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出徐有儀以前的朋友圈。
那支三千塊的畫筆,她說是我爸送的。
那台一萬多的新電腦,她說是我媽獎勵她的。
那個她過生日時,我媽送的名牌包。
我把這些照片一張一張保存下來。
我回到家族群。
我一句話沒說。
都發到群里。
那些所謂的「補償」,遠遠不止幾塊蛋糕、幾十塊錢。
那是我辛辛苦苦上班掙來的錢,是我省吃儉用給家裡交的水電費,是我以為在為這個家付出的一切。
原來都變成了妹妹的奢侈品。
過了很久,螢幕上才彈出我媽的一條消息,只有三個字:「你想幹嘛?」
我看著那三個字,打出了一段話,發了出去。
「我可以繼續承擔家裡的所有開銷。」
「電費水費網費,我都可以交。」
「但我有一個條件。」
「你給徐有儀的每一筆補償金,不管是一百塊,還是一千塊,你都必須用同樣的金額,轉給我一份。」
「轉帳記錄,就發在這個群里,讓所有親戚都看看,你有多公平。」
我把這段話發出去後,整個家族群,死一樣的安靜。
再也沒有一個人出來說話。
我媽沒有回。
我在群里發了最後一句話。
「媽,我等你轉帳。」
5
連著幾天緊繃著的那根弦一斷,我就發起了高燒。
一個人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燒得天旋地轉。
我好像回到了十四歲那年。
初三,全市的物理競賽,我拿了一等獎。
學校的老師專門把我叫到辦公室,紅光滿面地拍著我的肩膀。
「徐半夢,給你報了省里的保送名額,只要你點頭,市裡最好的那所高中直接錄取,學費全免!」
我當時高興得快飛起來了。
我抓著那張獲獎證書,一路跑回家,想把這個好消息第一個告訴我媽。
我衝進門,把證書遞給她。
她看了看,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
她把證書放在桌上,看著正在客廳畫畫的徐有儀,然後把我拉進了廚房。
門一關,她就壓低了嗓子。
「這個名額,你不能要。」
我愣住了,「為什麼?」
「你看看你妹妹,」她朝著客廳的方向努了努嘴,「她馬上就要藝考了,正是關鍵時候。你現在拿個保送名額回來,天天在她眼前晃,這不是刺激她嗎?」
我腦子嗡嗡的,「這怎麼會刺激到她?這是好事啊!」
「怎麼不是刺激?」她的眉頭皺了起來,「她會想,為什麼姐姐那麼輕鬆就上了好高中,她還要辛辛苦苦地畫畫,萬一考不上怎麼辦?她心態要是崩了,你負得起這個責嗎?」
我那時候還想爭辯。
我說,「老師都說這是難得的機會……」
我媽打斷了我。
「機會以後還會有,但你妹妹的人生只有一次。」
她就那麼看著我,用那種不容商量的眼神。
「半夢,你是姐姐,你要懂事。」
我放棄了。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哪裡知道保送的重要性呢。
在她心裡父母就是天。
老師找我談了好幾次話,我只是低著頭說,我想和同學們一起中考。
沒人知道為什麼。
這件事過去沒多久,一天晚上,我媽遞給我一個開了封的鐵盒子。
裡面是巧克力。
那種外麵包著金紙的、圓圓的巧克力球。
盒子裡的巧克力已經少了一半。
她說:「媽知道你心裡委屈,這是別人送你爸的,給你嘗嘗,算是補償。」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吃巧克力。
我剝開一張金色的糖紙,把那個球放進嘴裡。
一股又甜又膩的味道,還帶著一點說不出來的、不新鮮的蠟味。
我看著我媽,她臉上是我熟悉的、那種辦成了一件大事後的表情。
好像給我一盒吃剩的巧克力,就足以抵消掉我失去的前途。
高燒讓我把這些忘了很久的畫面,看得一清二楚。
等我燒退了,已經是兩天後。
我扶著牆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屋子裡很亮。
我看著水杯里自己的倒影,忽然就明白了。
什麼「家庭和諧」,什麼「姐姐的責任」,什麼「媽媽的智慧」。
全都是屁話。
從頭到尾,就是一場為了我妹妹,精心設計好的騙局。
而我,就是那個最傻的,心甘情願往裡跳的傻子。
我付出了我所有的真心,我相信了她所有的說辭,我以為我的退讓能換來這個家的安寧。
結果呢?
