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
是個怪物。
卻因為有了軟肋。
而收起了獠牙。
9
那晚宋嫣的挑釁就像是在本就褶皺的紙面上撕下了一個口子。
她不再偽裝,毫無忌憚。
明目張胆地炫耀著和一位有婦之夫間的親密。
一副身後有強大倚仗的自信模樣。
手機里,宋嫣坐在周宴生辦公桌上彎著眸子比剪刀手。
身後男人無奈地縱容著。
我望著照片出神。
周宴生的律所......這是我從未踏足過的地方。
四年前,二十六歲的周宴生對剛踏進大學校園的宋嫣一見鍾情。
我克制著心中狂躁的毀滅欲,但連日來的恍惚卻被父親瞧在眼裡。
彼時我剛接手公司。
他不允許這種時候出現任何紕漏。
嘴上口口聲聲為了維護女兒的幸福,只是不想讓我這顆棋子的心思被其他事情干擾。
於是他偷偷利用深造的名額將宋嫣送出國。
周宴生知道後什麼都沒說。
卻是在宋嫣出國一禮拜後,默默辭去大學的工作,開了家律所。
他拒絕姜家的幫助,甚至牴觸姜家人的踏入。
涇渭分明。
無聲的抵抗從那時已經拉開序幕。
彼時我想,這件事畫上句號就好,我們之間的感情還是可以慢慢修復。
天真到近乎可憐的愚蠢。
後來,我漸漸懂得。
破鏡,難以重圓。
藕斷,卻可以絲連。
我當然知道宋嫣倚仗的是什麼,她也確實做到了。
我只是不懂。
對於周宴生來說,替身的魅力竟然這麼大。
讓他這樣克制清醒、成熟穩重的男人甘願沉淪。
我一直不明白。
這讓我懊惱,讓我沮喪,搞不清自己究竟輸在了哪裡。
所以我選擇,
親自嘗試一下。
10
他叫陳旭。
是一名剛摸進娛樂圈門檻的十八線小演員。
和宋嫣一樣。
年輕、稚嫩,笑起來就像初升的朝陽,乾淨純潔,看不見一絲陰霾。
我是個極其看重效率的商人。
初次見面就開門見山表明了目的。
他提供精緻優秀的作品,我給他報酬。
銀貨兩訖,各不相欠。
令我沮喪的是。
陳旭的服務從未讓我滿意過。
我百無聊賴地瞧著他模仿周宴生的打扮和神態發來的一張張照片。
臉上的妝容和某些特定的角度,看起來竟有七八分相像。
儘管外貌差別不大。
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陳旭青澀的光芒罩在藏青色西裝之下,就像是小孩兒偷穿了大人衣服。
不僅沒有周宴生成熟儒雅的氣質,反而給人一種不倫不類的詭異之感。
對面的人卻好似從未察覺,獨自沉浸在自嗨的遊戲中樂此不疲。
【姐姐,你看這是什麼.jpg】
【痛並快樂著】
【處處都是愛你的模樣】
他發了張照片。
鎖骨上清晰可見紋了我的名字。
末尾是大片綻放的玫瑰。
周邊的皮膚紅腫凸起,色彩鮮艷,大約是剛剛完成。
與他撇著嘴委屈巴巴的模樣形成強烈反差的,是他不經意間流露的小心機。
明明只是鎖骨紋身。
卻莫名執拗地發來整個裸露的上半身,手指欲蓋彌彰地搭在短褲邊緣,無辜的眼裡摻雜幾分勾人心魂的慾念。
我垂眸睇著他白皙的肚皮上硬凹出的那幾塊單薄腹肌。
沒忍住笑出了聲。
原來,
這就是替身帶來的樂趣。
廉價、粗糙,乏善可陳。
不過......如此。
我不明白。
周宴生究竟是沉淪在哪種趣味里。
無法自拔。
11
離股東大會還有十天。
剛走出電梯,就撞見了被一群人簇擁著走來的姜洲。
他霎時停下腳步。
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夠羞辱我的機會。
似乎真的在進行尋常姐弟間的關心,他摘下墨鏡,語氣上揚:「喲,姐姐,您身邊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就不怕出點什麼事?」
像是在驗證他的話,父親辦公室的門打開。
趙老爺子看到我,臉上那點稀薄的笑意不復存在。
陰冷的目光像毒蛇一樣緊盯著我不放。
隨後走出來的父親瞪了我一眼,親自送趙老爺子下樓。
望著他殷勤開懷的討好樣,我心中瞭然。
這是準備徹底丟棄我這顆棋子了。
