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岳珩的視頻就出現在了螢幕上。
我第一次記住了他的名字,「余文志,把手機給我!」
余文志哈哈大笑,「這不是你哥嗎?難怪你不喜歡老子,原來是被你哥——」
「閉嘴!」
我撲過去瘋了般抓他的臉。
余文志痛叫出聲,臉皮很快見了血。
「草,拉開她!」
我挨了幾個巴掌,眼前冒著金星。
耳朵也嗡嗡作響。
余文志啐了我一口,把手機丟在我眼前,「幫你發朋友圈了,不用謝。」
螢幕上,是我哥的視頻。
短暫的沉寂之後,開始出現瘋狂的點贊量。
都是往日加的老師和同學。
我渾身冰冷,大腦一片空白。
只有一個念頭,我完了。
我把我哥徹徹底底毀掉了。
6
我哥趕來時,我剛剛做完筆錄。
「他傳播,自有辦法制裁他,但是我們要搞清楚你是不是盜攝,這需要視頻者本人的證詞。」
警車略一停頓,周圍幾個人不約而同看向岳珩。
那個匆匆趕來,衣衫有些亂的男人。
他臉色蒼白,頂著眾人異樣的目光,走了幾步,最終,還是停下了。
我不敢回頭,不敢出聲。
不敢喊他「哥」。
我不配喊他。
跟他過來的,是一個陌生男人。
他向警察出示了一張名片,開始自我介紹:「我是岳珩的律師,這個視頻的廣泛傳播對岳先生在公司內部的聲譽造成了極大的損害,受他上司方小姐的委託,依法對梁語淺追究法律責任。」
我渾身一抖,低垂著腦袋。
眼淚砸在手背上。
我想跟岳珩解釋,這一切只是因為我擔心他。
我沒想到那晚會碰到他在......
我沒忍住,我想聽他在那種時候喊我的名字。
可是錯了就是錯了。
我自以為是的偷窺和保護,毀掉了我哥的人生。
他已經為我放棄了讀書,現在又要因為我,被所有人戳著脊梁骨,指指點點。
我想不到我哥能原諒我的理由。
警察問岳珩:「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岳珩的聲音乾澀無力:「我是她哥哥。」
我眼淚淌了下來,滲進傷口裡,生疼。
警察十分嚴肅:「剛才梁語淺已經承認,攝像頭是他偷裝的,這件事,你知情嗎?
」
岳珩沉默了很久,艱澀地吐出兩個字:「知情。」
我愣住了。
律師也愣住了。
「岳先生,你剛才在來的路上,明明說過你什麼都不知道——」
「是我記錯了。」
岳珩嘴唇顫了顫,「我......一時沒想起來。」
付費點二。
警察眼睛一眯,「你知道?」
「是,我給她錢,讓她買的。」
「那攝像頭有幾個?」
岳珩避開警察的注視,淡淡開口:「不記得了......」
我難以置信地盯著岳珩。
他瘋了!
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教唆自己的妹妹安裝攝像頭,他會被當成變態的。
「哥,」我眼淚嘩嘩往下淌,「你別這樣,是我——」
「囡囡,」岳珩打斷了我,「哥都知道,那些事,全是哥——」
他哽了哽,垂著眼睛,一字一頓說:「故意的。」
斬釘截鐵,一錘定音。
可是我知道,岳珩在撒謊。
他這樣寬厚的性格,做不出當著妹妹越軌的事。
恐怕那晚,也只是他在激憤委屈之下,這輩子唯一一次失控。
律師淡淡盯著岳珩,「岳先生,你想好後果。」
「事實如此,抱歉,給方總添麻煩了。」
律師離開了。
岳珩依然站在那兒,露出一個牽強的笑:「警察同志,我能把我妹妹領回去了嗎?」
雙方你情我願,視頻也不是本人泄露。
警察沒什麼好追究的了,擺擺手:
「簽個字,就能走了。」
7
就這樣,我被岳珩從警察局領了出來。
天上下著小雨。
唯一一把傘,岳珩給了我,自己都淋濕了。
我們的距離很遠。
好像從記事以來,就沒有這麼遠過。
他帶著我去了醫院,忙前忙後地繳費、找醫生包紮,就是不肯跟我說一句話。
到家時,已經很晚了。
我的胳膊纏上了繃帶,行動多有不便,只是紅著眼睛盯著岳珩。
他替我鋪好床,「累了就睡吧。」
「哥。」
我聲音裡帶著哭腔。
「你為什麼要承認自己知情?」
岳珩停住腳步,沒有回頭。
「囡囡,哥沒上過大學,已經把你教歪了。你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哥不能讓你因為這個失去讀書的機會。只有去大學......」
他穩了穩情緒,「只有去了大學,囡囡才會被教育好。哥已經不適合再把你留在身邊了。」
我聽出來了。
他討厭我了。
我哥為了養我,親手封存了自己那張錄取通知書。
如今,我哥又毀掉了自己的好名聲,把我送進大學。
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忍讓和妥協。
可是我走了,我哥還剩下什麼?
