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能發幾十條。
內容都差不多。
「媽知道錯了,媽那天是氣糊塗了,你別生媽的氣。」
「你在姑姑家住得好不好?吃得慣嗎?缺不缺錢?」
「你妹妹的比賽沒選上,天天在家哭,說都怪她害了你,讓你離家出走。」
我一條都沒回。
半個月後,她找到了我夏令營上課的地方,在門口等我。
她瘦了很多,看著很憔悴。
看見我出來,她眼睛一下就紅了,想上來拉我。
我躲開了。
她也不生氣,從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要塞給我。
「這是媽這些年給你攢的錢,一直沒告訴你。」
我看著那張卡,沒動。
她把卡硬塞進我的外套口袋裡。
「媽對不起你,總覺得虧欠你妹妹,就老是向著她。這些錢,是你那些年沒實現的願望,媽都偷偷給你存起來了。密碼是你生日。」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媽沒本事,存不了多少。你拿著,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別委屈自己。」
「你什麼時候想回家了,就跟媽說一聲,媽去接你。別讓你姑姑總破費。」
她說完,看了我一眼就轉身走了。
我拿著那張卡,站在原地。
我一點都不信她。
姑姑來接我的時候,我把卡拿給她看,把媽說的話也學了一遍。
姑姑看了看卡,又看了看我。
「走,咱們去銀行看看。」
我們在路邊找了個 ATM 機。
姑姑站在我身後,陪著我。
我把卡插進去,輸入密碼,點了查詢餘額。
螢幕上跳出來一個數字。
500.00。
五百塊。
這就是她說的,這些年,為我所有被「順延」的願望,偷偷存下的補償金。
姑姑在我身後重重地嘆了口氣。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算了,咱們走吧。就當她沒來過。」
我沒動。
我就是看著那個數字,500。
我腦子裡把電腦、眼鏡、手機……那些我想要的東西過了一遍。
原來在我媽心裡,它們加起來,就值五百塊錢。
就在我盯著螢幕看的時候,我口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
我拿出來,是一條銀行發來的簡訊。
我點開看。
【XX 銀行】您尾號 XXXX 的帳戶於 X 月 X 日 18:23 通過手機銀行轉出 500.00 元,當前餘額 0.00 元。
時間就是剛才。
我把手機遞給姑姑。
姑姑拿過去,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完了那條簡訊。
她把手機還給我,氣得臉都白了。
「她這是什麼意思?耍你玩嗎!」
我懂了。
她把錢轉走,就是要告訴我,就算她給了,她也能隨時拿回去。
姑姑還在旁邊氣得不行,「我這就給她打電話,我問問她到底想幹什麼!她怎麼能這麼對自己的女兒!」
我拉住了姑姑。
我拿出自己的手機,找到我媽的號碼拉黑。
6
編程夏令營結束,我拿了第一名。
獎品是一家很有名的科技公司的實習機會。
上班第一天,姑姑開車送我,她說,「好好乾,以後姑姑給你投錢,你自己開公司。」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未來好像真的會發光。
我在公司很努力,什麼都搶著做。
帶我的老師很喜歡我,說我學東西快,轉正肯定沒問題。
我以為好日子終於要來了。
一個多星期後,中午午休。
我跟同事們一起下樓去吃飯,剛走到大廳,就看見我媽和我妹站在門口。
她們倆像是專門打扮過。
我媽手裡還提著一個很精緻的保溫飯盒。
她看見我,立刻堆起滿臉的笑,快步走過來。
我身邊的同事都停下腳步,好奇地看著。
「你怎麼來了?」我問。
「媽來看看你啊!」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把飯盒舉到我面前,「我聽說你在這兒實習,公司伙食肯定不好。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還燉了湯,快趁熱吃。」
她的嗓門很大,大廳里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她好像很享受這種目光,拉著我對我同事們說,「這孩子從小就倔,一個人跑這麼遠來打拚,我們當父母的在家裡,心都揪著,怎麼能放心呢。」
一個女同事客氣地笑了笑,「阿姨,您女兒很厲害的,我們都跟不上她的進度。」
我媽聽了,臉上的表情更像那麼回事了。
她打開飯盒,排骨的香味一下就散開。
她用筷子夾起一塊,就要往我嘴裡送,「來,嘗嘗媽的手藝,你看你都瘦了。工作再忙,也要好好吃飯啊。」
我妹妹在旁邊幫腔,「是啊姐,媽一大早就起來給你準備了,燉了三個小時呢。」
我看著她們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幫腔,演得真好。
