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我們這對雙胞胎爭搶禮物,我媽立下規矩。
我和妹妹每年輪流實現一個「大願望」,單數年歸我,雙數年歸她。
第一個雙數年,她用盡積蓄送妹妹去了迪士尼夏令營。
到了我的單數年,我只想要一台學習用的筆記本電腦,我媽卻說家裡周轉不開,明年一定補給我。
第二年,她給妹妹買了最新款的 iPhone。
再下一年,輪到我時,她說妹妹要上昂貴的補習班……
我的願望被無限期「順延」。
直到我十八歲生日,我對著蛋糕許願,希望能有屬於自己的第一部手機。
吹完蠟燭,媽媽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給我,我激動地打開。
裡面是我妹淘汰下來的、螢幕碎裂的舊手機。
她笑著說:「你妹心疼你,特地把她剛換下來的手機給你,充電器都是新的呢!」
1
我十八歲生日,親戚都來了,很熱鬧。
我媽端上蛋糕,讓我許願。
我閉上眼,心裡就一個念頭:一部屬於我自己的手機。
蠟燭吹完,我媽從身後拿出一個包裝得很好看的盒子,笑著遞給我。
我手都抖了。
這麼多年,這是她第一次在我的單數年給我準備禮物。
我拆開盒子,裡面是一部舊手機,螢幕裂了好幾條縫,像張蜘蛛網。
我媽說:「你妹心疼你,特地把她剛換下來的手機給你,充電器都是新的呢!你快謝謝妹妹。」
我沒說話。
我抬起頭,看見妹妹正在不遠處,用她嶄新的蘋果手機給大家拍照,笑得很開心。
所有人都看著我。
我舉著手機,看著我媽問她:
「媽,這就是你說的,輪到我的願望?」
「這就是你承諾了十八年,一人一年的公平?」
親戚們開始交頭接耳。
我不管他們,我就是要今天把話說清楚。
「十四歲那年,輪到我,我想要一台筆記本電腦,為了參加一個很重要的競賽。你說家裡周轉不開,明年補給我。」
「我沒辦法,只能天天晚上耗在學校圖書館,用公共電腦做項目,做到人家要關門了才走。最後,我的項目被降級,錯過了省里的獎學金。」
「十六歲那年,又輪到我。我近視越來越嚴重,上課看不清黑板,只想換一副眼鏡。你又說等等,錢要花在重要的地方。」
「那副舊眼鏡我戴了整整兩年,每天都頭疼得厲害,上課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我指著妹妹,繼續說。
「可就在那幾年,你給妹妹報了迪士尼的夏令營,她去了半個多月。」
「你給她請了國外回來的老師教畫畫,一節課的錢就夠我配一副新眼鏡了。」
「你還給她買了一條純種的柯基,說女孩子有個寵物陪著不孤單。」
「我的願望,每一個都是為了學習,為了能看得更清楚。她的願望,全是玩的。你現在告訴我,這是公平?」
我媽的臉一下就變了。
她走過來想拉我的手,被我躲開了。
她大聲說,「你怎麼這麼不懂事!我什麼時候偏心了?」
「妹妹把她最喜歡的東西都給你了,你還不滿足?這是姐妹的情分,你怎麼就不懂呢?」
「家裡的錢就這麼多,當然要花在刀刃上!妹妹的補習班那麼貴,還有她要和同學出去玩,要社交,哪個不需要錢?你一個學生,要那麼好的東西幹什麼!」
我看著她,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只有妹妹的需求,才叫刀刃嗎?」
我一直問,一直問,聲音越來越大。
我媽被我問得臉上掛不住,親戚們的眼神也讓她很不自在。
她終於忍不住了,直接喊了出來。
「夠了!你以為我不想給你買嗎?」
「當年給你買電腦的錢,我根本就沒存!妹妹吃飯的時候在桌上說了一句,看電視里別人騎馬好酷,我就帶她去報了馬術課!」
「一節課一千多,那筆錢很快就花完了!」
她看著我,眼睛紅了破罐子破摔說,
