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辜負大叔對大黑的情誼,忙舉手發誓會好好對待大黑。
大叔抹抹濕潤的眼角,連狗籠子一起塞我手裡:「帶走吧,以後大黑就勞煩你照顧了。」
5
通靈性的土狗是鬼魂的剋星。
所謂黑狗血,其實就是指這種狗的血,而非特指什麼顏色的狗。
只是大黑恰巧也是一條黑狗罷了。
我打車回去,大黑沮喪地趴在籠子裡。
它還沒接受被主人送走的事實,兀自黯然神傷中。
我摸它,它也不搭理我。
我拎著狗籠進小區,大黑瘦巴巴的,不沉。
「飛飄?你怎麼在這裡?張令呢?」婆婆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心裡一涼,不會吧,居然就這麼水靈靈地碰上了婆婆。
張令還在生病,我丟下他獨自出門買狗,還被婆婆給逮個正著,忒尷尬了……
我迅速找好藉口,正要轉身應付婆婆。
大黑突然從籠子裡爬起來,沖我身後吠叫。
它像是察覺了什麼危險,顯得無比躁動不安。
我猛地想起,公公婆婆在忙奶奶的喪事,這個時間點,他倆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小區。
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雞皮疙瘩跟著爬滿一身。
身後喊我的人,恐怕……不是婆婆!
喊魂,喊魂。
死人喊活人的名字。
活人是萬萬不能回應的。
一想到這一點,我攥緊狗籠,頭也不回往前走。
身後,婆婆的聲音染上怒意,她連名帶姓喊我:「孟飛飄!」
我加緊腳步,就差沒跑起來,將婆婆的聲音遠遠甩在身後。
回到家,關上門,我靠在牆上大喘氣。
好險!
這次多虧有大黑!
我重重呼出一口氣,待平復好心情,打開狗籠,放大黑出來熟悉新環境。
然而,大黑有氣無力地趴在籠子裡,仿佛對新家毫無興趣。
有時候,狗狗太通人性了也不好,它會為分別而不停地傷心。
我拿出剛買回來的新鮮雞胸肉,煮至半熟,裝了滿滿一碗,端給大黑吃。
聞到肉香,大黑的口水沿著嘴巴往下淌。
像大黑這樣的狗,跟一般的狗不一樣。
寵物狗可以吃狗糧。
通靈性的土狗,它們喜歡的食物,得帶血腥氣。
很多人不曉得靈性狗的口味,平常喂給它們的食物跟喂普通狗沒有區別。
其實它們吃得並不好,所以才瘦巴巴。
「吃吧。」我把半熟雞肉遞到大黑跟前。
大黑總算一甩萎靡不振,興奮地把頭扎進碗里,開始狂炫,高興得尾巴都甩起來。
6
等大黑吃飽喝足,我跟它商量,取了它小半碗血。
取血的時候,大黑的狗眼睛盯著我。
它似乎能明白我的所作所為,沒有表現出一丁點兒不樂意,倒把我給看心疼了。
「大黑啊,你乖,我取你的血是為了救人。」
「你放心,我不白取。」
「等那人好了,我讓他天天煮肉給你吃。」
大黑汪了一聲,像是答應了。
我端著大黑的血進臥室,拿一根筷子沾血,點在張令的眉心,眼皮,耳垂,鼻子,嘴巴。
血跡慢慢乾涸,張令的臉色明顯有所好轉。
又躺了小半個時辰,我聽到他喊我:「飛飄。」
聲音虛弱,有氣無力。
不過,好歹是恢復神智,燒也退了。
我給張令端了飯菜來,趁他吃飯的功夫,把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複述一遍給他聽。
「張令,奶奶不會輕易放過我倆。」
「白天還好,她最多假裝你媽冷不丁在我身後喊我名字。」
「晚上,她能做的事情就多了,你昨晚是怎麼被喊魂的,你自己都說不清楚,對不對?」
「這事兒,咱們不能再拖下去,必須得跟爸媽溝通清楚。」
「爸媽一向反對家裡養寵物,可是,大黑必須得養在家裡。」
「它是靈性犬,能鎮宅避凶,是鬼魂的剋星。」
