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剛租的小房子的陽台上,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
現在我有地方住了,有愛我的人支持我,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是時候,把主動權拿回到自己手裡了。
「行啊。」
「不過,我有個條件。」
電話那頭的我媽連忙說:「你說,你說!」
「地點你定,但必須是你、我爸,還有徐有儀,都在場。」
我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告訴她:
「飯桌上,你必須當著所有人的面,給我道歉。然後把你從那個夢想基金里拿走的每一筆錢,都用在了哪裡,給我解釋清楚。」
8
我媽最終還是定了飯局的時間和地點。
就在那家我們以前過年才會去的飯店。
飯局前一天,我爸的電話打過來了。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單獨聯繫我。
電話一通,那邊就是一聲很長的嘆氣。
「半夢,爸跟你說幾句話。」
「你跟你媽的事,你也鬧夠了,差不多就行了。」
我沒說話,聽他繼續說。
「一家人,有什麼事不能關起門來說?你非要鬧得所有人都知道,把家裡的臉都丟盡了。」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了。
「你媽這幾天身體一直不好,血壓都高了。你要是還有點孝心,就顧全一下大局,別再刺激她了。」
「你真想把這個家給毀了才甘心嗎?」
又是「大局」。
又是「家」。
我聽著電話,忽然覺得很想笑。
「爸,」我打斷了他,「你說的這個大局,是誰的大局?」
電話那頭沉默了。
「是不是只要我閉嘴,只要我繼續當牛做馬,只要我把掙來的錢都拿出來給徐有儀揮霍,這個家就是和諧的,這個大局就是圓滿的?」
我對著電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如果是這樣,那這個家,我早就不要了。」
「你!」我爸在那頭氣得說不出話。
我沒理他,繼續說我的。
「你說我媽身體不好,那我呢?我為了幾百塊生活費,餓得胃出血的時候,你們誰關心過我的身體?」
「我高考後,你們逼著我撕掉錄取通知書的時候,誰想過我的未來?」
「這個家的和諧,從頭到尾,就是用我的血肉換來的。」
我深吸一口氣,把心裡最後的話也說了出來。
「爸,我告訴你,我不會再為你們這個虛假的家,付出哪怕一分錢,一點感情。」
「你!」
「還有,明天飯局上,我有份東西要帶過去。」
「什麼東西?」
「一份協議。」
我提前找律師諮詢過了,擬好了一份協議。
內容很簡單。
那個「未來夢想基金」,必須清算。我媽需要明確列出從我這裡拿走的每一筆錢,獎學金、工作後的轉帳,一共是多少。這筆錢,她必須打欠條,寫明還款日期。
徐有儀這麼多年,用我的錢買的那些東西,畫材、電腦、包,都得折算成現金。這筆錢,也要寫進欠條里。
從簽協議那天起,我和這個家,財務徹底獨立。我不再承擔家裡任何開銷,他們也休想再從我這裡拿走一分錢。
「你瘋了!」我爸在電話里喊了起來。
「我沒瘋,我只是不想再當傻子了。」
「我給你們兩條路。」
「明天在飯桌上,當著你們的面,我媽和徐有儀,把這份協議簽了。我們好聚好散。」
我聽著電話那頭粗重的呼吸聲,說出了我的第二條路。
「你們不簽,也可以。」
「那下周,你們就會收到我律師的起訴信。」
「到時候,我們就不是在飯桌上談,而是在法庭上談了。」
9
我把起訴書的照片發給我爸之後,家裡徹底亂了套。
最先給我打電話的還是姨媽。
「半夢啊,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都是一家人,上了法庭,那以後還怎麼見面?」