「什麼明年補給你,都是騙你的,我哪有那麼多錢!兩個孩子都要花錢,我只能先緊著一個來!不然怎麼辦!」
2
那場生日會鬧完,家裡好幾天沒人說話。
我一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我想起很小的時候,周末去哪玩,也是輪流決定。
單數周我定,雙數周妹妹定。
可每次輪到我,說想去科技館,我媽就說天氣預報要下雨。
說想去圖書館,我媽就說那裡太悶了,小孩子要去開闊的地方。
然後她就扭頭問妹妹:「你是不是還想去遊樂園?」
妹妹點頭。
我媽就拍拍我的肩膀:「你大幾分鐘,要懂事,讓著點妹妹。你看她多想去。」
我的單數周,就這麼一次又一次地變成了妹妹的雙數周。
「懂事」,這個詞像個緊箍咒,從小就箍在我頭上。
幾天後,我媽敲我房門。
她拿著一個鞋盒,是我念叨了很久的那款限量版球鞋。
她把盒子塞給我,臉上帶著一點討好的笑。
「媽知道錯了,別生氣了。你看,你想要很久的,我給你買回來了。」
我心裡軟了一下。
我打開鞋盒,鞋子很好看,跟我想要的一模一樣。
我穿上試了試,大小也合適。
我媽看著我,鬆了口氣的樣子,「這下高興了吧?」
我沒說話,但心裡的氣確實消了一點。
周末家庭聚餐,親戚們都在。
我跟妹妹都穿了新鞋。
一個姑姑看見了,說,「哎喲,姐妹倆穿一樣的鞋,真好看!這鞋現在可不好買吧?」
我媽一下子就來勁了,聲音都大了幾分。
「那可不!我託了好幾個朋友才搶到的,貴得很!」
她說著,還特意看了我一眼,當著所有人的面教育我。
「聽見沒?媽心裡有你呢,這次就輪到你,給你買了。你啊,心別那麼窄,別為了一點小事就跟媽鬧。」
我正在夾菜的手停住了。
我低下頭,看了看我腳上的鞋,又看了看妹妹腳上的。
妹妹的鞋,標誌的邊緣特別清晰,皮質的光澤也不一樣。
我的那雙,穿了才幾天,鞋頭已經有了一點細微的摺痕,看著就不對勁。
我心裡的火,「騰」地一下就燒到了頭頂。
我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看著我。
我沒出聲,彎下腰,把我腳上那隻假鞋脫了下來。
然後我走到妹妹身邊,她有點害怕,想往後縮。
我指著她腳上的鞋說,「脫下來。」
我媽的臉一下子就白了,「你又發什麼瘋!當著這麼多人面,你想欺負你妹妹是不是?」
我不理她,又對妹妹說了一遍,「脫下來。」
妹妹不敢動,我就自己動手,把她腳上那隻真鞋給扒了下來。
我拿著兩隻鞋,一真一假,走到飯桌前。
我把兩隻鞋並排放在桌子中間。
「大家看清楚。」我看著我媽,「你不是說托朋友買的嗎?你說說,哪個朋友賣給你這雙?這線頭,這膠水,你再看看妹妹這雙。你當大家都是瞎子嗎?」
桌上一片死寂。
親戚們伸著脖子看,真貨假貨,放在一起對比太明顯了。
我媽看著我,過了幾秒,突然就開始掉眼淚。
她不提鞋子的事,指著我的鼻子哭。
「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非要我在這麼多人面前丟臉!」
「我養你這麼大,你就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跟我斤斤計較!我的一片苦心,全都白費了!」
她一邊哭一邊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妹妹穿著不是更好看嗎!她腳小,穿這個版型好看。你腳那麼大,穿真的也穿不出那個效果!」
「我為了給你買這雙差不多的,也跑了好幾條街!你以為假貨就不要錢嗎?我心裡有你,想著讓你也有一雙,你倒好,反過來咬我一口!」
她轉頭對著親戚們哭訴,「你們評評理,我做錯了什麼?我兩個都給了,她還要怎麼樣?從小到大就是這樣,見不得妹妹有一點好!」
