……怎麼會這樣……」
「錄取通知書?」警察從一個證物袋裡,拿出了那些被我爸撕碎的紙片。
「我們在現場發現了這個,已經被撕毀了。」
我爸看著那些碎片,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想起了自己是怎麼一腳把我踹下樓梯,又是怎麼撕碎了我唯一的希望。
「不是意外……」王教練死死盯著我爸,「我了解那孩子,她身體素質比誰都好,不可能自己從樓梯上摔下去!是你們!是你們不讓她走!」
法醫走了出來,臉色凝重。
他對旁邊的警察低聲說:「致命傷是頭部的撞擊,符合滾落樓梯的特徵。」
警察點了點頭。
法醫頓了頓,又補充道:「但我們在死者心口發現了一塊淤青,上面有清晰的鞋印。」
我爸的臉色瞬間慘白。
他「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扶著牆劇烈地乾嘔。
警察的眼神立刻銳利起來,死死盯住他:「林先生,這個鞋印,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
就在這時,我媽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她顫抖著手接通,電話那頭立刻傳來林倩的哭聲:
「媽……你們去哪兒了?我一個人在醫院好害怕……你們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媽聽著電話里的哭聲,再看看地上蓋著我屍體的白布,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她猛地把手機摔在地上,螢幕四分五裂。
警察走上前,拿出了一副手銬。
「林建國,你現在是這起命案的第一嫌疑人。」
「現在正式逮捕你。」
5
審訊室的燈光慘白。
我爸坐在椅子上,雙手被銬著,眼神空洞。
「林建國,」對面的警察將幾張照片推到他面前,「法醫在你大女兒的胸口,發現了一塊清晰的鞋印挫傷。」
警察拿起另一張照片,是我爸的鞋底特寫。
「經過比對,紋路完全吻合。」
我爸的身體猛地一顫。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聲音嘶啞地辯解,「我當時急著上樓看倩倩,是……是不小心碰到的!」
「不小心?」警察的語氣冷了下來,「可你女兒是從樓梯上滾下去的。
而你的鞋印,卻是在她胸口正中央。是你一腳把她踹下去的,對不對?」
我爸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警察又拿出一個證物袋,裡面是我那張被撕碎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這是在現場找到的。你是不是因為她想去外地上大學,不想再給你小女兒當備用腎源,所以才對她動了手?」
「她不能走!」我爸突然激動地咆哮起來,「她走了,倩倩怎麼辦!
她是我女兒,她的腎就是我們家的!她憑什麼走!」
警察冷冷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怪物。
「就為了一個不確定的腎源,你殺了你的親生女兒?」
「我沒有殺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撞到頭的!」
「我們會查清楚的。」
另一間審訊室里,我媽正對著一個女警哭訴。
「我們昭昭從小就懂事,什麼都讓著妹妹。
她知道妹妹身體不好,所以從來不亂跑,不給家裡添亂。她怎麼會……」
「從來不添亂?」女警打斷了她,「據我們了解,林昭是省跳水隊的預備隊員,天賦極高。
她的教練多次上門,希望你們能支持她參加集訓,都被你們拒絕了,有這回事嗎?」
我媽的哭聲一滯:「跳水那麼危險……我們也是為她好。
她的身體,是要留著救倩倩的命的,不能出一點差錯。」
「所以你們就剝奪了她的人生?」
女警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
「我們還聯繫了市醫院腎內科的劉主任,他是林倩的主治醫生。」
女警看著我媽,一字一句地說:「劉主任說,他早在半年前就明確告知過你們。
林倩因為長期的併發症,心臟功能已經嚴重受損,目前根本不適合做腎移植手術,手術風險極高。」
我媽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不……不對!醫生明明說,只要有腎源就有希望的!」
「劉主任還說,」女警繼續道,「他曾多次建議你們帶林昭去做心理評估,因為作為器官預備供給者,她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
但你們每次都拒絕了,說她身體健康,沒必要浪費錢。」
我媽呆住了。
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細節湧上心頭。
醫生確實說過那些話,但他們夫妻倆選擇只聽自己想聽的部分——「只要有腎源」。
至於我的心理健康,在他們看來,遠不如林倩的透析費用重要。
這時,審訊室的門開了,一個年輕警察匆匆走進來。
「隊長,」他對女警低聲說,「醫院那邊報警了。」
「誰報的警?」
「是小女兒林倩。」年輕警察的表情有些古怪,「她說她要報案,指控她姐姐林昭,長期虐待她。」
6
我的魂魄跟著警察飄回了醫院。
林倩正躺在病床上,看到警察進來,立刻瑟縮了一下,像只受驚的小鹿。
「林倩是嗎?我們接到你的報案電話,」一個女警官坐在她床邊,語氣儘可能地溫和,「你說,你姐姐長期虐待你?」
林倩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她點點頭,咬著嘴唇,虛弱得仿佛隨時會暈過去。
「她……她不想讓我活。」林倩的聲音又輕又顫,「她恨我,恨我生病拖累了她。
她總說,她寧願毀了自己,也不想把腎給我。」
女警官的眼神銳利起來:「你有什麼證據嗎?」
「證據?」林倩慘然一笑,「警察阿姨,我整個身體都是證據。
醫生說我的病不能受刺激,可她偏要偷偷去練什麼跳水,每天弄得一身傷回來給我看!