「有大黑在,奶奶再想喊魂,得掂量掂量大黑允不允許。」
張令答應下來。
晚上,公公婆婆忙完一天回到家,發現家裡多了一隻狗,果然很生氣,堅持讓我們把狗送走。
「你媽怕狗,你們難道不知道?」公公厲聲訓斥張令道,「不管養狗是你倆誰的主意,我和你媽都不同意,你們想養狗,除非等我倆死以後!」
公公婆婆態度堅決,難以說服。
張令無奈,只好將這段時間發生的怪事和盤托出。
誰知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公公直接摔了茶几上的杯子。
他指著張令的鼻子,唾沫星子飛濺到張令臉上:「張令!我看你病一場,腦子病出問題了!什麼撿陽魂,什麼喊魂?你讀這麼多年的書,數理化,文史生,難道教不會你科學地看待問題?」
「爸,」張令有種百口莫辯的無力感,「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也很難相信。」
「但是,爸,你得承認,這個世界上多的是科學無法解釋的事。」
「閉嘴!」公公一拍桌子,喘著粗氣,把手一擺,「我不想跟你廢話,我跟你媽為你奶奶的喪事忙一整天,我們都累了。」
「這隻狗必須送走,今天太晚了,我不要求你們現在立刻馬上送走,但,明天我跟你媽回來,不想再看見它。」
張令看了眼籠子裡安靜蜷臥著的大黑。
今天下午,得知是大黑的血救了他,他還專門跟大黑承諾了以後天天給它煮肉吃。
承諾就是承諾,承諾不是狗屁。
張令梗著脖子還想跟公公爭辯,我緊忙拉住他。
婆婆也心明眼亮拉住公公,勸他回房休息。
眼看著紛爭偃旗息鼓,我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出聲喊:「爸、媽。」
老兩口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我也知道現在多嘴不合時宜,可是,有些事必須得提前打招呼,不然,很可能釀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我提醒公婆道:「今天晚上,無論聽到什麼動靜,呆在房間裡,不要出來。」
公公一聽這話,眼裡又起怒意。
婆婆硬拽了他好幾下才將他扯回房間。
他們臥室的門重重甩上,彰顯著公公壓不下去的憤怒。
7
張令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
「飛飄,我迷迷糊糊間是有意識的,我知道奶奶想把我帶走,我不想去,但是,控制不住自己。」
「在那個迷糊的狀態里,我很害怕。」
「別怕,沒事兒,」我握住張令冰冷的手,安慰他道,「只要咱倆不出臥室門,就不會有問題,放心吧。」
張令依賴地抱著我。
我們慢慢睡著了,不知睡到幾點,客廳傳來大黑的叫聲。
它叫得很兇。
我和張令幾乎是驚醒過來。
張令臉色煞白:「飛飄,大黑怎麼突然叫起來了?」
我沒說話,拿起手機,點開客廳監控。
監控畫面里,大黑衝著玄關方向,一個勁兒狂吠,好像那裡有人。
然而,我們看不見那個人。
至少在監控里,那個方向什麼都沒有。
張令渾身發抖:「飛飄……是不是……是不是奶奶來了?」
「別怕,」我指著監控給他分析,「大黑一直衝著玄關叫,說明奶奶不敢進客廳,她怕大黑。」
碰到擁有一定道行的厲鬼,大黑這種靈性犬可能不管用,可,奶奶連頭七都還沒過,像她這種不成氣候的鬼魂,遇見靈性犬守門,多半還是會打怵的!
只要我跟張令自己不作死,奶奶就算想索命,也無計可施。
聽完我的解釋,張令似乎安心了些。
就在我們鬆一口氣的同時,監控畫面里突然闖出來一個人。
看清那人的模樣,我心頭一沉。
是公公!
