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點,我跟老公起床上廁所,看見奶奶在客廳張嘴吞空氣。
老公剛想出聲喊人,被我一把捂住嘴:「噓!別出聲!她在撿陽魂。」
「死人把殘留在屋子裡的陽魂吸入體內,能為自己再續幾天命。」
「你這時候驚醒她,她會找你索命!」
1
我的聲音壓得極低,生怕驚動飄窗旁邊的「奶奶」。
我心裡很清楚,她其實已經是個死人了。
老公是標準的無神論者,根本不信玄學這一套,之所以直到現在還沒吭聲,純粹是因為,眼前的一幕太過詭異,以至於震懾得他說不出話來。
黑漆漆的客廳里,奶奶佝僂著背,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對著她平日裡飼養的花花草草,兩隻手奇怪地晃動,姿勢像把空氣往嘴裡扇。
月光灑在她身上。
她嘴巴咧得很開,不斷往裡吸氣,枯瘦的臉頰因此深深往內凹陷。
牙齦凸出。
臉部線條呈現出一種怪異的扭曲感。
我拉著老公,悄悄蹲在廁所門口的牆壁下,小聲告訴他道:「死人撿陽魂,有見三死的說法。」
「所謂見三死,即一見人死,二見聲死,三見光死。」
「意思是說,死人撿陽魂的時候,一不能撞見活人,譬如我倆。」
「二不能被聲音驚嚇,我倆不能弄出太大動靜,以免驚擾她。」
「三不能看見強烈的光線,我倆不能開燈照著她。」
「否則,奶奶會把死怪罪到我倆身上,回頭找我倆索命。」
我說完話,發現老公在發獃,好像根本沒聽我說什麼。
我著急拿胳膊肘捅了捅他。
他回過神來,問我的第一句是:「飛飄,你的意思是……奶奶死了?」
問這句話時,老公眼中浮現一層淚光,看得我心裡一陣揪疼。
我沉默幾秒,才狠心點頭道:「死人才會撿陽魂,奶奶已經死了,不過,如果她成功撿完陽魂,就能再延續幾天性命。」
老公的眼睛瞬間通紅。
其實,早在一個月前,醫生讓我們把奶奶接回家好好照顧,我們就都有心理準備,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張令,現在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我提醒老公道,「撿陽魂需要滿屋子走,把散落在角角落落的陽魂全都吸入體內。」
「奶奶才剛剛走到她平常養花的地方,早晚會來廁所這邊。」
「如果被她撞見我倆,後果我剛剛已經說過了!」
老公一個激靈看向我。
他總算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現在怎麼辦?」他問。
「我們得趕緊回臥室,把門關上。一來,奶奶從不進我們的臥室,那裡沒她的陽魂。二來,死人撿陽魂不進關著門的房間。」
不過,問題是,廁所距離臥室還有一段距離,我們要怎麼在不驚動奶奶的情況下溜進臥室里?
「爬過去吧。」我提議。
藉由客廳沙發的遮擋,爬行的話,剛好可以避開奶奶的視線。
2
客廳是豎著的長方形。
奶奶在東北角的飄窗附近,我和張令需要爬到她背後的西北角。
那裡是我倆的臥室。
客廳中央擺放著沙發。
前半截路,我們的身影隱藏在沙發陰影里,很安全。
後半截路就危險了!
失去沙發的遮擋,只要奶奶一轉身就能看見我倆。
好在那段路並不長,我和張令一前一後爬得很快,一路衝到臥室門口。
艹!
臥室門是關著的!!
我的心瞬間涼透!
臥室里開著空調,為了不跑冷空氣,即便半夜起來上廁所,張令都不忘把臥室門關上。
平常倒沒什麼,可是,此時此刻,關上的臥室門就好比緊閉的救生艙,一下將我和張令的性命置於危險當中。
我回頭看張令。
他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一臉懊悔。
後悔有什麼用?
奶奶身體搖晃的速度好像變慢了。
不好!她該不會打算換地方了吧?