我的懂事,成了她心安理得犧牲我的理由。
我的付出,成了她拿去討好另一個女兒的資本。
我想到那個道歉盒子,想到那張「還要靠你姐養家」的卡片,想到那盒吃剩的巧克力。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在這間空無一人的出租屋裡,哭得像個傻子。
我哭我那十幾年,像個笑話一樣的真心。
我哭那個曾經掏心掏肺,卻被當成墊腳石的徐半夢。
6
在我情緒最低落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我媽搞過一個「未來夢想基金」。
一個銀行帳戶,她說我和徐有儀的獎學金、壓歲錢,都要存一部分進去。
她跟所有親戚吹噓,說這是她的教育遠見,為了我們的未來發展。
我一直都挺信她的。
從小到大,我拿過不少獎學金。
市裡的,區里的,學校里的。
每次拿到錢,我媽都會當著我的面,拿走一大半,說給我存進夢想基金了。
我工作後,她也提過幾次,說每個月打點錢進去,就當是強制儲蓄。
我被她煩得不行,象徵性地轉過幾次。
想到這,我打開電腦,翻箱倒櫃地找那張很多年前給我的銀行卡。
卡片已經有點舊了,上面的磁條都磨花了。
我吹了吹灰,對著電腦螢幕輸入帳號,又試了好幾次密碼。
總算登錄上去了。
我看著螢幕,眼睛一下就直了。
帳戶餘額,68.52 元。
我腦袋嗡的一聲。
不可能。
就算只有我存的錢,這些年零零總總加起來,至少也有好幾萬。
我使勁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螢幕上那個「68.52」,還是那麼刺眼。
我點開交易明細,往上翻。
一筆筆的支出。
「購買畫材,1280 元。」
「支付畫室學費,8000 元。」
「報名藝術夏令營,15000 元。」
全是給我妹花的錢。
我那個所謂的「未來夢想」,原來從一開始,就只是徐有儀一個人的夢想。
我呆呆地看著螢幕,手腳冰涼。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一下。
是一條銀行發來的簡訊通知。
「您尾號 8866 的儲蓄卡帳戶於 2025 月 XX 日 XX 時 XX 分完成一筆轉帳交易,金額 68.52 元,交易後餘額 0.00 元。」
我看著那條簡訊,愣了好幾秒。
我切回網銀頁面,刷新了一下。
餘額變成了 0。
我再點開交易明細。
最後一筆交易就是剛剛發生的。
轉出金額 68.52 元。
收款人是徐有儀。
在交易備註那一欄,我媽還特意寫了幾個字:
「有儀歐洲藝術考察團報名費。」
六十八塊五毛二。
連最後這點零頭都不放過。
還要用這種方式告訴我,這錢花去了哪裡。
我看著那行字,突然就笑出聲了。
我拿起手機,對著電腦螢幕上那條轉帳記錄,截了一張圖。
那行「有儀歐洲藝術考察團報名費」的備註,我特意放大了。
我打開微信,找到我姨媽的頭像。
我把那張截圖發給了她。
發完之後,我就把手機關機了。
我想,這下夠清楚了吧。
讓你們看看,我媽是怎麼把我當成提款機,又是怎麼用我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去澆灌她的小公主的。
我知道,姨媽看到這張圖,一定會把這件事捅到所有親戚那裡去。
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看。
看看他們眼裡那個「為家庭和諧」的偉大母親,是怎麼一點一點把我吸乾的。
我躺回床上,看著天花板。
電話那邊,我姨媽大概會很震驚。
她會拿著這張圖,去質問我媽。
我媽會怎麼說?
我有點好奇。
她會說這也是為了家庭和諧嗎?