我拿著電話,看著窗外剛裝修好的新家。王浩澤正在給我組裝書架。
「姨媽,不是我要走到這一步,是他們逼我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姨媽在那頭嘆氣,「你爸媽都慌了,你妹妹也哭了好幾天了。你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不上法庭,行不行?」
她停了一下,試探著問,「你是不是就是想徹底跟家裡斷了?那以後……以後你爸媽老了,你真就一點都不管了?」
我把手裡的螺絲刀遞給王浩澤,走到陽台。
「姨媽,你幫我帶幾句話給他們吧。」
電話那頭安靜地等著。
「首先,是我爸。」
我說得很清楚,「他這輩子,養過我幾天?除了把我生下來,他盡過一點做父親的責任嗎?分居後,他把我當累贅一樣甩給我媽,沒給過我一分錢,沒打過一個電話。」
「我餓得在大學裡啃饅頭的時候,他正在給妹妹買最新款的手機。」
我笑了笑,對著電話說。
「我,一分錢贍養費都不會出。法律要是強制要我出,可以,我出最低標準。但他要是敢來找我,我就敢把他做過的那些事,全都捅到他單位去,讓他評優升職的夢徹底泡湯。」
姨媽在那頭半天沒說出話。
我沒等她反應,繼續說,「然後,是我媽。」
「她畢竟養了我這麼多年,雖然養得不怎麼樣,但總歸是養了。」
「所以我願意給她養老。」
姨媽在那頭像是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但是,」我打斷了她,「我有我的方式。」
「你跟她說清楚,以後我給她養老,就按我妹的標準來。」
姨媽愣住了。「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徐有儀給她多少錢,我就給她多少錢。徐有儀要是每個月給她五千,我也給她五千。徐有儀要是只給她五百,那我也只出五百。」
「徐有儀要是給她買燕窩魚翅,我也照樣買一份。徐有儀要是只捨得給她買白菜蘿蔔,那對不起,我也只能買白菜蘿蔔。」
我看著遠處的夕陽,一字一句地說。
「她不是最心疼她那個小女兒嗎?不是覺得全世界都虧待了她的小女兒嗎?她不是總說她們母女情深嗎?」
「那好啊。」
「從今往後,她晚年能過上什麼樣的日子,是住金窩銀窩,還是住茅草屋,就全看她那個寶貝女兒到底有多孝順她了。」
「我這個不值錢的大女兒,就只負責跟她那個寶貝疙瘩鏡像一下。」
我說完,掛了電話。
我把這個方案取名叫「鏡像贍養」。
你不是覺得公平嗎?
那你最愛的那個孩子,就是你晚年生活的鏡子。
她對你好,你就有福。
她對你不好,那是你的報應。
跟我沒關係。
王浩澤走過來,從後面抱住我。
「都說完了?」
我點點頭,靠在他懷裡。
「你說,我這麼做,是不是太狠了?」
王浩澤把下巴擱在我頭頂,輕輕地蹭了蹭。
「你忘了你媽怎麼說的了?」
「她說你是那塊墊腳石。」
「現在,只是她報應來了。」
11
很多年過去了。
我的公司上了軌道,和王浩澤也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個家,那些人,早就被我扔在了身後,再也沒有聯繫過。
直到那天,我那個關係還不錯的表妹突然約我喝咖啡。
她看起來欲言又止的,最後還是沒忍住。
「姐,跟你說個事,你別生氣。」
我喝了口咖啡,「說吧,我早沒什麼氣好生了。」
表妹這才開了口,「大姨和有儀姐,前陣子……鬧翻了。」
我挑了挑眉。
「為了錢,」表妹說,「大姨現在身體不好,老是要花錢,但有儀姐不肯給,說她沒錢。」
「她們在家裡大吵了一架,鄰居都聽見了。有儀姐最後哭著喊出來一件事,我聽我媽說的。」
我看著表妹,等她說下去。
「有儀姐說,大姨根本就不配找她要錢,說她從頭到尾就是個工具。」
「她說大姨之所以會對她那麼好,把所有的東西都給她,是因為你。」
我愣住了。
因為我?
