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兒子屏蔽了朋友圈。
兒子不耐煩解釋:「媽,您能不能別這麼敏感?我跟小雅發點夫妻日常,您在底下評論『多穿點』、『早睡覺』,像話嗎?我同事都笑我。這叫邊界感,您得學。」
我被他說得啞口無言,默默掛了電話,安慰自己孩子大了,需要空間。
第二天,我和鄰居張姐聊天,她驚訝說:「秀蘭,你兒子出息了啊,丈母娘直接給他二十五萬八買車!」
我借著她的微信看我兒子最新的朋友圈。
照片里,他靠著一輛嶄新的白色 SUV,笑得春風得意。
【新車落地!感謝我最愛的老婆和最疼女婿的丈母娘!二十多萬說給就給,您才是我親媽!】
我攥緊手機。
這個錢,分明是他三天前才以「創業資金周轉不開」為由,從我這裡掏空的養老金。
1
手機螢幕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照片里,我兒子陳浩穿著一身筆挺的休閒西裝,意氣風發地靠在那輛白色 SUV 上。
副駕駛的車窗搖下一半,兒媳林雅探出頭,笑得像朵花,手上比著一個 V。
他們倆看起來那麼般配,那麼幸福。
可這份幸福,踩了在我的心口上。
二十五萬八,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那是我和老伴存了半輩子的錢,準備將來有個萬一,或者實在動不了了請護工用的。
三天前,陳浩回家,一臉愁容。
他坐在沙發上,唉聲嘆氣,說自己跟朋友合夥搞的那個項目,前期投入都進去了,現在就差一筆尾款,不然整個項目都要黃。
「媽,就二十五萬,不,二十六萬吧,湊個整。等我這個項目回款了,我加倍還您。」
他拉著我的手,眼睛裡滿是懇求。
「這事兒我沒跟小雅說,她娘家那邊本來就覺得我沒本事,我不能讓她再跟著我操心。媽,您得幫我。」
我一輩子沒經過商,聽不懂什麼項目回款,我只聽到了「我不能讓她再跟著我操心」。
我的兒子,在心疼他的妻子。
做母親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
我跟老伴商量了一宿,第二天就把錢取出來給了他。銀行的櫃員還再三確認,問我是不是遇到了詐騙。
我笑著說,是兒子創業,當媽的支持一下。
現在想來,那個櫃員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同情。
我才是那個最大的笑話。
鄰居張姐還在一旁嘖嘖稱奇:「秀蘭,你這福氣可真好。兒子娶了個好媳婦,丈母娘還這麼大方。不像我們家那個,就知道從我們這兒掏。」
我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張姐還在熱情地划著手機:「你看,底下評論多熱鬧。」
我湊過去,一條條看。
陳浩的領導評論:「小陳厲害啊,事業家庭雙豐收!」
陳浩回復:「哈哈,都是丈母娘疼我。」
林雅的閨蜜評論:「雅雅,你媽對陳浩比對你還好!」
林雅回復:「那可不,我媽說了,女婿是半個兒。」
最刺眼的一條,是林雅媽媽,也就是我那親家母的評論,只有簡簡單單四個字,配了個愛心表情。
「我的好兒。」
我的好兒……
那誰是他的親媽?
