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完整後續

我盯著他,手裡的新外套「啪」地掉在地上。

「所以,你們就是為了讓我應聘小學老師,繼續當保姆?」

我媽趕緊拉我:「不是的丫丫,老師多好啊,穩定,還能方便我們照顧你......」

「照顧我?這幾年你們何時照顧過我?」我眼淚先掉了下來。

「我是計算機系的啊!我考什麼老師啊!」

我爸皺著眉:「我都問過了,小學信息技術就是招計算機系的,你先考教師資格證,你三伯親家就在教育局,我到時候給你安排個好崗......」

我直接打斷了我爸的話:「爸!媽!你們只是我哥一個人的爸媽吧!他活著時家裡所有的錢、資源全是他的!他死了之後,侄子就來代替他吸血,吸你們的還不夠,還得把我拉上,憑什麼啊!」

話到此處,我媽已經捂著臉哭了:「那你要我們怎麼辦,你哥沒了,難道你也不打算管我們了嗎?造孽啊!」

我直接拉開門出去,我爸在後面喊:「把錢給我留下!」

呵,留個毛線。

12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這個城市這麼大,我卻連落腳之地都沒有。

路上路過蜜雪冰城,門口站著兩個孩子。

男孩接過熱奶茶把吸管插上,遞給女孩。

「乖,這個是熱的,喝了不咳嗽,等夏天了哥哥就給你買冰奶茶。」

女孩笑嘻嘻地接過,跟在男孩後面蹦蹦跳跳地走了。

這種溫情,我跟我哥之間從未有過。

13

聽親戚們說,我出生後我哥大鬧了很多次。

他不准我媽給我喂奶,也不准我媽抱我。

無奈下,我媽把我送到大姨家裡養了兩個月才帶回來。

小時候他嘴饞,爸媽買零食,他吃掉自己的那份,就過來問我要。

被發現後我不願意給他就打我,然後我媽就罵我。

我媽對他一直不遺餘力,給他上補習班,送他上書法課。

他沒考上大學出去打工,過年回來就總是抱怨社會不公平。

後來他認識了嫂子,買房、結婚、生了孩子。

從那以後,哥哥看我的眼神就更奇怪了。

我覺得他是有點恨我的。

有一次嫂子和他吵架,說:「你爹媽真疼你,怎麼會生劉雅雯?本來這些錢都該花你身上的!」

我哥就很煩躁:「那你說怎麼辦?我難不成殺了劉雅雯?再說她也是有用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回憶與現實交錯,我的腦子亂成一團。

14

錄取通知書下來時,我每天不吃飯不說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對著牆發獃。

嫂子大發雷霆,罵爸媽憑什麼供我讀書。

爸媽焦頭爛額,他們怕嫂子跑了。

我爸說:「你死了去省外讀書的心吧,你哥沒了,侄子就是你的責任!大學你先借貸款。」

親戚們也都來勸我,七大姑八大姨你一言我一語全是讓我懂事點。

「你爸媽不容易,白髮人送黑髮人,心裡比誰都苦。」

「你嫂子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還願意留在你們家帶孩子,沒跑沒鬧已經夠仁義了。」

「最起碼你爸媽還讓你讀了一本,沒讓你早早輟學打工,你該知足了,女孩子家要懂得犧牲。」

所有人都默認「女兒」就該是家裡的退路,是困難時最先被犧牲的那一個。

那一段時間我陷入了痛苦的自我懷疑,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還要離家去讀更好的大學?

後來連我自己都開始自我洗腦。

是啊,家裡這麼難,我不扛著誰扛著?

最起碼我還能讀一本,比很多沒書讀的人幸運多了。

可現在我突然想不通了,到底什麼才叫好女兒?

是守著家做所有人的依靠?

還是哪怕委屈自己,也要讓所有人都滿意?

其實從小到大爸媽常說:「懂事聽話才是好女兒。」

親戚也會羨慕:「你家兒女雙全,以後養老全靠小棉襖。」

可他們從來不說:「好兒子要懂事。」

更不會說:「以後我養老全靠兒子。」

為什麼?我不懂。

為什麼他們要全力托舉兒子,最後女兒卻成養老工具人?

我又回到了兼職的地點,現在距離開學還有一個月,我算了一下,我最多還能拿 5000。

但是研究生學費怎麼辦?還是助學貸款?

假如考上了,補貼可以勉強拿來做生活費。

萬一沒考上呢?