替兒子背鍋的同時,還能換取一點蠅頭小利,我這個棄子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姜洲跟著我進了辦公室。
我仰靠在椅背上。
將他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盡收眼底。
他雙手叉腰站在落地窗前,眼睛肆意地打量周圍,得意地吹了個口哨。
似乎急不可耐想要成為這裡的新主人。
搓著手來到我面前,激動地開口:「姐,還有十天了,我好興奮啊。」
「興奮什麼?」我身子向前,胳膊撐在桌面上。
「上個月飆車撞死了人找人頂包,還是前陣子在酒吧喝多被黑人撿屍到酒店。」我支著下巴,懶洋洋地問道,「是哪個,更讓你興奮?」
他瞬間漲紅了臉,就像燒開的水仿佛下一秒就要沸騰。
我嗤笑一聲。
我這個好弟弟,似乎比預料中的更加草包。
姜洲狠狠捶了一下桌面。
他像是要把牙咬碎:「姜隨,你在狂什麼!」
「還有十天你就要從這個位子上滾下來,以後這裡的姜總會是我,姜洲。」
「你以後見了我,也要叫一聲姜大總裁,明白了嗎?」
「哦,不對,姜隨。」他想到什麼Ŧū₀,陰惻惻地笑了聲,「你應該也沒有以後了吧。」
「有人高樓起,有人樓塌了,嘖嘖......」他俯下身來,迫不及待從我眼中看出異樣,「你現在知道了吧,父親真正在意的人只有我,你只是他一條聽話的狗,懂了嗎?」
我哼笑了一聲,平靜無波地與他對視。
眸中沒有一絲傷心的神色。
六歲那年就清楚的事實,何須他來多此一舉地提醒?
不過,他有一點說錯了。
在那個男人的心裡,我恐怕連狗都不如。
不然也不至於如此急迫地將我置之死地。
公司的股份我占 30%,姜洲 10%,他自己持有 40%。
剩下的 20% 由其他董事會成員獲得。
為了提防我有十萬分之一的翻身可能,他第一次親自登門那幾個董事家,狠下血本,將他們拉到自己的戰線里。
只為了股東大會那天,給我致命一擊。
等到權力交接之後,再賣趙家一個人情。
我就像是一個待價而沽的商品,最後一點剩餘價值都被他利用乾淨。
不愧是姜董事長。
冷酷、無情、殘忍。
姜洲看著我無波無瀾的臉,有些急了。
他不允許手下敗將操著勝利的姿態站在他面前。
他渴求的是一個聲淚俱下的失敗者。
忽然,他想到什麼,雙眼一亮。
「哦對了,姐夫手裡好像還有百分之二的股份,還是你們結婚時父親給他的,姐姐可以......」沒說完,他又話音一轉,「不過我聽父親說他好像在外面養了個小的,寶貝得緊,生怕別人多看一眼。」
「哎呀,這 2% 都懸了呢。」
「也是,那樣光風霽月的人,枕邊人卻如此心狠手辣,你也不能怪姐夫,哪個男人不愛嬌嬌柔柔的小姑娘呢。」
「姐姐可真慘,公司沒了,連丈夫的心都拴不住......」
這次我沒有聽下去。
猛然站起來,一把踹倒他。
蹲下身狠狠攥住他的衣領。
「既然你的好父親什麼都跟你說,ẗũₛ想必我的手段你也了解。」
「我橫豎都是死,你說,臨死前我要不要拉個墊背的呢?」
姜洲好像突然清醒過來,眼裡浮現恐懼。
但終日浸泡在酒色之中的身體綿軟地使不上一點力。
我手上的力道逐漸加大。
「瘋子......我要告訴父親......」
我鬆開他,站起了身。
居高臨下地瞧著癱在地上軟爛如泥的男人。
「快三十歲的人了,還像個沒斷奶的孩子,動不動就告狀。」
「這公司給了你,能活幾天?」
我離開之前,給了他一個忠告。
也是警告。
「不要惹我。」
「瘋子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12
姜洲的話沒能擊垮我。
宋嫣的挑釁卻險些讓我潰不成軍。
視頻里。
女人攥著男人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肚皮,嬌俏開口:「都快三個月了,宴生,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周宴生用指尖觸碰她的臉頰,眼底染上狂熱,「我的孩子我都喜歡。」
畫面清晰。
他手心裡的那顆痣,刺痛我的眼眸。
三個月前啊......