我這個掏空了養老金,此刻心如刀割的老太婆嗎?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顫著手撥通了陳浩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里是嘈雜的音樂和歡笑聲。
「媽?什麼事啊?我這兒正跟小雅她們家親戚吃飯呢。」陳浩的語氣帶著一絲不耐煩。
「浩浩,」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你朋友圈發的車……是怎麼回事?」
他那邊頓了一下,隨即是一種被戳破後惱羞成怒的理直氣壯。
「什麼怎麼回事?就您看到的那樣啊。小雅她媽給買的。」
我的血一下子衝到了頭頂:「她媽給買的?陳浩,你三天前從我這裡拿走的二十五萬八,你說是做什麼的?」
「哎呀,媽!」他的聲音猛地拔高,似乎覺得我的問題不可理喻,「您怎麼這麼說話?什麼叫『拿走』的?那錢我沒說不還啊!」
「我是問你錢的用處!」
「用處不都一樣嗎?反正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小家好。我用您那錢周轉,丈母娘心疼我們沒車,就讓我們先拿去買車,以後再補上公司的窟窿。這有什麼問題嗎?」
他輕描淡寫地解釋著,仿佛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資金調動。
「那你為什麼要在朋友圈裡說,是丈母娘給的錢?還說……她才是你親媽?」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電話那頭傳來長久的沉默,然後是一聲極不耐煩的嘆息。
「媽,您能不能別這麼上綱上線?我那是場面話!發朋友圈不就是為了讓人看的嗎?我這麼說是給小雅和她媽面子,她們高興了,我們倆的日子才能好過。您懂不懂人情世故啊?」
「那我呢?我的面子呢!」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您要什麼面子?您是我媽,跟我還計較這個?再說了,我不是把您屏蔽了嗎?您怎麼看到的?」
他終於問到了問題的關鍵。
原來他不是不讓我評論,他是不想讓我看見。
在他精心構築的「孝順女婿」人設里,我這個親媽,是需要被隱藏的污點。
2
「你把我屏蔽了?」我喃喃自語,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對啊,」陳浩的語氣坦然得可怕,「您也知道,您總喜歡在底下評論那些『天冷加衣』的話,我同事看到了都笑我媽寶男。我這也是為了維護我的形象。媽,這叫社交邊界,您要學著適應年輕人的生活方式。」
又是邊界感。
他用這個詞漠視我的關心,又用這個詞來解釋他對我情感的踐踏。
我氣得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電話那頭,又傳來林雅甜得發膩的聲音。
「媽,您別生陳浩的氣。他也是為了我們好。我媽那個人您知道的,就好個面子。陳浩這麼說,她高興,以後也會更疼陳浩。我們做小輩的,哄哄老人開心,不應該嗎?」
她的話聽起來句句在理,可每一個字都像針,扎在我心上。
哄老人開心?
所以,就可以把我這個老人的臉面踩在腳下,去哄另一個老人開心?
「再說了,媽,」林雅的語氣帶著一絲委屈,「我媽給的可不止是錢。她給我們的是一份心意,一份認可。她從來不會問這錢幹嘛用,只會說『孩子,缺錢了就跟媽說』。她給的是沒有壓力的愛。您想想,您每次給我們錢,是不是都要問東問西,總覺得我們亂花錢?」
我愣住了。
我問東問西,是因為我給的是養老的血汗錢,我怕他被人騙了。
到了兒媳嘴裡,我的關心,竟然成了「有壓力的愛」。
而親家母那用我的錢買來的「大方」,成了「沒有壓力的愛」。
這是什麼強盜邏輯!
「林雅,那筆錢,是我們老倆的養老錢。」我一字一句地說,聲音冷得像冰。
「我知道啊,媽。」林雅的語氣依舊溫柔,「所以我們才更感激您啊。等以後陳浩公司回款了,我們肯定第一時間還您。您就放心吧。好了媽,我們這邊親戚都在等著呢,先不跟您說了啊,您和爸也早點休息。」
說完,她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我舉著手機,聽著裡面傳來的「嘟嘟」忙音,整個人僵在原地。
老伴從房間裡走出來,看我臉色不對,關切地問:「怎麼了秀蘭?跟誰打電話呢?」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像是被水泥封住了。
我怎麼說?
說我們的兒子,用我們的養老金,給他丈母娘買了個「孝順女婿」的好名聲?
說我在他們精心營造的幸福生活里,是個上不得台面的累贅?