沒有親人。
沒有學歷。
就連本來體面的工作,都變成了羞辱他的地方。
他好像什麼都不剩了。
我哭著哀求,「哥,我不想離開你。」
回應我的,是輕輕的關門聲。
8
開學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到來了。
去車站這天,是我哥的朋友來送我。
對方一邊幫我提行李,一邊安慰我,「你哥他忙得要死,實在抽不開身,這些錢他讓我轉交給你,說剛入學,正是交朋友的時候,別吝嗇。」
卡里有整整十萬。
我哥的意思是......讓我四年都別回來了嗎?
我紅著眼睛,「我哥他......還好嗎?」
我哥朋友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嗨,就......那樣唄。」
眼看我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對方無奈嘆氣,「發生那種事,公司里的人肯定對他指指點點的,你哥那人性子溫和,臉皮薄,總被人戳脊梁骨也難受,前幾天喝醉了好幾次。不過他沒怨你,只說自己是混蛋,沒把你教好。所以你好好上學,就是對你哥最大的回報了。」
我鼻子酸酸的,用力點了點頭。
「好,請你轉告我哥,我不會再給他添麻煩了。」
......
一晃四年,這是我在學校過的最後一個寒假。
門外大爺都認識我了。
一個過年都不回家的女孩子。
「同學,今年還不回去啊?」
我抱著厚重的課本,點點頭:「嗯,今年恐怕又要在自習室過年了。」
大爺搖搖頭,「這女娃娃,真努力喲。」
這四年,我改變了很多。
我學著友愛同學,收斂脾氣。
不再在我哥看不見的地方揍人惹事。
因為我怕我造下的每一份孽,都會報應到我哥身上。
當年那件事,就是個例子。
大多數假期,我都在圖書館和打工的地方來回穿梭。
岳珩也只是在每年節假日簡單詢問之後,就默默接受了我不會回去的事實。
年三十這晚,閨蜜給我打了一通電話。
「我剛才跟朋友吃飯,說到你哥了。」
我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停穩自行車:「他......怎麼樣?」
「你哥好像辭職了。」
我站在雪地里,忘了向前走。
紛紛揚揚的雪落在我的針織帽上,我低聲回應:
「是嗎?他沒跟我說過。」
我好像,正在慢慢遠離岳珩的人生。
我跟她道了句新年快樂,就掛掉了電話。
路邊飯館的玻璃門上結滿白霜。
燈光照亮了人行道,霧蒙蒙的。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給岳珩打個電話,岳珩的號碼就突然跳了出來。
手機在掌心裡振動。
我呵了口熱氣,仰頭看著天上的雪花,接起電話,聲音有些發緊:「哥......」
好幾個月沒通過電話,感覺連哥都不會叫了。
「囡囡,我在機場。」
我的心漏了一拍,「什麼?」
「明早 8 點的飛機,落地京市。」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攥緊,耳朵里是血管砰砰跳動的聲音。
「你......你要來?」
「嗯,我是來談工作的,順便來看看你。」
「好,我去接你。」
四年沒見,我不知道該用什麼姿態面對他。
岳珩卻還跟從前一樣,「不用,在學校等我就好。」
掛掉電話,我看著天上的雪花,突然覺得溫暖了許多。
一旁的商鋪推開了門:「姑娘,外面下雪了,進來吃碗面吧。」
9
因為岳珩的到來,我失眠了。
睡不著,就想著清理一下手機內存。
陰差陽錯,就點進了某個塵封已久的文件夾。
裡面裝著許多早已不用的 APP。
右下角,是攝像頭的客戶端。
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我就沒再點開過。
我想了想,決定把帳戶註銷。
然而就在主頁跳出來的一瞬間,我愣住了。
十幾個排列整齊的小窗,露著暖黃色的燈光。
下面集體顯示——攝像機在線。
心臟猛地撞了下肋骨。
我呼吸都停住了。
鬼使神差般地點進去。
我哥的床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安上了小夜燈。
即便人不在家,也依然是開著的。
從前我最喜歡的那個機位,依然對著岳珩睡覺的地方。
絲毫沒變。
我哥......沒拆嗎?