她就是想告訴我,她的身體是她自己的,隨時都可能摔壞,讓我別指望了!」
她一把拉開自己的病號服,露出胳膊上幾塊淡淡的淤青。
「她還打我……爸媽不在家的時候,她就掐我,說我怎麼還不去死。」
我冷冷地看著。
那些淤青,是前幾天她自己撞在桌角上,就為了陷害我沒照顧好她,害我被爸媽罵了一頓。
女警官皺起了眉:「這些我們會去核實。還有別的嗎?」
「有!」林倩的語氣突然變得激動,「她故意跑步,把自己摔得一身是傷!
上個月,她參加學校的 800 米長跑,回來的時候膝蓋都爛了!
她就是想讓自己的身體變差,這樣就不能救我了!她想讓我死在透析機上!」
她說的,是我上次低血糖摔倒的事。
可從她嘴裡說出來,卻成了一場精心策劃的自殘。
警察局裡,我媽失魂落魄地坐著。
那個女警官推門進來,臉色冰冷。
「李女士,我們剛從醫院回來,你小女兒林倩提供了一些新的情況。」
我媽茫然地抬起頭。
「林倩指控你大女兒林昭,長期通過自殘、冒險運動等方式,試圖破壞自身健康,以達到不為妹妹提供腎源的目的。
她說,林昭曾多次毆打她,並明確表示『寧願自己廢了,也不讓你活』。」
「不可能!」我媽尖叫起來,「昭昭她……她不會的!」
「是嗎?」女警官將一份校醫院的就診記錄複印件放在桌上,「這是上個月林昭在學校的受傷記錄。
800 米測試後,膝蓋大面積挫傷。據林倩說,這是你大女兒故意的。」
我媽死死盯著那張紙,想起了那天我一瘸一拐回家的樣子。
女警官的聲音很平靜:「林倩還說,你大女兒偷偷聯繫跳水隊教練,就是為了參加最危險的十米台跳水。
她說,林昭想用這種方式,徹底毀掉自己,也毀掉她唯一的生路。」
我媽沉默了很久。
跳水,受傷,想去外地上大學。
這些事情,一件件在她腦子裡串了起來。
「怪不得……」她終於開口,聲音很低,聽不出情緒,「怪不得她非要去那麼遠的大學。」
她抬起頭,看著女警官。
「我們一直以為,她只是不懂事,鬧脾氣。」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很肯定。
「原來,我們都看錯她了。」
7
我爸被刑事拘留了。
我媽一個人守在醫院,照顧著林倩。
幾天後,警察解除了家裡的封鎖。
我媽第一次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家裡,她走進我的房間,像是在尋找什麼。
她拉開我書桌最下面的抽屜,從裡面抱出了一個小木盒子。
盒子裡,是我小學到初中所有游泳比賽的獎牌。
一共十一塊,每一塊都被我擦得鋥亮。
那是爸媽還願意帶我去看比賽,還會在我拿到第一名時把我舉過頭頂的日子。
那是在林倩的腎病還沒有占據我們家全部生活之前的日子。
我媽撫摸著那些冰冷的獎牌,肩膀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她拿出手機,撥通了王教練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她就崩潰了:「王教練,我是林昭的媽媽……你說,我們是不是做錯了?我們是不是真的……毀了她?」
我的魂魄就飄在旁邊,清楚地聽到電話那頭,王教練長長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