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這天,我向竹馬提了分手。
他逢人就訴苦:
「就因為我多訂了盒半島月餅。」
「無理取鬧吧?我也覺得。」
「沒辦法,自己寵的,自己受著唄。」
朋友紛紛誇他好脾氣。
他眼角眉梢都是志在必得。
「等著吧,只要我肯服軟,她分分鐘躺到我身下任我擺弄。」
他有意挫挫我的銳氣,故意和女兄弟打得火熱。
我冷眼旁觀,並祝他們鎖死。
竹馬卻仍以為我是在賭氣。
直到三個月過去。
我和他哥在路邊擁吻被他撞見。
他瘋了似的揮著拳頭:
「秦昭你個混蛋,這是你弟妹!」
我撩起頭髮,朝他笑笑:
「弟弟乖,叫嫂子。」
1
餐廳定在二樓的窗邊,可以清楚看到許多風景。
車水馬龍的街道,路燈下人來人往。
似乎是種本能。
我總能在人群中精準找到秦熠安的身影。
此刻。
他正和旁邊的女生嬉笑打鬧。
勾肩搭背,不知說了什麼。
秦熠安唇角輕勾,吊兒郎當地挑眉,望向沈佳雪的眼神不吝讚賞。
夜風卷著松針掠過腳踝,沈佳雪打了個噴嚏。
秦熠安自然地脫下外套,朝她劈頭蓋臉地罩下去。
沈佳雪慌忙去扯,卻被他按住手腕。
下一秒。
沈佳雪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兩人齊齊抬頭。
視線交匯。
秦熠安低低地咒罵了下,率先踏進餐廳。
「對不起啊小鬧鐘,路上堵車,遲到了會兒。」
他徑直到我對面坐下。
說著抱歉的話,臉上卻沒幾分歉意。
沈佳雪坐到他手邊的位置,抬起纖纖玉手摘下頭頂的墨鏡,似笑非笑:
「兒媳婦兒,見到婆婆怎麼不打招呼?」
我略過她,淡漠開口:
「她怎麼在這?」
秦熠安愣了下,隨即摸了摸鼻子。
那是他心虛時下意識的小動作。
「她也來這邊旅遊唄。」
「都是兄弟,大過節的,出門在外互相照顧下——」
他挑眉,眼裡帶著戲謔。
「小鬧鐘,你不會連這也吃醋吧?」
不等我反應。
沈佳雪突然起身,帶著她體溫的秦熠安的外套應聲落地。
秦熠安轉頭。
視線正好撞上她緊身弔帶裙勾勒出的事業線。
他的眸光暗了一瞬。
「得。」
沈佳雪似笑非笑,「狗兒子,怎麼不早說你女朋友很不歡迎我啊。」
「女人就是麻煩,還不如我一個人在酒店喝酒來得暢快。」
話落,她轉身欲走。
下一刻,又猛地回頭。
拎起桌面上的那盒月餅,晃了晃。
俯身的動作令領口更低。
這下,秦熠安的喉結都跟著滾了滾。
她渾然不覺自己走光似的,朝我笑了笑。
「謝了啊,鍾意。」
對上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精光,我怎麼會不明白。
她故意的。
她在向我示威。
帶著某種惡意。
我猜得沒錯,她手裡的月餅是我買的。
每逢中秋必吃那家私廚現烤的月餅,是我和秦熠安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因在異地,今年的月餅是郵過來的。
收到包裹我才發現是兩盒。
我很疑惑。
一盒的分量對我和他足矣。
秦熠安卻含糊其辭地告訴我,另一盒要送給有緣人。
於是,一小時前,我們在酒店兵分兩路。
我先來餐廳占座,他則拎著月餅去送禮。
原來,他口中的有緣人竟是沈佳雪。
我垂下眸,扯唇。
薑茶的香氣蒸騰而上。
積壓了幾個月的委屈、失望、疲憊和無力在這瞬間盡數爆發。
像一隻迅速漲滿氣的氣球。
嘭地一下,又突然癟了下去。
重新抬起頭時,我眼中只剩平靜:
「秦熠安,我們分手吧。」
2
秦熠安猛地回神,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你開什麼國際玩笑?!」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我,試圖在我臉上找出點什麼情緒。
片刻後,又兀自笑出聲:
「就因為一盒月餅?」
「鍾意,知道你大小姐脾氣。」
「但吃醋也要分時間場合吧?」
「中秋節,我送盒月餅怎麼了?」
「是,我答應你的二人世界又泡湯了。」
「你生氣我可以理解。」
「但提分手就過分了吧?」
「沈佳雪和我之間不可能發生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性冷淡。」
「要是換作你和 gay 做閨蜜,我也絕不可能吃醋到提分手的地步。」
「乖一點,看在今天過節的份上,別鬧,嗯?」
我笑笑。
秦熠安就是這樣一個人。
細心,敏銳,面面俱到。
可多諷刺。
他明明知道,他和沈佳雪之間越來越模糊不清的界限是不對的。
屢次因為她對我言而無信、出爾反爾是不對的。
但他卻一次次選擇忽略我的感受。
溫水煮青蛙似的,一次次壓低我的底線。
這何嘗不是一種服從性測試。
