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緩過神,擼著袖子就要上前伸手打我,我眼疾手快,抓起桌子上僅剩的半盤子涼拌黃瓜,直接扣在了她頭頂。
翠綠的黃瓜、褐色的醬醋汁順著她的頭髮往下滴。
「吃屎去吧!年紀比我都大,天天使喚老子,腿一叉生娃就像甩籽,生了又不管,天天叫我一個未婚的給你看娃帶孩子買東西,一天到晚 pua 我吸我的血,軟飯硬吃!我他媽又不是你老公,腦子有包吧!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
「還有你們倆!生兒子生兒子,生了又不教!一事無成狗Ŧṻ¹屁不通,法外狂徒喝酒開車,自己把自己作死了,丟下一堆爛攤子還妄想讓我這個冤種接盤。養不教父之過你們沒聽過啊!我才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攤上這種哥!攤上你們這種重男輕女的父母!」
發瘋真爽啊!
21
我跟家裡徹底決裂。
開學後於萌打了電話給我。
「你跟你家鬧成這樣,你爸媽肯定不會給你生活費了!」
「沒事,兼職的工資發了,我爸那天給我的錢我全部存了起來,現在我還是有錢的!學費反正助學貸款會打進去。早上我去食堂打工 1 小時,能換一頓免費早餐和 20 塊錢,我干 20 天就有 400,堅持堅持!」
於萌都快哭了。
「行吧!你如果錢不夠一定要跟我說,我借給你!」
掛了電話,我不敢再耽誤時間。
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下旬就可以報名,我的時間很緊。
我卸載了所有的無效社交軟體和娛樂 app,認真開始備考。
舍友都笑我是瘋狗式學習。
大四下學期,大家都是各忙各的。
有人泡在招聘會上投簡歷,有人忙著寫畢業論文,有人乾脆躺平等著畢業。
整個大四我是純窮的,病不敢生,好東西不敢吃,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去食堂打一份 4 塊錢的包菜炒肉絲。
但我的舍友們知道我跟家裡鬧翻,沒人說閒話,反而總默默幫我。
22
收到擬錄取名單出來那天,我正在路上買午餐。
我盯著表格眼都不敢眨。
反覆確認了三遍。
最後捂著嘴蹲在地上,喜極而泣。
我終於成功了。
23
我又開始去做兼職,然後喜滋滋地準備研究生入ṱŭ⁺學。
八月份我卻接到一個陌生號碼:「你都畢業了,工作找好沒有?」
是我媽的聲音。
我剛想掛斷,她就氣急敗壞地吼:「你要是敢掛我就去你學校鬧!」
我都畢業了我怕她鬧啥?笑話!
不過我沒有逃避。
「我考上研究生了,不找工作!」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沒有半分喜悅。
「你還要讀研究生?家裡都這樣了,你不去考老師最起碼趕緊找個工作吧,還想著花冤枉錢讀書?」
冤枉錢?
原來只要是我花錢,那就是冤枉錢。
「你們讓我考老師幹什麼?不就是想讓我管兩個侄子學習?你想好好培養他們我就得倒霉是吧?今天假如是你孫子要讀研究生你估計早就放鞭炮慶祝了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媽有點著急了,那是一種女兒脫離掌控的焦躁。
我聲音平靜得沒一絲波瀾:「大四我沒問你們要過生活費,你們還不滿足?我讀研究生學費還靠助學貸款,生活費我自己掙。」
「自己掙?你怎麼掙?你以為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她的聲音又開始帶著哭腔,繼續那套熟悉的說辭:「你哥不在了,兩個侄子以後怎麼辦?我們當初生你就是想讓跟前有個知冷知熱的,現在......」
「媽,這您就不懂了。」
我轉念一想,把語氣放軟:「現在計算機多吃香啊,我學姐研究生畢業進了大麥科技,不加年終獎一年年薪都有 50 萬。等我工作了站穩腳跟,到時候你們還有什麼壓力?周文豪周文燁以後上大學結婚買房買車,不要錢嗎?」
我媽聲音里的火氣消了大半:「真能掙那麼多?你不生我們的氣了嗎?」
我爸應該是老早就在旁邊聽,一把接過話筒:「此話當真?」
「爸?我怎麼會騙你們!」