他和婆婆沒有聽從我的告誡。
被大黑的叫聲吵醒後,公公婆婆氣急敗壞衝到客廳,一看大黑居然沒關在籠子裡,婆婆嚇得躲在公公身後,公公則氣得直喊張令的名字:「張令!起來管好你的狗!」
「大晚上這樣叫,是擾民!要是有鄰居找上門來,我丟不起這張老臉!」
「張令!」
「張令!」
張令臉色鐵青。
考慮到奶奶的鬼魂還在家裡虎視眈眈,張令不敢像公公那樣喊叫,只能摸出手機給公公打電話。
可惜,公公婆婆的手機放在臥室,兩人都沒聽到電話響。
張令沒法兒跟他們取得聯繫。
「千萬不能出去。」我告誡張令,「出了臥室這道門,咱倆誰也別想活。」
張令點點頭:「好,我不出去。」
幸好他還願意聽招呼。
公公發現喊不動張令,更生氣了。
他擼起袖子,打算自己動手把大黑往狗籠子裡趕。
我密切地關注著監控畫面,心突突跳。
我發現,在公公的費力驅逐下,大黑吠叫的方向正在發生變化。
這說明奶奶在移動。
她進入了客廳。
大黑的叫聲越來越兇狠,隨著奶奶不斷移動,它擺出攻擊姿態。
糟糕的是,在看不見奶奶鬼魂的情況下,這幅姿態倒像是針對公公婆婆。
大黑的形象活似一頭惡犬,犬牙鋒利淌口水,背拱如弓蓄足力。
婆婆嚇得花枝亂顫。
公公破口大罵。
就在此時,大黑忽然朝婆婆撲去。
說時遲,那時快,公公抬起一腳重重踹向大黑,這一腳結結實實踹在大黑柔軟的肚皮上。
大黑被踹飛出去,摔倒在地上。
公公應該也是害怕的,恐懼心理迫使他發現大黑倒地後,激動地衝到大黑身邊,又接連踢了好幾腳。
頗有趁它病,要它命的架勢。
大黑是土狗,並非寵物犬。
它的前主人居住在農村,那裡天大地大,大黑從未關在籠子裡。
它身上充滿野性與靈性。
公公一個常年生活在城市裡的文化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要是大黑想傷害他,此刻,倒在地上,痛苦掙扎的人,只會是公公。
然而,靈性狗不咬人。
儘管遭到公公的拳打腳踢,大黑依然收起犬牙,蜷縮在地,嘴裡發出哀嗚哀嗚的叫聲。
它在向公公求饒,求來的卻是公公的毫不憐憫。
8
「張令!快讓你爸別打了!」
我憤怒地沖張令喊,卻沒有得到回應。
扭頭一看,心瞬間涼半截。
張令站在床前。
他的臉上又出現那種空洞的表情。
他似乎聽不到我說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呆呆站著,一動不動,形如木偶。
我意識到:喊魂,開始了。
客廳里,大黑渾身是傷,蜷縮在地上,狼狽喘息。
公公打累了,猶不解氣,丟下它,氣勢洶洶來到我們臥室前面,一腳踩在我灑在門外的那層香灰上。
發現香灰的存在,公公罵道:「烏煙瘴氣!」
他拿腳將香灰踢開,舉手砰砰敲門:「張令!開門!」
嘭嘭嘭!
嘭嘭嘭!
敲門聲如鼓點般咚咚響。
屋內,張令木訥地抬起頭來。
他,聽到了門的聲音。
「爸!別再敲了!不要敲門!!!」
在我著急大喊的同時,張令緩緩移動腳步。
他辨聽著聲音的方向,一步步朝門走去。
在我又一次大喊不要敲門時,張令抬頭盯著我,目光陰狠毒辣,仿佛要將我碎屍萬段。
我嚇得噤聲。
失魂的張令完全可能殺害我。
我不敢再弄出動靜,默默躲去角落,心裡知道,完蛋了。
屋內還灑了一層香灰,可,這層薄薄的香灰已經起不了什麼作用。
敲門聲暴露了門的位置。
張令伸手擰開門鎖。
房門打開,他逆光站在門內。
公公見他終於開門,迫不及待宣洩怒火,怒罵他道:「你還知道開門!」
公公的聲音小下去。
他終於發現……面對他滔天的怒火,張令的反應是古怪的平靜。
「小令?」婆婆亦察覺不對勁,小心翼翼喊了張令的名字。
面對婆婆的呼喚,張令恍若未聞,無動於衷。
公公婆婆全都愣住了。
在老兩口怔楞的目光下,張令一腳踏出房門,就在他的腳後跟從屋內走出去落地的一瞬間,他的身體毫無徵兆地往地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