畢業了租房脫產考試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C9 難度很大,我不敢保證自己能夠一戰上岸。

想了半天,我覺得自己不該杞人憂天,好歹把目前的事情完成再說。

15

教培中心的宿舍住著比家裡舒服,我不用一大早就起床做早飯,再去伺候侄子穿衣刷牙洗臉。

也不用天天看嫂子臉色。

老闆簡單了解了一下我的情況後,又另外給了我一天 30 元的餐補。

對於陌生人釋放的善意,我感動不已。

臨近快開學的時候了,我媽又找了過來。

「丫丫!你還真打算跟我們斷絕關係啊!這麼長時間你究竟去哪裡了?」

「有事說事!」

我不覺得我媽會突然擔心起我。

「丫丫,你爸摔跤了,你回家看看吧!」

「嚴重嗎?】

「不嚴重.........呃,有點嚴重,就是.........」

我笑著看了看我媽:「所以呢?到底是嚴重還是不嚴重?」

「算媽求你了,你就去看看吧!」

我到醫院的時候,我爸已經打完消炎針了。

看到我,他情緒十分激動。

我媽低著頭不知道在他耳朵旁邊說了什麼,他倒是沒有向我發難。

到家的時候,屋子裡亂得很,周文豪在看電視,周文燁在玩 iPad。

嫂子在廚房燒飯。

我走到周文豪的房間,發現我所有的東西都被裝在了塑料袋裡面。

沒錯,我在這個房子住了這麼久,僅僅也只值這幾個塑料袋。

16

「吃飯吧!」

桌子上放著蛤蜊湯、蝦仁蒸蛋、紅燒牛肉、糖醋魚外加兩個素菜。

生活條件比我走之前可好ŧű⁷太多了。

原來我這個便宜保姆走了之後,嫂子立刻就覺醒了做飯技能啊!

她寒著臉低頭吃飯,我媽皺著眉泫然欲泣,我爸面無表情。

我低頭舀了一勺子雞蛋羹。

「嗚嗚嗚哇哇......那是我的!」

嫂子啪的一巴掌打在了周文豪手上。

「吃吃吃,不吃你會死啊!這麼饞,遲早我țū́ₛ把你嘴巴扇爛!」

我瞥了她一眼。

她慣會指桑罵槐的,我早就習慣了。

我爸嘆了口氣:「丫丫,前段時間是我們急躁了,大家全都後悔了,你這幾年的辛苦我們都看在眼裡。所以我們決定,把現在這套房子過戶給你。但是前提是你必須留下,應聘百花路小學的老師。」

嫂子沒有說話。

我愣了一分鐘。

我媽過來拉我的手:「你想一想,爸媽怎麼可能不疼你?以後這房子就是你的底氣了。」

「可我記得這房子一個月還要還 5000 貸款吧?我沒有收入怎麼還?」

嫂子放下筷子:「還是爸媽還!等你工作了再讓你還款!我真是欠了你們家的,就這一套房子還過戶給你了!你以後要是對我兩個兒子不好,你哥半夜都得去找你!」

我喝了口水,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你看看,這孩子開心壞了。」

屋子裡的氣氛好似熱鬧起來,大家都鬆了口氣。

「爸媽!嫂子,你們是不是覺得我還是個學生,好騙?」

空氣凝滯,他們幾個各懷鬼胎。

17

假如有人送你ťû⁺房子,你會很開心嗎?

我不會開心。

今年房價突然暴跌,我哥這套房子房貸還有很久,現在房子賣掉恐怕都不夠還貸款。

我是多想不開一個月還 5000 貸款給他們接盤?

他們的算盤打得真精啊!

爸媽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我媽哭了起來:「那你說怎麼辦?我跟你爸年紀這麼大了,每個月房貸壓得人喘不過氣,你侄子還這麼小,你說怎麼辦?」

我死死地盯著我媽。

我哥死之前也差不多這個貸款,我哥又沒個正經工作。

那會兒不說喘不過氣?現在說?

無非是房子跌了,他們吃虧了。

現在他們想把這個虧轉嫁給我罷了。

「你想讓我說什麼?說什麼你才能滿足?要不然我來幫你說吧,我不讀書了,以後全家我來養?」

我靠在椅子上,心裡酸澀得仿佛幾噸重,卻一點也哭不出來。

「你總是喜歡這樣把問題拋給我,引導我去獻祭自己,犧牲自己。好成全你!拜託丈夫你自己選的,兒子你鉚足了勁要生的!我哥結婚你寧願借 30 萬也要給嫂子彩禮。我憑什麼要為了你們的錯誤買單?我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啪!

話音剛落,我爸的巴掌就打了過來。

「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們養你這麼大,供你讀書我還錯了嗎?」

「你當然沒錯啊!錯的是我啊,我不長眼,上輩子造孽了投胎到你們家!居然敢不主動提出輟學打工去養家。居然還敢念高中讀大學!我應該把自己血抽干、肉碾碎,骨頭磨成粉,榨乾自己最後一絲價值奉獻給你們的兒子你們的孫子!否則我就是大逆不道,我該遭天譴!」

我發泄完之後,全家都驚呆了。

他們覺得我瘋了。

18

說實話,我討厭我嫂子,但我並不恨她。

人性的劣根性雖然在她身上顯露無疑。

但她欺壓我的底氣來源於我哥和我爸。

這一切都是男性默許的。

他們挑起爭端,讓女人互相扯頭花,自己完美隱身。

我媽為什麼幫著她?

那是因為她是男權的擁護者,是倀鬼。

她早就不是女性了,她是全家男丁的信徒。

為了丈夫的香火,兒子的血脈,她把自己扒乾淨了還不夠,還想把我也拉下水。

爸媽真心疼愛嫂子?怎麼可能?