我故意頓了頓,像是在算帳:「您想啊,我現在讀三年研究生,其實是為了以後能掙更多。就算是我考老師,一個月拿那幾千塊,除去自己生活,能剩下幾個?倒不如趁現在年輕多學點,以後掙的才是大錢。」
電話那頭傳來我爸低聲跟我媽嘀咕的聲音。
我爸鬆了口氣:「你要讀就讀吧,你上次跟你嫂子鬧那麼僵,她放話不准我們拿錢給你。」
我心想,可算被他找到理由了。
事兒自己乾了,罵名別人背。
他們又問我考的什麼學校,我隨口編了一個。
掛掉電話的瞬間,我臉上的笑意瞬間淡了。
我太清楚他們了,畫一張看得見的餅給他們,比爭辯一百句都管用。
嘴上功夫而已,吹牛又不要錢。
三年研究生要想安心,必須穩住他們。
24
讀研期間,我只在研一過年時候回過一次家。
大年初一親戚聚會。
我爸高談闊論:「以後我兩個孫子上大學、買車買房都是我家丫丫包了!」
兩個侄子拉著我問:「姑姑,給我們買東西沒?我媽說你要給我們紅包的!」
結果包翻遍了都沒有。
周文豪氣地大喊:「你就是壞!你帶我去商場,我要買穀子!」
我悄悄靠近他耳朵:「再亂叫我召喚個女鬼出來把你的腦袋吃掉哦!」
嚇得他立刻跑去跟我媽告狀。
晚上,我問我媽要戶口本。
她十分警惕。
我編了個藉口:「我要跟導師做個項目,是保密的所以要遷戶口。」
然後我又拿出了兩個紅包:「我實在沒錢,這是攢了一學期的補助,給兩個侄子一人一個。」
我媽喜笑顏開,把戶口本給了我。
「用完寄回來哈!」
離開家的早晨,我媽給我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這是我小時候想都不敢想的。
可我沒喝。
他們的好,是需要償還的,以一還十、還百、還千......
我還不起。
這是我研究生期間唯一一次回家。
等我媽反應過來我給的是假錢的時候,我已經跟著導師去做項目了。
於萌跟我不是一個導師,她的目標是繼續讀博。
我特別羨慕她,她有一對負責的父母,她隨心所欲想做的事情父母都會支持她。
日子一天一天過。
等到我研究生畢業後。
我爸媽終於忍不住了。
25
「丫丫,這下工作找好沒?」
「嗯呢,沒有呢,現在就業太難,博士都一抓一大把!」
對話一點營養都沒有,無非就是問我什麼時候能找到,一般工資多少,什麼時候能打錢回來。
隔幾天就問一下,但我一直敷衍。
我爸逐漸意識到,我一直在騙他們,實際上想跟他們劃清界限的心從來沒變過。
一個月後。
親戚們不出所料地被爸媽發動過來罵我。
我一一懟回去然後火速註銷了微信。
我去了研究所工作,畢業即消失,他們上哪裡找我?
等到我爸媽發現,我報給他們的學校都是假的時,他們徹底破防了。
親情的割席如同一場盛大的凌遲。
把我變得血肉模糊。
這一段路,我走了整整四年。
對於我這樣的孩子來說,家不是避風港,父母更不能遮風擋雨。
甚至有時候還會發現風雨都是父母帶來的。
到了研究所,我也僅僅只是普通牛馬里的一個,我背後空無一人,我努力工作,不敢有一絲懈怠。
我的青春、熱血、激情,全部投入到每一行敲下的代碼里。
投入到每一次在實驗室反覆驗證的數據中。
我只知道,我會帶著從泥濘中掙脫出來的勇氣,把我的路走得更加精彩。
番外:十年
「周工,辦完後明天一早就能回去了。」
我早年戶籍遷移記錄存在模糊之處,理論上需要我本人到場核對原始檔案,並與父母進行現場身份核驗。
到了我這個年紀,其實也並非必須得我本人到場,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把事情辦了,但我居然鬼使神差地回來了。
天氣陰沉,還下著小雨,我已經很久沒有回過這座城市了。
「沒關係的,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小李把傘往我這邊又挪了挪,生怕我淋到雨。
父母早就等在了屋子裡。
我爸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我媽手裡攥著個手提袋,應該放的是證件,看見我身後的小李,眼神明顯頓了一下,語氣非常不悅:「這是你男朋友還是老公?」
小李禮貌地笑了笑:「阿姨好,我是周工的同事。」
工作人員的聲音很官方:「周雅雯女士,人都到齊了,那我們現在進行現場核驗......」
就在這個時候,我爸突然暴喝一聲:「去死吧你!」
速度快得小李都來不及反應。
我只覺得右邊腹部一陣刺痛。