冷汗從我額頭滴下來。
我焦急用唇形跟張令示意:「你望風,我開門。」
張令瞭然,伸長脖子,警惕地盯向奶奶。
我貓著身子,從地上爬起來,小心翼翼握住門把手。
我屏息凝神,正打算開門,張令突然狠狠拽了我一下。
門鎖「咔噠」一聲響。
本來只算得上輕微的開門聲,在寂靜的夜裡,如同調高了音量般,響亮地灌進耳朵里。
我頭皮繃緊,驀然回頭,對上一雙黑亮的眼睛。
身後,奶奶凝視著我。
她的眼睛在黑夜裡亮如螢火,眼裡閃爍的光芒充滿怨毒。
我心想,完了……
念頭剛起,奶奶轟然倒地,身體砸在地板上,發出咚一聲悶響。
撿魂三不見。
不見人,不見音,不見光。
奶奶犯了兩見。
她既見了活人,又被響聲驚擾。
她撿陽魂失敗了。
臨死前,奶奶最後看見的人,是我和老公。
我倆只怕是被記恨上了!
我心頭窩火,回頭找張令算帳:「你拉我幹什麼?」
張令急出一頭汗,慌忙辯解:「發現奶奶回頭,我只能用這種方式提醒你。」
事已至此,說什麼都多餘。
我倆戰戰兢兢爬起來,打開客廳的燈。
奶奶的屍體倒在地上。
她雙手直直向上伸起,手指彎曲,仿佛竭力想要抓住什麼東西?
這個用力的姿勢迫使她的面部表情扭曲,眼睛瞪老大,像是要從眼眶中蹦出來。
燈光照得屋裡亮堂堂,也讓奶奶眼裡的怨毒清晰可見。
張令打了個寒顫,問我:「飛飄,奶奶真的會來索命嗎?」
我將他的僥倖心理捶得粉碎,篤定告訴他道:「一定會。」
3
奶奶的屍體連夜送往殯儀館,等待手續辦齊以後火化。
我和張令沒敢告訴公公婆婆,我倆撞見奶奶撿陽魂的事。
因為張令一家是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一切鬼神論,在他們家看來全是無稽之談。
家裡開始準備辦喪事,我和張令忙前忙後一整天,精疲力盡。
晚上回到家,我倆倒頭就睡。
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聽張令喊:「飛飄,醒醒,起來陪我上廁所。」
我困得要死,憑藉頑強的意志力,掀開眼皮,嘟囔一句:「自己去。」
張令道:「我害怕……」
我心裡一軟,強迫自己翻身而起,拿手掌啪啪拍臉,把自己拍清醒了,這才認命地爬下床。
趿拉著拖鞋,我在前面走,張令在後面跟。
我走一步,他走一步。
「哐當——」
我不小心撞到床腿,抱著膝蓋,疼得齜牙咧嘴,哎喲叫喚。
張令跟沒聽見似的,杵在我身後,紋絲不動。
我心裡泛起一絲古怪。
張令站得筆直,身體宛如一根電線樁子,和平常判若兩人。
我額頭隱隱冒冷汗。
夜太濃,天太黑。
不仔細看不會發現,他眼神空洞,神情呆滯……好像在夢遊……
可是,他剛剛明明頭腦清楚地跟我說話了……
一時間,涼颼颼的寒意像無數雙小手把背脊骨撓得酥麻。
我咽了口唾沫,緩緩移動目光,看向臥室門口。
門是關著的,可是,我仿佛看見死去的奶奶此時正站在門外。
她回來索命了。
死人索命的方式一般為喊魂。
活人被喊魂,會跟著死人走。
一旦跟著走,就再也回不來。
幸好晚上睡覺前,我在臥室門的裡面和外面各灑了兩行香灰。
香灰是從寺廟裡請來的。
在香灰的作用下,被喊了魂的張令,看不見門。
他不知道門在哪裡,之所以喊我陪他上廁所,純粹是為了讓我幫他開門。
想通這層關竅,我在心裡狠狠捏一把汗。
開門是不可能的。
我帶著張令在臥室里繞了一圈,來到牆角,把泡腳桶的蓋子掀開,跟身後的他說:「上吧,廁所。」
張令木訥地拉開褲襠,對著泡腳桶,淅淅索索。