她們算準了我會在新同事面前,為了面子,把這場母慈女孝的戲演下去。
我接過了飯盒。
我媽臉上露出得意的笑,還對我同事說:「你看,她就是嘴硬心軟。」
我沒說話。
我拿著那個飯盒,轉身走到大廳角落的垃圾桶旁邊。
在所有人注視下,我打開蓋子,手腕一斜,把裡面熱氣騰騰的排骨和湯,全都倒了進去。
「哐當」一聲,骨頭撞在鐵皮桶底。
整個大廳都安靜了。
我媽臉上的笑,僵在了那裡。
我把空飯盒蓋好,走回到她面前,遞給她。
「這裡是公司,不方便談家事。」
我走到前台,對前台說,「麻煩叫一下保安,這裡有兩個人登記,影響公司正常秩序。」
保安很快就來了。
我媽反應過來,指著我的鼻子就開始喊,「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好心好意來看你,給你送飯,你就這麼對我?」
我沒理她。
保安一左一右,要把她們「請」出去。
我媽不肯走,坐在地上撒潑,「我不走!這是我女兒的公司,我憑什麼走!你們敢動我一下試試!」
我看著保安為難的樣子,就說了一句,「如果她們影響到公司形象,可以直接報警處理。」
我媽聽到「報警」兩個字,不敢再鬧了,被保安拉扯著帶出了大門。
我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
沒想到,幾分鐘後,樓下傳來一陣喧鬧。
我走到窗邊往下看。
我媽被趕出去後,根本沒走。
她一屁股坐在公司門口的花壇上,又開始拍著大腿哭。
妹妹站在旁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樓下來來往往都是人,很快就圍了一圈。
我媽對著那群路人哭訴,「大家來看看啊!都來看看!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現在出息了,在大公司上班了,就不認我這個親媽了!」
「我大老遠跑來看她,怕她吃不好給她送飯,她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飯倒了,還叫保安把我趕出來!」
她指著我們公司的大樓,聲音又尖又利。
「都是她那個有錢的姑姑,把我女兒教壞了!讓她六親不認!我今天就在這兒等著,我倒要看看,這麼沒良心的員工,你們公司還要不要!」
她看著我辦公室的窗戶方向,我知道她是在喊給我聽。
「你今天不辭職跟我回家,我就一直坐在這裡不走了!我把你的事都說給你的同事、你的領導聽!我看你的臉以後往哪兒擱!我看你這班還怎麼上!」
7
我報警才把我媽趕走。
我媽在公司樓下鬧的那件事,很快就傳遍了。
我不用想也知道,是我妹妹的功勞。
她肯定把所有事情都添油加醋地跟親戚們說了一遍。
果然,沒過兩天,我爸給我打電話。
他沒罵我,語氣好得出奇。
「周末回家吃個飯吧,你大伯他們都在,一家人好久沒聚了。」
他還特意加了一句,「你媽知道錯了,她在家等你道歉呢。」
我本來想拒絕,但姑姑說,「去,必須去。有些話,要當著所有人的面說清楚。」
她還說,「別怕,他們要是敢動你一根手指頭,我立刻報警。」
周末,我回了那個所謂的「家」。
一進門,烏泱泱坐了一屋子的人。
大伯、二叔、幾個姑姑,所有親戚都到齊了,像開會一樣。
我媽坐在沙發角落,眼睛紅紅的,看見我就開始抹眼淚。
我妹妹坐在她旁邊,低著頭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
我爸坐在主位上,看見我招了招手,讓我過去。
他給我倒了杯茶,開口說。
「人到齊了,今天把大家叫來,就是為了你和你媽的事。」
他嘆了口氣,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
「我知道你心裡有委屈。但是,你媽她不容易。一個女人,把你和你妹妹拉扯大,偏心一點,也是人之常情。」
大伯在旁邊接話,「就是啊,天底下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父母?你媽做再多,出發點也是為你好。」
我爸接著說,「你現在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這很好。但是不能不懂事啊。你這麼跟你媽鬧,在公司讓她下不來台,這傳出去,人家怎麼看你?怎麼看我們家?」
他話鋒一轉,看了一眼我。
「是不是你姑姑跟你說了什麼?她一個沒結過婚的女人,懂什麼家庭?你別被她挑唆了,有些人壞得很,血濃於水,這才是斷不了的根。」
他每一句話都在給我扣帽子。
不懂事,被挑唆,不孝順。
我媽在旁邊聽著,哭得更厲害了,一邊哭一邊說,「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去公司找你,可是媽想你啊……」
我看著這滿屋子的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沒理我媽,我看著我爸。
我問他,「爸,你說的這些我都懂。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才叫懂事?」