我媽難以置信:「天哪!你居然真的打算殺了她啊!」
他不知道,我現在的級別,周圍都有人暗中保護。
血在我淺色的外套上洇開一片刺目的紅。
另一邊,幾名便衣已經將我父親死死按下,他手裡的那把小小的陶瓷刀「噹啷」一聲掉到了地上。
現場亂了。
我卻奇異地沒有感覺到多少恐懼,只有一種冰冷的、塵埃落定的荒謬感。
「去死吧!當初死的人就應該是你!」
他雙目赤紅,額頭青筋暴起,淚水糊了滿臉:「老子鬼迷心竅送你念書,讓你高考!要是不辦那該死的升學酒,我兒子就不會喝酒,就不會死!都是因為你!因為你!」
他最後的嘶吼穿透房間。
我卻在這一瞬間完成了最後的自我救贖。
原來如此。
原來他心底最深處,一直是這麼想的。
兒子的死,不是因為酒後駕駛,不是因為僥倖心理,而是因為我。
所以,他以前的做法就是故意要折磨我。
嫂子不過是個出頭鳥而已。
我媽此刻才像是真正被嚇醒了,她撲過去拉拽那些便衣,哭喊著:「放開他!他是一時糊塗啊!不能抓他啊!周雅雯不是還沒死麼!」
她回頭看我,眼神里充滿了驚恐,但那更多是害怕失去丈夫的恐懼,而非對女兒瀕死的悲痛。
「周雅雯!你個畜生!白眼狼!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父親依舊在咆哮,詛咒。
警笛聲由遠及近,蓋過了他的叫罵。
急救車過來了, 我被送到了醫院。
一切都結束了。
我打了報告細說了事發經過,極力撇清了那天所有工作人員的責任。
我們家荒謬的家庭糾紛, 不該扯進無辜的人。
但小李因為保護不力被進行了內部記過。
幾天後他告訴了我審訊結果。
原來在周文豪五年級時嫂子就改嫁了, 並且又生了一個兒子, 她把我爸媽告上了法院要求分割我哥那點可憐的遺產。
我爸一氣之下打斷了她三根肋骨。
但他寧願坐牢都拒絕賠償,嫂子也怕了他,沒敢再做什麼, 反而每個月乖乖給撫養費。
末了, 他又說父親去年就得了癌症,已經是晚期了。
可能不久後會保外就醫。
母親通過底下的人試圖聯繫過我,說父親和哥哥都因為我才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小李很氣憤,我卻很平靜。
「告訴她, 讓她去法院告我, 法院判多少贍養費我會按時付的。當然他也可以計算一下我從小到大的花銷,有證據的情況下我可以一次性還給她。」
小李點了點頭。
「周工, 我們還查到了一些事情,關於您哥哥的。」
??
原來我哥車禍後是有賠償金的。
雖然他是酒駕, 但是對方超速。為了獲得諒解書, 對方給了 50 萬賠償, 這個錢只有我和嫂子不知道。
我苦笑一聲, 我爸媽為了兩個孫子真可謂殫精竭慮啊。
老房的租金一年收兩萬,退休金兩個人加起來一年十萬,還有賠償金。
就這還不夠,還要把我扒皮抽筋去獻祭給所謂的「香火」。
我不願意,就寧願殺了我。
何其諷刺。
看吧!
這才是他們。
如果他們後悔了,到處哭訴不該那麼對我,那才奇怪。
這種父母怎麼會覺得自己有錯?
他們是正確的, 不對的是女兒。
是女兒沒有去當血包, 造就了一切後果。
他們永遠不會後悔,世界觀也從未改變。
在他們根深蒂固的認知里,兒子和孫子是家族的「根」,是核心, 是永恆的被托舉的對象。
而女兒的獨立和成功, 不過是增加了為根苗奉獻的籌碼。
抗爭、出走、付出巨大代價贏來的獨立人生,在他們那裡, 是離經叛道、大逆不道!
傷口並不深, 我住了一周就出院了。
離開的時候, 車窗外景物倒退。
我發現這個承載了我童年的樂趣、快樂、痛苦的城市, 原來是這麼小。
不過托我母親的福,我在家族裡聲名狼藉。
他們和母親一起不遺餘力地詆毀我。
「當初就不該讓她讀書!女孩子讀了書心就野了!」
「這輩子她嫁不出去了,孤獨終老吧, 有老公有孩子的幸福生活她體會不到的,她不是個完整的女人。」
「後悔生她, 當初我應該把她淹死,不然我老公和兒子也不會死!」
「姑姑真是狼心狗肺!, 我們周家家倒了八輩子血霉, 等她死了我們都不給她摔盆!」
.........
可我早已不需要向他們證明什麼。
一隻狗興沖沖地叼著一根⻣頭到我跟前炫耀,並且鄙視我手裡的大雞腿的時候。
我只會笑著誇他:「你真幸福, 我手裡的不好吃!」
我現在叫周逐光。
我的世界裡,我,就是我自己唯一的傳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