原來出國給當事人搜集證據,搜的是這種證據。
心臟處的疼痛密密麻麻傳來。
想要毀天滅地的衝動瞬間席捲我的神志。
摧毀欲達到頂峰。
我摔了手機,砸了手邊所有的東西。
客廳里一片狼藉。
浴室里的周宴生聽見動靜,不一會兒就出來了。
發間還沾染著沒來得及擦乾的水珠。
他掃了一眼滿地的玻璃碎片。
什麼都沒問。
徑直走來握住我的手,反覆查看,「有沒有傷到?」
語氣關切,不似作假。
睡衣的扣子都來不及系上,露出大片的胸膛。
一道陳年的傷疤清晰可見。
那是好多年前,他為我擋的一刀。
眼底的濕意再也忍不住,我瞬間紅了眼眶。
Ţū₊為什麼。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啊。
明明......我們也有過那麼多真心相愛的時刻。
我捶打著他的胸膛。
用力地,一下,一下。
想到周宴生看向宋嫣的狂熱眼神,說好了不再流淚,可我怎麼也控制不住。
狠狠伏在他肩膀咬了一口,眼淚滴在他肩上。
周宴生僵住。
他循著我的臉龐,吻走我灼熱滾燙的淚。
「別哭,你一哭,我的心都疼了。」
我咬上他的唇。
「騙子。」
13
我有個秘密。
我深陷污泥,卻也妄想擁有自己的神明。
母親徹底失控那天,是情婦把兒子帶到她面前耀武揚威。
回來後,母親的怨憤再一次傾瀉在我身上,那是最瘋狂的一次歇斯底里。
她要帶我一起去死。
可她忽略了,我會游泳。
在河裡她把我的頭死死往水裡按的時候,強烈的求生本能讓我掙脫開來。
我拼著最後一股氣游到岸邊。
母親被水草纏住,在虛弱地向我呼救。
可我只是冷漠地看著。
看著她最終慢慢地沉沒在水底。
我想,或許這是最好的結局。
母親不再痛苦。
我也不再痛苦。
頭七沒過,父親就把情婦迎進了門。
那時,我耳邊是一家三口的歡笑聲,眼前是母親面無表情注視著我的黑白照。
我的心像是有一個大大的口子,風呼呼地往裡灌。
從不停歇。
從那天起,我好像就病了。
我的心,不得安寧。
長久以來,心臟處都隱隱作痛。
那裡好像潛伏著一頭怪獸,叫囂著,嘶吼著。
不斷拉扯著我。
直到遇見周宴生。
心口處的風不再那麼狠厲,柔和了下來。
如果說我是污泥里的爛草,那他就是高懸的明月。
乾淨、純粹。
讓人忍不住想要觸摸。
我深陷黑暗已久,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他不像凡塵中人,像是我夢中的仙,我的救贖。
我這一生,身不由己的時候太多,沒有什麼快活的日子。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堅定,一定要得到他。
不需要他做什麼,每天能看到他,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我就感到安寧。
可我錯了,我低估了人性的貪婪。
我不是個占有欲強的人,在周宴生身上,我才看清自己那可恥的慾望。
只一眼怎麼夠,我想要神明的目光只為我停留。
可現在,
我恨,明月高懸。
不獨照我。
14
在陳旭那裡沒有得到答案。
我便不再理會他。
晚上回來,卻看到他蹲在草叢邊,似乎等候我已久。
「姐姐,你討厭我了嗎?」
他真假參半地問我,臉上露出一副無辜的神色。
夜晚柔和的燈光襯得他的模樣和年輕時的周宴生倒是愈發相近。
對著這張臉我說不出太過激烈的話。
「不是說得很清楚了?」我無奈道,「你想要怎麼樣?」
陳旭試探著牽起我的手,撫摸上他的臉龐。
委屈巴巴地開口:「姐姐,這幾天很想你。」
他的肚子嘰里咕嚕叫著,陳旭羞澀開口:「可以陪我吃頓飯嗎?」
這小孩兒,有幾分小心機,不過倒不讓人討厭。
寂靜的秋夜裡,有腳步聲傳來。
周宴生站在幾米開外,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踱步走來。
腳踩在遍地的落葉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昏黃的燈光下,他笑意溫柔。
「姜隨,我也有些餓了。」
15
餐廳里。
周宴生邊給我倒茶邊開口。
「介紹一下,這位是?」
「一個學弟。」