表妹看著我,小心翼翼地說:「我媽說,有儀姐喊著說,大姨當年生下你之後,就把你扔在鄉下奶奶家,好幾年都沒管過。等你被接回城裡的時候,跟你根本就不親。」
「大姨覺得你養不熟,跟她不是一條心,所以才急著生了二胎,就是有儀姐。」
「有儀姐說,她從小就是大姨的希望,是她的寄託。大姨把所有從你那裡得不到的母愛,全都加倍地給了她。那個什麼道歉盒子,也是大姨為了讓你聽話,為了讓你一直付出,好拿你的東西去補償有儀姐,才想出來的。」
表妹的聲音越來越低。
「有儀姐說,大姨的夢想就是培養一個出人頭地的女兒,一個完全屬於她的女兒。她發現你越來越不聽話之後,就把所有的寶都押在了有儀姐身上。讓她學畫畫,送她去歐洲,都是在實現大姨自己的夢想。」
「她說,她就是大姨實現自己價值的工具,現在大姨老了,沒用了,就想反過來拖累她,她不幹。」
我靜靜地聽著。
原來是這樣。
原來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公,所有的犧牲。
源頭那麼簡單。
就因為我小時候不在她身邊,因為她覺得我跟她不親。
我不是她理想中的女兒,所以她就生了一個替代品。
而我,就成了那個替代品的養料。
我前半生所有的掙扎和怨恨,都源於一件我根本無法控制的事。
表妹看著我,很擔心,「姐,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
我發現自己心裡出奇地平靜。
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
所有那些曾經讓我夜不能寐的委屈,那些想不通的「為什麼」,在這一刻,好像都有了答案。
然後都消失了。
我終於明白了。
我不是不夠好,也不是做錯了什麼。
我只是從一開始,就不在她那個關於「完美女兒」的劇本里。
我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對著表妹笑了笑。
那是我這些年笑得最輕鬆的一次。
「我沒事。」
「真的,」我說,「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好過。」
那個困擾了我半生的結,終於解開了。
原來,那根本就不是我的錯。
我站起身,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很暖和。
我對著表妹說:
「走吧,今天天氣這麼好,我帶你去逛街。」
「我給你買條項鍊,就當是你告訴我這個好消息的謝禮。」
12
徹底解開心結後,我媽他們那一家子的事,就跟我更沒關係了。
後來的一些消息,都是從表妹那兒零零星星聽來的。
我那個「鏡像贍養」方案傳出去之後, 我爸想把生病的我媽徹底甩給我妹,他自己落得一身輕。
可徐有儀也不是省油的燈。
她說:「以後我養老可以,但你名下所有財產都得先轉給我, 立好遺囑, 不然免談。」
我爸那個老狐狸, 一輩子算計, 沒想到最後被自己最疼愛的女兒算計了。
他不敢。
他怕自己真把所有東西都給了徐有儀,轉頭就被趕出家門。
一個家裡,三個人,三種心思。
我媽生病後,花銷越來越大。
徐有儀咬死了, 每個月就給一千塊生活費,多一分都沒有。
還跟我媽說:「你不是最會搞什麼『未來夢想基金』嗎?我這也是幫你強制儲蓄, 免得你亂花錢。」
我聽表妹說, 我媽氣得在床上捶了好幾天床板。
但沒辦法, 她現在吃穿用度,全指著徐有儀那一千塊錢。
我呢,就嚴格執行我的方案。
徐有儀給一千, 我也給我媽的卡上打一千。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表妹說, 我媽後來跟我爸哭訴,說悔不當初。
說早知道這樣, 當初就該對我好一點。
我爸在一旁抽著煙, 冷冷地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你自己作的。」
他們倆,過上了那種互相折磨,又誰也離不開誰的日子。
徐有儀呢?
她以為自己贏了。
拿著我爸給的房子車子, 過上了大⼩姐的⽣活。
但她的藝術夢, 早就碎了。
歐洲回來後, 她沒找到什麼像樣的工作, ⾼不成低不就。
她那些畫, 根本賣不出去。
後來為了錢, 她開始在網上接一些很廉價的繪畫單子,給⼈畫頭像、畫插畫,一張幾十塊錢。
跟她以前動輒幾千塊一⽀的畫筆⽐起來,可笑得很。
表妹說,有⼀次在商場碰到她, 整個⼈都變了。
穿著洗得發白的 T 恤,⼀臉憔悴, 為了一個幾十塊錢的單子, 跟客戶在電話⾥吵得臉紅脖子粗。
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穿著漂亮裙子、不食人間煙火的⼩公主了。
她以為自己拿到了所有最好的東西。
卻不知道,那些靠吸別人的血得來的養分,是養不出什麼好果⼦的。
聽表妹說完這些,我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只是那天晚上, 我給女兒講睡前故事。
女⼉躺在我懷⾥,仰著小臉問我:「媽媽,如果以後你有了⼩寶寶, 還會像現在這樣愛我嗎?」
我摸了摸她的頭,把她抱得更緊了。
我看著她的眼睛, 很認真地告訴她:
「不會有以後了。」
「媽媽這輩⼦,就只要你⼀個寶貝,就只愛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