連自己親生女兒都不疼愛的人,她會去疼愛別人家的女兒?

他們不過是打壓我,吸我的血來討好嫂子。

好讓嫂子心甘情願留在劉家,留在兩個孫子身邊。

不然給出去的幾十萬彩禮,這麼多年花掉的錢,包括我哥名下剩下的那六七萬存款,全都得給我嫂子。

他們才不傻!

19

我爸站起身盯著我:「所以你打定主意不會管家裡了對吧?你這麼狠心,不怕外人戳你脊梁骨?」

我媽還在繼續哭。

兩個侄子看見氣氛不對,早就退到房間裡了。

客廳只剩下四個人。

嫂子一直對我敵意Ţű̂₁很大,此時冷笑道:「看見沒?這就是你們的好女兒!我當初瞎了眼了才會一個獨生女找家裡兩個的,你們養她這麼大還不如養條狗。」

「你嫂子說的沒錯。你真的狗都不如,狗都不會無緣無故離開家。」

我擦掉眼淚:「那可太可惜了!你們當初決策失誤了,怎麼就沒多生幾個兒子?多生幾個我哥那樣的,初中就抽煙喝酒打架談戀愛的!然後你們累斷骨頭給他們娶妻生子付彩禮,來成就你們的香火王國!」

我已經不顧形象了,腦子裡的片段如碎片般湧向ṱű̂ⁿ我。

大冬天周文燁半夜要尿尿,他們誰起過一次?都是我穿著單衣從被窩爬出來,有兩次我凍感冒了他們就罵我偷懶。

周文燁一歲以後動不動發燒,他們說年輕人覺少,讓我夜裡兩小時量一次體溫,一小時換一次退燒貼。

他們三個人帶著周文豪去迪士尼玩,丟一歲三個月的周文燁在家讓我帶,結果周文燁調皮把手刮個小傷口,回來後全家一起數落我。

諸如此類,多不勝數。

我猛地提高聲音:「你們還記得周文燁有一次病毒感染頭上扎了留置針,要連吊水三天嗎?你們怕他睡覺碰歪針頭,硬是讓我坐在床邊守著!我一晚上沖了六杯雀巢咖啡,喝得胃裡反酸水,天亮時手都是抖的!」

我身體轉向嫂子。

「結果呢?我好不容易躺下補覺,還沒到十點,你就使勁砸我的房門!」

我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你在門外喊趕緊起來做飯,你他媽沒長手啊?廚房離你臥室就三步遠,你連開火都不會嗎?」

嫂子瞬間紅了眼,上前扯著我的胳膊:「是你們家非要我生老二的!當初是誰說多子多福,是誰說生下來我們幫你帶?現在倒怪我了!」

「那管我屁事!」

我甩開她的手:「我是按你腿了,還是給你下安眠藥了?你懷的是我的孩子嗎?當初誰逼你嫁給我哥了!」

「你這逆女!」

爸爸突然拍著桌子站起來,巴掌高高揚起。

我立刻退出一步遠,他巴掌打了個空。

就在這時,媽媽突然「咚」的一聲跪了下來,膝蓋砸在地板上的聲音格外刺耳。

我渾身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警鈴在腦子裡瘋狂作響。

她又在吹狗哨了!

20

我媽朝我跪過三次。

第一次是我哥結婚,她讓我把外婆留給我的金戒指拿出來給嫂子換三țũ̂⁰金。

第二次她讓我伺候嫂子坐月子。

第三次是大一我拿了獎學金,她讓我全部交出來,送給嫂子。

她很會拿捏人,這一跪下就讓我成了親戚嘴裡「不孝不義」的人。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撲通」一聲,也跪在了她面前。

我不僅跪下,還給她磕頭:「我求你了,放過我吧!要不然你拿刀殺了我吧!」

我媽被我整懵了。

她說:「你怎麼變成這樣?你以前那麼懂事那麼知道心疼父母!咱們是一家人啊!」

心疼父母?對我是女兒我就得心疼父母,不然世人會把女的脊梁骨戳破。

所以無數女性前仆後繼為了「好女兒」「好女人」的虛無名頭給男人當墊腳石!

我發現跟他們說再多道理他們都是聽不懂的,或者說聽懂了也會裝傻。

我低下頭沉默了幾秒鐘。

然後站起來猛地掀翻手邊的桌布,杯盤碎瓷混著沒吃完的菜在地板上炸開脆響,瞬間刺穿了客廳。

我指著臉色煞白的爸媽拔高聲音嘶吼:「別跟我提什麼一家人!你們的孫子兒子兒媳才是你們一家人,我在你們眼裡算個屁!」

我踩著滿地碎瓷片走向嫂子:「你不是總在背後嚼舌根,說我念書就是占家裡便宜嗎?不是覺得我爸媽供我吃穿花的是你們的錢嗎?你是獨生女不假,你爹媽遊手好閒天天就知道打麻將,你彩禮三十萬陪嫁幾床被子,我都不懂你哪來的自信!」

等我終於停下來,大家都驚呆了。

爸媽相互攙扶著,滿臉通紅。

「你你你......」

指了我半天卻什麼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