我爸好像沒料到我會這麼問,愣了一下才說,「回家來,給你媽認個錯,一家人還是和和氣氣的。實習那邊,先別去了,在家歇歇。」
我笑了。
「所以,懂事就是,收下碎屏的手機,還要謝謝妹妹的心意。穿上假冒的鞋,還要夸媽媽的眼光好。看著她到我公司去鬧,砸我的飯碗,我還要回家給她道歉,對嗎?」
我看著我爸,一字一句地問。
「爸,如果昧著良心,用為你好的名義剝削自己的女兒,管這個叫親情。那這種親情,不要也罷。」
我爸的臉,一下就黑了。
我站起來,看著他們所有人。
「我今天是來通知你們。」
「從今天開始,我跟這個家,除了法律上必須給的贍養費,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我把事先列印好的清單從包里拿出來,拍在桌子上。
那是我十八年來,所有被「順延」的願望,和妹妹同期得到的所有東西。
我請律師朋友估了價。
電腦、眼鏡、補習班的費用,還有因為錯失獎學金造成的損失,精神損失費……
「這是你們欠我的。十八年,一共是三十七萬六千八百塊。零頭我給你們抹了,算三十七萬。」
「你們可以不給。不給,這輩子就別相見了。」
我看著我爸氣得發抖的手,還有我媽那張慘白的臉。
「還有,別再來我公司,也別再來找我姑姑。下一次,我就不只是報警了。」
我說完轉身就走。
身後是我爸拍桌子的聲音和親戚們的議論聲。
我爸在後面喊,「你敢!你走了就永遠別回來!」
我沒回頭,拉開門走了出去。
「好啊。你們說的。」
8
我爸媽他們大概以為我只是說說而已。
那之後他們誰也沒聯繫我。
我也不在乎。
我在公司順利轉正,工資不低。
姑姑幫我租了個離公司近的公寓,我徹底搬了出來。
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一年後,我參與的項目拿了大獎,我升了職,加了薪。
日子越來越好,我幾乎都快忘了那些糟心事。
直到年底,我爸突然給我打了電話。
電話里,他咳嗽得很厲害,說他生病住院了,查出來是肺癌。
「醫生說要一大筆錢,家裡能賣的都賣了,還差二十萬。」
他在電話那頭喘著氣,聲音聽起來很虛弱。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爸現在真的沒辦法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
我掛了電話。
沒過多久,我媽的電話又打來了,接起來就是哭。
「你爸快不行了!你怎麼能這麼狠心!那也是你親爸啊!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背得起這個罵名嗎?」
然後是我妹,發微信過來,一張醫院的繳費單,上面寫著「五十萬」。
她說:「姐,我知道以前是爸媽不對。但現在人命關天,你就幫幫我們吧。算我求你了。」
他們一家人,又開始演戲了。
我直接把電話打給了姑姑。
姑姑很快就幫我查清楚了。
我爸確實住院了,但根本不是什麼肺癌,就是普通的肺炎。
住院押金交了一萬,現在恢復得差不多,都可以出院了。
他們就是想騙我的錢。
第二天,我請了假,去了醫院。
我推開病房門的時候,我爸正靠在床上,一邊吃著我妹削的蘋果,一邊跟我媽有說有笑地聊天。
看見我,三個人都愣住了。
我爸反應最快,立刻捂著胸口開始咳嗽,一副馬上就要斷氣的樣子。
我媽撲過來就要抓我的手,被我躲開了。
「你終於肯來了!你快去交錢啊!你爸的病不能再拖了!」
我不理她,走到病床前,把姑姑託人開的診斷證明複印件摔在他被子上。
「肺部感染,建議出院後靜養。醫生說,連藥費帶住院費,花了兩千七。」
我爸的咳嗽一下子就停了。
他看著那張紙,臉漲成了豬肝色。
我從包里拿出一沓文件。
「既然今天一家人都在,那我們就把帳算算清楚。」
我看著他們越來越難看的臉,說:「你們總說養我不容易,講血濃於水。行,今天我們就好好算算這筆養育帳。」
我把清單拍在床頭柜上。
「這上面,是我十八年來,你們欠我的。當初我算出來是三十七萬,現在過了一年,加上利息,我們湊個整,算四十萬吧。」
我爸氣得嘴唇都哆嗦了:「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要跟我們討債?」
「對啊。」我點頭,「你們不是缺錢嗎?我給你們指條明路。你給我妹報馬術課、買奢侈品花了那麼多錢。爸,這筆錢你應該找她要回來。」
妹妹的臉一下子就白了:「姐,你說什麼呢?」
我看著我爸,笑了笑。
「你們總說養我花錢了。我也認。我請律師算過了,按照我們當地最低生活標準,養我到十八歲,總共需要花大概十五萬。」
我拿起清單,又從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是律師函。
「四十萬,減去十五萬。你們還倒欠我二十五萬。我也不逼你們,畢竟你們一個重病,一個要照顧病人。」
我爸指著我,半天沒說出話來。
「贍養費的事,我也想好了。法律規定我每個月要給,行。以後你們每個月的贍養費,就從這二十五萬里扣。什麼時候扣完了,我再給你們現金。」
我看著他們三個人鐵青的臉。