我翻了下雲記錄,攝像記錄時間最多能追溯三個月。
岳珩每晚都會在床旁開一個小夜燈。
然後正常地入睡、醒來。
我哥以前睡覺從來不開燈的,現在開了燈,就只有一種可能......
他怕攝像機那頭的人,看不見。
這個發現讓我心情複雜。
我不知道他到底開了多久?ŧű̂⁽
一年,兩年,還是整整四年?
第二天我提前去了機場。
風雪已停。
京市的機場出口停滿了接客的計程車。
隨著一架飛機落地,人群爭先恐後地湧出。
岳珩的身影順著人流,湧入我的視野。
四年不見,他還是老樣子。
永遠一副規規矩矩的白領裝扮,頂多天冷,外面套了層毛呢大衣。
不見的時候,不覺得怎麼樣。
可是那個人活生生站在眼前,我才意識到,我有多想他。
想到心裡發酸,發疼。
「哥。」
我小聲喚他。
岳珩聽見了,他提著許多東西,朝我走來。
溫柔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囡囡,你怎麼瘦了?有沒有按時吃飯?」
沒有生疏。
沒有客套。
和四年前一樣。
我笑了笑,「我在減肥。」
一路上,我們就像一對正常的兄妹。
偶爾說上兩句。
說說自己的生活。
「哥,你來京市是見客戶?」
「嗯,見完就要趕回去。你學業忙,就沒告訴你。錢夠花嗎?」
「嗯,我在打工。」
岳珩沉默了會兒,「不需要,哥能賺錢。」
我看著窗外飛快倒退的風景,不再接話。
想到晚上岳珩要去跟別人吃飯,到酒店的時候,我就沒打算下車。
岳珩敲了敲車窗,「囡囡,下車。」
「什麼?」
岳珩沉吟片刻,說出了請求:「今天年三十,跟哥吃個飯吧。」
「Ŧũ̂₊你不是還要見客戶嗎?」
「不著急,晚點見也是一樣。」
我想了想,還是從計程車里下來,一聲不吭地跟著他進了酒店。
我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岳珩的背影。
寬厚緊實,跟記憶中一樣。
車鑰匙一閃而過,我發現他換了車,市面上的同款車,落地要三十多萬。
衣服用料明顯高級不少。
至少在寒冷的北方,我哥不用再穿著里三層外三層廉價不保暖的衣服,而是穿上了薄薄的羊絨衫。
難怪岳珩打給我的錢越來越多。
沒有我,他日子真的過得很好,他一定不想我回去吧。
「在想什麼?」
吃飯的時候,岳珩覺察到了我的沉默。
我低下頭,看著盤子裡切好的牛排,「沒什麼。」
攝像頭開著的事,還是算了。
就當不知道。
吃飯的間隙,岳珩突然遞來一張銀行卡。
「哥,我有錢。你給的生活費還沒花完。」
「不一樣,」岳珩頓了頓,直視著我的眼睛,「這裡面是二十萬,是哥給你攢的嫁妝。等你以後想結婚了,就拿去用。」
嘴裡的牛排突然就失去了滋味。
我聲音有些乾巴巴的,「謝謝哥。」
「你有男朋友了嗎?」
我面不改色,「嗯,談過幾個。」
假的,只是不想讓我哥知道,我還在覬覦他。
岳珩手裡的刀叉一頓,接著笑笑:「那就好,哥放心了。」
我胃口全無,「哥,我學校還有事,我先走了。」
岳珩立刻起身,「我送你。」
「不用,你替我打個車吧。」
岳珩收回了手,「好,到了學校跟我說。」
10
回去的路上,一股難受的情緒在胸口翻湧。
我忍了忍,沒忍住,給他發了句:
「岳珩,我討厭你。」
消息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