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就在這時,我媽的另一個手機響了,是醫院的護工打來的。
「林太太!您快回來!倩倩小姐她突然犯病了,心率監測器一直在報警!」
我媽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像瘋了一樣把獎牌掃回盒子裡,連滾帶爬地衝出家門,沖向醫院。
她衝進病房時,林倩正戴著氧氣面罩,幾個醫生圍著她。
看到我媽,林倩虛弱地伸出手,眼淚從眼角滑落。
「媽……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我媽撲過去握住她的手,哭得撕心裂肺:「沒有!媽媽怎麼會不要你!媽媽只有你了!」
等醫生說「病人情緒已經穩定下來」後,我媽才紅著眼睛,小心翼翼地問:
「倩倩,你告訴媽媽,姐姐她……真的那麼恨你嗎?」
林倩的身體瑟縮了一下。
「媽,你別問了……我怕。」
「不怕,跟媽媽說實話。」
林倩猶豫了很久,才用蚊子一樣的聲音說:「她……她以前教我游泳的時候,總喜歡把我的頭按在水裡,說要讓我體驗一下……喘不上氣是什麼感覺。」
我媽的臉,瞬間白得像一張紙。
她最後一絲對我的愧疚,被徹底擊得粉碎。
8
王教練沒有罷休。
我死後的第七天,我們市的體育頻道晚間新聞,插播了一條專題報道。
「昔日跳水天才少女意外隕落,奧運夢想隨風而逝。」
鏡頭裡,王教練穿著黑色的運動服,眼眶通紅。
「林昭是我見過最有毅力、最有天賦的孩子,」他對著鏡頭,聲音沙啞,「她本來已經拿到了北方體育大學的特招名額,那是全國最好的體育院校。
她的未來,本該是在十米跳台上,為國爭光。」
記者問:「那是什麼原因導致她放棄了專業訓練呢?」
王教練沉默了很久,才艱難地開口:「是家庭。她的家人認為,她的身體不屬於她自己,而是屬於她生病的妹妹。
他們折斷了這個孩子的翅膀,把她鎖在了家裡。」
這條新聞,像一顆炸彈,在我們的城市炸開了。
我爸媽瞬間成了眾矢之的。
醫院裡,林倩拿著手機,看著新聞下面那些鋪天蓋地的評論,臉色鐵青。
「這是什麼父母?為了一個孩子毀掉另一個?」
「那個妹妹是吸血鬼嗎?姐姐的人生就不是人生了?」
「我聽說她爸還過失殺人,已經被抓了,活該!」
林倩氣得渾身發抖,她劃破了手指,擠出幾滴血,滴在自己的病號服上。
然後,她拍了一張照片。
照片里,她臉色慘白,眼神無助,胸口的血跡觸目驚心。
她用這張照片註冊了一個帳號,發了第一條動態。
「大家好,我就是那個『吸血鬼』妹妹。
我姐姐死了,我很難過。但我沒想到,她死了,還要拉著我們全家一起下地獄。」
「王教練只知道她是跳水天才,卻不知道她一次次把我按在浴缸的水裡,笑著問我『想不想早點解脫』。」
「我的爸爸,只是在我姐姐又要對我動手時,失手推了她一下。
他不是殺人犯,他只是一個想保護生病女兒的父親。」
這篇血淚交織的控訴,迅速發酵。
輿論瞬間反轉。
一個鮮活的、正在受苦的「受害者」,遠比新聞里那個已經死去的「天才」更能激起人們的同情心。
「天啊!原來真相是這樣!」
「這個姐姐心理也太扭曲了吧!簡直是惡魔!」
「妹妹好可憐,生著病還要被虐待!」
「這麼說來,父親的行為雖然過激,但情有可原啊!」
林倩看著這些評論,嘴角終於勾起了一抹微笑。
她拿起手機,撥通了我媽的電話。
「媽,你看到網上的新聞了嗎?王教練他……他要毀了我們家。」
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你快想想辦法,救救爸爸!」
9
我媽徹底信了林倩的話。
她開始為我爸奔走,請最好的律師,試圖證明我爸只是「過失傷人」。
律師費是一筆巨大的開銷,我媽賣掉了首飾,最後把目光投向了我的房間。
她想看看我有沒有留下什麼值錢的東西。
她在我的書桌抽屜里翻找,最後翻出了那個裝著我所有游泳獎牌的小木盒。
她把獎牌倒在桌上,想看看是不是純銀的。
盒子空了,露出了藏在最底下的一個深藍色日記本。
本子上了鎖。
我媽找來錘子,砸開了那把小小的鎖。
第一頁,是我歪歪扭扭的字。
【10 月 3 日,晴。今天我救了倩倩。
她掉進游泳池裡,我把她拖了上來。媽媽抱著她哭了好久,忘了給我換乾衣服,我感冒了。】
我媽的手一抖。
在她和所有親戚的記憶里,版本是反過來的——是我把林倩推下了水。
她繼續往下翻。
【5 月 12 日,雨。今天體檢,我的腎和倩倩配型成功了。
爸爸媽媽看起來很高興,又有點難過。他們抱著我說,昭昭,以後你就是妹妹的守護神了。】
【9 月 1 日。新學期開始,媽媽不讓我上體育課了。