她又指著桌上的鞋,對我喊。
「再說了,鞋是穿在腳上的,又不是戴在頭上的,誰會趴下去仔細看是真的假的?有得穿就行了,你計較那麼多幹什麼!」
3
剛剛還在看鞋的大伯咳嗽了一聲,說,「有話好好說,跟你媽這麼鬧,像什麼樣子。」
另一個親戚也跟著說,「就是,你媽養你多不容易,別這麼傷她的心。」
沒人再提鞋是真是假。
錯的,變成我了。
我沒再說話。
那天晚上,我回了房間,就把東西往箱子裡塞。
學校可以住校,我早就申請了,只是我媽一直不讓。
現在,我不想再聽她的了。
我走的時候是半夜,只帶了幾件衣服和課本。宿管阿姨看我可憐,把我安排在一間空置的儲物室,裡面只有一張光板床。
我蓋著自己的外套,一夜沒睡著。
天亮的時候,電話響了。
是我爸打來的。
這是生日會後,他第一次給我打電話。
他那邊很吵,好像在打牌。
他一開口就說,「我聽說了,你又在家裡鬧。趕緊回去跟你媽道歉,聽到沒有?」
我問他,「她給我假鞋,你也要我道歉?」
他很不耐煩,「一雙鞋而已,你至於嗎?你媽都快被你氣出病了!我告訴你,馬上回家,不然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說完他就掛了。
我打開手機銀行看了一眼,可用餘額:七十三塊五毛。
我下樓買了兩個饅頭,一塊錢。
這就是我今天的飯。
過了兩天,一個跟我媽關係最好的王阿姨來學校找我。
她拉著我的手,說了一大堆我媽多不容易,一個人帶兩個孩子有多難的話。
她還提著一個保溫桶,「你媽高血壓犯了,躺在床上下不來,還惦記你沒吃飯,讓我給你送點湯。」
她擰開蓋子,是一股我不愛喝的蘿蔔排骨湯的味道。
「你媽心裡還是愛你的,她就是好面子。你給她個台階下,這事就過去了。」
我看著她,就說,「行啊,我回家。條件只有一個。」
王阿姨臉上有了笑,「你說,阿姨幫你跟你媽說。」
「十四歲那年,我媽欠我一台筆記本電腦。她現在給我買,我就回去。我不挑牌子,能用的就行。」
王阿姨臉上的笑一下就沒了。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你媽現在都病成什麼樣了,你還拿這事來逼她?她哪有閒錢給你買那個!你是想看著她為了你的事,急得進醫院嗎?」
我沒回家。
我把這些年所有的事情,都寫了下來。
從十四歲的電腦,到十六歲的眼鏡,再到十八歲的碎屏手機。
把妹妹那幾年的迪士尼夏令營、國際藝術班,還有最新款的 iPhone 都列在了旁邊。
帖子發出去沒多久,妹妹哭著給我打電話。
「姐,你為什麼要發那個東西?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同學都在問我!你讓我們的臉往哪放?」
我問她,「那我們換換?」
她那邊愣住了。
「這部碎屏手機給你用,以後去迪士尼給我。你來住儲物室啃饅頭,等那台永遠等不到的電腦,我去用你的 iPhone。你干不幹?」
她那邊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就把電話掛了。
事情在網上鬧得有點大。
晚上,我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是我姑姑。我爸的親妹妹,在另一個城市做生意,我們很多年沒見了。
她沒多廢話,就問了我一句,「東西收拾好了沒?」
我沒反應過來,「啊?」
「我給你訂了明天最早一班的高鐵票,身份證號我問你爸要了。地址我發你手機上,以後就住姑姑這兒。學校那邊先請假,來了姑姑給你想辦法。」
4
我到姑姑家的第二天,她就帶我去了商場。
她給我買了一台最新款的筆記本電腦、一台新手機,還有幾身新衣服。