我說完瞅了一眼陳旭。
從剛才開始,這小孩兒就有點恍惚的模樣。
眼神一直偷偷打量著周宴生。
「嗯。」周宴生不置可否地勾了下唇,「我們所里也有一些二十歲的年輕女孩,要不要幫你介紹一下。」
「不,我喜歡姐姐......這個類型的。」
周宴生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我問他:「今天工作很忙嗎?」
「還好。」他拿過菜單低聲和服務生說了什麼,然後轉過頭對我開口,「不過倒是有個案子比較棘手。」
「這兩天接了個刑辯。」
「丈夫失手把小三砍了,場面血腥殘忍。」
「當事人現在很後悔,他這個舉動確實衝動。」
他頓住,抬頭不經意瞥了一眼陳旭。
「其實,可以有很多種辦法讓第三者消失,他選了最愚蠢的一種。」
陳旭的茶杯打翻了,他手忙腳亂地擦拭著。
「沒事吧?」周宴生抽了張紙給他。
我盯著周宴生沒動。
低沉的笑意從他胸腔里散發,他不由搖了搖頭。
「我開玩笑的,沒嚇到你們吧?」
「正經律師,當然要做個守法公民。」
我皺眉瞧著,今晚的周宴生好像有些不一樣。
說不上是哪裡變了。
舉手投足間依舊沉穩克制,就連嘴角勾起的弧度都一如往常。
依舊是那塊溫潤低調的璞玉,卻忽然露出了鋒利的一角。
陳旭對於自己的表現感到惱羞成怒,他瞪了一眼始作俑者。
故作不經意地扯開自己的衣領。
眼神直勾勾地望著我,濕漉漉的眸子含著委屈討好的意味。
深秋的夜晚十分寒涼,他似乎不怕冷,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衛衣。
領口微敞。
鎖骨處露出一半的紋身。
是挑釁。
也是宣戰。
我攥緊了拳,正要開口卻被周宴生搶了先。
「紋了什麼?」
「心上人的名字。」
「很奇怪的癖好。」周宴生挑了挑眉,「不過我尊重且祝福。」
陳旭討厭周宴生的四兩撥千斤。
他有些急了,「紋身是我愛她的證明。」
周宴生笑了一下,沒說話。
像是長者縱容著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他似乎看不出陳旭的敵意,或者說毫不在意。
拿起我的碗給我盛了一碗湯。
「慢點喝,有些燙。」
陳旭已經忘了自己的學弟身份,只一心急於表現。
他興奮地嚷嚷:「姐姐,我給你剝蝦!」
「她海鮮過敏吃不了蝦。」
周宴生指了指陳旭點的幾道菜。
「這個,這個,她都吃不了。」
「她胃不太好,又喜歡吃辣,討厭蔬菜,喜歡吃番茄和豆腐。」
「我在家經常給她做番茄牛腩湯,撒一點黑胡椒,既營養也能滿足她的胃口。」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並不炫耀,也不刻意。
仿佛只是在談論明天的天氣。
陳旭立馬蔫了,像是被霜打壞了的茄子。
眼睛都紅了一圈。
消沉的模樣讓我幻想出一個年輕生悶氣的周宴生,不禁笑出聲。
陳旭眼睛亮了一瞬,嘟囔道:「可我能逗她笑。」
很輕很淡的一句話。
卻像是點了周宴生的穴。
他沉默下來。
「我去趟洗手間。」
二十分鐘後,我在酒店門口找到他。
深秋寒涼,秋風已有幾分刺骨。
金黃的落葉在周宴生腳邊打著旋,互相做著追逐的遊戲。
他低頭看著,整張臉籠罩在煙霧繚繞里。
周宴生不喜歡我抽煙。
他也從不抽。
可我近來總是聞到他身上的淡淡煙草味。
不知道什麼事困擾著他。
他靠在牆邊,整個人看上去有些頹敗。
我走近。
他望過來。
眼眸就像這蕭條的秋一樣,寂寥而又深邃。
相顧無言,我們就這樣默默對望著。
良久的緘默後。
他開口:「你很久沒對我笑過了。」
「姜隨,你不開心。」
這句話他之前問過我。
不同的是,那時他不確定,而現在已有了答案。
肯定地、斬釘截鐵地,確定了某個事實。
上一次我沒有問出口的話此時終究沒有忍住。
「周宴生,我開不開心......你在乎嗎?」
他愣住。
錯愕裡帶著顯而易見的哀傷。
走近一步來到我面前。
直直地望進我眼中,眼神澄澈明凈。
瞳孔里倒映出一個小小的我。
他一字一句,語氣鄭重懇切。
「姜隨,我很在乎。」
「嗯。」
我撇開眼。
哪怕是騙我的,我也信了。
16
還有五天。
我去療養院準備最後看望一眼周宴生的母親。