早在沈佳雪第一次侵入我們的二人世界時,我就有所察覺。
她是秦熠安高三那年回戶籍地參加高考結識的新朋友。
成績優異,為人幽默風趣。
「你別看她大波浪弔帶裙妝容精緻,但行為上卻不拘小節,跟個大老爺們兒沒什麼區別。」
初識時,秦熠安這樣介紹她。
漸漸的。
我開始不滿這樣的三人行。
秦熠安卻覺得,是我的占有欲在作祟。
「鍾意,步入大學生活,意味著我們踏出成人世界的第一步了。」
「我的生活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只圍著你一個人轉。」
「我需要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也會認識很多新朋友。」
「但你要相信,無論我再結識多少人,見過再多世面,你永遠是我心裡最特別的存在。」
他說得頭頭是道。
面對這情真意切的模樣。
我只好將那些酸澀的情緒隱藏起來。
國慶假期,他以開學以來太過忽略我的感受為由,邀我出遊。
我真以為,這是修復感情的契機。
可預想中牽手漫步在大理街頭的溫馨畫面並沒有到來。
取而代之的是夜夜纏綿。
白天醒來,他已經不在身邊。
「幫你叫了早餐,別亂跑,吃完乖乖在酒店等我,我出去透透氣。」
就這樣,我成了他圈養在房間的金絲雀。
女人的第六感准得可怕。
幾乎是見到沈佳雪出現在這裡的第一秒,我就將所有的不尋常串聯了起來。
所謂的透氣,大機率也是和這位他口中的有緣人一起。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起身,叫來服務員將所有菜品打包。
這舉動徹底激怒了秦熠安。
他臉色驟然鐵青,咬牙切齒地開口:
「鍾意,你什麼意思?」
「還能不能好好吃飯了?」
一旁的沈佳雪扯唇,「秦熠安,你還看不出人家什麼意思?」
「呵,跟我下馬威呢。你這小青梅,有點太無理取鬧了啊。」
「我要回去喝酒了,你走不走?」
話落,她轉身往外走。
秦熠安立刻站起來,卻在抬腳那一刻頓住,看向我的眼神飽含失望。
「我先送她回酒店。」
「你真該改改你的臭脾氣,大過節的,讓別人下不來台有多不禮貌。」
我譏諷地笑,「秦熠安,我沒有鬧脾氣。」
或許是我的表情太過決絕。
他瞳孔驟縮,下意識來抓我的手腕。
卻被前方的驚呼聲吸引。
「秦熠安!我腳崴了,你管不管?」
沈佳雪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
這下,秦熠安沒有停頓,快步趕了過去。
一個打橫,將沈佳雪公主抱起。
步履匆匆。
遠遠地,我還能聽到沈佳雪的嗔怪:
「好啊你小子,竟敢對外人泄露爸爸的隱私,我可沒確診啊,你要不要親自試試?」
我閉了閉眼,心底對秦熠安最後一絲留戀徹底不復存在。
還好。
及時止損,為時不晚。
3
微涼的夜幕中,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我拎著打包好的食物,在屋檐下發獃等雨停。
輪胎和地面摩擦的聲音劃破耳膜。
一輛邁巴赫停到我面前。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我愣了兩秒,不確定地輕喚:
「秦昭哥?」
對方朝我揚眉,「上車。」
他的聲音從夜色里飄來,帶著初秋淡淡的涼意,幾乎浸到人心裡去。
我慢半拍地打開后座車門。
將雨水隔絕在外後,後知後覺地問。
「你怎麼會在大理?」
秦家家大業大,秦叔叔也應驗了那句男人有錢就變壞的俗語。
飛黃騰達後,他向原配提出離婚。
也就是秦昭的母親。
女人無法承受婚姻的劇變,選擇了吞藥自殺。
年僅五歲的秦昭幼年喪母,被接回外祖家。
熱孝一過,秦叔叔便火速再娶,並在第二年冬天生下秦熠安。
對於這位同父異母的哥哥,秦熠安算不得多排斥,但也未曾交心熱絡。
兩兄弟只在逢年過節會短暫地坐到一張桌上吃頓飯。
作為秦熠安的青梅,我和這位年長六歲的哥哥也不算熟絡。
但總歸每年都要見上幾面。
打心底里。
我對這位清冷如玉的鄰家哥哥有著天然的敬畏。
秦昭像是看出了我的拘謹。
他放輕了語調,娓娓道來:
「出差。」
「聽我爸說你和熠安也在這邊,想著中秋家人團聚一下。」
「所以聯繫了他。」
後視鏡里,我們對視了一瞬。
他朝我安撫地笑笑。
讀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我瞬間漲紅了臉。
他給秦熠安打了電話。
他知道我和秦熠安鬧了矛盾。
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家餐廳,大概也是秦熠安給的地址。
但他什麼都沒問。
在他眼裡,會不會也覺得我是在陌生的城市耍小孩子脾氣?