我拿著電腦的時候,手都在抖。
姑姑拍拍我的背,「這本來就是你應該有的。以後缺什麼,跟姑姑說。」
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間、一張大書桌,還有一個能曬到太陽的陽台。
我把新電腦放在桌上,開機,登錄了那個我一直想報名的編程夏令營的網站。
以前我媽總說太貴了,女孩子學沒用。
現在姑姑直接把錢轉給我,「想學就去學,女孩子多學點東西傍身,總是好的。」
過了沒幾天,我妹妹給我發了微信。
她頭一次這麼主動聯繫我,還問我在這邊習不習慣,姑姑對我好不好。
聊了幾句,她就切入了正題。
「姐,我最近在準備一個全國性的青年繪畫比賽,對升學有很大幫助的。」
我沒回。
她又發來一條,「我聽說姑姑在出版社工作,認識好多評委。你看,你能不能幫我跟姑姑提一下?就說我很有天賦,讓她幫忙推薦推薦。」
我看著那幾行字,想笑。
有用的時候,才是姐姐。
我回了她幾個字,「幫不了。」
她立刻又發來一條語音,聲音都急了,「為什麼啊姐?我們是親姐妹,你幫我不是應該的嗎?這對我很重要的!」
我直接打字過去。
「姑姑剛給我報了個編程夏令營,學費很貴,花了不少錢。我不想再麻煩她。」
我頓了一下,又補上一句。
「這個夏令營,就是我當年為了寫項目,想買電腦去參加的那個。媽說家裡沒錢,你還記得嗎?」
「對了,你那個比賽報名費要多少?你要是錢不夠,可以把你那個 LV 的包賣了,應該就夠了。」
幾天後,我正在房間裡看夏令營的資料,門鈴響了。
是姑姑去開的門。
我聽到樓下傳來我媽的大嗓門,「我來看看我女兒,當媽的想女兒了,來看看不行嗎!」
姑姑沒讓她們進來。
姑姑說,「嫂子,孩子在我這兒挺好的,她現在要學習,不方便見客。」
我媽的聲音更大了,「什麼叫見客?我是她親媽!你把她藏起來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挑撥我們母女關係?」
我走到窗邊,往下看。
我媽見進不來,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小區花壇的邊上,我妹妹就站在她旁邊,手足無措。
我媽開始拍著大腿哭。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辛辛苦苦把女兒養這麼大,翅膀硬了,就不認我這個媽了!」
有鄰居出來看熱鬧了。
我媽哭得更大聲了,對著圍觀的人說。
「我那個小女兒,從小就有繪畫天賦,馬上要去參加一個大比賽了,就想讓她姐姐幫幫忙,在親戚面前說句話。可她呢?她不幫忙就算了,還把我們趕出來!」
她指著樓上我這個方向。
「她現在攀上高枝了,看不起我們了!可她妹妹是天才,她就應該幫她!這是她當姐姐的責任!她要是不幫,就是毀了她妹妹一輩子!天底下哪有這麼狠心的姐姐!」
妹妹在旁邊拉她的胳膊,讓她別說了。
我媽一把甩開她,「你別管!今天我就要讓大家評評理!我這個當媽的,就是要一碗水端平!她必須幫你!」
我站在窗戶後面,看著樓下那場鬧劇。
我媽一邊哭訴,一邊用袖子擦眼淚,但她的眼睛卻時不時地往姑姑家門口瞟。
她在看姑姑的反應。
她根本不是為了妹妹的比賽來的。
她是怕我有了姑姑這個新靠山,就再也不受她控制了。
她今天來,就是要把我鬧回去。
姑姑走上樓,來到我身邊,問我:「要不要姑姑下去把她們趕走?」
我搖了搖頭,看著樓下那個還在哭喊的女人。
「不用了。」我說。
「讓她鬧吧。」
5
她換了個法子。
她開始不停地給我發微信、打電話。
我不接,她就發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