「媽,我要出趟遠門,很久都不能來看您了。」
我給她梳著頭髮,用哄小孩的口吻說道。
周母時而清醒時而混沌,這兩年已經忘了很多事。
她也是個苦命人。
丈夫好賭成性,經常家暴毆打她。
周宴生初三那年丈夫去世,兩人的日子才迎來平靜。
「好,好,隨隨,你放心出去,這邊還有宴生呢。」
「隨隨你是好孩子,宴生多虧了你,不然......」
她拍著我的手,後面的話沒說完,我也沒再問了。
事到如今,也就這樣了。
我隨口應和著:「是啊,周宴生......」
「別,不要讓宴生來,我害怕他。」周母突然瑟縮在我懷裡,仿佛看到了什麼恐懼的畫面。
我知道她又犯病了,低聲輕哄。
可這回她的害怕遲遲沒有消散,自顧自地回憶過往。
「宴生他......他不太正常,我愛他,又怕他。」
「這個孩子,好像不知道疼痛,也沒有什麼同理心,他的心裡啊......像是空的。」
「有一次,我們親眼目睹了一場車禍,那個場面特別慘烈,一地的血,人都沒個完整的。」
「有人肝腸寸斷,有人害怕尖叫,還有人當場嘔吐。」
「我當時也受不了,嘴巴里直冒酸水,可更讓我難忘的是兒子的反應。」
她緊緊抓住我的手,像是溺水的人在求救。
她真的......很害怕。
「你知道他當時說什麼嗎?」
「宴生他沒有一點正常人該有的反應,他看著那一地的血,吞了吞嗓子,轉過頭平靜地對我說——」
「媽,我餓了。」
「你知不知道,那一剎那。」她緊張地左右看了看,「我覺得我的兒子是個嗜血的怪物。」
「他心理扭曲。」周母貼在我耳邊嘀咕。
「媽,你們在聊什麼?」
周宴生溫潤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周母僵住了身子。
十分鐘後。
剛才還一臉神氣的周母像被人捏住七寸的蛇,在周宴生身邊一動不敢動。
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周宴生拿著沾了水的毛巾幫她擦拭手指。
「糖果都黏到手上去了,再這樣我讓小劉以後不給你吃糖了。」
周母聽了嘴裡低聲埋怨著,她抬起頭小聲問我:「這是誰啊?」
「媽,他是您兒子,周宴生啊。」
周母愣了愣。
忽然張著嘴巴,兩行淚瞬間從有些泛黃的眼睛裡流下。
「阿生......是我的阿生啊。」
「阿生啊,這麼多年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娶媳婦?」
周宴生早已習慣她的突然失憶,他平靜地回答。
「挺好的,媽。」
「ṱű̂₆我結婚了,我的妻子叫姜隨。」
他抬頭直直望向我,千言萬語似都化作眸中的無限柔情。
「我很愛她。」
「姜隨......周宴生......」周母嘴裡喃喃自語,突然跳起來使勁拍著手,「般配般配,我要告訴菩薩,謝謝她老人家保佑!」
一道灼熱的視線射過來。
我回望過去,周宴生眼裡的濃濃情愫讓我避開了目光。
17
「你在鬧脾氣,對不對?」
回來的路上,周宴生牽住我的手,站定看著我。
在落日的餘暉下,嘴角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
我平靜地搖頭,又重複了一遍。
「離婚吧。」
「是不是怨我最近沒時間陪你。」他攥緊我的手,「我把手頭的事處理完......」
「周宴生。」我抽出手,「好聚好散。」
這是我給彼此留有的最大體面。
沒幾天了,我放他自由。
畢竟相愛過,不想看他難堪。
就當是我最後的一點仁慈吧。
我當著他的面點上煙,吸了一口。
煙霧噴到他臉上。
我挑釁地瞧著。
在生命的倒計時里,我要讓他知道,我姜隨從來不是什麼好人。
心狠手辣,睚眥必報,冷心冷情。
只是在他面前收斂了七分而已。
我曾無數次後悔,當初地下室那一幕再多一點謹慎,沒讓他發現該多好。
那樣也就沒有後來的宋嫣。
沒有他的移情別戀。
可我突然醒悟過來。
周宴生早晚會揭開我的真面目,我演不了一輩子。
他遲早會發現他純潔的妻子不是什麼出淤泥不染的蓮花。
她是骯髒污穢的泥。
他美好純粹。
而她一直在爛泥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