還是會說,我這個當姐姐的,為妹妹的藝術夢想出點報名費,也是應該的?
但不管她怎麼說,都無所謂了。
因為我已經準備好了下一份「禮物」。
我拿起手機開機,打開相冊。
我看著那張物理競賽的證書照片,還有那張被撕毀的錄取通知書。
我編輯了一條信息。
收件人還是我姨媽。
「姨媽,麻煩幫我問問我媽,她記不記得當年我為什麼放棄了保送名額?」
7
我把那些證據甩給姨媽後,我媽那邊徹底沒聲了。
我以為她會消停幾天,沒想到她直接找到了我男朋友王浩澤頭上。
王浩澤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還在外面找出租房。
「芸芸,你媽剛才給我打電話了。」
我心一下就提了起來。「她跟你說什麼了?」
王浩澤頓了一下,然後學著我媽的腔調,捏著嗓子說,「哎呀小王啊,我們家芸芸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她妹妹不過是日子過得比她好一點,她就受不了了,天天在家發瘋,現在還胡說八道,說我拿她的錢給她妹妹買東西……」
我聽著王浩澤學得那副樣子,氣得想笑。
「她肯定是這麼說的,」我都能想像到我媽哭哭啼啼的樣子,「她肯定還說我偏執,有妄想症,讓你趕緊跟我分手,別被我這個瘋子給騙了。」
「全中。」王浩澤在那頭笑了一聲,「不過她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
「她忘了當初你為了攢生活費,天天去食堂後廚洗碗,手都泡白了。也忘了你大學四年,身上穿的衣服就沒超過一百塊的。」王浩澤說,「這些事,我都知道。」
我拿著電話,眼眶一下就熱了。
這些年我受的苦,王浩澤都看在眼裡。
當初我把家裡的事跟他說了個大概,他就心疼得不行,總想接濟我,但我都拒絕了。
我說這是我家裡的事,我自己能解決。
掛了電話沒多久,王浩澤又打了過來。
「芸芸,你現在在哪?我跟我爸媽過來找你,咱們一起吃個飯。」
我愣住了。
見他父母?在這種時候?
半小時後,我在一家飯館的包廂里見到了王浩澤的爸媽。
叔叔阿姨都很和善,坐下後,阿姨就拉著我的手,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好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
我一下就繃不住了,眼淚往下掉。
叔叔把一張銀行卡推到我面前。
「芸芸,這裡面有三十萬,密碼是王浩澤的生日。」
我嚇了一跳,趕緊把卡推回去。「叔叔阿姨,這我不能要。」
「你聽我說完。」叔叔按住我的手,「這不是給你的,是借給你的。我們家就王浩澤一個孩子,以後你們倆是要結婚的。我們早就想給他買套房子,但他說想靠自己。」
阿姨接著說,「現在正好,你拿著這筆錢,先去付個首付,買個小一點的房子。也省得你再為了住的地方發愁。從那個家裡搬出來,徹底獨立。」
王浩澤握住我的手。「芸芸,收下吧。這不僅是錢,也是我爸媽的一個態度。他們是想告訴你,你不是一個人。」
我看著他們一家人,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第二天,我拿著那張卡,去中介簽了購房合同。
我選了一個離公司近的小戶型,付了首付。
拿著那份熱乎乎的合同,我拍了張照片,發了個朋友圈。
照片里,我把我和王浩澤的手放在合同上,他手上那枚我們一起挑的戒指很顯眼。
我配的文字是,「謝謝叔叔阿姨的信任和支持,未來我們一起努力。王浩澤」
我把這條朋友圈的分組設置成了「所有親戚可見」。
這條朋友圈發出去不到十分鐘,我媽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她的語氣跟之前完全不一樣,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討好。
「芸芸啊,你在哪呢?媽看到你朋友圈了……要買房子了啊?這是好事啊!」
我沒接她的話,只是「嗯」了一聲。
她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芸芸,你看,咱們找個時間,一家人坐下來,好好談談,行嗎?把之前那些誤會都說清楚。」
「談談?」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