桶里很快裝上淺淺一層黃色液體。
解完手,張令渾渾噩噩被我騙回床上躺著。
我也趕緊躺下睡覺。
沒一會兒,果然又聽他喊:「飛飄……」
我假裝睡著了。
他撐起上半身,在我腦袋上方,低頭觀察我,鼻子抵在我的臉上,又喊:「飛飄……」
我趕緊打兩聲呼嚕。
張令被我騙過去。
他獨自下床,光著腳,像一隻關在狹小空間裡的小動物,為了找到出口,用腦袋把每一面牆都撞了個遍。
額頭撞在牆上發出咚咚的響聲,我聽著都疼,他卻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4
第二天,張令倒下了。
他發高燒,說胡話,神志不清,典型的中邪後遺症。
奶奶沒有帶走他,但,也沒有放過他。
公公婆婆忙著處理奶奶的喪事,騰不出手來照顧兒子,叮囑我送張令去醫院。
我陽奉陰違,嘴上答應送醫院,實則將張令一個人丟在家。
我帶著張令昨晚撒的尿,打車去寵物集市。
本市最大的寵物集市,什麼品種的狗,都能從這裡買到。
我想買一隻土狗,越土越好,最好往上數幾代,祖祖輩輩都是土狗,沒有混過一次外來血統。
因為越是這樣的狗,與本土羈絆越深,越能鎮邪。
然而,近些年,土狗不吃香。
寵物集市上多是血統名貴的洋狗和混血串串,反而貨真價實的土狗不好找。
我溜達了一圈,看到有幾隻長得像土狗的。
拿張令的尿給它們聞,它們沒什麼特殊反應。
我心灰意冷,乾脆破罐子破摔,把張令的尿倒幾滴在手上,去各個狗攤前瞎晃。
聞到尿騷味,大部分狗子表現得很激動,一個勁兒搖尾巴,跟屁股上裝了螺旋槳似的,諂媚得不像樣子。
我原本沒有在意那隻黑狗。
它蜷縮著,腦袋埋在前爪里,聳眉耷眼。
正常的土狗精力充沛,不會這麼沒精打采,我以為它也是一隻混血串串。
然而,當我打籠子前經過,黑狗一改頹靡,猛地抬頭盯著我,狗眼睛炯炯有神,滿是敵意。
我這才注意到它。
整個寵物集市,這是唯一一隻對張令的尿起反應的狗。
我欣喜地靠近籠子。
聞到我手上的味兒,黑狗警覺地從籠子裡站起來。
我試探著在籠子前輕輕一揮手。
它一口咬在籠子上,真咬人的狗不叫,要不是我縮手快,整隻手都得被它叼進嘴裡。
狗主人是個老實巴交的大叔。
他沒想到黑狗會突然咬人,嚇一激靈,反應過來後,對著籠子大聲訓斥:「趴下!大黑!趴下!」
大黑不聽,沖我狂吠,活像要衝出狗籠,把我給撕吧了。
大叔急得一面拍籠子,一面對我討好:「妹妹,你別怕哈,大黑不咬人,它平常很聽話的,今天不知道怎麼了?」
「叔,沒事兒,我不怕。」
嘴上說不怕,其實我怕得要死。
土狗的攻擊力可不是蓋的!
我趕緊倒礦泉水洗手,反反覆復洗幾遍,直到將尿騷味洗乾淨。
我邊洗手邊打聽:「叔,你這狗怎麼賣?」
大叔一聽,也不著急訓狗了,扭頭打量我。
他打量我好幾眼,才說:「不收你錢,只要你好生待它,這狗送你。」
大黑不叫了。
興許是我洗乾淨了手,興許是它聽懂了大叔的話。
知道自己要被賣,它發出哀嗚的叫聲,拿鼻子拱大叔的腿,似乎在央求大叔把它留下。
大叔埋頭看了它一眼,眼眶泛紅,伸手進籠子,揉狗腦袋。
「不能留你,指不定哪天趁我不在家,他們就把你剮來吃了,他們做得出來。」
安慰完大黑,大叔又轉頭對我說:「妹妹,你別看大黑是土狗,它通人性。」
「要不是家裡人喊吃狗肉,我是無論如何捨不得把它送人的。」
「你別怕它,它不咬人。」
「它是好狗,護家得很。」
大叔說著說著都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