只是順手之勞,幫弟弟照顧一下鬧脾氣的女朋友。
時機允許的話,再說幾句勸和不勸分的好話?
這樣看來。
我上他的車,簡直就太糟糕了。
這麼想著,我忍不住出聲:
「我和秦熠提分手是認真的。」
「嗯。」
他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盤上,低低地回應我。
「不是賭氣。」
我頓了頓:
「我現在還不想看到他,所以……」
「你能不能別帶我回去他那邊?」
我一鼓作氣。
「我請你吃飯,能不能用你的身份證替我開一間房?」
「或許,時間允許的話,哥哥明天再陪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
「我想回學校了。」
話落,我有點心虛。
這些要求,似乎一個比一個得寸進尺。
可我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和秦熠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念頭在看到秦昭那一刻就越發堅定。
我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側臉。
車載音響內響著輕緩的音樂聲,但這一刻,我卻像與世隔絕般。
只等眼前這個「長輩」的宣判。
半晌。
秦昭微微頷首,一雙深邃的眸子,像星光落入深海:
「好。」
言簡意賅的一個字。
對眼下的我來說,猶如天籟。
4
我低估了節假日旅遊熱門城市房源的緊張。
接連問過幾家酒店都沒有空房後,秦昭有些煩悶地靠在車前抽煙。
一支燃盡。
他轉頭望向我,欲言又止。
在對上我委屈巴巴的神情後,又認命地打開副駕的車門:
「不介意的話,你去我那。」
我忙不迭地點頭,「不介意不介意!」
面對認識十幾年的兄長,男女大防的意識自然會薄弱一些。
何況如今的他已做到顧氏副總裁的位置,出門在外肯定不可能只定一間大床房。
我的認知沒錯。
秦昭住的是總統套房。
可我沒想到,他會送我進屋後轉身要走。
良知讓我多了句嘴,「哥哥不留下來一起住嗎?」
上天作證。
我只是考慮到四處無房可訂,擔心他流落街頭。
誰知。
秦昭驀地一笑。
那雙從前總是冷冷清清的黑眸划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
我不是未經人事的小姑娘。
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顧慮。
後知後覺到說出口的話帶著歧義,我慌亂地垂眸。
秦昭將我的反應盡收眼底,眸光微斂:
「可以嗎?」
他的聲音帶著點笑意和慵懶。
神奇地將我那點不自在揮散開。
我本著投桃報李的心情,手腳麻利地將打包盒一一揭開。
邀功似的:
「哥哥也還沒吃飯呢吧?這傣味聽說很地道,一起嘗嘗?」
秦昭的目光在我手上停駐片刻。
頷首眼帶著笑意:
「嗯,先洗手。」
我動作頓住。
差點忘了,這位哥哥可是連一個人吃飯都要用公筷的存在。
他有潔癖。
氣氛在瞬間變得尷尬。
秦昭卻神色自若地到我身邊坐下,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包小小的濕巾遞給我。
連一次性竹筷在他手裡都變得賞心悅目起來。
我有點於心不忍。
正想開口讓他不必勉強。
口袋裡的手機就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
5
為秦熠安設置的專屬鈴聲在此刻變得極其刺耳。
我煩躁地將手伸進口袋。
摸索再三,也沒能按到掛斷鍵。
面上不免帶著點火氣。
一不做二不休,將手機掏出來關了機。
一分鐘後。
秦昭的手機開始傳來蜂鳴。
他將手機推到我面前。
螢幕上「熠安」的字樣,同樣令人心浮氣躁。
我抬眸,撞上他瞭然的眼神。
仿佛在無聲地詢問我:「接嗎?」
我自然是不想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