她說,我的身體很寶貴,不能出任何意外。】
【4 月 18 日。王教練說我是天才。我喜歡從高處跳下去的感覺,像鳥一樣。】
【7 月 22 日。爸爸把我的集訓通知單撕了。他說,我的命不是我一個人的。
我躲在被子裡哭,林倩在門外對我說,姐姐,你別掙扎了,認命吧。】
日記的最後一頁,墨跡很新。
【8 月 26 日。我拿到北方體育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了。
我要走了。我不想恨他們,我只想離得遠遠的。我終於可以有自己的人生了。】
我媽手裡的日記本掉在了地上。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負責案子的女警官。
「李女士,我們找到了一些林昭的同學和老師,」女警官的聲音很平靜,「他們所有人都證明,林昭為了保護身體,從不參加任何劇烈運動,飲食也極其控制。
這和你小女兒林倩聲稱的『姐姐通過自殘來逃避責任』,完全矛盾。」
我媽握著電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女警官繼續道:「我們還諮詢了心理醫生。醫生說, 一個長期活在『器官捐獻』壓力下的孩子。
產生逃離家庭的想法,是完全正常的應激反應, 而不是你小女兒口中的『惡毒』和『自私』。」
我媽的身體沿著牆壁滑倒在地板上。
我的日記本,同學的證詞,林倩的謊言。
所有的一切,在她腦子裡炸開了。
10
我媽拿著我的日記本,衝進了醫院。
林倩正在病床上玩手機, 看到她,立刻換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媽, 你回來了?爸爸那邊……」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打斷了林倩的表演。
她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媽。
「你……」
「你為什麼要撒謊?」我媽的聲音在發抖, 她把日記本狠狠摔在林倩的病床上,「你為什麼要告訴所有人,是姐姐把你推下水的?為什麼要說她虐待你?」
林倩看著那本攤開的日記,臉色瞬間煞白。
她所有的偽裝都被撕碎了。
「我撒謊?」她忽然尖利地笑了起來,「對!我就是撒謊了!那又怎麼樣?」
她指著我媽, 歇斯底里地吼道:「如果我不這麼說,你們會心疼我嗎?
你們只會盯著她的獎牌,誇她是天才!
我也是你們的女兒,憑什麼我就要當個藥罐子, 看著她風光無限!」
「我就是要讓她哪兒也去不了!我就是要讓她陪著我!
她憑什麼上大學?憑什麼有未來?她的未來,不就該是躺在手術台上,把她的腎給我嗎!」
我媽被這番惡毒的話驚得連連後退, 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小女兒。
林倩的所為, 最終成了壓垮我爸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法庭上, 這段由我媽提供的手機錄音, 結合我爸的暴力行為,讓他「過失傷⼈」的辯護徹底失敗。
他因故意傷害致人死亡, 被判了十五年。
宣判那天,我媽沒有去。
她⼀個人去了我們家附近的墓地, 買了相鄰的兩塊墓碑。
⼀塊是我的。
另⼀塊, 她刻上了⾃己的名字。
林倩的報應, 也很快來了。
失去了父母的庇護,⼜背負著害死姐姐的污名, 沒有任何親戚願意接納她。
而她的腎衰竭, 不會因為她的眼淚⽽停止惡化。
她只能一個人,⽇復一日地躺在醫院⾥,靠著冰冷的透析機維持⽣命。
她再也沒有那個鮮活、健康的備用腎源了。
她親⼿毀掉了⾃己唯一的生路。
後來, 她因為付不起醫藥費, 被轉到了最差的公⽴病房。
病房⾥永遠瀰漫著消毒⽔和絕望的⽓息,就像她往後的人⽣。
我的魂魄飄在城市的上空, 看著這一切。
我看到了我爸在監獄⾥一夜⽩頭。
看到了我媽守著兩塊墓碑,眼神空洞。
也看到了林倩被固定在透析機上, 生命⼀點點流逝。
這個家,散了。
他們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但我沒有感到解脫, 也沒有感到喜悅。
因為我的十米跳台, 我被撕碎的通知書,我死在十⼋歲的⼈⽣, 再也回不來了。
一陣風吹過,我的魂魄也漸漸變得透明。
就這樣吧。
他們的結局,與我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