我怕我一開口,老伴那本就不太好的心臟,會承受不住。
「沒事,」我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催浩浩他們周末回家吃飯。」
那個晚上,我一夜沒睡。
我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腦子裡反反覆覆都是陳浩朋友圈的那句話:
【您才是我親媽!】
我養了他三十年,從嗷嗷待哺的嬰兒,到如今西裝革履的男人。
我給他洗衣做飯,為他操心學業,幫他湊首付買房,給他帶孩子……我以為我傾盡所有,能換來一個懂得感恩的兒子。
到頭來,我只是一個可以被隨時屏蔽,隨時被拿來當墊腳石的提款機。
而那個從未給他換過一塊尿布,從未給他輔導過一次作業的丈母娘,只因為用我的錢做了個順水人情,就成了他的「親媽」。
荒唐,又可悲。
第二天,我強打精神,像往常一樣去買菜做飯。
我想,或許是我想多了。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小家庭要維護,有自己的社交圈要經營。我應該理解他,支持他。
只要他們小兩口過得好,我受點委屈又算什麼呢?
我這樣一遍遍地催眠自己,心裡的那道坎,似乎也就不那麼難過了。
直到一周後,老伴的六十大壽。
3
老伴是個不講究排場的人,但六十大壽畢竟是整壽,意義不一樣。
我提前半個月就開始張羅,想著無論如何,一家人要整整齊齊地吃頓飯。
我提前一天給陳浩打了電話,特意囑咐他:「浩浩,明天是你爸六十大壽,你和小雅無論如何要回來。我訂了你爸最喜歡的那家『福滿樓』的包間。」
電話那頭,陳浩沉默了片刻,語氣有些為難。
「媽,明天啊?明天恐怕不行。」
我的心沉了一下:「為什麼不行?天大的事,有你爸的生日重要嗎?」
「哎呀,不是。是小雅她爸媽,早就訂好了要去鄰市泡溫泉,我們倆得陪著去。票都買好了,酒店也訂了。」陳浩解釋道。
陪岳父岳母泡溫泉……
這個理由,像一把鈍刀,慢慢地割著我的心。
「就不能推了嗎?」我的聲音帶著一絲哀求。
「媽,這怎麼推啊?老早就說好的。再說了,不就是個生日嘛,年年都過。這樣吧,我給爸發個大紅包,等我們旅遊回來了,再給他補過。您跟爸說一聲,就說我們祝他生日快樂。」
他的語氣輕鬆得仿佛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一個紅包,就想打發掉父親的六十大壽。
而陪岳父岳母的旅行,卻是「老早就說好」的,雷打不動的行程。
我還能說什麼?
我默默地掛了電話,站在客廳中央,看著牆上掛著的全家福。
照片上,陳浩還只是個半大的小子,被我和老伴夾在中間,笑得無憂無慮。
那時候,他的世界裡,我們是他的全部。
現在,他的世界大到,已經快要裝不下我們了。
生日那天,我還是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老伴愛吃的。
偌大的餐桌,只有我們兩個老人相對而坐,顯得格外冷清。
老伴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眼眶泛紅。他什麼都沒說,但我知道,他心裡比我還難受。
晚上八點,我的手機響了。
我以為是陳浩良心發現,打了電話回來。
可螢幕上跳動的,是「親家母」三個字。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電話一接通,親家母那爽朗又帶著一絲炫耀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哎呀,秀蘭姐,忙什麼呢?」
「沒忙什麼,剛吃完飯。」我淡淡地回應。
「吃飯啊?今天不是老陳哥生日嗎?浩浩他們沒回去給老陳哥過生日啊?」她明知故問。
我心裡一陣刺痛,沒有回答。
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語氣里滿是「善解人意」的炫耀。
「唉,你可別怪孩子們。小雅這孩子也是,非要拉著我們老兩口來泡溫泉,說是給我們放鬆放鬆,你說這孩子多孝順。我們本來不想來的,可拗不過她,票都買好了。」
「我說今天是你爸生日,你們不去不好吧。浩浩說沒事,紅包發了,心意到了就行。年輕人嘛,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們做老人的,得理解。」
她每一句話,都像是在我的傷口上撒鹽。
字字句句都在告訴我:看,你的兒子,現在陪著我們。你的兒子,更在乎我們。
我握著手機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如果說之前的朋友圈事件,我還想著為兒子找藉口,告訴自己他只是不懂事,那麼此刻,親家母這通炫耀的電話,就像一盆冰水,將我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
這不是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